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忙回头:“世子还有什么事交代?”

赵黼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道:“多谢啦。”

蒋勋蓦地睁大双眸,半晌,却蓦地露出笑容,那笑竟透着十万分快活般。

赵黼见状,复又皱眉,却没再说别的,只状若无事地仰头看天,溜溜达达地负手走了。

蒋勋见他去了,才握拳回身,高高兴兴地自回歇息处,谁知还未进门,就见有个人探头出来,一身兵士装束,双眼骨碌碌乱转。

蒋勋一见此人,不由有些心惊。

词云: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展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话说众人在密林之中寻找五年前被杀的那一对儿男女尸首,却总也找不到踪迹,正在各自紧张之时,忽地一声尖叫,却是张小左因受不得这幅情形,抱着头,胡叫乱嚷起来。

徐沉舟忙到跟前儿,握住他的双臂:“小左!”

张小左瑟瑟发抖,叫道:“别逼我,我不要……不要!”

徐沉舟见他竟要挣扎,便略用了几分力,又高声道:“小左!清醒些!”

张小左这才醒悟过来似的,仰头看了他片刻,一把抱住徐沉舟,哭道:“哥哥!”

徐沉舟呼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谁知一抬眼之时,却见县令白清辉撑着一把伞,正淡淡地望着他,纵然是在这等阴森可怖的场景中,自始至终,他仍是一派冷静超然,眼神里却比平日多出一股细微地锐色。

因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此地不宜久留。白清辉便命打道回县城,张小左一路发呆,卢逾却拉着他低低地不时说话。

徐沉舟回头看了两眼,本想让卢逾别去烦他,却见白清辉俯身道:“徐捕头,去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

徐沉舟来至两人身旁之时,正听见卢逾问道:“当时你也看的很清楚是不是?那两人明明都已经断了气的?”

张小左只是摇头,仿佛被吓傻了。

徐沉舟本来有心回避此事,但如今却已经是无可避免了,当下道:“老卢,你们果然弄清楚了么?不会是哪里出了纰漏?”

卢逾眸色沉沉,低声道:“是那丫头先咽了气的,当时因那小……那少年发了疯似的,几乎把罗添扑倒,所以我们几个都上去拉他,我戳了他两刀,手都软了,他还是不肯松手,还是罗添将他踢开……正好杜远士捡了我掉下的刀子,被他冲过去,正中肚子上……可他仍是没死,反向着杜远士冲去,我们七手八脚按住他,老罗不知从哪里捡了块石头,在他头上狠砸了数下……几乎半边眼睛都砸烂了……”

徐沉舟因没亲眼目睹,不知道此情,听到这里,顿时毛骨悚然,忍不住厉声道:“够了!”

此刻张小左又举手抱紧了头,口中呜呜咽咽地,仿佛失控之状。

卢逾被徐沉舟一声呵斥,吓了一跳,继而道:“我只是想说……他的确是死透了,只差脑子都……后来我们几个,就、就……”

说到这里,犹犹豫豫看了张小左一眼,便咽了口唾沫,道:“就把他们两个草草掩埋了,心想那个地方横竖没有人去的……”

徐沉舟因听了方才那一番话,心惊肉跳,竟无法平静下来,一连深深呼吸了几次,才道:“你们当时……当时有没有看见其他人在场?”

卢逾摇头:“不曾有。”

徐沉舟仔细回想,当时他在外头,确实也没见有人进林子,真真儿无解。

徐沉舟只得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你们再仔细想想,如果想起来什么,记得告诉我……如今当务之急,是快些找到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到底是不是那两个……”

不多时回到县衙,徐沉舟便将卢逾的话转述。白清辉听了,道:“先前你说周天水见了那凶手,吓得跳开一边儿?”

徐沉舟点头:“是,他还说我若是亲眼见了,也会吓得退开。”

白清辉徐徐出了口气,轻声道:“这杀人的,只怕就是那少年了。”

徐沉舟心头沁凉,皱眉问:“大人如何知道?”

