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惊醒,一阵风似的追出了屋子,曹姨娘愕然,扶着门槛不知所措:“他这是去做什么?”

杨敏之一路疾行,在徐静含出府前追了上去,徐静含和丫头具惊讶的看着他,杨敏之暗暗骂自己愚蠢,却下意识道:“徐姑娘,多谢你抄佛经送给家母,又陪她说话,我十分感激。”

徐静含笑道:“曹婶子和我意趣相投,你这么一谢,反倒生分了。”

见杨敏之不说话,又行了一礼,转身走了,杨敏之又叫住她:“徐姑娘,一路平安。”

丫头暗笑杨敏之呆,说什么一路平安,跟出远门再也见不到似得,徐静含却是微微一愣,又福了福,道:“借您吉言了。”

这次,杨敏之没有叫住她,徐静含也没有回头。

有些人相遇是为了相守,有些人相遇是为了分离。

徐静含觉得,为了这一句“一路平安”,自己多少个夜晚的惆怅难解都值得了。以后真的是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徐静含一路都神色恍惚,及至了徐府门口,只看到大门前摆放着许多扎着红绸子的箱子,许多人围着窃窃私语,薛云昕站在紧闭的徐府大门前气的半死,他把聘礼翻倍,结果徐家居然连门都不叫他进,真是气死人。

忽听到响动。回头一看,竟是徐静含带着面纱扶着丫头的手皱着眉头看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薛云昕张口结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徐静含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你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薛云昕忙道:“我来下聘,你哥哥不叫我进门,说是嫌弃聘礼太少了。我已经把聘礼翻倍了,他还不知足,你说我该怎么办哪。”

徐静含愕然,嫌弃聘礼太少?这是怎么回事?

她让人上前叩门,徐家的人一见是她忙放了进来,薛云昕趁势挤了进来,徐静含让他在前厅等着。自己一路去找徐景焕,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有些无可奈何。

徐景焕挑眉道:“你心疼了?”

徐静含道:“二哥何必这么说让他误会了咱们家,白让人看笑话。”

徐景焕道:“我自有分寸,沛凝回来了,你去和她说说话去,这件事交给我。”徐静含十分无奈,只得由着徐景焕去见薛云昕。

徐沛凝听说薛云昕来了,也要见一见,便隔着屏风望了一眼。回到后堂蹙眉道:“长得可真丑。”

徐静含道:“我看着很顺眼。”徐沛凝道:“你难道真要嫁到济南去?商人重利轻别离,你仔细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徐静含道:“我一直希望奇迹能发生,可这毕竟是过日子,哪有什么奇迹,我愿意嫁给他是因为他对我有几分真心,无关其他。”徐沛凝无奈道:“你既然铁了心要嫁,那便让二哥试探试探他也好。”

和徐静含一起隔着屏风看徐景焕和薛云昕斗法。

薛云昕毕竟是做生意走南闯北的,见识的人和事也多。面对徐景焕刀一样的眼神,倒是扛住了,面不改色,反而越发从容:“你要多少聘礼。一次性开个价儿,我绝不还价,但必须尽早把婚事办了。”

徐景焕冷笑:“想的美呢,我们徐家的女儿是这么容易娶得?你把家产都搬来,我们未必稀罕。”

薛云昕怒道:“那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又要我来提亲,我来了又不应,把我当猴耍呢。”

徐景焕瞥了他一眼,道:“我们徐家是什么人家你是知道的,若是匆匆忙忙把女儿嫁了,别人会怎么想?还真当我们卖女求荣呢,婚礼最早也要定在端午节以后。”

薛云昕道:“那好,我要先见见徐姑娘,谁知道她在你们家过得好不好,若是不好,我现在就把她娶回去。”

徐景焕冷笑:“真是可笑,我们怎么对待女儿和你有什么相干?”

薛云昕顿时急了,却听屏风后一个陌生的清脆的声音:“二哥,你就别逗他了。”

薛云昕一愣,却看到徐静含红着脸从屏风后转出来,面色如玉,哪里是毁容的样子,不由愣住了,徐静含轻声对徐景焕道:“二哥,我和他说说话。”徐景焕看了薛云昕一眼,起身出去了。

徐静含这才坐下道:“真是对不住,我二哥跟你开玩笑呢,他是故意试探你的真心呢。”

薛云昕呆住了,天啦,自己刚才还嚣张的让对方开个价儿,不是把大舅子给得罪了?

