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陈蕴的儿子受伤了,原是约好的好友聚会也早早就散了。
谢郎君因着外甥给他送点心摔伤,心里过意不去,留下来想多陪陪陈阔。
莫氏闻讯赶至木樨堂时,问道:“二郎君不是与门仆妇打了招呼,不许卫家的人再入府门,是谁放她进来的?”
陈阔哭得累了,郎中给他包扎了伤口,这会子已经睡熟。
谢氏心疼儿子受伤,不晓得额上那么大一处伤口会不会留疤。
谁不说陈阔生得好,当年陈蘅也生得好,摔一跤就撞到了木桩子上,生生被伤了左颊,这头一天受伤,第二天整个都城都说她破相,好几月陈蘅连镜子都不敢照。
莫春娘答道:“蓉娘子是西府的大娘子、二娘子与四娘子带来的…”
谢氏身边的侍女忙道:“回夫人,她们没走府门,是从月洞小门过来的。”
月洞小门…
可不就是东西府中间高墙处设的通行小门。
人家正门进不来,就从西府绕过来。
就这么兜一圈进来,生生将她的长孙给摔了个头破血流。
说话的侍女是门仆妇的闺女,生怕这事牵连上自家母亲,这才站出来澄清。
陈茉、陈莲、陈莉三人齐齐垂首。
另一边,两个仆妇押着卫紫蓉。
谢氏道:“与大管家说一声,挑两个泥瓦匠,立即把那月洞门给封了。”
人在家中坐,祸事寻上门。
第47章 要胁
大房最恨的就是这种毁人容貌的事。
陈阔生得多周正的孩子,摔了个头破血流,额上那么大一块伤口,也不知会不会毁容。
几年前如此,而今又是如此。
一回便罢,又来一回。
莫氏很是怀疑当年陈蘅在雪地摔倒毁容,会不会是阴谋。她摔倒雪地,怎地雪下就有一截木桩子?
花园梅林下,是有仆妇打理的。
管事仆妇被她一怒之下给发卖了。
仆妇当年离开时,直说她是被人陷害的。
可莫氏因心疼女儿受伤,这事被快速处理。
如果仆妇当年说的是真,陈蘅受伤毁容的事就值得琢磨。
陈茉心下一慌,如果中间堵了,往后她们要过来窜门,就必须得从大门过来,“禀大伯母,这件事与我们西府无干…”
谢氏反问道:“怎与西府无干?蓉女郎不是你们姐妹领过来的?”她凝了一下,“当年三妹妹受伤,也是你们几个在一处玩耍。”
晋人最重容貌,好好的儿子留了这么一个疤,原是尊贵的嫡长子,变得丑陋了,还能不能入仕?
谢郎君脸上不好看,但因这是陈家的家务事,虽伤的是他亲外甥,他也不好多说话。
卫紫蓉一阵后怕,她是从七品官员之女,荣国公却是超品爵位,身份有天壤之别。若莫氏打杀了她,她连说理的地儿都没有。当时她就是看到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孩子怒火乱窜,又想到陈蕴拒绝帮她父亲,一股恨意在胸,不曾多想,她就做了。
一做完,本想着快些脱身。
没想,陈阔身后跟来的乳母、侍女却瞧见了。
她虽不否认,可崔郎君也说他瞧见卫紫蓉用脚拌陈阔。
有了崔郎君的证言,容不得旁人不信。
仆妇、侍女的话不作数,崔郎君出生士族名门,没必要坏一个小侍女的名声。他的话说出来,都城一百人,就会有九十人信。
卫紫蓉灵机一动,她不要被治罪,更不要被打骂,“大表姐、二表姐,我…我当时只是气糊涂了,你们帮我求求大舅母,我错了!我错了…”
陈莲道:“你做错这么大的事,要我如何帮你求情?”
她凭什么在莫氏、谢氏面前说话。
陈茉不语。
卫紫蓉咬咬唇,“当年,蘅表姐毁容那件事…你们…”
她说得很慢,尤其在后面顿了一下,又说了“你们”二字,眼睛在陈茉、陈莲三人身上瞟过。
如果她们不帮自己,她就将她们当年害人的事给抖出来。
陈茉大骂“蠢货”,这会是要将她们给拉下水。
可以暗示,但像卫紫蓉这般说得明显的真是少见。
陈莲面容巨变,身子僵硬。
莫氏母子都是出名的护内、护短,这会子这么一句,不是说那件事与她们有关。
莫氏一掌拍在桌上,“这么说,当年阿蘅左脸受伤的事与你们有关了?”