白清辉在额角轻轻一点:“你方才所说,罗添将他半边脸都砸烂了……你再想坊间关于那桃花伞凶手的描述。”

虽说那些话多半都是捕风捉影,外加添油加醋之语,但毕竟街头人来人往,有一两个目睹的也是。何况若是不着边际的乱语,怎会特意编出“半边脸美艳,半边脸如鬼骷髅”的详细说法?

徐沉舟咽了口唾沫,白清辉却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那种漠漠冷冷的眼神,竟让徐沉舟莫名心惊,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白清辉缓声道:“要找一个死而复生、一心复仇的人,毕竟艰难,何况他潜伏了五年,自然计划周详……要满城找寻,就如大海捞针。”

徐沉舟咬了咬牙,白清辉道:“所以,接下来做的……是引蛇出洞。”

徐沉舟兀自有些不明:“何为引蛇出洞?”

白清辉抬眸:“如今张小左,卢逾都在县衙,那凶手自然无人可杀。现在,你便派人把他们各自送回府中,然后……”

徐沉舟微微倾身听着,虽觉着白清辉这计策极好,可眼皮却不由又跳了起来,心头的沉重更是一丝一毫没有减轻。

徐沉舟领命出外,唤了留个捕快,分头行事。

县衙中,白清辉换了常服,又叫了一名小厮,提了灯笼出门,竟往可园而去。

不多时来至可园,门上已经认得,不等回报立请了进去。此刻陈叔也在府中,听闻说白知县来了,忙亲自迎了出来,又道:“大人来了就好了,我们主子方才醒了,竟非要去县衙,好不容易安抚下来。”

白清辉问:“她身子可好些了?”

陈叔叹道:“已经请过大夫来看,只说是操劳过度,又受了些惊吓……”自忖不好同他多嘴,只得打住。

第181章

转过月门,沿着廊下往前,头顶挂着的风灯微微摇曳,光芒甚是柔和。

白清辉不由转头打量这幽静小院,墙角芭蕉依旧在雨中刷刷拉拉作响,因是深秋的缘故,只有假山石旁的一丛丛秋菊兀自倔强盛放,随风依稀有些清冽花香气息。

正看间,又见一抹白影在菊丛旁微微一动,似见人来,便“嘎”地一声。

陈叔忙道:“小雪,别吵。”

那白鹅似懂人言,长颈转动片刻,便又乖乖地伏身下去。

原来正是先前见过的那只白鹅,它竟然叫“小雪”,白清辉唇角微挑,却未曾做声。

将到云鬟卧房,就见露珠儿跟晓晴两人迎出来,双双见礼。

清辉来到内室,见云鬟已经起身,身上着一件乳白色的如意纹绫子圆领袍,不似平日那样系着扣带,领口微微敞开了一侧,露出里头的吉祥云纹。

长发也非先前那样整齐利落地挽做发髻,而只在发顶束起,余下的便散在肩头,因极长的缘故,发尾垂及腰间,宛若墨色缎子。

她的神色似有些很浅的倦,又仿佛是因才醒来,眉眼间略有些朦胧,在明黄色的灯光之下,更见韵致。

乍一看,就如哪家锦绣堆中养着的富贵公子哥儿般,清隽出尘,贵不可言,然而烛火微摇,偏让那本来偏冷的眉眼多了一丝婉约温和气质,真真是难辨男女,却偏是极引人眼。

清辉蓦地见了,心头竟微微一跳。

此刻心底无端竟忽地浮现赵黼的影子,一时莫名想到:“怪不得世子如此喜欢崔姑娘,就算是只看皮相,也是很值得人爱,何况竟还是个天生不俗的人物呢。”

彼此落了座,两个丫头并林奶娘早识趣儿地去了外间,清辉敛了神,便问道:“你身子好些了?”才一句,便嗅到一股淡淡药油的气息,从她身上透了过来,却并不难闻,同室内淡香之气相合,隐隐又带清凉之意。

云鬟道:“小白公子如何亲自来了?”