呜呜,大舅子,我错了,我把话收回!

见薛云昕面色复杂,徐静含以为他生气了,忙道:“祖母父亲和哥哥都十分疼爱我,也是怕我受委屈,又是嫁到济南去,离得又远,这才试探你,你千万别恼。”薛云昕默不作声,站起来作了一揖,走了,徐静含心中一沉。

第二日,薛云昕又来了,带着聘礼,恢复了以往的客气和恭敬,这次没被拦在门外,被客客气气请到了徐大老爷书房,头一回见岳父,薛云昕毕恭毕敬,让徐大老爷觉得挺满意的,虽然人长得不行,但态度还是很好的。压根没想过薛云昕已经被徐景焕收拾了一顿。

徐大老爷点了头,换了庚帖,这亲事就算定下了,徐大太太开始在徐老太太跟前说薛云昕的好话:“父亲去得早,母亲又去了寺里清修,一年到头难进家门,静含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又没有长辈。这日子过得舒服呢。”

徐老太太叹气:“我一想起来他那个样儿,我就觉得和静含不般配。”

徐大太太笑道:“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两难全,许是上天见咱们静含如此容貌,便给了她一个容貌不出众的夫君呢。”徐老太太依旧是摇头。

徐老太太对孙女婿不满意,徐妙筠很快便知道了,可她也没有把握把徐静含劝回来,便叫了唐囡囡来。托她打听薛云昕,唐囡囡笑道:“我听说好像你哥哥已经试探过那个薛云昕了,对你姐姐是真心的,不然也不能松口不是,你如今又去打听,别人知道了不是又生波折?”

徐妙筠皱眉道:“我就是担心。”

唐囡囡笑道:“别担心,你如今身体可金贵着呢。好好保重你自己罢了,你哥哥姐姐,哪个不比你聪明?还能被人贩子拐走了?”徐妙筠瞪了她一眼,道:“你和贞贞和好了没有?”

唐囡囡耸耸肩:“她不理我,我也懒得贴上去。”

徐妙筠道:“我怎么偏生遇到你们这两个冤家,过两日便是她成婚的日子,咱们跟亲姐妹一样,我不能去已经遗憾了,你又不去,你当真不要这个姐妹了么?”

唐囡囡有几分犹豫。烦恼道:“我是为了她好,那个贺澜生真不是什么良配。”

徐妙筠心中一动,道:“真的如此不堪么?怎么贞贞偏偏就喜欢了?”

唐囡囡道:“我后来叫人打听了,贺澜生家境贫寒,跟着寡母过日子,他的寡母是冯太太姨表姐妹的小姑子,贺家败落后,本来是投靠冯太太的姨表姐妹的。可是冯太太的表姐突然去世了,贺家无依无靠,冯太太去吊唁,这才把人接了来。又看贺澜生是个年轻后生,想着若是供着读书读出来的,也要记着冯家的一份恩哪,谁知道那贺澜生使了什么手段把贞贞迷得歪门邪道的,我瞧着都不对劲,偏偏冯太太和风大奶奶都觉得他好,我也懒得做恶人。”

徐妙筠道:“是不是那贺澜生十分俊秀?”

唐囡囡连连点头:“着实俊秀,又会写两首酸诗,你要是见着就知道了。”

徐妙筠心烦:“我哪里能出宫,进了这个地方跟坐牢一样,哥哥嫂子吵架我不能劝着,二姐的婚事我也不能插嘴,连你们吵架我都不知道,还是听二姐说的,这个皇后做的一点趣儿都没有。”

唐囡囡神色也有些同情:“这也算是有得必有失吧,你这样也有不少人羡慕呢,恨不能跟着你换个身份过过做皇后的瘾呢。”

徐妙筠便抱怨起来:“以前还好,如今有了身孕,行动都受限制,吃饭也是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唐囡囡心中一动,道:“你喜欢吃酸的还是喜欢吃辣的?”

