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敏之撇了撇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静姐儿说,源大太太每日都要寻四嫂的不是,对四嫂非打即骂,四哥不耐烦听她们婆媳吵闹,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非打即骂?县主瞠目,心道,宁氏也不是小户出来的无知蠢妇呀,怎么愈发不像个样子?
婆婆打儿媳妇,还弄得满府皆知,姚家老爷虽然去了,可姚家太太却是国公府的姑奶奶,事情若是传出去,姚顾氏还不打上门来啊。
“可不是,娘,我给您说啊…”
母女两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了些东齐的八卦,气氛倒没有那么沉重了。
齐敏之见母亲的精神好了些,暗暗松了口气,又故意说了些京中的趣事儿,哄得县主有了笑影儿,这才放心的告辞离去。
“咱们大小姐真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目送齐敏之出去,县主的心腹曲妈妈由衷的赞道。
“是啊,敏儿孝顺又贴心,还恁般乖巧,我虽只生了这一个女儿,却强过旁家十个八个。”
县主欣慰一笑,她生了五儿三女,最后只活下来二子一女,但每个孩子都聪明、孝顺,她这辈子有这三个孩子,也算是圆满了。
“曲妈妈,那件东西准备好了吗?”
闲话了几句,县主转入正题,认真的问道。
曲妈妈敛住笑容,躬身应道:“县主放心,老奴都准备妥当了,每一味药都是老奴亲自去配的,定不会有什么纰漏。”
县主很满意,“那就好,待会儿你亲自将东西送过去,切莫让‘她’察觉了。”
曲妈妈郑重的点头,“老奴省得。”
“每日里都要给‘她’送上一贴,一定要亲眼看着‘她’吃到肚子里,”
想了想,县主又交代了一句,“还有,晚上的时候再暗中派个伶俐的丫鬟去盯着,小心些,别让她发现了。一旦有什么异常,定要第一时间来回我。“
“老奴谨遵命。”曲妈妈应了一声,见县主没有其它的吩咐,这才退了出去。
打发了曲妈妈,县主唤来内院的管事妈妈,命她取来家中所有奴婢的花名册,以及最近三个月下人们的请假、出门记录。
又让管事妈妈统计了下奴婢们、及其家中最近几个月的婚丧嫁娶等事。
县主的目的很明确,她想知道家中所有奴婢及其家人有何异常,以此圈定‘奸细’嫌疑人。
齐令先则一早就去了兵部,他与现任兵部尚书关系极好,跟老朋友讨了个人情,悄悄借了驾部、库部两司最近十年的档案册子,拿回家仔细研究。
安南王既然有反心,必定有所准备。
只是历任安南王都是‘傻子’。朝中都没把这一家放在眼里,即便偶尔有什么异常,也只当是意外。
齐令先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异常’找出来,然后逐一调查、取证,最好能在安南王动手前找到明确的证据,即便不能说服皇帝。也要引起他的警觉。
抱着一堆册子。齐令先出了兵部衙门,还不等回到家里,便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什么?圣人恢复了大长公主的公主身份?还、还将抄没的公主府等全都赐还了?”
县主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齐令先。
齐令先点头:“没错,据说是太后昨夜梦到了高祖爷和贞烈皇后,两位先人满面忧色,贞烈皇后还抱着一只病弱的大雁哀痛不已。”
做梦?还梦到了大雁?
县主的嘴角抽了抽。很显然,她对‘做梦’什么的根本就不信。
至于大雁。大长公主乳名唤作‘雁奴’,梦到病弱的大雁,不就是在暗喻大长公主现在过得不如意嘛。
齐令先继续说着:“太后醒来便忍不住哭了,想到当年贞烈皇后对她的种种慈爱与关照。又想到这些年没能照看好大长公主,深觉对不起贞烈皇后。所以——”
弥补也好,愧疚也罢。据说太后力逼着皇帝恢复大长公主的诰封,皇帝事母至孝。又牵扯到了高祖爷,他只是不敢违逆。
所以,大长公主这个落架的凤凰重新飞上了枝头。
“圣旨估计今天就能到,唉,这还没有消停一年呢。”齐令先摊了摊手,满脸的无奈。
县主皱起眉头,环视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老爷,莫不是大长公主知道什么隐秘?”以此为条件跟圣人做了交易?
