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馨公主虽有封号,却尚未赐下沐食邑,上一位被赐有沐食邑的公主是远嫁鲁郡的大公主德容,是在赐婚之后才被赐沐食邑。
她是嫉妒陈蘅先她一步拥有沐食邑,在她看来,这风光当是她的,更是嫉妒近来登荣国府求亲的世家贵族不少,这亦是她这个最受宠公主该有的。
崔女郎站在尊位上,朗声道:“参加斗书者往左,斗画者站右。稍后抽签,抽到写有书字或画字者,预备竞技。”
侍女们预备得很快。
两名侍女各捧一只签筒,所有签上罩着彩纸制成纸筒,看不到里面的字。
陈箩颇有些兴奋,“筝姐姐、蘅姐姐,我的蝴蝶、锦鲤绘得好,抽斗画签。”
陈筝欲唤,陈箩已自己站到右边等着抽签。
德馨公主立在中央,道:“所有成员必须抽签,你们可任意选择书或画。雪后放晴之时会有赏梅会,不仅是书画会成员,更有诗文会成员、琴会、棋会成员共同参加,这亦是一年之中两次群英荟萃的大盛事。
为了书画会拥有更多的雪后梅花,本宫希望你们抽中签的人全力以赴。我们女郎的才学不比郎君差,如永乐,其书画不在王三郎之下,崔氏阿珊、谢氏阿雯更是可与郎君才识相比之人…”
她这话何意?
乍听之下,似乎在说崔女郎、谢女郎的才学在陈蘅之上。
陈蘅是女郎会唯一的评点博士。
这就意味中,包括德馨公主在内的女郎书画会成员都得参加抽签。
袁东珠摇了摇头:“袁大兄,是不是很是无趣,一群不通俗务的女郎、郎君斗书斗画,偏生还以为此事风雅。”
慕容慬未答。
“你瞧东园的郎君,一个个跟只弱/鸡似的,看到他们,我都不想嫁人。若我未来的夫主都像他们一样,不嫁人也罢。”
嫁汉就是寻归宿,寻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弱成这样,不是他保护她,反而是她保护他。
真真是英雄寂寞,而女英雄就更寂寞了。
天下,怎就没有与她比肩之下。
慕容慬淡淡地问道:“陈葳如何?”
袁东珠提高嗓门,似被人踩中了痛脚:“袁大兄…这话何意?”
“在你眼里,除了你父兄真男儿,陈葳也是真男儿吧?”
袁东珠想解释,话到嘴边,脸却先红,红得如同能滴血,就连耳朵都似燃烧起来。
“他…他是阿蘅的二兄,他和东园的公子不一样。”
慕容慬看着东园的郎君,一个比一个弱,难怪袁东珠说他们是弱/鸡。个个都是文弱书生,更有的还有几分病容。但,在南晋人的眼里,这不是文弱,而叫风度翩翩;病态的也不是病,而是体态风流。
他附身而近,低声道:“你若瞧上陈葳,让你父登门提亲,否则,他的亲事就要被荣国公夫妇订下了。”
袁东珠惊得眼珠子都要落下来,“我…我哪有瞧上陈葳,你休要乱说!”
她还不承认,是自己后知后觉。
慕容慬早就发现袁东珠对陈葳有些不同,袁东珠的性子,对自己认为很厉害的人面前,那就是小鸟依人、百依百顺的模样,她敬重慕容慬,所以慕容慬说什么她都愿意听。袁东珠自己都不知道,几时对陈葳动了心,竟被慕容慬先瞧出来了。
“还不承认,我一听陈葳,你的脸就红得跟猴屁股一般,你若没动心,你脸红作甚?心虚作甚?心悦便心悦,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袁东珠的脸更红,又是羞,又是气弱。
她喜欢上陈葳了,只是她没想到慕容慬会提到陈葳,一个不妨,就成这样了。
她脸红了?
她只是觉得脸发烫、耳朵发烫,原来这就是心悦。
她竟然也有心悦的公子了,还是荣国府的陈葳。
她小心地问道:“陈夫人相中了谁?”
慕容慬示意着女郎会的贵女,意味深长。
“谁?崔女郎?”
崔氏阿珊是崔氏最优秀的女郎,崔家的意思是让她做大世族的宗妇,嫡女为宗妇才能给家族换得最大的利益,也这是各世家对嫡长女尤其看重,且自小培养的原因。
“谢女郎?”
