季陶然皱眉道:“我格外仔细翻看了几本,才勉强得了些线索。据说要设定一个开始,跟一个结束的标记。”他说着,便指着栏杆外一枝冷梅,道:“比如我是施术之人,想要对你实行摄魂,便诱你看着此花枝,你虽无知无觉,但已经中了我的术,以后这花枝再现的时候,你便会心神皆失,只不知不觉地按照我的吩咐行事。”

清辉跟云鬟各自暗吸冷气,一则觉着此事诡绝,二则十足棘手。

云鬟道:“既然如此,那么对王爷施术的人,必定是跟他照面过的。”

清辉道:“不仅如此,照你的话,那晚上王爷前一刻还好端端地,忽然之间又动手发难,照这般说来,那施术的人,岂不正在眼前?”

三个人都有些悚惧,清辉跟季陶然就看着云鬟:“你是最清楚的人,那夜除了你,王爷,还有崔钰,又有什么人在场?却能于那间不容发之间,对王爷动手?或者一定有第四个人,是你、我……众人都忽略了的。”

云鬟闻听,若有所思地走开两步,便想起方才在堂上,白樘吩咐将那夜案发重演的时候。

本该留在里间的她,提前一步出了房门,所以眼前所见,本该是她并未见到的。

那时候晏王吩咐了崔钰,崔钰答应,本要起身退出,可是就在那一刻变故突生,晏王……

云鬟回头道:“王爷的刀子……”

清辉道:“那凶器?”

云鬟道:“王爷身边并无兵器,那刀子是从何而来?”

抬手在太阳上轻轻按住,云鬟回想当时,晏王,崔钰,两人所处的位置,以及那一刻,书房内的各色陈设,桌椅箱笼,灯盏帷幔……一一出现眼前,栩栩如在。

云鬟逐一打量过去,此刻,她虽是观察者崔云鬟,却也似是晏王,崔钰。

刹那间分做三方,彼此相看,互相凝视。

忽然“崔钰”道:“此刻我已经要告退出去了,王爷在这时侯,忽然动手杀我。”

“晏王”则道:“我突然动手杀人,只不过凶器从哪里拿出的?”他左顾右盼,又摸了摸身上,各处都无。

两个人无奈地看向云鬟。

云鬟忽然说道:“在桌子上。”

随着她一声提醒,“晏王”跟“崔钰”两人,也都转头看向旁边的桌子。

桌子就在晏王身侧,那里本是空空如也,然而随着云鬟一句话,就在晏王手边儿上,竟缓缓地凭空出现了一把凶器。

“晏王”盯着看,点头道:“不错,就是它了……正在举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握在手中,即刻杀人,正好让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崔钰”道:“王爷站着的方向,挡住了刀子,我也并不会留意。本也没防备王爷,如此忽然发难,自然是死定了。”

说话间,“晏王”蓦地抬手,竟拿起刀子,用力戳向崔钰胸口。

就在生死一刹——白清辉忽然走了出来,道:“等一等。”

“晏王”“崔钰”两人停手,齐齐看向白清辉。

清辉道:“按照陶然所说,这时侯,该有个触发王爷之物……毕竟先前他还好端端地,若没有接收到幕后者的指令,怎会贸然杀人?”

“晏王”满面茫然,道:“我的书房中,又有什么触发之物?”

“崔钰”哼了声,道:“你连刀子都准备好了。还有别的东西也不足为奇。”

旁边云鬟道:“刀子只怕不是王爷所备。”

“崔钰”啐道:“不是王爷所备,难道是你准备的?”

云鬟却正色道:“不是我,也不是王爷,是第四个进过这房间的人。”

季陶然道:“哪里还有第四个人?”

白清辉若有所思:“你知道谁是第四个人了?”

