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叫请。
门口上,那来人方快步进来,尚未进二门,就见云鬟从内迎了出来,两下相见,便对了一揖。
云鬟口称:“薛先生。”
原来这来人正是薛君生,来不及寒暄,上前低声说道:“外头还有个人,你可方便么?”
云鬟诧异问道:“是什么人?”
薛君生低低说了一句,云鬟陡然色变。
薛君生打量她神色,又道:“我因正要往你这里来,不想半途而废……且也离你这儿是最近的,你又是刑部的人,故而我近便而来,你若觉着不便,我便再多走几步,送去刑部……或者王府都使得,你且不必为难。”
云鬟道:“并不为难,救人要紧。”当下忙又唤阿喜,便跟薛君生出门。
薛君生那顶轿子,却正停在门口。
云鬟同他上前,薛君生将帘子亲自掀开,云鬟定睛看去,果然见白樘斜倚其中,昏迷不醒,唇边仍有血迹未干。
云鬟见状,不觉满心惊恐,她竟从未见白樘这般情态之时。
当下忙又叫阿喜进去,把个软轿抬出来,又小心扶了白樘出来,才抬了入内,也不叫往客房安置,就只扶到自己房中去。
正往内而行的时候,却有个老者,带着药童,背着药囊要去,云鬟一眼看见,忙上前拦住,道:“太医留步。”
这太医见她拦住,便道:“推府可还有事?”
原来,这太医正是赵黼传了来的,谁知云鬟只说无碍,并不想被他诊治。
这太医无法,就只“望闻问”了一番,开了个药方而已。
又因先前薛君生来到,云鬟竟起身亲自出迎。太医见状,十分识趣,正要收拾告辞。
云鬟拉着他道:“正有个人,要太医看一看。”
太医闻听,便也跟着入内,正薛君生站在外间,太医一看,越发诧异——原来君生这数年来奉承于静王府,京内一干权贵、有头脸的人等也都是认得的,太医自不陌生。
忙见礼了,口称:“薛老板。”正猜疑要看的人是不是薛君生,云鬟道:“请往里面。”
太医满腹纳罕,忙跟着进内,却见白樘人事不省,躺在那里。
太医震惊起来:“白侍郎怎会在此?”
薛君生在后说道:“是我前来此地的途中,正看见白侍郎坠马,因离此地最近,谢推府又是刑部的人,故而竟带了来了。烦请太医给看一看,到底是怎么样了?”
太医不敢怠慢,忙上前端详切脉,半晌,面上浮现烦恼忧重之色。
云鬟跟薛君生两个站在身后,面面厮觑,悬着心等候。
太医诊过了,回身看向两人,沉吟不语。
云鬟忙问道:“侍郎如何了?”
太医道:“有些古怪,不好说。”
薛君生道:“如何古怪?”
太医苦思片刻,说道:“侍郎好似服了些滋阳补壮之物,故而脉象浮乱,内热不宣。”
云鬟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何意,薛君生已经知道了,便轻轻咳嗽了声,见太医仍有忧色,便问:“可有排解法子?另外呢?”
太医自顾自说道:“这个只要捱压过去便使得,我再开一味凉药相助散一散,可是……怪就怪在,侍郎体内似另有一种热毒,故而跟着春药相合,才会导致气血乱行,内息不……”
云鬟听见“滋阳补壮”之时,虽觉着用词有些特殊,可毕竟心无旁骛,只当白樘是吃了些补品罢了。
正思忖为何如此会引得脉象浮乱,忽然听到“春药”二字,才蓦地反应过来。
然而却又不信,一时看看太医,又看看白樘,几乎以为太医是看错了,亦或者是自己听错了。
正在惊怔意外,却听薛君生道:“这果然奇哉,又是什么热毒?”
太医摇头不解,只说道:“究竟如何我也不知,只是探着是有些凶险的。如今我只谨慎,先施针看看能不能让侍郎醒来说话。”
太医说罢,便从药箱里取了银针出来,轻轻地在风府等各处穴上轻轻刺过。
不多时,果然白樘眉睫一动,竟有些要醒来之意,几个人一起盯着瞧,谁知等了许久,他却终究不曾张开双眼。
太医摇头道:“有些难办。”
云鬟焦虑问:“太医,侍郎身子可有大碍么?”
太医道:“我自来没见过这样奇异的情形……”
云鬟心头掂掇,薛君生便低声道:“不如叫人传信去刑部,让他们派人过来瞧一瞧?”