白清辉道:“听说你晕了过去,便想来探望,只是因出了一趟城,便耽搁了。是了,你今日为何会晕厥?”

云鬟早听人说他带三班衙役出城的事,知道自然是为了城外那两具被害人的尸骨。见清辉问,便答道:“大概是见了罗添被害的……所以一时有些禁受不住。”面上露出些许惭愧之意。

清辉摇头,却仍是淡声道:“不必如此,先前尸首运回县衙,县丞他们看了尚且禁不得呢。你已经做得极好了。”

说到这儿,又垂眸道:“有时候我恨我自个儿,那个毛病,也不知是怎么样,总累的别人替我受苦,先前是季陶然,如今又是你……季陶然也就罢了,只是……是我连累了你。”

云鬟忙道:“不是这样说,这是我……甘愿做的。”

清辉凝眸看她,声音略轻了些,似喟叹般道:“你毕竟、并非男子……”

云鬟眉尖微蹙,继而道:“可知我先前,也常这般怨念叹息。然而我如今所做种种,其实跟男子并没什么两别,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想做的更出色些……甚至比男子更强些才好。”

她的声音极轻,听在白清辉耳中,却宛如于无声处听惊雷般。

清辉盯着云鬟看了半晌,神色之中忽地透出继续不安。

云鬟见他默然不语,神情有异,不由自笑道:“我是不是太轻浮了?这些话,原本也不想跟人说,原本也并没想过……只是对着小白公子,不知如何就说出来了,还请莫怪。”

白清辉慢慢回神,方也道:“无妨,这些话很好,是极好的。并没任何轻浮之意,只是叫我……越发敬重……”此刻,那一声“崔姑娘”竟有些唤不出口,白清辉停了停,道:“以后我便叫你凤……凤哥儿可好?”

云鬟目光微微发亮:“是。自然极好。”

清辉转开头去,室内一时静寂,只有桌上烛光跳动,灯花结起,半晌,便发一声细微爆响。

静寂之时,仿佛能听见彼此细细地呼吸。

顷刻,清辉才又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下午因何出城了?”

云鬟道:“是,自然是为了那两名被害之人的尸骨。听闻是没找见?”

清辉道:“嗯,我疑心这两人之中,有一人未死。”当下,就把自己的推断同云鬟一一说了,又把“引蛇出洞”之事也同她说明。

此刻夜已深,夜色如墨。云鬟道:“此计好是好,只不过,大人放他们两个人出去,难道不怕那凶手谋划缜密,真的将他们……”

话音未落,便见清辉面上浮现一丝很淡的笑意,那笑竟有些冷飕飕地。

云鬟心头一动,不觉垂手在袖子上抓了一把:“大人……莫非……”这话说出来,只怕很不好,云鬟忙停口。

不料白清辉跟她心意相通,早明白她心头揣测,便道:“你并不是别人,我也不瞒你。那凶手作案手法狠辣果决异常,何况已经五年了,他从不曾求助官府,如今蛰伏发难,自然想要一杀到底的。我本来想将卢逾张小左……以及徐捕头一一追究其罪,然而就算将卢逾张小左羁押在县衙,那凶手也绝不会出面作证。何况,这凶手事先已经杀了三个人,这三人在当地又都是有头脸的人家,尤其罗家,甚至在京中有内亲。他们联手起来,再加上徐家,卢家跟张家……只怕到底如何,尚难论定。”

云鬟静静听着,白清辉的声调儿一如平常,毫无起伏,平平淡淡,仿佛诉说一件寻常之事,然而她却能听出底下的波澜涌动,以及那看似冰冷无情的语调里暗藏的一丝愤怒。

白清辉继续说道:“我原本还觉着那凶手下手太过狠辣,可今日又听了卢逾他们行凶的经过,却反而觉着,有时候天道实在是……倘若当时这凶手就被杀死了,那么岂非,他们一生一世,都没有喊冤叫屈的机会?他们从生到死,再也没有人留心注意,甚至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两个人,被活生生地残害至死。而这犯下滔天罪行的几个人,却逃脱法网,自在一生。”