比如皇室秘辛?
身为萧氏皇族身份最尊贵的公主,大长公主深受高祖爷的宠爱,传闻高祖爷坐稳江山后,大长公主是为数不多可以自由出入御书房的女子。
还有贞烈皇后,作为一个能组织起娘子军辅佐夫君打天下的奇女子,她身上亦有许多秘密。
大长公主是贞烈唯一的女儿,高祖爷起兵的时候,大长公主就跟着母亲四处奔走。
如果贞烈真有什么隐秘,大长公主极有可能是知情者。
齐令先笑了,伸出大拇指:“夫人果然聪明!”
县主瞳孔一缩,“果然如此?”
齐令先微微颔首,用几乎是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夫人可曾听说过‘乞颜宝藏’?”
县主挑眉,“前朝那位开国汗王的宝藏?不是说子虚乌有吗。怎么,难道真有其事?”
前朝汗王是个战争狂人,战马纵横南北,打下了中原历史上疆域最广的领土。
民间传说,这位汗王征战途中,劫掠金银珠宝无数,分别藏在了十几个地方,他的子孙相继找到了十来个,还有三四个藏宝地没有找到。
但也有人辟谣,说前朝汗王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宝藏。
齐令先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的说,“当年贞烈皇后率领娘子军征战的时候,曾经俘虏了一些前朝宫里逃出来的宫妃,其中有一人的祖上曾经跟乞颜汗王征战十几年…”
县主秒懂。
估计大长公主就是用‘乞颜宝藏’的消息换得了圣人的原谅,继而拿回了公主身份。
不过,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圣人就不怕消息有假?
还有,就算消息是真的,可一百多年过去了,那些宝藏到底能剩下多少还未可知,圣人为了这么一个近乎海市蜃楼的存在,就大方的给了恩赏,似乎太、太不符合他的‘脾性’哪。
齐令先神色凝重,有一事他没有告诉县主,所谓的‘乞颜宝藏’极有可能是假的,但皇家却有个‘燕王宝藏’。
…
镇国将军府。
霍锦绣正陪着祖母卢氏太夫人说话,说的亦是京中最热门的八卦。
“祖母,世上真有‘乞颜宝藏’吗?”霍锦绣抱着卢氏的胳膊,好奇的问道。
霍锦绣的曾外祖母、卢氏的母亲阮氏出身娘子军,曾经跟着贞烈皇后上过战场,应该听到过一些风声吧。
卢氏笑了。捏了捏孙女嫩呼呼的脸蛋儿,“哪有什么宝藏?不过是市井百姓胡乱猜测罢了。如果真有宝藏,且贞烈皇后也知道地方,肯定早就命人取出来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打仗最烧钱了。
高祖爷是白手起家,招兵买马、粮草器械,哪一样不要钱?
霍锦绣有些失望。“居然是假的。”
瘪了瘪嘴。旋即她又疑惑的问,“那、那为何——”平安大长公主能够恢复诰封?
京城的权贵都知道当今太后、皇帝和大长公主的恩怨,如果说单靠一个梦就能化解。那绝对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商。
卢氏笑容渐敛,淡淡的说道:“皇家的事,不是你我能非议的。”
霍锦绣讪讪的低下头,“祖母。孙女知错了。”该死,她居然忘了。祖母最讨厌的就是皇家公主。
对于皇家的事也是闭口不谈。
这会儿她却主动提及,谈论的还是跟平阳一样嚣张跋扈的平安,这、这不是故意撕开祖母心底的伤口嘛。
“祖母,都是孙女不好。我、我——”
霍锦绣眼眶一红,羞愧得几乎要哭出来。
卢氏见状,不由得柔和了表情。抚了抚她的鬓发,道:“没事儿。祖母知道锦绣是个好孩子。我对那些人、那些事也早就不在意了,我不让你乱说,只是不想让你惹上麻烦。”
平安‘复出’,定然付出了极高的代价。
卢氏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其价值绝对不比所谓的‘乞颜宝藏’低。
平安最是个吝啬、贪财的女人,连儿媳妇、孙媳妇的嫁妆她都能算计,更不用说偌大一个‘宝藏’了。
可这次,她居然能如此‘大方’,要么是平安脑子被驴踢了,要么就是她所图不小。
公主图谋的事儿,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随意搀和吗?