陈莉一慌,忙忙摆手,“不!不!大伯母,蓉表姐说的是…”
不等她说完,陈茉气定神闲地道:“是我们几个在上元佳节女扮男装逛灯会的事。”
陈蘅对这事有些印象,前世她做了皇后才知晓,当时西府来了一个少年,要杀陈宁与二夫人孙氏。祖父勃然大怒,这是陈家嫡支以来,第一次见陈朝刚生这么大的火。
刺客少年正是陈朝刚的庶幼子、陈家的四郎主陈定,与陈蘅同岁,只比陈蘅在出生长三个月。
第48章 秘密(二更)
陈蘅凝了一下,“是定四叔失踪的那日?”
定四郎主失踪的内情,她是怎么知道的?
陈茉面上仿佛见了鬼,是惊讶,是恐惧。
屋子里一边静寂,落针可闻。
陈蕴问道:“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因养伤,连珠蕊阁的院门都不想出。可乳母和几个侍女总是变着方儿地哄我高兴,常与我说起家里的事,是身边哪个侍女从旁人处听来的,我不大记得了,却还记得她当成新鲜说的每一句话。”
她难道要说,是自己前世知道的家族隐秘。
陈茉绞紧了丝帕,似要将帕子揉碎一般。
这件事,是她们心头共同的秘密。
陈莲很是不安,绕着胸中的一缕丝络玩,不敢看人,生怕被人瞧出自己的慌乱。
陈蘅一直不明白,明明都是小人,皆有私心,可她们几个却能这样好,原来她们有共同的秘密。
秘密的存在,秘密的共守,着实能拉近她们的距离。
但利用他人不晓的秘密进行突破口,也能瓦解他们之间的距离与信任。
“两年前的上元佳节,定四叔失踪。我听说当时与定四叔一道出门的,还有几个少年郎。思来想去,西府也只三兄与定四叔年纪相仿。三兄是二房的长子,二叔自来盯得紧,二叔母更是日日督促他读书,他哪有出门玩耍的时间?”
陈宏不服气,觉得他处处都不比陈安弱,甚至比陈安更像个男人,偏生陈安才是陈家最骄傲的儿子。在儿子的教养上,陈宏更用心,请了颇有名气的先生教导,几乎日日都考校一回学问。
“定四叔出门却有几个少年郎相伴,莫非同行的是大姐姐、二姐姐几个拌成了少年郎?”
定四郎主的生母是西府云夫人。这位云夫人是底下官员献给陈朝刚的,陈朝刚年逾中年得了位绝\色美人,自是宠爱得紧,且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据说云氏早前是书快论坛的女郎,全家在战乱中失散,最后被一位官夫人收成义女养在膝下。
云夫人不同寻常侍妾,她一进门就是侧夫人,她有嫁妆,虽然是一处八十亩的田庄、一家杂货铺子,但云夫人会打理,过门没几年,八十亩的小田庄没变成了五百亩的大田庄,一家杂货铺变成了三家杂货铺。
她生下定四郎主后,陈氏大房的家主陈朝刚拿她当如夫人对待的,这种身份比侧夫人还尊贵一些。
西府的大妾柳氏也是侧夫人位分,是陈留太主仙逝后,陈朝刚抬她做了侧夫人。
就算如此,柳氏依旧不甘心。想她与陈相青梅竹马,又在陈家待了几十年,输给太主便罢,还要输给一个新进门的侧夫人。柳氏得宠惯了,甫一杀出个云夫人,哪里肯服气,又怕陈朝刚一时糊涂,将更多的家业留给定四郎主,一直愁绪难舒。
陈宏幼时,柳氏时时与他念叨:我才是你父亲最钟情的女人,嫡妻之位原该是我的,我争不过公主啊。
所以,在陈宏的认知里,嫡妻之位就该是柳氏的,甚至于陈家的家业也该是他的。
柳氏灌输了这样的想法给陈宏,陈宏又教给陈茉、陈茂、陈莉三姐弟。
他们恨荣国府!