云鬟自觉眼底有些湿润,低低唤:“小白公子……”

白清辉依旧冷道:“凶手毕竟是凶手,不管是为了复仇,还是怎么样。我不会替他开脱罪责,但是……我想……让这两件案子,能更公平一些。”

“引蛇出洞”,自然要放诱饵,至于这诱饵是不是会被吃掉,就不在所有人的控制预计中了。

云鬟并未说破,白清辉也并未说破,但是两个人目光相对,却俨然洞若观火。

云鬟知道,若此事给白樘知道,只怕他不会同意。然而这正是白清辉跟白樘的不同之处,虽然并不值得赞扬或者诋毁,可这正是属于白清辉的选择,他会以自己的方式,捍卫这世间的黑白跟公平。

夜雨淅淅沥沥,两个人各自说了心底的话,面对彼此,竟仿佛轻松了许多。

只是见时候不早了,清辉便起身告辞,想了想,抬头又道:“你若觉得身上不好,不必勉强,多休息些时日,这跟是否男女无关,可知县丞因为白日那一眼,已经同我告了假?”

云鬟不由笑了:“是,多谢……知县大人。”

清辉眸中也浮现浅浅的笑意,冲她一点头,便出门而去。

不等人转出月门,晓晴露珠儿两人便跳进房中,露珠儿问道:“主子主子!小白公子如何又来了?看他甚是关心你呢!”

晓晴并不做声,只瞪大眼睛看着云鬟。

云鬟摸了摸额头,懒洋洋道:“还有些头疼,不要只管聒噪,再给我涂一涂。”

露珠儿还未靠前,晓晴已经跑去拿了药油回来,又极快地洗了手,便挑了药油,手指头上轻轻揉开,就站在云鬟身后,给她在太阳穴上轻轻揉抚,一边儿低头问道:“主子,力道怎么样?若是重了你便说声儿。”

云鬟微闭了眼:“正好儿。”

露珠儿见两人都是一脸不关心,十分焦急,便又凑近了道:“主子,你说如何这样巧,小白公子竟也外放到这儿呢?这莫非是天注定的缘分?”

云鬟忍不住抿嘴一笑,微微半睁双眸:“是跟你这丫头的缘分么?你这样着急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打趣,露珠儿索性握着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道:“人家是为了主子着急,如何只管取笑我?”

晓晴在后叱道:“别只管动手,还不够你聒噪的呢,竟上了手了,没看我正给主子上药么?弄到眼睛里怎么好?”

正说着,就见林奶娘进来,笑道:“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外头熬好了药,也没人去端,还要我自个儿动手。”

露珠儿吐吐舌头,忙接了过来,又吹了吹道:“好好好,我也学的有眼力价些,主子,我伺候您喝药。”

晓晴不由也笑起来,道:“可恶的蹄子,瞧你那谄媚样儿!”

屋内众人一时都笑了,在这深秋寒冷,凄风苦雨之际,竟透出几分融融暖意。

白清辉才出月门,便听见身后那欢快的笑声,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那清冷如冰的双眸里,依稀有微光闪烁。

次日,从晨起天色便阴沉沉的,陈叔林嬷嬷等本劝云鬟再在可园内调养一天,她却并不肯,只得让旺儿撑了伞,陪着往县衙去。

行至半路,蓦地见一辆马车从前头经过,云鬟扫了一眼,便也罢了。

来至衙门,便去见白清辉,正有个捕快来报,竟道:“先前张家派了人前往卢府,相请卢逾过府,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白清辉将手头正在看的卷册放下,问道:“卢逾答应过府了?”