“晏王”,“崔钰”,白清辉,云鬟,一块儿转头看向门口。

随着云鬟目光,掠过那”无“风而动的帐幔,看见那原本该紧紧掩起的书房门扇,竟微微地有一道缝隙错落。

冷寂夜风,幽幽送入,云鬟定睛细看,却见那门缝之中,有光诡谲。

竭力凝神,画面一层层在眼前清晰,那是……一只森然凝视的眼!

浑身寒意滋生,云鬟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举手要将门扇拉开。

耳畔有人脱口叫道:“谢主事!”

熟悉而急切地叫声接连响起,云鬟猛然回神,眼前世子府书房内的幻象如同云烟般纷纷消散崩塌,无影无踪,而她身处的,仍是大理寺的后廊檐下。

云鬟目光所至,却见一人站在跟前,她的手正握着衣裳,把那官服上原本平整的云凤四色花锦绶图案,扯出了几道褶皱。

第384章

云鬟震惊之下,有些站立不稳。

白樘伸手欲扶,手指自她腕底轻轻掠过,却并未就立即握住。

与此同时,云鬟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大手,宽袖垂落,露出里间一角雪色中衣袖口,同样修直挺括。

百忙之中,云鬟却仓促探臂,竟在旁边栏杆上一按,终于顺势站住。

白樘见状,那探出的手,便轻轻地拢了起来,复又垂在袖底。

此刻白清辉跟季陶然两个走到跟前,双双行礼。

却听白樘淡淡道:“是在做什么?”

清辉道:“方才跟谢主事将那夜的情形又演练了一次。”

白樘道:“哦……然后呢?可有所得?”

清辉看向云鬟,云鬟深吸一口气:“那夜,书房内其实并不仅有三个人。”

白樘道:“还有一个是谁?”

云鬟道:“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人。”

当时晏王叫她入内,又传侍卫去带崔钰,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只落在晏王跟崔钰身上。

所有人只纠结于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何事,崔钰被谁所杀因何被杀,却并没留心,其实还有个不起眼的第四人进入过书房。

白樘明了,问道:“是晏王殿下的侍卫之一?”

那夜在场以及赶到现场之人,都曾被提审过,并未察觉有任何异常。

直到此刻,白清辉才将他们众人的推论向白樘如实供述。

白樘看看三人,终于唤了离火,命把昨夜先进入书房的两名侍卫带来。

白樘吩咐过后,也自去了。季陶然才走过来笑云鬟道:“你方才是怎么样,好端端地抓到尚书了。”

云鬟未及回答,清辉淡淡道:“若不是尚书,只怕就要不妙了,你看。”

两个人顺着清辉目光看去,却见原本白樘所站的地方,正是一道台阶。

原先清辉跟季陶然只顾盯着她,瞧她是如何举止,却都忽略了云鬟脚下,若不是白樘及时过来挡着,只怕云鬟便被绊个正着。

三个人彼此相看,季陶然跟云鬟各自哑然。

顷刻,季陶然才道:“是了,如果真的是那侍卫所为,殿下的清誉自然无碍了。”

云鬟点了点头,却仍是有些忧虑之意。

季陶然问道:“怎么了,有这般重大发现,破案有望,你很该喜欢才是。”

云鬟道:“虽然是该高兴,不过,殿下身边的人,世子先前都是见过的,以世子的为人,怎么会看走了眼?若真的有人能藏得这样深,那么……”

若真的有人能瞒得过赵黼,在晏王身边安插棋子,既然有第一个,未必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白清辉明白她的担忧,便道:“横竖如今终于有了新的发现,当务之急,便是先将晏王殿下的罪名洗脱。”

且说白樘因命离火去传那夜的两名侍卫,不多时,两人皆被带到。

只因案发之后,监察院,大理寺分别都问过若干次,两人都有些无奈,只竭力谨慎细想回答罢了。

白樘先将之前的供词拿出来通看了一遍,便问其中一个叫做窦鸣远的,道:“你,且再把那天……从遇见崔钰开始的情形详细说来。”

