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多时候,果然来到韩捕头旧居,因这房子已经卖给了隔壁,只是尚未整修,也未曾有人入住,便锁了起来。

云鬟才到门前,便看见门口的白墙上有一道醒目的深深痕迹,目光转动,又依次看到有数处这样的深痕。

徐沉舟见她打量,便把他的捕头腰刀拔出来,手腕一抖,做出一个斜劈的动作,云鬟定睛细看,却见那刀锋的弧度,跟墙上的痕迹大致无二。

徐沉舟一手提着刀:“这些痕迹都是韩捕头所留?其实霍城的连环刀甚是厉害,我曾亲眼见过,如何不见他的刀痕?”又摸着下巴看云鬟。

云鬟来回看了半晌:“徐爷说的对,倘若霍城果然是来对韩捕头不利,这墙上不会只留下韩捕头的刀痕了,换句话说,若霍城的连环刀真有你们所说的那样厉害,韩捕头又怎会全身而退?”

徐沉舟扬眉:“你的意思是?”

云鬟道:“徐爷可知道县老爷那笔镖丢失之地?”

徐沉舟道:“这可就远了,在城外呢。你总不会也想去看?”

云鬟看天色已有些晚,便看徐沉舟道:“案发之后的证供……可还在县衙?”

徐沉舟道:“据我所知应该都在,怎么了?”

云鬟道:“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徐沉舟噗嗤笑了,道:“你可不是衙门里的人,外人是不能看衙门公文的。”他眼珠儿转动,忽然道:“除非……”

云鬟不语,知道他只怕没有好话。

不料霍植急着问道:“除非什么?徐爷,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做,求你……”

徐沉舟啐道:“我要你这小狗崽子做什么?”

云鬟道:“徐爷想怎么样?”

徐沉舟摸着下颌,意味深长地笑道:“没什么,瞧你一脸防备的,我只是说,除非你是衙门里的人,自然就无碍了。”

第167章

徐沉舟说罢,云鬟垂眸拱手道:“原本是我唐突了,方才的话,徐爷就当从未听过。”

霍植见她一口拒绝了徐沉舟,缓缓低头。

范小郎却道:“徐爷,我想入公门,就跟我爹一样当个捕快,专门捉坏人!”说到“坏人”之时,便又瞪了霍植一眼。

霍植自然察觉到,头垂得更低了,虽然无声,眼中的泪却忍不住坠了地。

徐沉舟扫了扫两个人,挑眉笑道:“可是稀罕,爷想要的人到不了手,这帮看不上的猴崽子却胡叫乱嚷。”

云鬟淡淡看他一眼,迈步而行,两个孩子跟旺儿忙都跟上。

徐沉舟却也不以为忤,只看了一眼昏黄天色:“天儿不早了,你要去哪儿?”

云鬟道:“徐爷自忙公务去就是了。”

徐沉舟虽风流,却并不蠢笨,先前见她一口回绝的如此痛快,他便忖度道:“你该不会是……看不见证供,就想去找人呢?”

云鬟果然正想着去寻那涉案的两人,见徐沉舟这般明白,倒也有些意外,便一点头。

徐沉舟笑道:“只怕你要白跑一趟了。你知道他们如今住在哪儿?”

云鬟见他话出有因,才又止步。

徐沉舟先前一心引逗,怎奈人并不上钩,当下便反而正色道:“听好了,先前那涉案的镖师早已经搬离本地,除非三天五日,不然你是找不见人的。至于之前受伤的捕快,他倒是仍在本地,然而如今已经不当捕快了,你若贸然过去问他发生的事儿,他也未必肯理会你。”

云鬟见他长篇大论说了这一会子,便道:“徐爷有什么法子?”

徐沉舟才笑道:“看你这么诚心诚意的,少不得大爷陪着你去走一趟,张一阑别人不理会,大爷的面子难道也不给?”

云鬟便道:“多谢徐爷如此古道热肠。”

徐沉舟不由又想胡言乱语,云鬟却早对霍植跟范小郎道:“徐捕头肯重查此事,此案必然能一查到底,水落石出,让你们得见真相,你们还不快快谢过徐捕头?”