徐妙筠仔细想了想,道:“还真不知道,也没有特别喜欢吃的。”

唐囡囡道:“我嫣然堂姐你知道吧,她去年有了身孕,哎呦,那个折腾哟,大半夜的要吃酸李子,一叠声的叫人去买,买了来尝了一口又要吃酱肘子,大半夜的厨房的人生炉子给她做酱肘子,也亏得她最后生个男孩,不然她婆婆肯定气死了。”

徐妙筠笑道:“我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都是给什么吃什么。”

唐囡囡道:“这样才好呢。”

唐囡囡一个未婚的大闺女,说起这怀孕的事情来倒是头头是道,一来是因为唐嫣然的事情她上了心,二来也是快要出嫁了,老嬷嬷特意教导的。

唐囡囡叹气:“我现在就盼着出嫁了,能像你似的赶紧怀个孩子,生了儿子也就算交差了。”

徐妙筠笑道:“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定下儿女亲事好不好?将来做亲家。”

唐囡囡笑了:“得了,我可高攀不起,你这一胎若是个女儿,那边是嫡公主,若是个儿子那便是嫡长子,你说许就许了?”徐妙筠不乐意了:“我生的我还做不得主了?”唐囡囡笑道:“任你折腾去。”

唐囡囡走后,绣娟端了补汤来:“娘娘尝尝这个,是安嬷嬷叫人做的。”

徐妙筠闻着那味儿就恶心,偏头道:“我不吃,难闻死了。”

绣娟笑道:“嬷嬷说味道是不怎么好,可对您的身子有益,请您为了孩子吃一点儿。”说着把汤盅凑近了些,徐妙筠越发烦躁:“我不喝。”

她一摆手,竟把那汤盅打翻了,啪的一声,汤撒了,汤盅也碎了,徐妙筠从来没有这样的发脾气过,绣娟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奴婢该死,求娘娘恕罪。”

徐妙筠虎着脸,心想,我这个皇后也就剩下让人害怕了,真真一点意思也没有,闷闷不乐的回到内室躺在了床上,绣娟不敢惊动,赶忙悄悄叫人打扫干净了,一出屋子,一额头的汗,小禄子正在和几个小宫女闲话,见了她笑眯眯的凑上来:“姐姐又得了什么好儿?”

绣娟白了他一眼:“留着命就不错了,哪儿还有好儿。”

小禄子挠挠头,道:“最近娘娘不知怎么的,好像脾气不怎么好,动不动就生气。”

绣娟道:“怀着身子,心情不好也是有的。”小禄子道:“我瞧着未必,皇上搬到承德殿去住也有七八天了吧,虽然一天三顿饭都回来用,可晚上毕竟不歇在这儿,娘娘心里肯定不痛快了。”

绣娟沉了脸:“这样的话也敢说,仔细拔了你的舌头。”

小禄子一缩脖子,不吭声了,这时金芝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快告诉娘娘,徐家二少奶奶刚刚生了一位小少爷。”

绣娟和小禄子都哎呦一声,一齐进去,都想报喜沾沾喜气,徐妙筠果然十分高兴,让安嬷嬷收拾一些对坐月子有利的吃的喝的用的叫送去,叮嘱一定要问明白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儿。

徐景焕给长子取名茂宁,这是徐家的长孙,茂有茂盛的意思,意喻子嗣繁多。

晏静宜抱着儿子,眉眼间的温柔能化出水来,徐老太太徐大太太和谢芝兰都十分喜悦,又看徐妙筠叫人送了东西来,徐大太太忙着招呼来送东西的小太监,又叫人去书房把名字写了叫带进宫去。

第一百零七章 芥蒂

晏静宜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包包东西,并没有十分喜悦,等徐老太太诸人走后便淡淡的吩咐丫头:“都收起来吧,一时也用不着。”

丫头不免纳闷,刚才不是还说是专门给少奶奶坐月子用的么,怎么又要收起来,可她也不敢违逆,只得收了起来。

徐景焕应酬了一波贺喜的,叫董子澄替他顶着,自己回了屋里,看晏静宜正专心致志看着孩子,心中一软,温声道:“你觉得怎么样了?要是不舒服别硬撑着,把孩子交给奶娘带,好好歇歇。”

晏静宜道:“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带。”

徐景焕笑道:“谁能跟你抢走不成?”又俯下身子细细的看了看儿子,心里其实是十分喜悦的,新生的孩子都是皮肤红红的,皱皱的,看不出什么来,可徐老太太却说茂哥儿和徐景焕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样,都是闭着眼睛不爱搭理人,脾气大得很,一点不舒服就哼哼唧唧的。

