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夫人记得自己的亲娘说过,她的外祖母怀着母亲时,曾嘴里念叨着“我不要生孩子,我不要生,我生了就变丑了…”
家里人只当她的疯病犯了,没人理她,可任她怎么蹦怎么跳,甚至偷偷地挖了花园的牡丹根熬汤服下,肚子里的孩子却像扎根一般未见分毫损伤。
莫老夫人再叮嘱道:“千万不要习练西华教你的东西,学不得,这印记是诅咒,你若学了,诅咒开启,你一生将不得安宁。你若不学,这咒术就会失效,你也会一生平安。”
陈蘅道:“我听外祖母的。”
莫老夫人很是满意,揽着陈蘅,思绪已经飘远。
陈蘅坐了一阵回到望月阁,心下又好奇又怪异,若不是外祖母,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左后肩下有那么一个奇怪的印记。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前世她梦过西华,可今生西华并未出现在梦里,她现在的占卜术、祈祷术全都是前世学会的,只是一直不曾用过,可回到今生后,她就开始练了。
在她发现占卜术很灵时,她就没有放弃过。
真的是诅咒么?
她不知道,心下是茫然的。
杜鹃捧着一只锦盒,“禀郡主,是老夫人身边的银侍女送来的,说这是老夫人赏你的。”
不年不节,外祖母突地送她一件礼物作甚?
陈蘅接过,启开盒盖时,里头却是一只项链,这是一个与她身上印记一样的吊坠,比姆指略大些,火红红的,像一片羽毛,又像是一块玉片,两面一样。
杜鹃歪头道:“郡主,这是玉还是琥珀,好漂亮。”
陈蘅瞧了半晌,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
她将红羽毛坠子套在脖子上,轻轻地手抚,又像丝缎一般的柔滑,突地指尖一痛,“啊——”吊坠上原是纹饰的如头发丝般的羽毛翘了几根尖刺,扎破了指尖,快速地吸收着她的鲜血。
“郡主,怎了?”
“我没事,你到外头侍候着,我一个人静会儿。”
陈蘅看着吊坠,吸了鲜血后,又恢复了漂亮的羽纹模样。
这到底是什么?
前世,它就不曾出现过。
这火羽坠子被莫老夫人收着,莫老夫人没有传给莫氏,但今天送给了她。
陈蘅在榻上坐着,困意袭来,迷糊之中入了梦乡,杜鹃进来地,发现坐依着的她已经睡熟,小心地将她扶躺榻上,掖上被子。
陈蘅走在迷雾重重中,听到了水声,是瀑布的轰鸣,她继续往前,穿过了瀑布,看到前世梦里的美景,一个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白衣倩影正盘腿坐在小案前,她的案前摆着一张棋盘,似在苦思如何走下一步。
陈蘅抬手落下一子。
她说:“你来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再见西华
她说:“你来了?”
就似一直在等陈蘅,有些淡淡的哀伤。
“你是西华?”
陈蘅记得前世,她看到的是一袭着道袍的西华,可今日她穿的是一袭素白长裙,仙气流露。
为什么两次看到的人,模样还是那个人,可衣着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气度也有所不同。
“我…是你血脉里的记忆传承也是血脉的力量,当你见到我时,你的血脉便觉醒。”
“上一次我见到你时,你穿的道袍?”
西华笑,“我怎不记得你还见过我一次?”
她不记得,她也有记忆的吗?
不是说,关于她的记忆是藏在血脉里的。
“你看到我穿道袍,说明你血脉觉醒;若你看到的我,穿着仙衣,说明你灵魂觉醒;如若你看到的我有影子,你便是灵魂与血脉双重觉醒。”
前来的陈蘅,又属于哪一种。
陈蘅看着地上,有影子,是西华的影子。
一个人的影子都可以这么美,西华着实算得上是一个美人。
“你是一个诅咒?”
“诅咒?”西华苦笑起来,“是你外祖母这样告诉你的,数百年了,后人居然认为我是诅咒,我是你们的先祖,你们竟说我的是诅咒…”
她很生气,气得咬牙切齿。
突地,她定定地看着陈蘅,带着探究,带着意外,“我见过的人,都会记得,会将她们所有的苦难记忆融在血脉里,我为何不记得见过你?”她似在思忖,突地,她道:“你的灵魂觉醒了?”
