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玉顿了下,直勾勾地看着顾盼道:“大娘原本多壮实的人,姐姐也知道,可你知道她最后瘦成什么样子了吗?”
顾惜玉伸出手腕,她年岁尚小,手腕很是纤细,在顾盼面前比了比,声音轻的像是羽毛飘落:“大娘的手腕,最后比我还要细。”
顾盼喉咙深处传来一声低呜,她死死咬住下唇,泪水汹涌地从她双眼之中流出。
顾惜玉抽了抽鼻子,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继续道:“可能是我每天拜佛,佛祖听到了我的祈求吧,大娘渐渐吃的下饭了。”
顾盼一怔,两只眼睛还在下意识的流泪,脑子里却开始昏沉了,她愣愣地看着顾惜玉,听她话里的意思,贺大娘是好转了啊。
顾惜玉看着顾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大娘身子好些了,我就陪着她说话,大娘说的最多的就是姐姐,她说,从来没见过姐姐这么聪明的,什么事情都一学就会,又肯上进,难得还有一副好心肠。”
顾盼已经完全糊涂了,她怔怔地看着顾惜玉,莫非这个小妹在贺大娘去世后,人有些糊涂了?
顾盼终于忍不住问道:“贺大娘,不是去了么?”
顾惜玉脸上的笑容瞬间黯淡了下去,喃喃道:“是啊,大娘已经去了…”她看着顾盼又低下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盼一惊,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她一把握紧顾惜玉的手,皱着眉头,严肃地问道:“大娘是怎么去的?”
顾惜玉低着头,沉默半晌,反握住顾盼的手,仿佛从中能汲取到力量一般,轻声道:“大娘,是吞金自尽,就在那个白衣公子来过的第二天。”
晴天霹雳
顾盼盯着顾惜玉,犹自不敢相信,她打了个哈哈,勉强笑道:“怎么会,你骗人。”
顾惜玉抬起头,眼角泪花犹在,她嘴角牵强的一扯,附和道:“是我骗姐姐了,自然不是如此。”
她如此模样,顾盼反倒信了她的话,顾盼松开顾惜玉的双手,愣愣地道:“怎么会,怎么可能,表哥为什么这么做…”
顾盼的身体猛地一震,表哥,他并没有说贺大娘是病重过世的
顾盼立刻站了起来,她要去问表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会这样。
门外突然传来了柳芽的声音:“小姐,韦嫂子来传话了,说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顾盼恍惚地应了一声,人就向外飘了去,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表哥为什么会这样做,她恨不能现在一脚跨出去就到了将军府。
蔁姐儿一看顾盼踏出房门,便讪讪地迎了上去,却见顾盼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行了过去,只得怏怏地随在她身后。
柳芽看出顾盼神情不对,着紧地追了上去,犹然记得对丽娘喊道:“你照顾下新来的那姑娘。”
顾盼完全是下意识地行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却对一切请安问好完全无视,下人们也看出了大小姐的异样,和珏姐儿的寒霜满面不同,大小姐是完全的目中无人。
丫鬟婆子们却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寒意,俱都愣愣地看着顾盼从眼前飘过。
蔁姐儿抢先一步,为顾盼打起了帘子,又冲着里屋唤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侯爷夫人坐直身体,看着迈步进来的顾盼,却觉得怪异莫名,这孩子两眼发直没有焦点,看着吓人的很。
侯爷夫人唤了两声:“顾盼,顾盼?”
顾盼这才醒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侯爷夫人,后知后觉地行了礼,垂下头,低声道:“母亲有何事吩咐?”
虽然依然觉得顾盼有些情绪低落,侯爷夫人却管不得那么多了,单刀直入道:“听说你在李府时认识的丫鬟投奔你来了?”
顾盼一怔,侯爷夫人这话明显是不打算给顾惜玉一个身份了,她抬眼看着侯爷夫人,张口欲辩。
侯爷夫人伸出纤细的右手抢先挡住了她的口,循循道:“你的心思我很清楚,只是你想想,你若是认她为干亲,置珏儿于何地?琬儿琇儿呢?她将来出嫁要怎么算?是按照候府小姐的规格,还是随便打发了?”