窦鸣远寻思了一番,终于说道:“那天,小人跟随王爷从静王府而回,半路便看见崔公子在街头吵闹,不知为何,王爷便叫传他进府。后来便在书房内跟他不知说了些什么。因世子临去前有吩咐,叫好生护卫王爷,我跟楚汉两人怕有些妨碍,便在外头侍候。等了半晌,王爷叫我们入内,让把崔钰的嘴封住,扔到柴房。”

白樘点了点头,再问楚汉,他也是一样说法。

窦鸣远又继续说道:“我们把崔钰带出来,随意唤了个小厮,让押着去了,王爷又吩咐我们去叫谢主事。谢主事来后,仍是我跟楚汉在外头侍立,王爷跟谢主事密谈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又让带崔钰回来。”

正说到这里,白樘道:“且慢,当时晏王殿下是如何吩咐的,你再说仔细些。”

窦鸣远一怔,然后说道:“王爷、王爷原先关着书房的门,因听见王爷召唤,我便开了房门,入内听命。”

白樘道:“好,且继续。”

窦鸣远道:“我出来后,吩咐底下的兄弟去传崔钰,楚汉还悄悄问我,说今日王爷有些举止有异……他有些心里不安呢。”

白樘道:“然后崔钰来了后呢?”

窦鸣远道:“崔钰来后,我便将他带入书房,见王爷不需要我们在旁伺候,才又退出来。”

白樘双眉皱起,听窦鸣远说道:“这一次却没隔多长时间,就听见里头崔钰惨叫一声,我们推门进内的时候,却见是谢主事手中握刀,刀上尚且滴血,地上王爷跟崔钰都倒下了,起初我们还以为是谢主事刺杀王爷,几乎就将他先行拿下……”

楚汉听到这里,便也忍不住说道:“窦大哥说的是,当时我也这样以为,只以为王爷有碍,我们辜负了世子所托,急得腰刀都出鞘了,幸而谢主事只是站着并未反抗,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话,听楚汉跟窦鸣远说起,白樘才也察觉……原来那一夜竟是如此凶险四伏。

而崔云鬟却也是只字未提这些,只是平平静静的一句“不记得了”。

白樘沉吟片刻,又让楚汉也自说一遍。自然跟窦鸣远所说相差无几。

白樘道:“我看你两人最初的供状,到现在的,楚侍卫的供词,最初极为简单,还曾遗漏过几处地方,比如先前王爷让封住崔钰的嘴,你并未提起。”

楚汉有些忐忑:“尚书大人见谅,是我一时情急忘了。”

白樘道:“是情急,还是故意隐瞒?”

楚汉微微汗出,终于一咬牙道:“尚书大人明鉴,委实瞒不过,其实,起初第一次说的时候,的确是忘了,后来虽想起来,却因崔钰死了,我……担心那样如实供认,会对王爷不利,所以才瞒着。再往后,因为窦大哥已经说了,所以我也只好跟着说了。”

白樘却又问窦鸣远:“你并未有如楚侍卫一般的想法,怕对晏王殿下不利么?”

窦鸣远怔然,道:“小人因觉着……崔钰乃是谢主事所杀,跟我们王爷毫无关系,我想着只有如实招供,才会尽快定案,所以并无隐瞒。”

白樘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个的供词虽各有不同,却对晏王殿下都是一般的忠心。”

两人皆都称是。

白樘叹了声,却道:“可我有一点不解的是,楚汉的供词,这几次下来,皆有不同。只是窦侍卫,为何你从第一次的证供到现在这次,都是分毫不差?”