陈蘅问道:“你到底是谁?我的血液出了问题,它…好像能治人的病,而我自己一旦伤了,伤口愈合得也比旁人快。”
“灵魂与血脉的双重觉醒才会有这奇效,你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血脉能解毒、能治病,否则,这世间的人会争着饮你的血、吃你的肉、剜你的心。”
“剜心…”陈蘅不寒而栗,她前世就是被剜心而死的。
西华依旧看着她,可陈蘅却有一种在照镜子的感觉,明明是不一样的容貌,却发现她好像是冥冥中的另一个自己。
“我族血脉的力量,血脉融入灵魂的力量,嘻嘻,有人启动了上古大阵,助你灵魂觉醒,拥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嘻嘻…有趣,有趣。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血脉与灵魂都觉醒的人。”
再来一次的机会,陈蘅有过前世,今生就是再生人,是重生。
陈蘅近乎哀求地道:“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华微抬着下颌,“你想知道一切,除非你学会我族所有的术法。”
外祖母告诉她,不可以学,也不能学。
西华问:“你身上的凤羽印记,你真以为是诅咒?这可是天地间最高贵的印记,就是医族圣女、巫族巫女都羡慕不已的东西。”
“医族?你是说神木部?”
“他们在世间还有后人吗?”
“若我是你的后人,他们为什么不能有后人。”
西华笑了两声,“这话也对,只不知巫族的巫女如何了?”
久久地沉默中,二人相对奕棋。
这不是棋艺,而是一种布阵术,是双方在较量守阵与攻阵。
陈蘅最初不明白,很快发现,她是在教自己布阵术。
“这是一品阴阳九转阵,共有二九一十八变化,在尘世之间,除了玄门阵法弟子,没人可以破阵。”
她不学旁的,但可以学会布阵术。
外头,杜鹃又进来一次,见她睡得沉,掌着灯去了廊下值夜。
夜色中,一个银发玄袍男子神色匆匆,身后跟着一个精瘦的少年。
“大祭司,前方就是莫府。”
大祭司未语。
“大祭司,少主不在广陵城,何不去芦苇荡?”
他立在莫府大门前,扬头看着那块巨大的匾额,纵身一跃没入黑夜。
陈蘅还在沉睡,在梦里与西华学习布阵术,她似乎忘了时间。
大祭司几乎轻车熟路就寻到了望月阁。
阁里很静,他进闺阁,看着盈盈灯光下,绣榻内躺着的少女,隔着轻纱,就这样静静地凝望。
“大祭司…”侍从低低地轻唤,实在不明白大祭司从北燕来到南晋,若说是为了寻少主,少主身边不是有御龙几个,出不了大事。
他来南晋做什么?他不会大开杀戮,医族的猎人会,在顺应天命之下大开杀戒,可医族的大祭司不会犯下杀孽。
侍从又想再说,大祭司一个眼神,吓得他打住了话。
她在接受传承…
大祭司肯定之后,挑起绣榻,一股红光闪过,他连连后退。
侍从道:“有暗器。”
没有暗器的踪影,是少女的身上发出的红光,细细密密,犹似万千银针,发出之后,又自己收回去了。
这是凤羽珠!
传说中的火族圣器。
大祭司冷声道:“从即刻起,我们藏在此地恭候阿慬。”
“在这儿?我们要在这儿等少主,少主真的会来这儿?”
慕容慬自小身中寒毒,他比任何人都想活,他不想死就会来,也不会弄丢陈蘅。
“你一路的话够多了,再多说一个字,我将你丢出去。”
侍从再不敢多言,垂下脑袋,好奇地看了看绣榻上睡熟的少女。
*
五更天,陈蘅在后花园里习练拳腿,还跳着奇怪的舞蹈。
银发大祭司戴上了帽子,隐在暗处,目不转睛地看着花木间晨练的少女发。
“大祭司,她练的什么功?”
银发大祭司莞尔一笑,“灵女,她是灵女…”
灵女是什么?
侍从一脸迷糊。
他能问吗?若是说多了,大祭司会不会恼怒,他是医族大祭司,也是北燕的国师,争着想去他身边服侍的人可以万计。
“大祭司,是与医族圣女一样么?”