“孙女明白,以后孙女定会谨言慎行。”霍锦绣哽咽的点点头。
卢氏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道:“说了这会子的话,我也有些累了。这几日家里的事儿多,你娘从早忙到晚,很是辛苦,你过去瞧瞧,顺便帮你娘分担些家务。”
霍锦绣乖巧的起身,行了一礼,“孙女去了。”
把孙女打发出去,卢氏静静的想了一会儿,叫来小丫鬟,“去外头书房看看,将军若是在家里,让他过来一趟。”
小丫鬟应声,转身出去叫人。
一盏茶后,霍梦龙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走到门前,用力揉了把脸,努力扯出一抹笑。
“母亲,您唤儿子何事?”
卢氏指了指下首的黄花梨官帽椅,“你坐下,我与你说两句话。”
霍梦龙觑了眼母亲的脸色,心里暗道:莫非母亲已经知道了?不能够啊,夫人明明已经将帖子拦了下来。
不过转念又一想,母亲素来是个厉害的,别看这些年不管家了,但家里的大事小情根本瞒不过她老人家。
咬了咬牙,霍梦龙道:“母亲,您千万别生气,若是为了那等不要脸的贱人,真真不值得。”
卢氏眸光一闪,“我倒是想不生气呢,可那些人就是阴魂不散。”
霍梦龙听了这话,愈发肯定母亲已经知道了,恨声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祖孙三代都是贱人。母亲,赵楚虽然与咱们家有些来往,但他既然娶了那个女人的外孙女,他的婚事,我霍家绝不会参加。”
“嘭!”
卢氏一巴掌拍到了炕桌上,骂道:“他们居然还有脸给霍家送请帖?”
永嘉郡主的女儿要嫁给赵翰林,这个消息,早就在京城传遍了。
卢氏自然也知道。
若是按照血缘关系,卢氏和永嘉郡主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杨绮便是她的外甥女儿。
正常来说,外甥女出嫁,做姨母的应当过去添个妆、吃个喜酒。
但卢氏和永嘉不同,她们名为姐妹,实则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平日里哪怕迎面碰到了,也都互不理睬。更不用说去参加什么婚礼了。
霍梦龙一怔,怎么,母亲根本不知道这事?
可、可他却‘蠢’得自己给说了出来,平白惹母亲生了一回气。
霍梦龙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呐呐道:“是、是杨家送来的请帖,杨家老二不是个东西,安成侯却还本分——”
“呸!本分?他若真是个本分的。也不会明知道我和那贱人的冤仇。却还要来送什么帖子,”
卢氏气得脸色都变了,胸口剧烈的起伏。“我、我且告诉你,当年杨家能让永嘉过门,就足见他们家人的人品有多卑劣,从骨子里都烂透了。还本分!我再告诉你一句。决不许跟他们家的人再有来往。”
杨家老二歹毒无耻,京城尽人皆知。
可安成侯。也绝非世人所说的那般‘可怜’。
他如果真的有德行、有操守,就当跟杨老二一家划清界限。
偏他既舍不得豫王府和永嘉的权势、财物,又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人前故意装出一副无奈无辜的模样。最是恶心。
用卢氏的话来说,就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
等等。安成侯的妻子好像跟宁王妃有些关系,而安成侯的世子也曾陪宁王世子一起读过书…
卢氏脑子转得飞快。须臾的功夫,便将几家的姻亲关系梳理了一遍。
霍梦龙早在母亲骂人的那一刻就站了起来,低头垂首,恭敬的听着母亲训诫。
待卢氏骂得告一段落,他才低声道:“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子糊涂,以后儿子再也不敢了。”
卢氏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让你远着他们家,绝非只因为永嘉,而是觉得他们家不安分。”
卢氏将儿子唤到近前,低声将方才自己猜到的事儿说与他听。
霍梦龙闻言,眼睛顿时瞪大,“母亲,您、您的意思是?”