霍植红着眼,跪地道:“如果真的能还我父亲清白,我给徐爷做牛做马。”

徐沉舟正愕然,见状轻轻踢了他一脚:“滚你的蛋!”

范小郎道:“徐爷,这件事当真有内情吗?”

徐沉舟瞥他一眼,又笑看云鬟,点头道:“我只是为了你,你倒是聪明,非要捎带上他们,想撇清是么?信不信我甩手走了?”

云鬟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徐爷如果真的怕惹事上身,我们也是不敢说的。”

徐沉舟忍俊不禁:“好好,好一张利嘴,这样骂人不吐脏字。若是这会儿我甩手走了,你是不是背地里骂徐爷是缩头乌龟呢?”

云鬟道:“不敢,公道自在人心罢了。”

徐沉舟靠近她,忽然说道:“人心……那是什么东西?”

两人目光相对,徐沉舟却又站直了些,手腕一抖,腰刀挽了个花哨的弧度,还刀回鞘:“趁着爷心情不错,就带你们这帮小混蛋走走罢了。”

此刻已近黄昏,初春的江南水乡,因被太阳晾晒了一整日,近黄昏之时,被柔和的夕照沐浴,小城反而透出暖暖洋洋的气息,只是水上的风徐徐出来,仍带些料峭寒意。

那捕快张一阑,自从事发之后,因受重伤,养了月余方才缓过劲来,自此之后便落下病根儿,外加年纪渐大,便顺势辞了这行,如今在家中经营一个临河铺子。

徐沉舟同云鬟等人寻来之时,张一阑的儿子正帮着收门板,见了徐沉舟,忙笑着招呼。

张一阑毕竟是做过捕快的,察言观色,便打发儿子先回家,自引了徐沉舟进店内落座,道:“徐爷这会子来找我,不知是怎么?”

徐沉舟道:“没什么大事,你多半也听说了,这霍娘子今儿又闹起来,非要说霍城是被冤枉的,这不是么,我带这小崽子过来,让他再听听你说的话,也好死心。”

这会儿霍植跟范小郎站在徐沉舟跟前儿,范小郎便道:“张伯伯,你告诉他,他爹是怎么行凶的!”

云鬟反而在徐沉舟身后,因打量店内,却见是许多丝织绣品,倒也有一两件是不错的,尤其其中还有个黑白熊双面绣品,虽比不上先前她送徐志清的那面精致,却也极难得了。

徐沉舟回头看她一眼,不由笑笑。

张一阑叹了口气,面露难色,道:“这件事我本来不肯多说,好多人问我,我都懒怠提呢,因为着实不是什么好事,过去就过去罢了,总提起来没得叫人难受……可既然徐爷亲自来了,我也不能推辞。”

因回忆了会儿,便道:“那天我跟范兄弟霍城四个,押着箱笼出城,要过兰渚山时,因口渴了,在山下歇息喝水,谁知不多时,我便觉着天晕地旋,眼前看不清人,只耳畔听到惨叫声,我试着去拿刀,浑身却没了力气,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被砍了一刀,而地上范兄弟已经死了,霍城提着刀正站在他跟前,刀上还滴着血,我大叫一声,霍城转过身,向着我走过来,我看他眼神极其凶恶,忙也抓起刀来乱挡……这时侯镖行的许兄弟也醒了,我忙叫他来帮忙,霍城见势不妙,就逃走了。”

徐沉舟早听人说起大概,今日也是头回听张一阑亲口叙说端详,便道:“既然你昏迷了,又如何知道是霍城杀人?会不会……还有别的人?”

张一阑摇头道:“我原本也不信,但他凶神恶煞似的,又并未见到别人,何况若不是他,他又如何要杀我?又如何逃走了呢?何况我们都被迷晕了,只有他清醒,我觉着必然是他事先趁人不备,在我们水壶里下了蒙汗药,水壶传给他的时候,他必然是假意喝了口,其实并没入喉,等我们都被迷倒了才动手。”

徐沉舟想了想,很是有理。回头看云鬟,却见她仍盯着那面黑白熊绣品。

徐沉舟笑道:“敢情你不是来问询,是来买东西的?”走过来,便将那绣品拿过去端详,道:“瞧着还不错。”

云鬟见他又做这种夺人所爱之举,也不做声,只假作无意地走开。

张一阑赶过来,笑道:“徐爷若喜欢,我送你就是了。”

徐沉舟道:“这是蜀绣,怎么能占你便宜?”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碎银子,约莫有一两多,便说:“可够了?”