袁东珠摇了摇头,谢氏阿雯的长姐嫁入荣国府为宗妇,没道理姐妹嫁兄弟,若在山野人家这样的事不算少,可陈、谢两家也不会这样做。
“德馨公主?”
这位公主数次为难陈蘅,只怕陈葳就不会同意,欺负他妹妹的女郎,娶进家门,不知道还如何刁难陈蘅。
“宁王大郡主?”
宁王府与荣国府不合,一直不什么秘密,陈安父子自恃为行事端正,最是瞧不起偏爱南风的宁王、贪恋女色的宁王世子。
“德淑公主?”
袁东珠一问完,蓦地发现这位公主性子好,着实太过柔顺,再加上与陈蘅很亲厚,说不得还真是她。
“真是德淑公主?”
她自己把自己吓住。
慕容慬道:“王夫人崔氏不想委屈幼子王三郎,对他的婚事是慎之又慎。陈夫人待陈葳也是如此。”
“德淑公主的性子做宗妇不成,若嫁给嫡次子不是没可能。”
德淑公主性情柔顺、心地善良,还容易对人生出同情、怜悯之心,她的心软在女郎会出了名。
谢雯是为了护着德淑才放弃诗文会而入书画会。即便谢雯入书画会,一些女郎还是时不时利用德淑的心软,拿德淑拿刀去对付自己的对头。
第二百四十九章 有人捣鬼(十九章)
即便谢雯入书画会,一些女郎还是时不时利用德淑的心软,拿德淑拿刀去对付自己的对头。
“德淑的性子柔成了水一般,陈二公子是出名的火爆性子,他们俩…”
莫氏挑儿媳的眼光还真是厉害。
慕容慬问道:“你今儿真没瞧出什么?”
袁东珠真会猜,可惜猜错了。
她定定地看着陈蘅,这一瞧,还真瞧出了不同,一个王氏的女郎正佯装自然地往陈蘅身边一站。
“琅琊王氏家主的侄女王烟?”
慕容慬道:“王牧膝下只得两子:王煜、王灼。王、陈早有联姻之意,王氏嫡长房没女郎,可王家主的胞弟王政却有两个嫡女。”
用王政嫡女联姻陈氏嫡长房,同样可以加强两族的关系。
王政的两个嫡女,长女名唤王烟,比陈蘅年长半岁,次女唤作王灿,与陈薇成了朋友。
王牧之妻崔氏与陈安之妻莫氏,原就是手帕之交。
袁东珠道:“可我怎么觉得,王三郎似乎对阿蘅有好感?”
但凡明眼人,谁瞧不出来。
今儿东、西竞技,正是王三郎引出来的。
慕容慬觉得自己不该与袁东珠这样的女子谈论这些事,但他破天荒地说了。
“阿东,你若喜欢陈葳,就当搅乱王、陈联姻。”
袁东珠微抬着下颌,“损人良缘,宛如害人名节,我袁氏东珠岂会做这等事?”
慕容慬只当袁东珠心思单纯,不想她行事还有自己的原则,“你不喜陈葳?”
“朋友兄如我兄。”
说出这话,她立时失了两分底气。
她讪讪一笑,垂首道:“我觉得王烟与陈葳还挺般配的,一个是王氏嫡女,一个是陈氏嫡子,无论是身份还是模样,都…相配。”
慕容慬的眸色沉了又沉,陈蘅这交友的眼光不错,袁东珠明明动心,却能因朋友之义不去算计伤害陈葳与荣国府。
袁东珠道:“那边开始了,我要去瞧热闹。”
慕容慬问:“你今日过来就是瞧热闹的?”