按理说人在慌张之时,很容易脑中一片空白,以至于忘记许多细节,楚汉的证供便是如此,时常丢三落四。

但是窦鸣远……方才白樘又将他几次的证供看了一遍,竟是出奇的一致而详尽。

云州城外,北风扬尘。

话说赵黼看过了辽国使者送来的国师手书,便有些狐疑不信。

原来这辽人竟是来“议和”的,两国交兵了几十年,此刻又是僵持之时,忽然间辽人主动提出议和,让他如何能信。

见赵黼有些疑惑,辽国使者含笑道:“世子殿下不必忧虑,自从世子跟我国花驸马一战之后……我国主便有休兵之意,最近终于才达成此议,故而派我前来,跟世子接触交涉,传达我国友好之意。请世子尽快将此意传于贵国皇帝知道,若是两国可以从此休兵,岂不是一大好事?”

赵黼打量着他,总觉着心里有些不踏实:“话虽如此,也有你国国师的手书,然而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倘若我前脚将消息传送京城,你们后脚又出尔反尔,又当怎么样?岂不是反把我陷了进去?”

辽使道:“世子若是不信,可以押我等在城中作为人质。”

赵黼挑眉:“你不过是个使者,又不值几何。至于他们几个,都是难缠的人物,放你们进云州,若是有朝一日跟外头里应外合起来,又怎么说,难不成让我每天都绑起来关起来?我可不耐烦伺候。”

几个金雕神卫听了,其中一人便鼻孔里喷气,道:“听说晏王世子是个不世出的少年英雄,只当是个痛快直爽的豪杰,没想到竟是个婆婆妈妈的性子。”

赵黼还未如何,他身旁的副将却难以容忍这话,厉声喝道:“放肆!敢对世子无礼!”

赵黼一扬手,却笑着道:“那是你们不够分量,若是换了你国皇帝亲来,且看我是如何对待,自然就痛快直爽起来了,至于几位么……”他咂了咂嘴,仿佛在评头论足。

金雕神卫们越发不满,他们虽是侍卫,却因是精锐中的精锐,又深受皇帝信赖器重,各亲王见了都要客气相待,这般面斥的话,不屑之容,却是头一次听,头一回见。

那使者见双方又是剑拔弩张,忙道:“且慢,世子这般说,自然认得这几位的身份,他们都是我皇身边的金雕侍卫,这一次由他们陪我前来,足见我皇隆重之意。世子何必多疑呢?”

赵黼道:“不是我多疑,若要议和,有国书前来,再加一位身份尊贵的……最好是皇亲,才足以代表诚意……不如你们且回去,再请一位亲王之类的,来我城内做个‘定金’。那时节,咱们就一桌子坐了,该议和议和,该吃酒吃酒,岂不痛快?”

使者脸色微变,那几个金雕侍卫均手按腰间,眼中透露怒色。

赵黼不动声色,仿佛未曾察觉,只他身后跟随的几位将官,却也不约而同地按住刀柄,双方皆虎视眈眈。

正仿佛一触即发之时,赵黼笑道:“啧啧,可别这么快就露出马腿来。你们金雕神卫的名头我的确早有耳闻,然而都看清楚这里是谁的地盘,再动手不迟。——不管真意假意,毕竟也是使者,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可是若使者动起手来,本世子被逼无奈,也自没有法子,只好让金雕变成死鸟了。”

他轻描淡写说着,有两个金雕神卫腰间“戛”地一声,几乎弯刀出鞘。

一阵北风贴地而起,扬起黄沙,从两队人马中,如一道迷人眼的帐幔飘过。

就在此刻,便听得细微地“叮叮”之声,夹杂着两声闷哼。

只是霎时间一转眼的功夫,随着黄沙尘埃落定,两队人马仍是彼此对峙,仿佛什么也没有变过。

然而辽人使者回头看时,却见身旁,那两名原本有些按捺不住想拔刀的金雕神卫,手腕上竟渗出血来,他们胯下的马儿也隐隐有些躁动,扭头摇尾,如后退之状。

赵黼仍是若无其事,笑吟吟道:“可见识了罢?这云州的风大,有劲儿,比你们都城的风还厉害呢,刮破了肉皮儿不打紧,下一次刮到心里,那可就真的金雕变死鸟儿了。”