云鬟先前太过震惊,几乎忘了,当下忙出门吩咐人快去刑部。
太医也不敢立刻离开,就守在跟前儿。
云鬟同薛君生彼此相看,都无言。其实君生这一番来,本有几分叙旧之意,不料偏遇到白樘,此刻倒是不便说别的了。
顷刻,薛君生低声说道:“听说今儿,是白老夫人的寿辰,看侍郎的样貌,似是在府里吃醉了酒。”
白樘是这般身份,以薛君生的为人,自然不会直说什么。
然而云鬟却已经听出来了,便把他往门口拉了一步,问道:“你的意思是……侍郎身上所中的那……那药,是在府里……”
薛君生道:“你也不信是侍郎自己服用的罢?”
云鬟摇头:“侍郎绝不会如此。”
薛君生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只问道:“你今夜可还好么?”
云鬟一怔,四目相对,知道他听说风声了,便道:“并不算很好。”
薛君生见她承认了,才说道:“我先前其实是在静王爷府里,因有人跟王爷报说……外头仿佛有什么饕餮又出现了,隐隐地还提到了你。我便有些不放心,从王府出来后,就想着来看一看,会不会是唐突了?毕竟又这样晚了,本不该来。”
云鬟道:“何必这样见外,先生惦记着我,我十分承情。何况若不是你,侍郎还不知会如何呢。”
薛君生回头看了一眼白樘,又说道:“这也是事有凑巧。对了,你果然见了那饕餮?详细如何?”
云鬟见问,便把路遇那猛兽之事略说了一番。
薛君生听罢,也捏了把汗:“惊险的很了……幸而你是个福大之人。”
感慨了几句,忽地又想起一件事,便问云鬟:“这位陈太医,我记得素来是在世子府的,如何却在此间?”
云鬟本掠过赵黼一节,见他问起,答道:“因世子先前送我回来,他不放心,便传了太医过来……先前世子府内王爷着急传唤,世子便回去了。”
薛君生不由苦笑:“原来是这样,倒是果然凑巧的很了,倘若世子在这里,只怕又要不快了。”
云鬟不答。薛君生踌躇了会儿,见里头仍是鸦雀无声,便又低低问道:“世子……对你……”想要问,却又不知如何相问。
正在此刻,忽然外间是晓晴的声音,才“啊”了声,就见门口人影一晃,有个人闪身入内。
人未到,冷风先卷了进来,云鬟跟薛君生齐齐停口,都看此人,却见来者竟是巽风,拧着眉心问道:“四爷呢……”尚未问完,一眼看见里头,便来不及说,忙又闯了入内。
太医见他来了,自也认得,忙起身见礼。巽风上前飞快探视了一番,又问太医是如何,太医自说了。
这会儿,云鬟跟君生两人就也入内,也把在路上无意见到的事儿说了一番。
云鬟也问:“巽风,太医说侍郎体内有一股热毒……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
巽风闻听,便蹙眉低了头。
云鬟见他不答,不便再追问。
此刻薛君生因见情势如此,便悄悄对云鬟道:“你既无碍,我自放心了,我又不便在此久留,就先去了。且记得保重就是。”向着云鬟点了点头,又叮嘱她不必相送,便自去了。
薛君生去后,巽风看看白樘仍昏迷不醒,便迈步出了外头。
云鬟会意,因跟了出来。果然巽风道:“并不是我不想跟你说,只不过,这件事四爷叮嘱过,不叫声张。”
云鬟仰头看他:“什么事?若实在为难,也不用说给我。”
巽风定了定神,道:“听闻你今夜又遇见饕餮了?”
云鬟道:“是,你也听说了?”
巽风虽见她好端端地,却仍握着肩膀,上下又扫了会儿,道:“没伤着就是万幸了。”
云鬟心中一动:“是怎么?”
巽风俯首,近她耳畔道:“你可知道四爷体内的那股热毒是怎么回事?我……只跟你说,上次遭遇饕餮,四爷因被那畜生弄伤了,伤口一直血流不止,幸而……请了早就隐居的八卫坤地回来,才总算是止住了血,但因坤地所用的药是有以毒攻毒的,所以……虽保住了性命,可对身子却难免有些损伤。”
第303章
且说云鬟听巽风说罢,受惊不小,只顾定定地看着他,竟一言不发。
巽风见她仿佛吓呆了,便抬手在肩头轻轻地一按,说道:“我今日同你说的,你且记得,不可透露给其他任何人。可明白么?”