徐景焕看着儿子,心中涌起了万丈豪情,一瞬间,脑子里转出了七八个念头,一会是何时教孩子念书,一会是要不要学点防身的功夫,一会又是若是调皮了该怎么办,一会又是长大了会不会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满心里都是做父亲的喜悦。

晏静宜见他目不转睛看着孩子,心里也松快不少,道:“祖母说洗三礼要大办,可我想着若是越过婉姐儿的洗三,说不定大嫂心里会不舒坦,不如就按着婉姐儿的例办吧。”

徐景焕道:“你看着办就是了。要多少银子我叫东亭支给你。”想想又道:“杭州那边董老爷要子澄回去,说子澄的外祖父病危,想见外孙子,你到时候送一份程仪,再挑些好的药材,看看能不能用上。”

晏静宜应了,当下便叫人丫头去准备。

刚巧这丫头是刚才把徐妙筠赏的东西收起来的丫头,一听晏静宜说准备些好的人参和灵芝。下意识道:“娘娘送来的那包药材里便有一支参,家里找到的也未必有那个好,少奶奶觉得如何?”

晏静宜还没说话,徐景焕已经道:“既然是好的,先拿出来用。”又对晏静宜道:“知道是妙筠给你补身子的,我回头给你补上。”晏静宜道:“一株人参,也不值什么。能治病救人便是它的造化了。”

徐景焕点点头,叮嘱晏静宜好好歇着,自己出了院子,可还没出屋便看到那个丫头正在东厢房屋檐下对另一个丫头赔笑脸:“素云姐姐,再帮我开一回箱子,二少爷急用呢,若是晚了。我可怎么交差呢。”

那个叫素云的管着晏静宜院子里库房的钥匙,不耐烦道:“小雀儿,不是我说你,你一天来来回回多少趟了,那些东西我刚收好,你又要说要,早干什么去了。”

小雀儿不住的赔笑脸,那素云这才开了库房帮她拿东西。

徐景焕顿时皱了眉头,这库房里都是堆着不常用的东西,晏静宜把妙筠送来的东西锁进去。明显就是不想用,一想到这儿,他就黑了脸,折了回去。

晏静宜诧异的看着徐景焕,徐景焕盯着她:“妙筠叫人送来的东西你放哪儿了?”

晏静宜心里一颤,低着头道:“我又用不到,叫人锁进库房了。”

徐景焕冷笑,只觉得刚才的那点温存荡然无存:“你打量我不知道是吧?妙筠叫人送来的可不只有灵芝人参那样的药。也有你素日用得着的,你为什么不用?你这是做给谁看呢?”

晏静宜也怒了,坐了起来道:“既然是给我的东西,我用不用全凭我。怎么,她送来的东西我就得当祖宗似的整天供着?还非得逼着我用?我不用怎么了?”

徐景焕气急,他想不通晏静宜怎么变成了这样,原先她可是和妙筠十分要好的,妙筠送她的手绢她都天天带着,如今怎么疏离到这个地步了。

正好徐静含来瞧小侄子,见徐景焕和晏静宜跟乌眼鸡似的,顿时愣住了:“这是怎么了?”

徐景焕拂袖而去,晏静宜则趴在床上哭起来,徐静含赶忙去安慰晏静宜:“嫂子快别哭了,祖母说坐月子的时候掉眼泪容易伤眼睛。”晏静宜扑倒徐静含怀里,哭的越发伤心:“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旁的孩子似乎也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起来,徐静含一边安抚晏静宜一遍又叫奶娘进来哄孩子,屋里乱成一团。

徐妙筠却浑然不知,和伯让品评徐景焕取的名字:“婉姐儿全名叫婉宁,其实我们家可没有论资排辈的规矩,名字都是随性而起的,哥哥倒是从了婉宁,取了个茂宁,只怕下面的几个孩子都要从宁了。”

伯让笑道:“这下长孙长孙女都有了,老太太肯定十分高兴。”

徐妙筠也十分得意:“那是。”

见她晚饭吃的不多,伯让道:“怎么高兴还只吃了一点?仔细半夜饿。”