认为荣国府的人是强盗,抢走了属于他们的嫡出身份,抢走了属于他们的尊贵。
陈蘅歪着脑袋:“真是奇了!大姐姐几个扮成的少年郎比定四叔好看多了,拐子眼瞎了不成,端端挑了你们同行里头容貌最平常的拐?”
第49章 当真问心无愧?
两年前,陈定已有十三岁。
哪个拐子会拐这么大的孩子去?就算要拐,那也是拐了相貌绝/色的漂亮男子。陈定的容貌虽不丑,但离绝/色二字相差甚远。
陈蘅顿了一下,陈茉是她前世的仇人,是害死她女儿、剜她心,看她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的恶人,抓住了机会,不好好利用可不是她的风格。
“大姐姐,我听说在定四叔走丢之前你时常出府,西府还采买过两回下人。”她笑得意味深长,在陈茉被陈蘅的话搅乱心神之时,丢了一句:“大姐姐可真是柳从祖母的孝顺孙女!”
陈莉到底年幼几岁,现下当即大喝出口:“你不要血口喷人,定四叔被拐卖与我们无干。”
陈茉瞪了一眼。
又来一个蠢货!
陈莉这么一吼,不就是说陈定走丢与她们有关。
没人说与她们有关,陈莉却急着说出来。
云夫人自儿子丢了后,一直缠绵病榻,她病了,陈相这才重视柳夫人。
柳夫人是她们嫡亲的祖母,人前,她们唤“从祖母”,背后唤着“祖母”。
“昔日同行五六人,端端丢了定四叔一个,不由得人不多想。”
陈茉不知陈蘅是如何知道的,可这事对她极为不利。“人在做,天在看,我问心无愧!”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也只有陈茉才可以大言不惭,这一点陈蘅还真是佩服。
以她对陈茉的了解,不到最后时间,她不会承认自己干过的坏事,若将对手踩在泥下,再无翻身之力,她不会说出真相。
“当年我们几人出门逛灯会,我自是盯着年幼的阿莉。芙表妹与蓉表妹一直手拉着手走…”
陈莲忙道:“是定四叔瞧到会喷火的杂艺不走,后来人一多,我们就散了,只当他早早回府,没想到却遇到了拐子…”
陈蘅沉吟道:“人在做,天在看,此话说得不错,但愿你们当真问心无愧?”
她伸手轻抚了一下脸颊,眼神定定地望着陈茉。
脸颊的这块疤,是陈茉、卫紫芙联手送给她的。
若不是父母请了最好的太医,买了一瓶就要十金的玉颜膏,她脸上的疤痕怎会如此明显?这几年,她仅是用玉颜膏就用了十瓶,百金之资都可以买上一千个清秀侍女。
她眸光犀厉,定定地望着陈茉时,陈茉只觉身心俱寒。
陈蘅视线一转,立时盯以了卫紫蓉。
卫紫蓉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前世今生都是爱冲动的人,也最易出错。
“如果祖父知道,定四叔走丢是有人故意谋划的局,不知他…”
卫紫蓉以为陈蘅肯定是自己,忙道:“不管我的事,我是知道此事,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大表姐做的!”
陈茉只看热闹不帮她,也不要怪她将陈茉干的坏事说出来。
陈蕴、莫氏原在心伤儿子受伤,此刻注意力都转移到陈定失踪的事上。
陈蕴道:“这事当真是你们谋划的,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是嫡支长房的长孙,一旦发怒,气势立时就出来了。
卫紫蓉被吓得不轻。
陈茉拿定了主意不认,又用眼神示意了陈莉与陈莲。
陈莲胆颤心惊,这件事若是曝露出来,连她都要受牵连,她走近陈茉,“你不是说从祖母与二夫人都处理好了…”
邱媪看着陈莲,突地大叫起来:“原来这事柳夫人与二夫人俱知晓!”
第50章 送药(二更)
陈莲仿佛见了鬼,隔得这么远,她的声音如此低,邱媪是如何听见的?
陈茉用力拧了陈莲的胳膊一把,示意她莫要乱说话。
蠢货!全都是蠢货!