话罢,不待顾盼言语,侯爷夫人一鼓作气地道:“你若是把她当做手帕交留在府里,那你出嫁以后,她是否继续留在府中?到时候又是怎么个说道?”
侯爷夫人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叫她跟着你当个丫鬟,你放心不下,也可以带到皇子府去,将来她年岁大了,寻一门好亲事便是。”
侯爷夫人不容反驳地说完,一抬头,却见顾盼已经是泪流满面,不禁有些愕然,恼道:“我苦口婆心地跟你说这些,你都没有听进去吗?”
顾盼却不仅是为了顾惜玉,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为力,贺大娘如是,顾惜玉亦如是。
她不但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便连身边人也都带累了。
顾盼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她听见话轻飘飘地从嘴巴里出来,却像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听到了,一切按母亲吩咐的就是。”
话罢,顾盼镇定地道:“母亲若是无事,我便退下了。”
侯爷夫人见她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样子,心里一阵厌烦,挥挥手,不耐烦地道:“你去吧。”
话罢,见顾盼果然抬脚便走,气的她伸手一呼拉,桌上的茶杯一起摔倒了地上,咣咣几声,侯爷夫人盯着地上的碎瓷片,胸前不停的起伏着,这人,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难得她设身处地的为这继女着想,怎么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若不是看在她要嫁入皇子府的份上,哪个爱搭理她?
顾盼一出了侯爷夫人的院子,却急匆匆地往回赶,柳芽闷头跟在她后面,行了一段距离,顾盼猛地止住脚步,阴沉着脸,低声吩咐道:“你去弄两套小厮的衣服来。”
柳芽一怔,直觉地回复道:“小姐,若是没有腰牌,是不能出府的。”
顾盼一咬牙,低声道:“你去唤韦家嫂子过来,莫要惊动了旁人。”
柳芽低低地应了声,顾盼左右望了望,见前方不远有块大石,便快步行了过去,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探头看到柳芽带着蔁姐儿急匆匆地过来,顾盼探出头唤道:“这里,这里。”
蔁姐儿狐疑地看了一眼柳芽,柳芽慢条斯理地挽起了袖口,皮笑肉不笑地道:“韦嫂嫂,姑娘在唤你呢。”
蔁姐儿一凛,她已然从母亲口中听到了这柳芽的厉害,自然不想与她冲突起来,忙紧走两步,转到了大石后面。
顾盼抬起头,对她森然一笑道:“四小姐,还请你帮个忙。”
蔁姐儿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顾盼,谨慎地道:“奴婢为小姐做事是份内的,小姐何必这么客气。”
顾盼淡淡地笑了一下,却让蔁姐儿越发胆战心惊,仿佛那个木讷的顾盼突然撕下了伪装,露出了奸诈的本性一般。
顾盼看着蔁姐儿,眼里一片冷然,“四小姐特意把三太太还有顾姨娘安排到了我隔壁,不就是想提醒我,您昔日里可是我的主子么?”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五章 顾远南
第二百零五章 顾远南
蔁姐儿脸色灰白地看着一身小厮打扮的顾盼坐上马车,回想方才顾盼的神情,那是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带着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两只手往袖笼里又缩了缩。
顾盼一头秀发都藏在了帽子里,短打布衣,配着宽腿裤,裤脚掖到了袜子里,脚下一双黑色布鞋,一副标准的小厮打扮,端正地坐在了侯府这专门供下人乘坐的马车之中。
这下人坐的马车十分的不舒服,不过是两片木板架到了车厢里,臀下又硬又硌,顾盼却完全感受不到。她抿紧双唇,眼睛死死盯住前面的车板,两只脚踮起又放下,她心里一方面急于知道真相,另一方面又害怕知道真相,这局促的车厢压抑的人直想尖叫。
脑子里一忽想起贺大娘的亲切教导,一忽又想起表哥的百般爱护,顾盼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呻吟一声,双手抱住脑袋,把头埋在了膝盖之中。
和顾远南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地在脑海之中慢镜头回放,不时地定格一下,她突然想起,表哥虽然一副书生打扮,房里那满满的书却都积满了灰尘。
校场之中,箭无虚发的陆十六面对廖勇的挑战,不战而败,表哥却把这沙场之中踩着累累白骨出来的悍将挑落马下。
阴历七月十五,表哥那一身的阴鹜,那是被屠满门,被屠满门啊,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表哥就算原本是个忠厚老实的,经历了那种事情后,难道还会是个烂好人么?