使者掩住满脸诧异之色,回头笑道:“世子的意思,我已经领会了,如今便即刻回去,让我皇另派使者前来。”

赵黼懒懒看了他一眼:“请啦。”

使者勒马后退数步,金雕卫们盯着赵黼,先是中间儿的人马陪着那使者转身,策马而行,两边的见他们去的远了,才停下戒备盯视,也调转马头,追随而去。

一直等这些人都去了,赵黼才笑道:“差点就有烤鸟儿吃了。”

身边的将官们闻听,皆都哈哈大笑起来。

辽国使者去后,赵黼带人回城,杜云鹤问道:“辽人为何竟忽然要议和,难道只是试探而已?”

赵黼却敛了笑意,目光沉沉问道:“前日我路上捉回来的那人,如今还在牢中?”

手底的一名将官道:“在王府地牢里,严加看管呢。”

赵黼目光中透出一道亮光,挑唇道:“去看看!”

一行人飞马回到晏王府,也并不入内,只去地牢方向疾风而去。

守牢的狱卒忙迎上,杜云鹤问起前日那人之事,狱卒禀道:“虽审问了几次,他却未曾招供别的,但按照世子的吩咐,并未对他用刑。”

赵黼一径入内,狱卒带着来至一间牢房外头,却见里头关押着一名身着深蓝色圆领袍服的囚犯,看着四五十岁,生着三绺胡须,身形挺拔,且衣冠楚楚,透着斯文气象。

通身上下,只头发微乱,神情倒也镇定。

两人牢内牢外对视一眼,赵黼低头看看狱卒呈上的审讯记录,以及从此人身上搜出的路引等物,道:“你叫……宋漠?”

那人拱手,恭敬回答道:“回世子殿下,正是敝人。”

赵黼道:“你是豫州人士?”

宋漠道:“不错。”

赵黼道:“这么说,你是不折不扣的大舜人,那如何跟花启宗那叛徒厮混在一起,更在凉月峡企图伏击本世子?”

宋漠从容道:“世子容禀,小人先前已经供认过了,这一场实在是无妄之灾,本来是贩运些绸缎来云州,路上却遇到那一批人,因小人知道凉月峡的地形,故而挟持小人前往,让小人引路、又帮忙安排,只说是要对付一些仇家,小人委实不知道……他们要对付的,竟是世子殿下,否则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助纣为虐的。”

赵黼抓了抓唇角,不知为何,这叫“宋漠”的人,虽然言语之中毫无差错,听着诚恳,生得也不差,但面对着他,竟让赵黼的手有些痒痒地,很想冲此人脸上来上一下儿。

赵黼道:“既然你是不知情,倒也不必怪罪。只不过我有一事不解,那夜,我从凉月峡内捉到你的时候,为什么那些伏兵竟都争先恐后地向我攻来,倒像是我抢了他们的宝贝一样。”

宋漠道:“他们只不过……是想要进攻世子罢了,毕竟世子威名远扬,他们在那里伏击,就是想杀死世子立大功,这般机会,自然不肯错过。”

赵黼皱皱眉,道:“可是,他们在那峡谷内埋了好些炸药,本来可以点燃,让我们尸骨无存,如何竟眼睁睁地又看着我带着你跑了呢?”

宋漠拱手,一本正经道:“他们必然是被世子你的英武神勇气象震慑,所以不敢动手冒犯天威。”

赵黼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385章

宋漠闻声,脸上略有些不自在。

赵黼却觑着他,慢悠悠道:“说罢,你到底是辽国那位贵人?”