捕快道:“这会儿尚且不知呢。”

云鬟忽地想起方才路上看见的那辆马车,略有些异样,正欲细想,外头埋伏在卢府的一名捕快赶了回来,报说:“卢逾乘车往张府而去,按照大人布置,安排了三个兄弟一路跟着,那卢逾也仿佛甚是警惕,车边儿上跟了四个护院,前后左右护得紧紧的,应该是不会有事。”

两名捕快分别离去。云鬟便自去典史房中查看近来的其他案宗卷册,多半都是些邻里小事或者商户纠纷等,她自行便代替程典史处理了。

白清辉则自看治下其他地方的卷宗。

两人于县衙中各自行事,不觉将到晌午,窗外闷雷一声,落下雨来。

又一刻钟,白清辉合上手中册子,转头看向窗外,却见有一道雪亮电光闪过,凛凛竟带些杀气。

清辉转头,若有所思地打量那越来越急的雨,却见有人从窗前经过,正是云鬟,今日她着一件竹青色圆领袍,外罩银灰色鹤氅,行动处大有竹林之风。

云鬟进了门来,脸色却有些张皇,拱手道:“大人,我想起一件事。”

清辉正欲问是何事,就见一个捕快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跪地道:“大人,大事不好!卢逾死了!”

清辉同云鬟对视一眼,霍然起身,一前一后往外而去。

那捕快兀自惶惶道:“从张府出来还好好地,谁知到了府门口就发现……”

大雨倾盆,一辆马车停在卢府门口。

卢府众人都站在马车周围,外面儿却有几个撑伞看热闹的。

卢老爷跟卢夫人早闻讯出来,在马车尾上,嚎哭连天,几乎昏死过去。

白清辉赶到之时,见卢老爷正揪着一名护院,厉声大叫:“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跟随护着,如何竟都是瞎子聋子么?”

白清辉早将这几家来历摸清,除了罗家京内有路外,这卢老爷家中,亦有亲戚在州府做官儿,自然气焰格外嚣张。

因见那护院垂头无言,卢老爷又扑向一名捕快,当胸推了一把,跳脚咆哮:“混账东西,你们这些什么公差!都是酒囊饭袋,就眼睁睁看着这贼行凶!要你们有何用!”

捕快们竟也都不敢出声,因见白清辉来到,才忙都后退。

那卢老爷本要发怒,可见县官脸如霜色,眸中带冷,虽一言不发,但竟气势慑人,一时竟只张大了嘴,叫不出来。

清辉在前,云鬟在后,两人径直来至马车跟前儿,抬眸往内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把打开的十分艳丽的白底儿桃花伞,乍一看,就仿佛有烁烁桃花在这车厢内盛开一般,很是妖冶。

然而仔细再看之时,却见这伞背后,是卢逾斜躺车壁,双眸暴凸,血口张大,几乎变形的狰狞脸容。

第182章

卢老爷暴跳如雷,夫人惊哭晕厥,众护院家丁战战兢兢,捕快们亦不敢出声。

白清辉同云鬟往车厢内看了一眼,云鬟便轻声道:“知县大人。”竟从白清辉身后走上前,“让我来看吧。”

此刻因风雨飘摇,吹得车厢内的桃花伞摇来晃去,云鬟早看清底下的有血迹透出。

清辉正有些受不住,见状便自转过身去,暗中调息。

云鬟自上前,一名捕快扶着她上了马车,身后仵作也随着上了车。

此刻先前负责跟随的捕快上前,清辉道:“究竟是如何事发?”

三个捕快面面相觑,道:“大人,我们也是想不通到底是怎么样,从张府出来的时候,人还好好的,一路上车也不曾停过,也没见有人作乱,直到先前才……”

那几个护院闻听,也纷纷如此说,且指天誓日说路上并没有停车,更没有什么可疑人等靠近车子。

卢老爷听了,又欲大怒,白清辉瞧了一会儿,见云鬟已经自马车上下来,便道:“有何发现?”