林林总总堆积到一起,顾盼终于正视了以前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实,顾远南心里到底隐藏了多深的恨意,才能表现的如此若无其事?
马车终于停下了,顾盼恍若不觉,头依然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直到车夫来催,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片迷茫,她迟疑了下,伸出手推开车门,看着外面刺目的阳光,眼睛缩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坚定起来,似乎这满眼的阳光给了她勇气,无论如何,她也要亲耳听到表哥说,贺大娘的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顾盼一跃而下,左右张望了一下,这里却是个小巷,前方不远处便是将军府的侧门。
一个满身盔甲的卫兵手持长矛,极为醒目地站在侧门边上,青铜的头盔包住了他的头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见顾盼过来,他手里的长矛一歪,喝道:“府衙重地,闲人止步。”
顾盼一怔,以前来都是表哥派了车来接,今天她才第一次见识到这将军府的防卫竟然如此森严,她平静地看着卫兵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道:“小的是七皇子派来给将军公子送信的。”
那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顾盼一脸的镇定自若,坦然回视,这卫兵却是信了三分,回头朝里面喊了一句,片刻后,里面出来一个长袍束带的管事,约莫三十出头,一脸的精明干练,与那卫兵交头说了两句,上下打量了两眼顾盼,笑道,“小兄弟把信交给在下即可。”
顾盼正要一口回绝,旁边突地冲进一个人来,一股刺鼻的酒气直扑面门,顾盼自然而然地退了两步。
这人一冲进来便死死扒住了那管事的袖子,口口声声地哀求道:“求求你,秦管事,让我见见公子。”
顾盼见他虽然形容憔悴,衣服也污皱不堪,似乎多日未曾洗过,那料子却是上好,心里起了一丝疑心,她既然对顾远南有了芥蒂,便不象原来那样,把顾远南看成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书生。
顾盼悄然又退了两步,她倒是想看看,这醉汉和表哥又有什么恩怨。
秦管事单手撑起那醉汉,口里很是温和地劝道:“白大爷,您喝醉了,还是回去吧。”
白姓醉汉一挣,却是没能从秦管事手里挣脱出来,他依然嘟囔道:“让我见顾公子,我有话要说,别,别拉我,我要见公子。”
秦管事劝慰他道:“白大爷,您现在醉醺醺的怎么和公子说话?听小的一句劝,回去洗干净了,换上身干净衣服再来。”
那白姓醉汉手一挥,啪的一下打在了那秦管事的脸上,他破口大骂:“你别给脸不要脸,爷爷叫你声秦管事是看得起你,谁不知道你原来的大名是秦二狗。赶紧叫顾远南那混蛋滚出来,老子要问问他,老子答应他的事情都做到了,他答应老子的呢?”
秦管事面色不变,依然温和地看着那姓白的醉汉,顾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突然发现这个秦管事和表哥如出一辙,两个人都是笑容满面,那笑,看久了却让人心慌。
门里突地传来一声厉喝:“放开他,让他使泼,叫大家都来看看,昔日的四品主簿白大人如今是什么样子。”
顾盼一震,身子不动声色地又退了两步,几乎完全隐没在了那卫兵的影子里,她的头垂的低低的,心里却在呐喊,表哥,不要让我失望。
见顾远南已经出来,秦管事搀住白姓醉汉的手更紧了,那姓白的歪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顾远南,嘻嘻笑道:“白大人,白大人在哪里?”