云鬟怔怔地点头,巽风又道:“只盼能吉星高照罢了……好了,咱们再进去看看四爷。”
当下两人又走了进来,这会儿那药童早被晓晴带了去熬药,太医尚且守在跟前端量,巽风又问了几句,太医道:“只因侍郎体内气血不稳,他自己又似在运功抗衡,故而一时半会竟醒不来,此刻尚不宜移动,等煎好了药,吃过了再作计较。”
云鬟道:“劳烦太医多加留心了。”
太医道:“放心,我是万万不敢怠慢分毫的。”
巽风跟云鬟在里头站了半晌,云鬟便请他坐了,自己陪坐旁边儿。
此刻因天色越发晚了,巽风知道她今晚上也经历过一场惊魂,必然倦累,便体恤道:“我跟太医守在这里,你且去歇息罢。”
云鬟哪里能放心,便道:“不碍事,我陪着等一等。”
两人对座桌边儿,不知不觉熬过了子时。
晓晴见不睡,便奉了茶,又把药送上来,太医在巽风相助之下,好生喂给白樘喝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方听白樘低低咳嗽了声。
云鬟想到他先前曾吐了鲜血,不由越发惊心。忙跟巽风一块儿又上前查看,却见白樘面上的红略褪去了几分,却仍是不醒。
两人面面厮觑,各怀忧心。
因退了回来,巽风压着心里忧虑,又劝云鬟去睡,云鬟不知吉凶,更加无法撇开,只仍是陪他坐等。
四个人在室内,静静悄悄,烛影摇晃,显得外头风声越发清晰。
云鬟拄着腮,目光朦胧,仿佛出神。巽风见她眉宇之间透出些许倦意,只这般倔强,却叫人无法。
巽风想了会子,便对云鬟道:“是了,其实今夜还有一件事。”
云鬟低低问道:“是什么事?”
巽风便把邱府里的那些事同云鬟说了,道:“那府里都惊吓坏了,派了人去刑部请四爷。我因想着今日是白老夫人的寿,四爷好不容易得闲回去,竟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去打扰,因此只我亲自去了一趟。”
听说白樘出事之时,巽风其实是才从邱府回来,早知如此,就该不用顾忌那许多,该立刻去请了白樘出府,只怕就没有这些糟心之事了。
云鬟听着,不免又想到那诡异的药,想问,又不大好出口,就也垂头,心里只管七上八下,难以安稳。
忖度了半晌,便只忙去想那案子,免得心无着落处。
云鬟便道:“这邱公子因何竟戳坏了自己的双眼?”
巽风听问,便回想当时情形,先前他带人进了邱府内宅之后,因邱夫人先前受惊,今夜听闻又生出事来,竟不敢靠前儿,只在内宅放声嚎哭。
而邱翰林因颈间的伤还未好,也不宜动弹,只有几个仆人围在邱公子房门之外,战战兢兢伺候。
见了巽风等刑部公差来到,才都松了口气。
今夜跟巽风前来的,却是季陶然——他因选择了进刑部,家里众人听闻后,本以为是好事,谁知渐渐知晓他竟本意做那验官……便又大恼。
是以季陶然这连日都在刑部住着,听说案发,正白樘不在,便同巽风一块儿来到。
季陶然上前打量了会儿,却见邱以明蹲坐在床边儿,两只眼睛如血洞一般,竟不能看……面上却挂着奇异的笑,喃喃道:“这下儿看不到了,终于看不到了……”
手中原本握着的银针早就扔落地上,季陶然上前捡了起来,见针尖儿尖锐,上头仍沾着血。
邱以明双手跟衣袖上也血迹斑斑,他心头骇异非常,捡了银针便退了出来。
巽风对云鬟道:“季大人看过之后,我便又问了邱以明为何竟如此,你猜他怎么回答?”
云鬟本有些困倦之意,听得如此可怖之事,不觉又清醒起来,便摇头。巽风道:“邱以明说,自朱姬死后,他但凡看见水,就会看见死去的郭毅,朱姬,甚至还有邱翰林……有一回邱夫人跟他说话,他说……竟看着邱夫人眼中也滴出血水来。他便觉着这是个兆头,今夜终究受不住,便刺瞎了自己双眼。你说他是不是疯了?还是,他真的看见了什么?”
云鬟想象那番场景,周身竟觉微冷,便缩了缩肩头,半晌问道:“巽风,这朱姬到底是什么人?”
巽风便将朱姬的来历同她说了。云鬟道:“原来她曾是恒王府的异人,怪不得行事这样手段通天,令人防不胜防似的,不过……”
巽风问道:“不过怎么样?”