云鬟低声道:“车内并无搏斗痕迹,也无其他异样,尸首颈间有一道刀痕,孟叔说胸腹处被刺数刀,仔细还要回衙门查验。”

白清辉点头,吩咐捕快们将马车带回衙门,卢老爷叫道:“你们做什么?”

云鬟道:“尸首要带回衙门给仵作查验。”

卢老爷死瞪她一眼,终于大叫起来:“整天说查查查,倒还有脸!这凶手已经杀了三……四个人了!你们查出什么来了?一群废物,现在人死了,又要糟践他尸首不成?不许带走!”

又瞥着云鬟跟白清辉,咬牙道:“一个是没来多久、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一个又是个来历不明的年纪轻轻的县官,指望你们?如今人都死了!我是不信的!还不如老子自己找那凶手!”

云鬟蹙眉,才要说话,白清辉将她手臂轻轻一拉,便道:“既然如此,告辞了。”转头向三班衙役道:“回县衙。”

身后孟仵作见状,想了想,忙先去马车上,把那把伞抄在手中合了起来。

云鬟看一眼卢老爷,又看看那马车,终于也跟着白清辉转身去了。

其他捕快们先前因被卢老爷臭骂一顿,却一句也不敢还嘴,如今见白清辉如此,均都暗暗爽快,忙齐齐跟上。

卢老爷目瞪口呆,指着白清辉背影,半晌叫道:“老子不会就这样罢休,你等着丢官罢职吧!”又回头对众护院家丁道:“给我满街上去搜!我管是人是鬼,一定要亲自杀了他!再给我放话出去,捉到凶手的,赏银一千!”

白清辉置若罔闻,只问云鬟道:“那凶器可在?”

云鬟道:“不在。”身侧孟仵作道:“我方才也通找过,并没看见凶器。只有这把伞。”

原来方才他因听见卢老爷不肯让人带走尸首,白清辉又叫撤离,他便先去将这桃花伞拿在手中。

云鬟不由道:“还是孟叔心细。”

孟仵作笑道:“跟随大人跟小谢久了,自然也要学的机灵些。”

众人正走间,就见街角处一道人影拐了出来,一路顶着风雨疾行飞跑,也没打伞,浑身都淋湿透了,手中紧紧地握着腰刀——竟是徐沉舟。

徐沉舟见白清辉带人往回,仵作手中还握着那把桃花伞,脚下猛然刹住,直直地仿佛钉在了原地。

不多时回到衙门,白清辉先叫跟随卢逾的捕快,将把详细经过一一说来。

原来今儿卢逾乘车来至张府,将近晌午才出门,已经是喝醉了,张小左亲自同人扶着出来,那时候卢逾还乱乱叫嚷了两声,说什么:“老子不怕!就让那鬼来抓老子就是了!”

张小左苦笑道:“哥哥醉得厉害,小心脚下。”便搀扶着送上了马车。

当时众捕快都暗藏周围,紧紧盯着看,并没有其他可疑人等出现,何况马车周围也都是卢府跟随的护院,除非真的有鬼,不然的话,无人能够近卢逾的身儿。

但就算是一路马车未停,却真的仍出了事,车停在卢府,众人等卢逾下车,他却不应,自以为是喝醉了睡着也是有的,当下打开车门相请。

谁知车门才一开,入眼先是那鬼气森森的桃花伞,竟把开车的那人吓得差点栽倒,起初还并没看见卢逾人在何处,真当是被鬼“抓”了去呢,谁知那伞随风轻轻流转的时候,才露出背后那骇人的一幕……

白清辉听罢,云鬟将那把伞呈上,清辉轻轻打开,顿时之间,书房中绽放如此一株艳丽桃花红,透着妖异,令在场众人竟也忍不住身上阵阵发寒。

徐沉舟凝眸看着那柄伞,耳畔一时又响起女孩子清脆的笑声,然而很快,那笑声一收,却陡然成了尖锐的呼救:哥哥救我!