顾远南阴冷地看着他,像是一条吐着红信的眼镜蛇盯住了一只青蛙,他不屑地笑道:“白大人莫要忘了,你家里还有妻子,还有一个尚未订亲的女儿和一个刚进了学堂的儿子,哦,对了,我都忘记了,白大人很久没有回家了吧。”
顾远南仿若地狱的催命使者,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地摸着白大人的脸,压低了声音道:“过不了多久,你的妻子,你的女儿,都会是顾某的囊中之物了。”
白大人眼珠突出,死死地盯住顾远南,声嘶力竭地吼道:“竖子,敢尔”
他拼命挣扎,秦管事的手却像是一道枷锁,扣的他动弹不得,顾远南的右手微微抬起,秦管事心领神会地拖着白大人向外行去,白大人的愤怒一泻千里,最后化成了声声哀鸣:“涟儿,爹爹对不起你啊。”
顾盼艰难地张口,却发现嗓音沙哑,说出的话连自己也听不清楚,她伸出右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剧痛让她清醒了些,喉咙也似乎正常了些:“你,你就不怕他如此大声,引来旁人非议吗?”
话一出口,莫说顾远南,便是顾盼自己,也愣住了,怎么会,她竟然在为表哥开脱么?
直直地看着转到了她身前的顾远南,那一脸温润祥和的笑容,顾盼悲哀地发现,她竟然真的没有办法恨之丁点。
顾远南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看着顾盼,他自然已经认出,这个乔装改扮的小表妹,他自然地牵起了顾盼的手,一边向将军府里行去,一边轻声解释道:“这巷子全是咱们府里的地盘,何况,他一个猥琐了上官妻子的罢黜官员,谁会听信他的话呢?”
没有说出口的却是,那姓白的,以后再不会开口了,有限度地让这小妹子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他的底线。
顾盼咬牙走了两步,终于挣脱了顾远南的手,她直直地看入顾远南的眼底,轻声问道:“贺大娘的死,和你没有干系吧?”
顾远南却没有回答她,他双手背向身后,仰头望向了天际,此时碧空如洗,只有絮絮的云丝挂在了天边,他缓缓的开了口,平静地仿佛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只告诉她,若是她回到你身边,会成为你的软肋,会被人利用,她很好,自我了结了。”
顾盼怔怔地看着顾远南的侧脸,依然丰神如玉,俊美一如往日,她缓缓摇着头道:“不可能,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
顾盼的头越摇越烈,脚步不受控制地开始向后挪动,眼前一片模糊,她骤然转身,向外狂奔,心里痛的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怎么跑到将军府外,怎么坐上马车,又是如何回到侯府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表哥怎么会逼死贺大娘,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亮,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贺大娘的
她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心里的悲鸣之声越来越大的时候,顾盼呜咽一声,伏在了桌面上痛哭出声。
柳芽带着一众丫鬟默默地退出了房子,顾惜玉满是担心地看着顾盼,丽娘拍了拍她的脑袋,牵着她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外面隐隐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顾盼抬起头,两只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眼前一片模糊,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她最信任的表哥逼死了最爱戴的贺大娘,理由是为了她好,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去守卫的呢?顾盼一瞬间,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柳芽进来的时候,发现了软倒在地的顾盼,她面色潮红,额头滚烫的吓人,这一病却足足病了一月有余,病好以后,又养了一个月,转眼却是到了出阁的日子,那身早已经裁制好的大红嫁衣却肥大了许多,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章 大婚
第一章 大婚
正月十五一过,李思怀便离了家门,一路上游山玩水,终于在二月中赶到了盛京,三月初便要进行省试了。
盛京之中繁华异常,街边一溜开门迎客的商铺,有高挂酒幡的茶楼,有挂着鎏银招牌的金铺,这些店铺前又有各色小吃摊子,琳琅满目看的人目不暇接。
李思怀看什么都新鲜,每个摊子前望上一眼,便迫不及待地赶往下一个摊子,他身后的松石背着二人的行李,急的满头大汗:“少爷,您慢点,慢点啊。”
李思怀回头一笑,快步行了来,看着累的弯了腰的松石打趣道:“我说帮你背负些行礼,你偏要自己硬撑。”
松石蹲地上,撩起汗巾抹了把汗水,累的说不出话来,两只腮帮子气鼓鼓地看着自家少爷。
李思怀看他可怜,收了捉弄他的心思,左右张望下,看见旁边的凉茶摊上摆了个木板,上面写着一文一人,毫不犹豫地走上前,丢下一文钱道:“老板,来两碗凉茶。”
看茶摊的老叟慢悠悠地抬起头,张开只剩下两颗牙的嘴巴赔笑道:“小哥,你要两碗茶做甚?”