云鬟道:“我曾经在刑部看见过她一次……后来又在云来客栈门口见了一眼,瞧着是极貌不惊人的瘦弱女子,竟能做出这许多骇人听闻的事。然而,既然她这样能耐,如何恒王竟轻易放了她出府,又如何在郭司空身边儿呢?”
这件事,原本是赵黼最为清楚,只不过云鬟并未曾打听,赵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因此云鬟竟不知情。
巽风却也是从季陶然口中知道的,便又告诉了她。
云鬟听罢,道:“原来两个人是这样结缘的,怪不得朱姬愿意为郭司空鞍前马后,甚至愿意为他而死。”
巽风索性便道:“还有更奇异的呢。你可知道……”回头再看一眼白樘,见他兀自未曾醒来,便附耳低低说了几句。
云鬟微睁双眸:“他、他竟这样说?”
巽风道:“当时我跟季陶然都在场,听得明明白白,郭司空的确曾如此说过。只是侍郎并没想理会他。可是,当时不信他的话倒也罢了,如今邱以明果然如那几句话上所说了……所以我也有些意乱。”
云鬟先前告诉巽风的是:一子弦断颈,一子雪埋身,冬月蝴蝶舞,冰月殁春心。
郭司空续了那剩下的四句话,说的却是:有眼却无珠,其身焚做灰,幽魂水中唱,何时与子归!
这上下四句连起来,正好儿做了那《锦瑟》一诗的注解了,所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子弦断颈:英梓锦
一弦一柱思华年——一子雪埋身:林华
庄生晓梦迷蝴蝶——冬月蝴蝶舞:徐晓
望帝春心托杜鹃——冰月殁春心:杜颖
沧海月明珠有泪——有眼却无珠:邱以明
蓝田日暖玉生烟——其身焚做灰:吴玉
此情可待成追忆——亡魂水中唱:郭毅
只是当时已惘然——何时与子归——这个却尚且不明。
如今,只剩下吴玉跟最后一人了。
巽风跟云鬟沉默相对之时,陈太医已经靠在床柱上,正假寐歇息。
外头更鼓咚咚作响,竟已经到了寅时。
云鬟细听了会儿,才说道:“这一首诗的前六句,却都隐隐约约点明了被害者的死法,亡魂水中唱自然是郭毅无疑,那么何时与子归是……”心中虽有个猜测,却不便立刻说出来,生怕误导了人。
巽风道:“早先,侍郎因发现了每一句诗里都镶嵌着被害者的名字,原本也想《锦瑟》这一首诗的最后一句,恐怕就是指的那凶手。后来从郭司空口中得知这’有眼却无珠’等四句后,仔细推敲,却发现……”
云鬟眨了眨眼,巽风却问道:“你可知道郭司空的本名叫什么?”
云鬟摇头,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可心中却越发沉重。
巽风道:“郭司空的本名唤作‘正时’。——郭正时。”
云鬟深深地吁了口气,默然道:“我听了‘何时与子归’这一句,便觉着有些意有所指,原来果然这样,既然如此,那么……郭司空其实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跟这些人同归于尽?”
巽风想到郭司空那形销骨立之态:“他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
云鬟悄然问:“那、那他为什么要见我?”
巽风也是满面疑惑:“我也不知缘故,只是你不要去见他最好,郭司空虽然曾是个可怜人,然而……此刻他为了复仇,也落得满手血腥,几乎丧失了理智,更何况也不知他心中打着什么主意,你见了他,只怕会有什么意外。”
云鬟却道:“这邱以明举止如此诡异,莫非真的是朱姬安排好了的?那么剩下一个吴玉,会不会也……”
两人只顾商议案情,说一会儿,思量一会儿,再去看一会儿白樘,不知不觉,寅时将过。
窗纸上微微地泛出灰蓝之色,遥远的巷落里,有鸡鸣犬叫的声响隐隐传来。
室内寂静,炭炉里的灰烬明灭。
桌上蜡烛燃了一夜未熄,烛光静止,也似睡着了一般。
榻上,白樘轻轻咳嗽,然后慢慢地睁开双眼。
太医忙起身问道:“侍郎觉着如何?身上可怎么样?”