“差不多罢!”
陈蘅总觉得有人看自己,眼睛四下审视时,只有清扫后院的仆从、仆妇,并不见旁人。
莫十二郎提着木剑,远远儿就大喊:“表妹,我们过剑招。”
陈蘅一脸鄙夷,“才不帮你喂招呢,你输了又耍赖。”
“好妹妹,我前儿跟父亲介绍的一个镖师学了几招,这一回,你可未必会赢哦。”
“没兴趣。”
“你陪我过几招呗。”
“不玩。”
陈蘅一声比一声回答得干净俐落。
莫十二郎凝了片刻,挥起木剑而下,嘴里喊着剑招,陈蘅用凰影拳、凰影腿相接,或守或攻,竟是应付自如。
不要活了!他不要活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欲去南疆(三更)
不要活了!他不要活了!
他以为自己的剑招过人,结果表妹改用拳腿工夫了。
莫十二郎累得不轻,可连陈蘅半分衣袂都没伤到,喘着粗气,看着又继续练拳的她。
“你…你刚才用的拳腿,招式古怪,我从未见过。”
“世间怪招了多了去,你才多大,就能都见过?”
莫静之携着几个仆妇过来,笑盈盈地问道:“蘅表妹起得真早。”
“表姐今儿也起得早呢。”
“今儿是小年,不起早都不成。”莫静之身后的仆妇个个捧着托盘,上头叠放着几块衣料,“要过年节了,祖母说得给表妹添几身新裳。”
“我衣裳可不少呢。”
“新年新裳,这是少不得的,何况且我们这样的人家。”
莫静之走近,你哄小孩子一般压住陈蘅的双腿,“你好好站一会儿,就一会儿,绣婢们量完就好。这可是祖母派给我的活,我若办不好,祖母该训我了。”
陈蘅问道:“大舅、二舅不回来过年?”
“官衙上午封印,就算要回来,也得几日后,我阿耶回来得还早些,大伯父那儿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回过除夕夜。去年,大伯父一家未归,祖母整个年节都在念叨,祖父也不高兴。”
绣婢们动作爽利。
莫静之拿着衣料一块又一块往陈蘅身上比划。
陈蘅道:“表姐,冬裳做新式的,如何?”
“新式的?”
“我从都城来的时候,冯娥送了我几身新式冬裳,我瞧着很别致,让她们照着那几身做。”
陈蘅让杜鹃将几身新裳取来。
莫静之很是喜欢。
姐妹说了几句话,莫静之带着绣婢们离去。
小年这一日,莫府上下都在忙。
莫三夫人在清点过年时的吃用,各种食材、菜蔬、果子、羊肉、鸡鸭鱼样样不能少,诸事繁琐。
莫四夫人依上帮着莫十二郎的婚事,她挑唆着莫十二郎娶陈蘅,可莫十二郎就不听,直说陈蘅太厉害,娶了陈蘅会挨揍,还说了一大堆自己的道理:“做蘅表妹的夫婿,很没面子。”“我没同胞妹妹,我拿蘅表妹当妹妹。”
总之,任莫四夫人说了不少的好话,他完全不上当。
莫府大房的后宅里,莫三夫人、莫四夫人早早将大舅、二舅的寝院打扫干净,他们的寝院原就留有下人清扫,只是将收起来的摆件重新摆上去,锦衾晒得暖暖的。
腊月二十六日午后,莫二舅带着妻妾儿女、儿妇、孙子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听说莫二舅结发元配所出的嫡长子亦在姑苏那边做官,是莫二舅给安排的,官职不大不小,是县令。他的妻妾儿女亦都在任上,这次回来的只是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小公子、小娘子,姑苏府上还留有侍妾、忠仆照看。
莫二舅一家人聚在清心堂陪莫老夫人说话。
莫老夫人抱着一个不到三岁的重孙,身边还站了两个大些的,最大的十二三岁,小些的七八岁。
因莫二舅一家的抵达,莫家上下很热闹。
陈蘅早起习武时,看到莫二舅的孙儿、庶子抱着书,或是朗声高读,或是低声吟诵,这画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哪家学堂、书院。
她习她的拳腿,他们读他的书,年纪小些的,看着陈蘅打得漂亮,不由自己的跟着动,没学几下,就被年纪大的抬用轻叩:“你又偷懒,明日阿耶要考校功课,若是背不出,我可不帮你说话。”
“长兄有没有觉得表姑的拳腿很好看。”
“快背书。”
陈蘅用罢晨食去清心堂,花殿上的人更多了。
莫二舅母举止温婉地坐在一边,“二老爷说,过了年,六郎的妻儿就留在广陵家里。六郎血气方刚,身边没个女人服侍不放心。母亲要不要赐一个侍妾去南疆?”