她怎么有这样一群无用的妹妹,不会帮忙只会拖后腿。
陈蘅垂着眸,邱媪年轻时候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她兄长是一个私塾先生。邱先生被人陷害轻薄主家守节的少夫人,被人乱棍杖毙。事实上,是少夫人不守妇道,引\诱不成,怀恨在心,反而害死邱先生。
邱媪一心想替兄长昭冤雪耻,后来结识莫老夫人。得莫老夫人相助,查出实情,竟是那少夫人看上了另一个乡下文士,想除掉家中的邱先生,好让文士入府与她续缘。
邱媪为兄长昭冤雪耻之后,留在了莫老夫人身边服侍。后来莫老夫人喜得一女,彼时邱媪已嫁人,做了莫氏的乳母。莫氏出阁,邱媪带着丈夫、儿子一家来了都城。
邱媪会唇语。
这是她行走江湖时学来的一项技能。
前世时,她在成为皇后前,莫氏就曾提议让她跟邱媪学唇语,被陈蘅给拒绝了。邱媪的本事不少,也认识不少江湖中人。如若她前世识得此术,也不至后来死得如此凄苦。
莫氏冷声道:“既然这件事牵连甚广,我是陈家未来的家主夫人,本夫人知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她顿了片刻,对身后的邱媪道:“此事牵连定四郎主,请左仆射大人过府相商。”
前世的云夫人是在今年腊月病逝,她在思念儿子中度过了最后的日子。如果今生让她知晓陈定丢失的真相,就算是恨,她也会坚持下来。
云夫人年芳十六,正是妙龄之时,却嫁给儿子都比她长的陈朝刚为侧夫人。
不多时,陈朝刚带着几个家奴赶到。
听莫氏简明扼要地讲罢,阴沉着脸将陈茉等几人带回西府。
陈朝刚会如何处置她们,这便是他的事。
莫氏不想掺合。
*
木樨堂内恢复了宁静,所有人的心并无法安宁。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想宁,而心已乱。
陈蘅福了福身,“母亲,我是来瞧阔儿的。”
谢氏道:“小姑随我进来。”
姑嫂二人进了偏厅。
暖榻上,陈阔睡得香甜,头上裹着白绸。
“伤口深么?”
“伤口不深,破了姆指大小一块皮又出了血。太医说怕是要留疤,只是疤不会明显。我娘家母亲那儿还有一瓶玉颜膏,待他伤好些,就给他用上。”
外孙伤了脸,不用谢氏去讨,谢大郎君就会替自家妹妹讨来。
陈蘅道:“我屋里还有半瓶,一会儿我就让乳母送来。”
“小姑留着自己用。”
“我这脸也只能如此了,再用也是浪费,倒不如给了阔儿。”
谢氏心里暗道:姑侄二人都伤了脸,这件事怎么想着都是阴谋。
以前未细想,可现在想来,三年前陈蘅毁容就显得怪异。
陈薇可怜兮兮地被陈蘅给忘了,此刻立在布帘门外头道:“长嫂、三姐姐,我…能瞧瞧阔儿么?”
谢氏道:“七娘子进来罢。”
陈薇迈入偏厅,看了看睡着的陈阔,低声道:“阔儿倒不怕疼,就这样也能睡着。”
到底是个小孩子,就算是疼了,哭上一场,累了自然就能睡得香。
谢大郎君进来又瞧了瞧外甥,方才告辞回家。
第51章 怒火
不到晌午,谢家的管事仆妇就将玉颜膏送来了,还特意瞧了瞧陈阔。
陈葳是在近黄昏时才回的家。
一回来就听心腹侍从说了家里的事。
“阔儿被卫紫蓉绊了一跤,摔破了脑门?”
“二公子,可不是么,你说她一个娘子,怎的连个小孩子都下得去手,见阔小公子可爱,故意伸脚拌倒的,幸好路面平整,这要是和三娘子一样撞到木桩和棱角上,这不就毁容了…”
陈葳一把将绞好的洗脸帕子砸到水里,面上气得不轻,眼里蓄着怒火,“大公子怎么说?”
“他自是心疼阔小公子,可夫人出面了…”
陈葳觉得很憋屈,“都被人欺上门了,就没给点教训?”
上回,他带上闹上卫府,恐怕这还是不够。
他们但凡有了教训,也不会再来算计他家里的人。
阔儿才两岁,这要摔得狠了,留了疤怎么办?
陈葳从小就知道,在这看脸的世界里,长得丑了,别说做官,就是出门都有人嫌弃。
当初陈蘅毁容,寻了两回短,除了外头的流言,更因陈蘅生生明白女儿家的容貌有多紧要。
侍从左右一瞧。
陈葳只觉火大,“混帐东西,有什么话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