先前赵黼过凉月峡之时遇险,他因发现不对,便命部下止步,果然引得狼群出袭。

谁知赵黼心中早就有所预料。

首先,在云州境内,极少有野狼这般成群结队,且先前他隐约听见风中似有哨音,便猜是有人故意驱使狼群袭击,而这驱使野兽的法子,却多是辽人所为。

其次,赵黼毕竟身经百战,且天生敏锐,异于常人,先前定睛看峡谷之时,已经有所察觉,后跟狼群缠斗之时,却也仍留意查看峡谷之状,他的眼力何等犀利,新月之下,隐约瞧见峡谷上方似有影子闪烁,是以虽然不动声色,却早就看准了方向。

当他将狼群解决的差不多了之后,打马往峡谷内风驰电掣而去,看似自投网罗……然而就在马儿冲往峡谷中,晦明交替的那一瞬间,借着黑暗遮蔽,赵黼纵身跃起。

因战马一冲而去的势头,提一口气,宛若鸢飞戾天,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冲往上!

只见他运起轻身功夫,手足并用,间或在那陡峭如刀削的峡谷边沿,借一块儿岩石立足再行借力而为,不过几个起落,眨眼之间,就已悄然无声地到达了峡谷峰顶!

而那时候,峡谷顶上,睿亲王花启宗等人,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底下冲入谷中的战马,等花启宗发现马背上其实无人之时,悚然回头,却见那人却似鬼魅腾空般,已经在身后了!

这一幕场景,对花启宗而言,简直不可想象。

当时睿亲王兀自盯着底下的马儿,正在想要不要即刻下令点燃炸药,见花启宗反应不对,才跟着起身回头看去。

结果,便瞧见新月之下,那人从空中冉冉落地,脚尖点地无声。

衣袂在风中飘然扬起,原本清秀俊美的容颜,在冷月之下,有些清寂模糊,可是双眸却是嗜血般炽亮。

睿亲王跟花启宗不同,他是个从来都养尊处优的王爷,故而这一幕,真是他人生之中至为恐怖的一幕场景,似见到暗夜魔魅于眼前现形。

众人反应各异,但对花启宗而言,几乎来不及惊愕,本能地纵身而上,花启宗原本还曾向睿亲王请命,想不到赵黼竟自己赶上前来,反被他占了先机,心中自然又惊,又恨,又怒不可遏。

赵黼偏偏好整以暇似地笑道:“老花儿,隔年不见,甚是想念呐。”

话如此说,手在腰间一扬,长刀出鞘,间不容发之时,就见月光之下,似有无数流星交错乱划而过,却是赵黼跟花启宗两人,在眨眼间已经过了数招。

正如花启宗先头所言,他跟赵黼的孽缘,早在鄜州的时候就解下了,但是他未曾跟睿亲王以及任何人提起的是,提起此事,他便后悔莫及。

那时候,在细作贾少威的相助之下,花启宗好不容易逃出鄜州大营,却不料身后赵黼追踪而至。

对花启宗而言,其实并不放在心上,毕竟那时候的赵黼,还只是个弱冠少年,虽然悍勇且身手出色,可也毕竟年纪幼小,内功火候不到且气力不济,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赵黼追缠的功力竟如许“深厚”,且纵然被他伤的极重,这少年却仿佛咬住了大象腿的蚂蚁一样,竟死也不松口似的。

也许……是因为当时,对这少年的韧性起了一丝的敬意,又或者是因为怜悯之心,所以花启宗在最后一击、看着他摇摇欲坠倒地之后,也并未再置他于死地,只是看了一眼那遍体鳞伤的少年,转身自去了而已。

但是再料不到,这一念之仁,成了他生平至为后悔的一件事。

因为,当年在他手中,几度濒死的少年,渐渐地,成了他无法忽视的死敌。

若说先前那几乎定两国国运的一战,让他见识了赵黼的用兵之狠,那么今日的相逢,则让他领略了长大后的赵黼、用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让他知道……昔日那个在他面前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的少年早已不复存在,狭路相逢,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甚至连身边还有个睿亲王也忘记了,更不必提这一趟来的任务。