从他耳畔钻入,直直地钻入心底里去,如毒蛇般蜿蜒吞噬。

徐沉舟抬手掐着额角,却又冲上前去,将那桃花伞夺了过来,用力撕开。

当着众人的面儿,他竟发疯似的,失去理智,将那伞奋力撕成数片,复又扔在地上,用脚乱踩。

白清辉蹙眉看着,并不做声。

云鬟张了张口,复又沉默,只几个捕快上来拦着,好歹将徐沉舟拉住。

清辉见他冷静下来,才又问道:“徐捕头,先前卢逾出事之时,你在哪里?”

徐沉舟脸色仍旧惨白,缓缓地吁了口气,道:“我因听闻小左叫卢逾过府,就也去他府里问问是为了什么。”

清辉道:“哦?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徐沉舟道:“他说是想起案发当时的情形,心里害怕,又想到其他人都死了,所以请卢逾过去说说话。”

白清辉眉峰微蹙:“他可还说什么别的了?”

徐沉舟默然,然后摇头。

原来徐沉舟听说张小左相请卢逾,只因他们要暗中盯着两人动静,等待那凶手出现,故而他按捺着不曾露面。

只听闻卢逾乘车回家之后,徐沉舟思来想去,才忍不住去了张府当面相问。

张小左因先前受了惊吓,见了他,不由又哭起来……徐沉舟很知道他这种心情,少不得安抚了半晌,直到听了外头捕快来报说卢逾出事,才忙飞跑出来。

白清辉端详他片刻,却也并没再追问,只说道:“如今只剩下张小左跟徐捕头了,徐捕头,你可要多加留意。”又吩咐再加派两人去张府外盯着。

众人各自领命去后,清辉沉思片刻,回到书桌后坐了,心底也是对卢逾之死百思不得其解。

若果然如捕快跟护院所说,并没有任何人接近卢逾,那卢逾到底是如何被人乱刀刺死的?且还如此明目张胆地留了一把桃花伞,这简直便如同凶手在公告天下般。

心底忽然浮现一个人的模样,清辉蹙眉想了半日,忽然察觉身前还有人在,忙定神看向云鬟:“凤哥儿,是有事?”

云鬟先前见他出神中,不敢出声打扰,此刻见问,方道:“大人,先前我本想同大人说,我想起了一件事。”

白清辉问道:“是了,我差点忘了,是何事?”

云鬟微微迟疑,才说道:“大人可还记得,当日冯朗回府后出殡,大人曾派我带人前去,暗中查看?”

白清辉点头:“是,就是当日,那前去吊唁的杜远士也被杀死。然而我记得你说冯府当日并无异样。”

云鬟道:“当时我并不认得杜远士卢逾等一干人,只在先前,我忽然想起,——那天大人审问张小左的时候,他曾提过,冯朗出殡之日,他曾相请杜远士上车,怎奈杜远士并未答应,这才被害,张小左说起此事之时,仿佛甚是愧疚?”

白清辉道:“是,我都记得。如何?”

云鬟道:“那天有人假借张府名义,派了马车去罗添府上接人……并将人在车上杀死。此前我细想这两件事,又回想冯朗出殡当日情形,果然记起来当时的确有张府的马车在门口逗留,但是……”

白清辉凝眸看她,却见云鬟面上略透出几分不安之意,嘴角翕动,仿佛为难。

白清辉便温声道:“不妨事,你说就是了。我会为你参详。”

云鬟本来有些犹疑,听白清辉如此说,才又吸了口气,道:“我记得,杜远士果然是并没上车,可是……就在杜远士撑伞离开之时,有人掀起车帘看了他一眼……”

彼时云鬟跟两个公差站在冯府对面儿暗中盯着前来冯府的众色人等,虽然并无所获,但一幕幕场景,一个个来人自然记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