李思怀指着木板笑道:“老倌儿这里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一文一人,可没限定碗数。”
那老叟哑口无言,举起水桶般大小的茶壶,倒出了两碗凉茶,这凉茶其实就是薄荷水,却是自家早上取了新鲜薄荷叶子,和枸杞山楂一起熬了水,待凉了,提到市集上来卖罢了。
李思怀端着两碗凉茶回到了松石身边,递给他一碗,笑道:“赶紧喝了吧,看把你热的。”
松石看的一清二楚,自家少爷又捉弄人了,他很想装作不认识怀哥儿,喉咙里又干渴的厉害,低着头接过茶碗,侧过脸去仰头喝掉,一股凉气直通肺腑,松石舒服地咂了下嘴。
旁边的老叟立刻叫唤道:“小哥,你不是说自己喝两碗吗?怎么又给他喝。你们这是两个人了,快快再给我一文钱来。”
李思怀回头对着那老叟嘿嘿一乐,笑道:“我没喝啊,老伯。”
话罢,李思怀径直把手里的大碗塞给了松石,松石跟着怀哥儿多年,自然晓得他打得什么主意,松石愁眉苦脸地接过凉茶,取下腰间水袋,咕咚咕咚地把凉茶倒了进去。
李思怀取过松石手里的大碗,把两个碗轻轻摞到一起,笑道:“休息够了吧?上路吧。”
松石无奈地点了点头,一力背起了行李,肩膀再次传来了酸楚感,却比方才更甚,他看见李思怀把大碗还到了那气得七窍生烟的老叟面前,已经快步向前,一咬牙,赶紧追了上去。
紧紧跟在李思怀身后,松石不解地问道:“少爷,你何必戏弄那老伯,直接给他两文钱不就完了,干吗还藏在两碗之间?”
李思怀转头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道:“他上了当,就会学了乖,把那一文一人改成一文一碗了,以后就不会再吃亏了。”
松石看着兴高采烈地李思怀,腹诽道,是你自己玩的高兴吧。
主仆二人走走停停,转眼到了东大街上,这东大街和西大街一起,贯通了盛京的新宋门和新郑门,中间相交的地方便是当今天子所在的皇宫。
街面十分宽阔,约可供百骑并行,远远地见前方一阵喧闹,一队骑兵打马而来,口中呼喝有声,手里马鞭高高扬起,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避让。
李思怀和松石一起,被人流冲到了路边之上,二人紧紧地抵住身后的墙面,看着前方人头攒动,约莫挤了四五排的人,最中间的大道却被完全的空了出来。
看到身边的人没有惶恐惊惧,全部是喜气洋洋的表情,怀哥儿一时好奇,拍打了前方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肩膀,轻声问道:“兄台,这是做什么?”
那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瞄到他身旁背着行李的松石,不禁笑道:“兄台是刚到盛京吧,今日齐王殿下大婚,迎娶长乐侯家的大小姐,咱们都是专门出来看热闹的。”
李思怀登时大感兴趣,忍不住跟着一起探头探脑,那少年见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谈话欲望空前高涨,喋喋不休地介绍起这年轻有为的齐王殿下了:“齐王殿下性情高雅,现在盛京有名的几个大家都和他私交甚好,还曾以皇子之尊,举办过投壶大赛…”
李思怀听了半天,暗自嘀咕道,这不就是个纨绔子弟么,擅长吃喝玩乐啊。
两个人说话间,远远地传来了鼓乐奏鸣之声,二人一起探头去看,却见当先一队持戟武士,全副盔甲,立到了街道两边,接着是身着大红短衫的吹鼓唢呐班子。
再往后,手举着华盖的宫人十人,后面跟着持扇和持旗各十人。
仪仗队之后,又是宫娥两队,俱都身着旖旎拖地桃红长裙,高腰束起,显得身姿窈窕,头绾高髻,手捧托盘,托盘里又放着各色瓜果梨桃,以及碎散铜钱。
这队宫娥出现后,街道两边的百姓开始欢呼起来,和李思怀并肩的少年亦是满面兴奋,双臂大张,李思怀纳闷间,却见那两队宫娥开始伸手抓起盘中之物,向着围观的百姓撒来。
宫娥之后,又是一对带刀武士,一个个金甲覆身,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骑在了骏马之上,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李思怀身边的少年却是抢下了一个梨子,毫不避讳地一掰两半,递了一半给李思怀,李思怀也不矫情,接过梨子,张口便咬了一大口,再抬头时,却见长长的迎亲队伍中终于露出了一个黄袍少年,他头戴九龙冠,脚踏翻云靴,腰间扎了一条玉带,脸上一直带着满满的笑意,却是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俊朗之中平白多了几分调皮。
看他身后的十六人抬金黄色銮驾,珠帘之中隐隐做了一道纤瘦的身影,便晓得这齐王殿下应是已经迎娶了新娘,正在回府途中了。
李思怀只看了一眼便挪看了视线,那齐王妃看着瘦瘦小小,一看就尚未及笄,这齐王殿下,岂非娶了个童养媳回去?