徐妙筠道:“我不饿。”又和丹桂商议起洗三礼的时候该送些什么。

伯让却不能纵容她,叫人熬了一锅鸡汤面条来,汤多面少,面条切得细细的,亲手喂她吃。

看在他亲手喂饭的份上,徐妙筠给面子的吃了一小碗,随即就吃不下去了,一旁侍立的绣娟想说话却又不敢,趁着没人的时候告诉了安嬷嬷,安嬷嬷笑道:“哪个孕妇没脾气?怀孕辛苦着呢,咱们伺候的再好,也有不到的地方,你是贴身伺候的人,要越发细心才是。”

绣娟这才放下了心,应了下来,侍奉的越发尽心。

吃过晚饭,消磨一会,伯让便要回徐妙筠,徐妙筠撒娇耍赖让他别回去那么早。伯让只得等她在床上躺下,亲自拍着她睡着,这才回了承德殿批改奏折。

徐妙筠安然入睡的时候,徐景焕正被全家人指责,徐老太太看着一直让她自豪的孙子,头一回想打他一巴掌:“你媳妇刚生了孩子,你不说做小伏低的,反倒逞起威风来了。过两天,我看你是把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徐景焕面色沉静,眼波却深不见底,只是对着徐老太太认错:“孙儿不敢,孙儿也是气糊涂了。”

徐老太太怒道:“别人得了儿子都是高兴,怎么偏你生气?你也别敷衍我,我知道你如今是做了官。不听我的话了,什么事也不告诉我了,我也懒得管,改天住到庙里去,眼不见心不烦,也省的这么变着法儿的气我!”

徐老太太这话一说,徐景焕立刻跪在了地上:“祖母。孙儿不敢隐瞒什么,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大太太忙给徐老太太顺气,劝了两句,可对着徐景焕也有几分埋怨:“就是再生气呢,想着她替你生儿育女的功劳,你就不能宽容些?才刚静宜和孩子哭得多伤心,你就不心疼?”

徐大老爷也道:“景焕,回去给你媳妇赔不是去。”

徐润安很厚道的没吭声,谢芝兰也没说话,徐静含也保持了沉默。徐景焕更是一言不发,待到散了,已经很晚了,徐润安叮嘱徐静含回去小心点,多点几个灯笼,又扶着谢芝兰:“小心台阶,别摔着了。”

谢芝兰心里甜似蜜,想起晏静宜。心中一动,悄声道:“我瞧着今儿的事可不怨一个。”

徐润安道:“景焕的脾气我明白,从小到大认真生气的时候没几回,如今和弟妹闹起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过祖母不说景焕的错儿,还能指责弟妹去?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景焕也不说。”

谢芝兰道:“我倒是打听出来一点,好像是妙筠让人送了东西给弟妹坐月子用的,弟妹却束之高阁,你想想,景焕能不生气么?”

徐润安惊讶道:“有这样的事?弟妹和妙筠有什么仇?”

谢芝兰笑道:“能有什么仇,还不是钱这个字作祟的,弟妹觉得景焕把二房的家底都淘澄给了妙筠带进宫去了。”

徐润安道:“这怎么能?景焕纵然疼爱妙筠,也不能什么都给她,许多东西都是徐家的传家宝,要传给儿子的,弟妹这么想倒是偏私了。”

谢芝兰笑道:“二房的产业有哪些弟妹都不知道,越不知道越要胡乱猜测,能不生间隙么?你也劝劝景焕,把账本给弟妹管着怎么了?她还能偷偷变卖了?”

徐润安却有些忧心:“这个话可提不得,上次就闹的不行,这次景焕要是知道还是为了钱的事,估计一怒之下能把账本摔到弟妹脸上去。”

说着又抱怨道:“这个账本就这么重要么?非得管着?”

谢芝兰笑道:“那你为什么把账本都交给我管着?”徐润安也笑了:“那印章的事我记得呢。”目光柔情似水。

徐润安没别的爱好,喜欢收集印章,有次看中了一块,价钱太贵,结果一犹豫被人家给买走了,徐润安遗憾了好几天,那时候刚刚新婚,谢芝兰与他顶多算是相敬如宾,知道后就叫人去打听是谁买走了那块印章,然后花双倍的价钱买了回来,为了这个印章,她甚至把自己陪嫁里的一个铺子都卖了。

徐润安看到印章的时候都呆住了,谢芝兰却很寻常的笑道:“喜欢就买下来,不然一辈子都是遗憾。”