花启宗的眼前只有赵黼,与其说是他的生死对头,不如说是毕生难见的独一无二的敌手。

只见月光之下,两道人影在落足都有些困难的峰顶之上,殊死而斗,刀光剑影,沾染着冷月之色,宛若雷电之光闪烁,又似绝大片的雪花撒落,耳畔那叮叮之声,仿佛最诡异的敲击之乐,伴随着峡顶的风声,勾人魂魄,动人心弦。

这一场旷野之中,高峡峰顶的刀剑之争,用一个精彩绝伦且不足以形容。

睿亲王在旁惊的呆了,时而看见花启宗步步后退,几乎到了峡顶边沿,身子摇摇欲坠,忽地又见他腾空而起,剑花绽放,把赵黼逼得纵身跃开,身形纸鸢似的摇摆掠动,每一次都惊险万分,生死一线,都几乎让睿亲王惊呼出声。

直到几个亲随反应过来,忙抢到身边儿,半扶半抱着,将睿亲王拉扯着从侧面离开。

直到睿亲王被护送着下了峰顶,花启宗才听得底下异动,这才反应过来。

——这一次的伏击已然失败,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保护睿亲王的安危,倘若睿亲王再出了意外,只怕他真的万死莫辞。

然而有道是“欲速则不达”,花启宗原先并未想到此事的时候,还可跟赵黼战个平手,然而因一分心,剑招自然便缓滞下来。

赵黼笑道:“老花儿,有六爷陪着,你还有心惦记别人?”

他哪里是个会容情的人,嘴里虽然说得甜蜜,手下却是一招比一招狠辣,趁着花启宗分神的当儿,三招连环,“大江东流”“星垂平野”“一剑光寒”,刀势里夹杂剑招,又是诡异莫测,又是霸道狠厉。

花启宗步步后退,被他夺命一刀刺来,本能地跃起闪避,谁知道脚下竟踩了个空。

原来不知不觉里,赵黼已经把他逼到了峰顶边沿,便是算计到他分神之际,必然只忙于自保而忘了立足之地。

花启宗心头一凉之际,已经晚了,身形宛若流星般直坠往下。

赵黼踏前一步,横刀往下看去。

花启宗坠落的当儿抬头看,却见赵黼头顶一弯凉月漠然,而他持刀而立身披清辉之姿,真如魔神下降一般……

赵黼旋风似的纵身上峰顶之时,众人正在凝神往下看,是以赵黼并未发现众人对待睿亲王跟对别的人有何不同。

只在随从们护送睿亲王离开的时候,才扫了一眼。

如今见花启宗坠了下去,生死不知,赵黼也来不及查探,就只也纵身顺着侍从们原先退去的方向直追过去,只见他如披月沐风般,身形弹丸似的在那山石之上,纵来跃去,甚是自在灵活。

而护送睿亲王往下的那些侍卫们,跟他想必,便迟缓滞慢的几乎叫人不忍卒读。

众侍卫见他追来,便有几人迎上来,欲要阻住他,赵黼如何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只听得山谷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正战的兴起,忽然听到马蹄声急促,原来是跟随他的部属也冲入峡谷之中,就在这一刻,便听有人隐隐低低说道:“快些点燃火药!”

赵黼闻听心惊,原来他虽料到有人在此埋伏,却并没未卜先知到敌人连火药都用上的地步,心中暗叫不好。

目光一动之间,果然见一道火光闪烁,引信被点燃,嗤啦啦地如火舌蔓延。

赵黼见情形紧急,顾不得再想,长刀扬手而出,只听得“咚”地一声,深深钉入那边山石之中,准确无误地把那引信也死死地切断了。

然而凉月峡足有两三里之长,里头且不知还埋伏着多少人,若也还有火药,就算令部属止步,保得人员没有伤损,但是堵住了去路,却又怎生回云州好?从峡谷之外的乱石凹间过,却似迷宫一般,要多用个几天几夜方能走出。

故而这凉月峡竟是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