六少夫人半垂着脑袋,瞧不清她在想什么。
莫老夫人问:“六孙妇,你怎么想的?”
“孙妇想去南疆照顾六郎,只是三个孩子现下年纪小,怕是要劳三叔母、三叔操劳。”
莫三夫人无法相信地道:“你去照顾六郎自是好的,你撇下三个孩子去南疆,旁人照顾他们,哪有亲娘照顾得好。”
莫六郎与妻子的感情最好,是莫氏这辈里最恩爱一对,听说当初家里给莫六郎相的是姐姐,可莫六郎相中了妹妹,因为这事,六少夫人险些与娘家闹翻,最终长辈们选择了成全一对有情人。
情太深,自就容不得中间有旁人。
六少夫人为了不让其他女人近丈夫的心,也算是拼了,看着温顺乖巧,却说出让莫三舅母帮忙看孩子的话。
她的三个孩子,大的不过七八岁,次子五六岁,女儿也只是三四岁模样,还在她身边,她就能说出来。
嫡长子是听懂的,没有因为母亲要离开而有不舍。
最小的女儿似懂大懂,只对花殿上的点心感兴趣,被乳母捧着点心盘吃点心。
莫二夫人道:“阿妍,我与你说了几回,你就想不明白呢,你三个孩子还小,你去南疆怎么成?那边可与西魏打仗呢,你一个妇道人家…”
“母亲不必再劝,我主意已定,待祖母的寿宴一过,我就去南疆。”
莫三夫人道:“从广陵到南疆,这一路可不近,现下四下闹贼匪,你一个妇道人家撇下三个孩子走那么远的路,让家里如何放心。”
莫老夫人道:“此乃大事,你且与六郎商量商量。”
外头不太平,若是出了什么事,可不好向莫六郎交代。
“当初成亲之时,我与他说好的,他在哪儿我在哪儿,我不会与他分开的。”
莫二夫人不好说,她到底是继母,说得多了,还说她这个继婆母刻薄。
六少夫人说的都是什么话,多大年纪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还跟孩子一样,说一出是一出。
上回,莫二夫人让莫二少夫人劝,六少夫人根本听不进。
男女情爱能过一辈子,偏她认了真,撇下孩子不管也要去莫六郎。
不就是送两个侍妾过去照顾,她就不乐意了,宁可自己去,也不给莫六郎纳妾。
六少夫人切切地望着莫三夫人,“三叔母出名的贤惠,往后还得劳三叔母看顾他们兄妹。”
莫三夫人笑:“即便是他们祖母照顾,也没亲娘照顾得好,你安心在家里照顾三个儿女。”
第三百三十章 奇葩六少夫人
莫三夫人笑:“即便是他们祖母照顾,也没亲娘照顾得好,你安心在家里照顾三个儿女。”
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她是叔母,可六郎夫妇是有正经母亲的,不让他们的母亲接手,让她们个叔母作甚。好了,是他们会识人,不好可不得落一身的埋怨。
她自己的孙女、孙子还有几个,仅是打理这偌大的后宅就够她忙的,她倒是提过让四儿妇接手,这不又怀上了,总不能让个孕妇忙里忙外的操持。
六少夫人想着,自己留下,家里就要给莫六郎送侍妾,让她与侍女共侍一夫,她心里吃味,他们夫妻恩爱自是好的,要经不住家中的长辈起这等心思。
陈蘅坐在一边甚觉无趣,福身道:“外祖母,阿蘅告退。”
莫静之道:“蘅表妹,我同你一道。”她欠了欠身,与陈蘅并肩出来,“听说十一堂兄昨儿送了几幅字画去你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