张一阑忙道:“受不起!”

徐沉舟道:“听说你儿子才成亲了?我如今也在公门里,就当一点随喜罢了。”

张一阑忙道谢,又亲自将那绣屏仔细包扎妥当。

徐沉舟左右看看,指使霍植道:“给爷好生拿着,磕碰坏了,留神打你。”

当下张一阑便送了这几个人出门,临行之时,云鬟才问道:“张老伯,听说霍城连环刀甚是厉害,倘若是他犯案,如何只杀死一个捕快,反留下两个活口?”

张一阑愣了愣,道:“我、我跟镖行那兄弟都是重伤,算死里逃生,或许是他心慌了下手不准?”

云鬟点头,也并没多话。

一路云鬟默然,霍植跟范小郎你瞪我,我瞪你,当着徐沉舟的面儿,却也没敢斗口。

最终徐沉舟问道:“你心里想什么?”

云鬟脚下一顿,道:“徐爷,明儿能不能上山一趟?我想去案发地亲自看看。”

徐沉舟竟一口答应:“这有何难?那么我一早儿来叫你如何?”

当下说定了,徐沉舟也并未啰嗦,转身要去,霍植捧着那绣屏叫道:“徐爷,你的东西……”

徐沉舟头也不回道:“不是我的。”

或者愣了愣,他倒也聪明,即刻回头看向云鬟,云鬟张了张口,忽地想到元宵夜被他付之一炬的童子抱鱼灯,便道:“拿回去吧。”

将到可园之时,范小郎眼巴巴道:“谢公子,明儿我也去,可使得么?”

云鬟道:“使得,你明儿来找我就是了。”

范小郎才放心自去,云鬟目送他离开,正要转身进门,心中一动,便回头看向街角处,却见薄薄暮色之中,那处空无一人。

是夜,霍娘子一家便留在可园之中,霍植自把今日所行种种都跟霍娘子说了,虽并无进展,霍娘子仍十分喜欢,私下叮嘱道:“你爹出事之后,整个会稽的人都不待见咱们,不管是官府还是什么有头脸的人,一旦见了咱们,哪个不是喊打喊杀,或者不予理会,哪里有似谢公子这样的人,你们两个记住,不管这件事最终如何,谢公子都是咱们霍家的大恩人,知道了?”

两兄妹齐齐点头,霍良儿病已好了些,道:“我以为天底下的人都不理会咱们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谢公子一样的好人。”

霍娘子抱紧一双儿女:“只求老天庇佑……让谢公子快点查出真相,不管是好是坏,娘就算死,也瞑目的。”

次日一大早儿,云鬟便带了霍植出门,才开大门,就见门口石鼓旁边儿,有个小小地人缩头蹲着,竟是范小郎。

云鬟微惊,问起来,才知道他因怕被撇下,便早早儿来了,又不敢叫门,就在门口等候。

昨夜陈叔听说,便早命人备好了马车,还未上车,就见石板路上剔剔达达地来了一匹马,细看,正是徐沉舟,懒懒散散骑马而来。

云鬟本要让霍植跟范小郎随着坐车,他两个都不敢,于是便同旺儿跟在车旁而行,徐沉舟骑马相随。

不多时出了城,云鬟便觉车上一沉,抬眸看时,竟是徐沉舟俯身进来。

徐沉舟对面儿坐了,一抖袍子,道:“许久不骑马了,腿硌的生疼,对了,你会骑马么?”

云鬟摇头,徐沉舟笑道:“看你娇滴滴的模样儿,也不像是个会的。”云鬟不言语,恍若未闻。

徐沉舟打量她片刻,忽地抬手入怀,掏了一会儿,便掏摸出两本册子,丢在云鬟身上。

云鬟垂眸,眼神微变:“徐爷……”

徐沉舟抱臂笑看她:“若心里感激,也不必口头上说,倒是有个实实在在的好法子报答。”

云鬟闻言,就仍不做声,只急忙低头看去。

原来这两本册子,竟是县衙的笔录证供,并仵作的尸格。不想徐沉舟竟肯拿来,云鬟知道此人多变,生怕他又改主意,忙先翻看起来。

云鬟飞快看过了劫镖案中张一阑跟那镖师的证供,倒是跟张一阑所说并无出入,至于尸格上所写,那范捕快一刀毙命,快狠准,正是连环刀的手法。

将案册合上,云鬟蹙眉细思,无意抬眸之时,却见徐沉舟正盯着她瞧,神情异样。

云鬟还未出声,就听外头道:“主子,到了!”