打那以后,徐润安就慢慢把管着的账册交给了她,同时再三叮嘱她千万别再花这个冤枉钱了。

这件事徐润安没说,谢芝兰也没提过,只当是夫妻间的小秘密,却是每每想起来都十分甜蜜。

徐景焕被徐老太太威逼着,不得不回去给晏静宜赔不是,屋里奶娘丫头都在,见他回来都退了下去,晏静宜红着眼圈,也不抬头看他,只轻轻拍着孩子,徐景焕也没说话,坐在一边椅子上,想起新婚时晏静宜的顺从和安静来。

是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为了一点小事不高兴,发脾气。胡乱猜疑?上次为了那十间铺面,她说话间提起了二房的产业,徐景焕觉得那些产业大部分都是田庄和铺面,就是交给晏静宜管,晏静宜能像自己似的在外头跑着查看?便没有提这件事,如今细细回想,这问题还是出在那些产业上。

他今儿一天也是真的累了,先是得子的喜悦。受大家恭贺,又是和晏静宜吵架,又被徐老太太训斥一顿,索性直接歪在窗下炕上歇了,晏静宜也是一个字没说,只抱着孩子暗暗流泪。

洗三的时候,徐家办的很热闹。又有徐妙筠赏下来的东西,晏三太太却敏感的察觉到女儿的不悦,当着人没说,当天酒宴散了,便拉着晏静宜说起了话,晏静宜当着母亲忍不住哭诉起来:“就为了几件东西,对我横眉毛竖眼睛的。我一想起来心都凉了。”

晏三太太也是生气,当初和徐家结亲,一来看重徐家的门第,二来是徐家和岑家是姻亲,晏家和岑家的姻亲又是世交,原本定下来的也是徐润安,却是阴错阳差嫁给了徐景焕。

晏三太太这个时候不由得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将错就错,徐景焕是有前途,可也强势。女儿跟着他过日子得受多少委屈,刚生完儿子就这么着,以后更不知道要闹成什么呢。

晏三太太想来想去,第二天去拜访了岑太太,岑太太十分惊讶,洗三的时候才见过,如今上门,定是有要紧的事了。遂忙道:“姐姐来可是有什么事?”

晏三太太道:“咱们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也不掖着藏着了。”遂把徐景焕和晏静宜闹矛盾的事情说了。

岑太太吃了一惊:“竟闹成那样?”

晏三太太也忍不住掉了眼泪:“我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嫁给了他。夫妻俩不应该同气连枝的过日子么?可姑爷倒好,只把自己的妹妹放在心上,对静宜更是防贼似的,静宜连家里有多少钱都不知道,都是给一个花一个,如今又有了孩子,这以后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你想想,静宜能不生气么。”

岑太太已经从刚开始的惊讶恢复了平静,她道:“姐姐,偏心妙筠的话以后再也别提了,徐家有些事,是提不得的,到时候闹的大了,反倒是对静宜不好,如今只要景焕不亏待静宜,这日子还不是一样的往下过?”

晏三太太愣住了,她没想到岑太太会这么说。

岑太太叹了口气,道:“姐姐既然提了,我是景焕的舅母,先和你算算这个帐,当初徐家老太爷去世,我们姑爷又死在狱里,我们姑奶奶又殉情了,一时间家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事,各色都要使银子打点,那个时候,徐家的家产就折腾的差不多了,徐老太爷临终前虽说了分家的话,可住在一起,这家怎么分?就是全分了总共也没有多少东西,大部分还都是书,再加上他们从京城一路走到杭州,又要收拾宅子,又要过日子,我不瞒你,徐家那时候真是一贫如洗,景焕和妙筠那份,早就填补进去了,哪还有什么家产,还是景焕大了,和人一起参股做生意,这才慢慢好转,他又给妙筠预备着嫁妆,银子一点点的攒下来,徐家能走到今天是十分不易的,你嫌弃景焕不把那些产业交给静宜管,我说句难听的话,景焕自己挣下的家业,自己管着,难道还有错吗?你又说景焕偏疼妙筠,可你也得想想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的苦楚,我们家老太太一想起来就要哭一回,就是偏疼了,再多能有多少?景焕又是个上进的,只要人在,这银子不一样的赚么?再者说,景焕也是给妙筠做面子,妙筠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哥哥给她做面子,她能不知道?你回去比比她送出来的东西,哪样不是她的心意?她就不知道心疼哥哥嫂子?将来侄儿长大了,前程什么的不也是她一句话的事?她能不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