“王园的热闹自来不少,我总不能待在家里和继母起争执。”
她想上战场,可父亲不允。
留在大司马府,继母又看她不顺眼,用食时,继母说她没个贵族女郎的仪态;坐在草席上,继母又说她没坐相…
总之,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继母都瞧她不顺眼。
她喜欢在外头,可瞧热闹,还能打发时间,更不用去看继母那张僵尸脸。
继母仗着自己是太原王氏的贵女,从嫁给父亲开始骨子里就瞧不起袁家。
尤其是传出五娘子袁明珠被人牙子拐卖的事后,继母王氏见袁大山就哭诉,让他寻回明珠,甚至继母还用诡异的眼睛瞧她们,怀疑明珠的失踪是她们几个姐姐干的。
就算她再胡闹,也不会故意弄丢自己的妹妹。
即便袁明珠被继母娇养得有些刁蛮任性,可她袁东珠是绝干不出这等事的人。
大凉亭内,刚完成抽签。
女郎们取开套在签上的彩纸套,上头有的刻着迎春花、杜鹃花,还有的刻着杏花、桃花,谢女郎惊呼一声:“画五号,我居然抽中了画五号。”
崔女郎的手里亦得捏了一根签,上头写的是“书三号。”
张萍挥着签,“我也抽了,我是书一号。”
陈筝、陈箩姐妹俩哭着脸,这运气未免太好,她们也抽中了。
德馨大声道:“抽中者出列,自报其号。”
抽中者站在两例,陈蘅很快发现,就连陈薇也抽中了,陈家姐妹这手气未免太好了些。
冯娥看着自己手头的签,陈旧的竹条似有些年头,已经泛黑,上头写的是“书十号”,统共十根签,她连这最后一支也抽中了,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李倩见最近新入会的五人,有四个都抽中,不由得长长地舒一口气,身侧的侍女道:“大女郎,你不用与郎君会的竞技。”
如果她输了,少一个郎君去西山折梅,少不得又有女郎说闲话。
德馨按捺住兴奋之色,“来人,着侍女们搬桌案到河畔,竞技开始。”
侍女,不止是王园服侍茶水的,还有女郎们带来的侍女也要帮忙跑腿,由德馨、崔女郎的侍女暂代女官一职,指挥着她们帮忙。
陈蘅觉得陈氏姐妹与冯娥的手气太好,“阿娥,抽签以前,宁王府大郡主说‘新入会先抽’…”
冯娥多了千年的记忆,此刻低声回道:“郡主怀疑有人动了手脚?”
签筒很细,细得只能装下十几根签,签文是德馨与宁王府大郡主的侍女带来的,怎的最选抽的新入会成员五个有四个抽中。
当时李倩抽签时,德馨公主的人还道了句:“新成员新签,李大娘子不妨抽新签。”
是了,是一根翠绿的竹片,是用新竹制作的签。
李倩抽到时,上头绘的是一枝竹叶,她立时就松了一口气。
而陈薇几个抽时,侍女却没有给任何提点。
“肯定是动手脚了。”
冯娥道:“她们把写字的签放在签筒里。”
“否则,如何解释谢女郎与崔女郎也抽中。”陈蘅看了一眼,“抽中签的,除了陈家姐妹与你,其余人都是书画之中有一项拔尖的女郎,如张萍、刘要等人,是在众女郎中名次排前的。”
德馨是故意想看她们出丑。
一旦抽中的四人全都落败,她就有理由打压陈蘅,甚至取笑陈氏。
宁王府大郡主道:“冯娥,你抽中没?抽中了列入斗技女郎的队列中。”
冯娥转身列队。
“书一号站第一个,现在,本宫开始点名,书一号!”
喊到的人就站到第一的位置上。
“书二号!”
陈筝拿着竹签跟在一号后头。
竞书者十人,陈筝书二号、冯娥书十号,其余八人都是女郎会中书法被公认写得好的。
德馨公主继续道:“斗画者出列,画一号!”
陈薇垂头走过去。
她居然抽中抽一号,陈薇的书法能看,可她最擅长的是画,且陈蘅只指点了几回丹青,陈薇的画与其说画,不如说更像是女红,绘的兰花、萱草还算勉强看得,不出挑,也不会见不得人。
陈箩抽中的是画四号,提着裙子立在三号后头。
德馨清点了人竞技者,领着她们往河畔移去,河畔之侧已经摆上了两排书案,而对岸的郎君们已经准备妥当。
第二百五十章 点拨(二十更)
(续上章)河畔之侧已经摆上了两排书案,而对岸的郎君们已经准备妥当。
每张书案上头又摆了编号:书一号、书二号…
女郎们站到相应编号的书案前,各自的侍女开始砚墨。
四皇子朗声道:“现在宣布规则,评点博士六人,女郎队的永乐,郎君队是我等五人,斗书者以半个时辰为限,两方交出半时辰内自己最满决的书法竞技;斗画者为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内交出一幅丹青竞技。
女郎会书一号对郎君会书一号,若郎君会胜,得女郎会赠送的美酒一壶;若郎君输,前往西山折腊梅赠送女郎会…”
李倩立在陈蘅的身侧,低声道:“崔氏阿珊是书三号,对岸的书三号郎君是杨嘉。”
慕容慬环抱双臂,面带玩味。
郎君会似乎真是靠着抽签决定的,书画上头有才华天赋瞧来看去,也只杨嘉一个人,六皇子抽中了画一号。
陈薇对六皇子…
许是她自己也发现,陈薇看着与自己斗技的人,露出一脸不可思义的神情。
只片刻,她握紧了小拳头:六皇子羞辱过姐姐,气得姐姐跳湖。如果她能胜了六皇子,就能替姐姐出口恶气。
陈箩很是兴奋,扭着脑袋看左右,全都不熟,伸着脖子道:“阿薇,与我斗画的是谁?”