徐沉舟低低咒骂了声。

当下下了车,却见果然来至兰渚山下,此刻因是初春,树木尚是苍苍翠色,前头有一块长长青石,宛若天然长桌,范小郎指着道:“就是这里了。”

云鬟打量了会儿,心中浮现方才所看册子上镖师跟张一阑的证词,眼前亦仿佛出现当时的情形:那时候车夫在旁边载镖的车上休息,张一阑霍城等便围着青石而坐,从左到右,依次是张一阑,霍城,镖师,最后一个是死了的范捕快。

张一阑先喝了水,又递给霍城,三人相继喝过了,才要吃些干粮,张一阑便头晕欲倒,而据那镖师所言,正也是差不多的时候,他觉得眼前发花,浑身无力。

药效发作之后,众人倒地,张一阑挣扎半晌,醒来后发现自己重伤,身边儿是昏迷不醒的镖师。

此刻范捕快已死,而霍城提刀站在范捕快身旁,发现他醒来,便提刀过来,两人遂交锋,惊醒了镖师参与混战,霍城逃。

两人挣扎而起后,又发现车夫亦死,马车跟镖不翼而飞。

云鬟歪头看了半晌,凭着方才所见,几乎将当时案发现场重现,可毕竟不如亲眼所见,只靠虚想,总觉得仿佛有什么缺漏。

正范小郎跟霍植在身后又斗起嘴来,徐沉舟仿佛有些心事,森森然道:“再聒噪,把你们两个都扔到水里去。”

云鬟忽地心头一动:“徐爷,请来。”

徐沉舟走上前:“看出什么了?”

云鬟不答,这会儿范小郎跟霍植也走过来,云鬟又招旺儿,才道:“我想请徐爷,霍植,旺儿跟小郎,仿效当日张捕快,霍城,镖师,范捕快四人……将案发之时的情形再演一遍。”

第168章

几个人一听,反应各异。

徐沉舟先笑起来:“小凤凰,难为你怎么想的,当徐爷是戏子么?”

霍植跟范小郎也呆呆地,旺儿却雀跃道:“好好好,主子既然这样说,必然大有主意,那我就扮镖师么?”

徐沉舟虽然哭笑不得,却终究在青石边儿落了座,霍植犹豫了会儿,便忐忑坐在他身旁,往下便是旺儿,范小郎。

云鬟道:“徐爷喝水。”

徐沉舟盯了她一眼,旺儿忙快手快脚去车上把鹿皮水囊取来,双手递了过去。

徐沉舟作势喝了口,便哼了声,随意传给霍植。

霍植犹豫片刻,却打开来着实喝了一口,又递给旺儿。

旺儿因最响应云鬟的话,便也实打实地喝了两口,还故作豪爽地抹了抹嘴,道:“好喝,痛快。”十分入戏。

最后接了水囊的是范小郎,因犹豫地看了徐沉舟一眼,举起水囊来,想喝,又有些不太敢。

云鬟盯着四人各自不同的神情举止,心头竟莫名惊了惊。

徐沉舟斜睨她道:“现在又该如何了?”

云鬟道:“现在药力发作。”

旺儿反应甚快,便捂着嘴道:“我眼前发黑,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作势挣扎了会子,便趴在青石桌子上。

霍植见他如此“唱作俱佳”,就也昏了昏,趴在桌上。

剩下徐沉舟跟范小郎面面相觑,徐沉舟苦笑道:“徐爷真是上了贼船了……”便也长长地吁了口气,故意拉长声音道:“老子也晕了……”翻着白眼往前趴倒。

范小郎见状,才也跟着“晕”过去。

此刻山空人寂,只鸟声啾啾,远远出来,四个人明明是清醒的,却偏趴着一动不动,只云鬟一个站在青石板前,仔细将这四人打量了一遍。

按照那证供上所说,霍城是假装昏迷,也是他先起来杀人的。

云鬟道:“霍植。”

霍植犹豫了会儿,才抬起头来,有些不知所措,云鬟见他惶恐之态,只得按下恻隐,道:“你要先杀谁?”