一想到这一点,李思怀嘴巴轻轻上扬,旁边的少年看他笑的像是偷吃了鱼的猫,好奇地问道:“兄台在笑什么?”
李思怀面不改色地道:“我看齐王殿下年少有为,又得此如花美眷,艳羡啊艳羡。”
那少年闻言扑哧一笑,却用手指着銮驾后的一排清丽的少女道:“那里可都是长乐候给他宝贝女儿带的陪嫁丫鬟。”
李思怀被他看穿,大是尴尬地止住笑,顺着这少年的手指看去,见那一排少女约莫七八人,果然个个生的清雅秀丽,这齐王殿下大有艳福啊。
李思怀暗自好笑,视线却在后面的一个少女身上停顿下来,他屏住了呼吸,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去,那个少女在一班陪嫁家人中,生的甚是矮小,年纪尚幼,行走之间却颇有尺度,明显是在大家之中受过训的。
那张脸有些圆,却是浓眉大眼,很是端正,李思怀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是顾盼的妹子,顾惜玉。
不是说被三婶接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三皇子的迎娶队伍里?
李思怀心中疑窦越来越胜,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脑子猛地转了过去,遥遥看到銮驾之中那个一动不动宛如木雕的瘦小身影,整个人的呼吸瞬间停滞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牵线木偶,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慢了半拍,被深深地藏起来的回忆骤然被翻了出来,李思怀无意再做停留,他板着脸,从人群中生生挤了出去。
此时七皇子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末尾,很多百姓跟在了后面,他逆向行之,困难异常,松石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又要看顾行礼,又要时时抬头,生怕跟丢了,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待二人终于行至人流稀少处,松石见李思怀终于止住了脚步,张口唤道:“少…”
那个爷字却生生地吞了下去,李思怀面色阴沉,表情就和灶上那个小丫鬟刚离开府上时一模一样,松石跟随他许久,自然不会自触霉头,他吐了下舌头,小心地退到了李思怀身边,两只手微微张开,分散迎面而来的人流。
李思怀默然半晌,轻轻道:“走吧,去姑母家中。”
松石乖觉地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路之上寻人问路,绕了半晌,眼见路越来越窄,李思怀的心思却是从顾盼身上转移到了姑母身上,前段时日,母亲还与姑母通信来着,虽然姑母近况不是很好,但也断断不至于落魄至此吧?
松石拦住个挎着菜篮的妇人,问了片刻后,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没,没错了,这巷子里第五家,确实姓白。”
李思怀闻言,迈开脚步,一家家数了过去,到第五家时,他微微一怔,却见这家高挂灵幡,院子里纸钱满地,里面传来了妇孺啼哭之声。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章 坐婚床
第二章 坐婚床
李思怀站在门口,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迈脚进入,见这狭小的院子里,只有一排五间瓦房,哭声却是从正中的堂屋里传来的。
他皱着眉头行到了堂屋门口,一眼看到正中的棺材,前面一个妇人满身白绫,头发松散的披在脑后,额前又缚了条白绫,一边哭,一边在棺材前的铜盆里焚烧着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