白樘定神看他:“有些口渴。”
此刻云鬟却正在外间,趴在桌上睡着了,毕竟昨夜她连连惊魂,又守了大半夜,耗心费神且又身倦,委实精疲力竭,不觉睡沉。
巽风因是习武之人,早在白樘咳嗽之时已经清醒,便出去吩咐晓晴拿水。
白樘翻身坐起,左右微一打量,又看见外头云鬟。
目光停滞,凝视片刻,白樘垂眸:“我……已经无碍了。且先回刑部罢。”便缓缓地站起身来。
谁知才往前一步,身形便晃了晃。
巽风忙搀扶住,太医也搀着左手,劝道:“侍郎不要逞强,先……”
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听云鬟轻声道:“不要死……”
三个人微微愣怔,见云鬟肩头抖了抖,复叫道:“四爷、四爷别死!”声音竟带了哭腔。
第304章
正晓晴进来送水,见状忙把杯子放下,上前扶着肩头唤道:“主子?”
云鬟通身一震,蓦地爬了过来,睁大双眼发怔。
晓晴问道:“主子是不是又做了噩梦?”
忽听里头太医笑道:“唉,谢推府也跟着守了一夜,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很为侍郎担忧啊。”
云鬟惊疑转头,这才看见室内三人。
这会儿才总算清醒了,又忙站起身来,却不知该上前还是如何。
直到白樘走了出来,看着她道:“谢推府一夜劳苦。我已无碍,先去了。”
云鬟望着他平静的脸色,忙举手行礼,有些艰涩说道:“侍郎无碍就好,我送侍郎。”
白樘本要叫她留步,可看着她双眸茫然,面颊上甚至被衣裳压出的一道印子,便并未出声。
云鬟怕外头风大,便叫稍等,顷刻晓晴取了件儿大氅来,便给白樘裹了,这本是她的衣裳,虽是加宽加长了的,白樘披着仍是见短了好些。
此刻天蒙蒙亮,一路送出了府中,白樘仍是骑马,同巽风两人离去。
太医站在门口,笑对云鬟道:“好歹白侍郎无事,我也松了口气,该功成身退了,谢推府,您趁着还有点时间,也该好生歇息会儿,我便收拾收拾,先回世子府去了。”说着便入内去唤药童,取那药箱。
云鬟正也要回府,谁知目光转动间,却怔住了。
却见就在她身侧左手边儿的街上,有一人一马,人在马上,身形如剑笔挺。
在晨曦之中有些看不清脸色,但云鬟却一眼就认出来者是何人。
正相看间,那人已经打马来到了跟前儿,冷绝的眉眼越发清晰。
人却仍是在马上并未下来,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云鬟,道:“是白樘?”
云鬟咽了一口气:“是。”
赵黼蓦地笑了出来,声音有些古怪:“他在你这里,过了一夜?”
云鬟道:“世子……侍郎他昨晚……”
不等她说完,赵黼已从中打断,冷道:“我问你,他是不是在这里过了一夜!”
云鬟握了双手,竟而心跳,答道:“是。”
此刻那老门公跟小厮阿喜站在门侧,因都认得赵黼,便不敢靠前儿,却都察觉气氛不对,都有些战战兢兢地。
两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台阶前,如同对峙,又如同观望。
只听赵黼又怪怪地笑了两声,道:“崔云鬟,你能耐的很啊。”
云鬟听他语气大不对,知他误会了,便欲解释:“世子,侍郎昨夜是因中……”
本想说清楚,忽然间又刹住,要如何跟他说?说白樘昨晚上中了毒?又中了什么毒?那么……岂非更加说不明白?
可就在这微微迟疑的当儿,猛然听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飞溅碎裂。
云鬟受惊,电光火石间,只觉额头上一阵刺痛,继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有些湿湿的,几乎迷了她的眼。
身后阿喜呆若木鸡,却又不顾一切跑到跟前儿,惊呼叫道:“主子!”
惊见血从额角渗出来,顺着眉峰滴滴答答流落。
马上赵黼见状,那握着马鞭的手也微微一震。
原来方才赵黼盛怒之下,一鞭子挥了出去,竟把台阶旁边那个石鼓击毁了大半,刹那间,石鼓迸裂,石块飞溅,也伤着了她。
云鬟微睁双眸,半晌才抬手,略在眉角抹了一把,果然见手指上都是鲜血。
她还未曾出声,就听得赵黼道:“你……太过了些。你好似忘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马蹄声如同惊雷,是赵黼纵马狂奔而去。
阿喜魂不附体,死死地拉着云鬟衣袖:“主子,你怎么样?”因见她一直都不做声,又看血流的这样急,几乎把半边脸都糊住了,着急的竟哭了出来。
云鬟却动也不动,只是看着血红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