张一阑并没说明是自己先受伤还是那镖师先受伤,偏偏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在霍城身边,霍城要杀人,自然是先对他们两人动手。

霍植打量了一下身边这三个,如何能动手?又想到自己扮演的是他的父亲,几乎哭出来。

云鬟道:“动手啊。”

霍植哭道:“不是我爹杀的。”

徐沉舟正“装死”,见状喝道:“叫你动手就快些!别啰嗦!”

霍植抽噎着,伸手在他后颈间,作势一砍。

徐沉舟仿佛渐渐入戏,便“啊”了声,要死过去。

霍植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回头把旺儿脖子上也来了一下,旺儿演技更佳,便惨叫了声,又抽搐了两下儿。

霍植连“杀”两人,又看云鬟。

云鬟一点头,霍植得了鼓励,便走到范小郎身旁,举手又要砍下去。

谁知范小郎冷眼旁观,早就心中愤怒,见他又要来杀“自己的父亲”,便跳起来道:“你休想!”竟跟霍植对打起来。

徐沉舟见状,方抬头喝道:“胡闹!”

那边两个人才讪讪地停手。

徐沉舟大摇其头,对云鬟道:“我演得倒是极好的,奈何这两个小的不上道儿,这就怪不得我了。”

谁知云鬟死死地盯着霍植跟范小郎,竟不应声。

那边儿霍范两人被她怔怔盯着看,两个人双双有些不安起来,霍植便先道:“不如、不如再来一次……”

范小郎也不敢强说,徐沉舟却凑近看云鬟,见她虽然似是盯着那两个小的,可目光却有些空悠,更像是透过他们两个,在看着什么不知名的……

徐沉舟喉头一动,抬手在她眼前轻轻一挥:“小凤凰?”

云鬟被他一挡视线,才醒过神来,抬眸看看徐沉舟,忽然说道:“徐爷,方才霍植一刀看在你哪里?”

徐沉舟怔住,然后摸了摸后颈:“这儿啊。臭小子敢碰我……”

旺儿甚是机灵,不等问立刻也说:“我也是后颈上。”

云鬟道:“可是张捕快的伤,在胸前。”方才她看过仵作查验,以及证供等,自然记得分明。

徐沉舟一怔:“这……这也没什么兴许他变了个姿势?”

云鬟不答,左右看了看,终于走到离开青石板桌开外五六步处,道:“徐爷可知道,范捕快死在何处?”

徐沉舟左右看看,指着范小郎原先“晕倒”的地方:“那儿?”

云鬟摇头,道:“按照徐爷给我的仵作查勘记录,应该就是在此处——距离青石板桌三丈开外,丛竹之侧。”一语说罢,她身后的青竹刷拉拉一阵摇曳。

徐沉舟素来胆大无心,此刻竟有些冷飕飕地,狐疑走了过来:“果然是这儿?可……”此刻隐隐也有些觉着不对,只想不到到底怎么样。

云鬟道:“倘若霍城下了蒙汗药,张一阑跟镖师都在青石板旁被伤,如何范捕快竟死在此处?按理说范捕快也中药昏迷不醒,也该在石板桌旁才是。”

徐沉舟张了张口,说不出来。

云鬟又道:“且方才霍植演练,以霍城之能,对付两个昏迷之人,只须往后颈上便可一刀毙命,如何居然连连失手?”

徐沉舟眼底疑惑更浓:“你……的意思是?”

云鬟道:“范捕快死在这里,总不可能是霍城大费周章将他拉来此处杀死。可能性大概有二,第一,是范捕快并未中迷药或者喝的水少,药性尚浅,故而能够跟霍城相斗,才会倒在此处。可是,这无法解释为什么张捕快的伤会在胸前,且跟镖师两人都未被杀死。”毕竟以霍城杀了范捕快的刀法,若再取他两人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徐沉舟不由点头:“第二个可能呢?”