陈薇摇了摇头,“我不认识,除了郎君会有才华的,其他都不认识。”
画三号的女郎道:“是秦郡世族陶氏的郎君。”
秦郡陶氏?
陈箩虽听说过,可对那家的事一点也不了晓。
不知道此人的画技如何,她们姐妹三人里头,不求所有人都胜出,好歹胜出一两位才好,否则脸上也太难看了。
慕容慬问陈蘅:“你怎么看?”
“抽签时,女郎会有人捣鬼,可又不想让郎君会的人瞧出来,所以故意让新入会的女郎抽中,有人想让陈氏出丑,打我的脸。”
她知道!
她看似漫不经心,德馨与宁王府大郡主背里捣鬼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陈薇对六皇子夏候滔,就算她输了,也不会觉得丢脸,相反的,若是阿薇赢了,却可以扬名。”
桃子正在垂首砚墨。
黄鹂立在一边,正低声地与陈薇说什么。
“七娘子,你绘的兰草连郡主都称赞过,大郎君也夸,说你的兰草最有灵性。你若输了,不算丢人,对方可是六皇子。皇子们的先生,哪个不是当世鸿儒…”
陈薇扬了扬下颌,“他羞辱姐姐,害得姐姐险些丧命,我最讨厌她了,我要给姐姐报仇。”
黄鹂低声道:“你用心绘画就好,输赢不重要。”
陈薇固执地嚷道:“还没比呢,你怎觉得我会输?”
不是你会输,可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嘛。
黄鹂生怕说多了,只得闭嘴,接过桃子手里的墨,细细地砚起来。
陈筝看着与自己斗书的郎君,不认得,生得还算清秀端方。
崔女郎不紧不慢地道:“郎君会书二号萧泠,大司空萧迦嫡长孙,洛阳萧氏二房嫡长孙。”
陈筝道:“洛阳萧氏也是出名的大世族,书快论坛,书法不及王氏,诗文不及谢氏,可这两样他们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二。”
崔女郎道:“他的书法在郎君里头虽不是翘楚,却也是上乘。”
陈筝听明白了,此人的书法不差,自己对上他,胜算的把握不大。
她沉了沉心,这次祖父让她同二叔来都城,是因她在颖川陈氏三房一脉里头,是女郎里了有才华的。
就算是输,她也要让世人看到自己的才华。
陈筝此刻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一声锣响,斗技开始。
陈箩握着笔,琢磨着自己绘什么好?
冯娥正在练字,一遍又一遍,好在前身将自己的书法、丹青留给了她,虽不能出众,只能做到不输得太丢人便可。
场面一片静寂。
女郎们为恐打扰到斗技者,远远儿地站着,低声地议论:
“崔女郎对杨公子,胜负难料。”
“谢女郎肯定是赢定了,与她竞技的是一个三等世族家的郎君。”
谢氏的底蕴在那儿摆着,寻常人可胜不了谢雯。
陈蘅不语,从她们一个个地点评下来,必胜之人除了谢雯,似乎其他人要不无法判定,要么就是必输的,更没有人看好陈氏三姐妹与冯娥。
陈蘅站着围观不踏实,见四皇子与王、谢、崔三家的大郎君看郎君会的竞技者写字、绘画,她信步走近。
书一号是张萍,她先是写了两张陶渊明的诗词,就像是练手,努力做到写得更好,陈蘅写着几处不妥地方,“这竖落笔太沉,你直接与上一笔连接。”
张萍微凝,陈蘅用手比划了一下,将这一字如何连笔收梢之法相告,张萍眼睛一闪,另取了一张纸,写出这一字,看了片刻,果觉这字比先前的流畅好看,“谢永乐郡主。”
陈蘅笑了一下,继续走到陈筝处,陈筝写了好几页,有行书、小簪楷又有隶书、碑书,似无法确定写哪种字体。
“你写梅花小簪。”
陈筝扭头,似有意外。
“你的梅花小簪沉静又不乏灵动,娟秀又不失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