云鬟道:“第二个,便有些可怕了。”

旁边的霍植,范小郎,旺儿三个都是一头雾水。可徐沉舟毕竟并非常人,见云鬟神色凝重,他不由眼神一沉:“你的意思莫非……杀张一阑跟镖师的并不是霍城?”

云鬟不答,只是重走到青石板前,道:“我原本并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方才徐爷跟他们三人在这桌边所为,反倒提醒了我。”

徐沉舟道:“怎么所为?”

云鬟道:“谁真的喝了水,谁没有喝?”

徐沉舟想了想,不由有些汗毛倒竖——当时他因不满被当“戏子”,所以只作势喝了口,但是身边儿的霍植跟旺儿两个却着实都喝了,剩下范小郎,犹犹豫豫,终究也沾了沾唇。

云鬟道:“有没有可能,方才徐爷所演,就是当初发生的真相?”

徐沉舟越发倒吸一口冷气。

霍植此刻问道:“谢公子,你们在说什么?”

徐沉舟拉开云鬟,避开两个小的,拧眉低声道:“若按照你所说的,张范两人并未喝水,那么这个局就变成了他们所设……”按照云鬟所说,那受害之人便反而成了真正的行凶者,那如今下落不知的霍城反而是受害人了。

这个推测实在是太过惊悚,简直将此案全部推翻了。

徐沉舟咽了口唾沫:“说不通,若真是张范两人设局,为什么张一阑还受了伤?”

云鬟道:“仵作尸格上只说范捕快死于快刀之下,但是张一阑的伤跟那镖师的伤,却都非致命伤,且镖师是伤在颈背,张一阑却是伤在前胸。”

徐沉舟默然不语。

云鬟回头,又命旺儿三人仍回到桌前,才对徐沉舟道:“徐爷,现在我们从这第二种可能,再演一次。”

徐沉舟通身微寒,这一次却并没说什么,只咬牙坐了。

旺儿虽不明所以,仍把水囊递了过来,徐沉舟神色凝重,作势喝了口就递给霍植,霍植犹豫了会儿,仍喝了口,旺儿也喝了两口,最后落在范小郎手里。

小郎已经有些不安,握着水囊,抗声道:“这到底是做什么!”

此刻霍植跟旺儿都已经晕了,徐沉舟却坐着不动,慢慢转头看向小郎,目光竟有些阴鸷。

小郎被他双眸看的发毛:“徐爷……你……”

徐沉舟霍地站起身来,吓得小郎也跳起来。

此刻山风飒飒,吹动诸人衣袍,虽明知是假的,现场的气氛却无比森然紧张,刹那间就仿佛时空交汇,又回到当日案发现场!

云鬟凝眸,目光所及,是霍城跟镖师晕厥,而张一阑跟范捕快却清醒地站在青石边儿。

忽然张一阑拔刀,范捕快笑容微敛:“张大哥你……”

话音未落,张一阑挥刀砍向那镖师颈间。

范捕快忙挡住,那刀锋却已经掠过镖师身上,顿时血溅当场。

范捕快叫道:“不是说只要财,不伤人命的?”

张一阑道:“老爷指名让霍城来押镖,这小子是个倔脾气,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如杀了他们两个,再栽赃给山贼,一了百了,永除后患。”挥刀又砍向霍城。

范捕快道:“不可!”及时拦住。

两人大打出手,张一阑刀法毕竟不如范捕快,相斗之中,便被伤了胸前,顿时后退昏迷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候,霍城被两人相斗之声惊动,慢慢醒了,正好看见范捕快“杀”了张一阑,自然以为是他行凶要劫镖。

霍城的刀何其之快,何况范捕头本也并非无辜,自然百口莫辩。

正在霍城杀死了范捕快之时,张一阑起身相斗,竟指认他是真凶。

此刻霍城药性未退,又耗尽力气,怕被两人联手杀死,只得逃走。

幻象退散。

徐沉舟已彻底明了云鬟之意,面面相觑,方道:“别说这些听来匪夷所思,就算果然是真,也不会有人相信。除非霍城能够出面供认才知真假。然而霍城下落不知,要翻案只怕是难的。”

众人打道回府,一路上徐沉舟有些心不在焉,屡屡看云鬟,却见她袖手端坐,心无旁骛,无悲无喜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