卢氏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继续小声说道:“之前不是接到密报,说是西南不稳?”
霍梦龙眼中精光闪烁,忽的想起一事,“是了,安成侯的姑母便是嫁到了益州,而安南王妃出身益州大族。”
如此,这些人竟都联系起来了。
霍梦龙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看向卢氏的目光满是敬佩,“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儿子、儿子竟险些——”
霍梦龙厌恶杨怀瑾,却跟安成侯关系不错,私下里来往频频。
回京后,霍梦龙和旧日同僚、好友吃酒的时候,有时也会叫上安成侯。
这会儿回想起来,霍梦龙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他是镇国将军,与他交好的自然也是军中之人,以及兵部的官员。
如果安成侯真有什么异心,那、那自己岂不是…霍梦龙抬起巴掌,用力拍了拍额头,该死,他真是该死!
“好了,现在想明白也不晚。”
卢氏见儿子懊悔不已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以后你远着他也就是了,左右有我与永嘉的关系在,就算你跟整个安成侯府翻脸,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霍梦龙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他都是快要做祖父的人了,居然还要母亲为他操心。
卢氏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你也须得小心。”
霍梦龙忙道:“何事?还请母亲教我!”
卢氏道,“平安的事你应该也猜到了,我觉得应该跟燕王有些关系,我记得燕王当年在西北带过兵,你去查一查,看看可有什么线索!”
霍梦龙心里一惊,赶忙应道:“是,儿子这就去!”
…
京郊,万佛岭。
瀑布倾泻而下,流水敲击着水潭,潭边的一处巨石下,两个身着灰色僧袍的人正坐在一起说话。
“主人已经准备好了,计划随时都有可能开始,你那边怎么样了?”僧袍甲沉声问道。
“我刚接手没几天,只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过你放心,已经有些眉目了,定不会误了主人的大事。”僧袍乙定定的说道。
“放心?我怎么能放心?那个地方经营几十年了,却在你手上出了纰漏,若不是主人仁慈,我、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僧袍甲骂道。
“…我、我也没想到她会阴沟里翻船。但,这次我亲自出马了,应该不会再出错了。”僧袍乙又羞又怒。
“记住你的话。那个地方是主人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主人还指望着它能发挥更大的效用,你定要看顾好了。”
“…好!”
两人私语了几句,转过身,各自离去。
僧袍乙朝铁槛庵的方向走去,待走进山门的时候,她躲在山石后扯下脸上的黑布,塞进袖子里,然后坦然走入庵堂。
迎头遇到一个小尼姑,恭敬的向她行礼:“见过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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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嫌隙
京城风起云涌,暗夜蛰伏的鬼影纷纷冒出头,伺机而动。
远在乌撒的齐谨之夫妇并不知道,小夫妻正忙着下乡的事宜。
昨日齐谨之在县衙宴请了当地的三老和士绅,乌撒六大家族的家主悉数到场,就连‘告病’的马县丞都拖着病体陪父亲马寨主前来赴宴。
席上,齐谨之亲切和蔼,谈吐文雅,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配上他俊美的面庞和出众的气质,端得是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换做任何一个不知齐谨之‘底细’的人,都要赞一句:好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见之令人忘俗。
然而,前来赴宴的宾客们却都明白,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害的小白脸,实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旁的不说,直到昨日傍晚,县衙门口还堆着两座‘京观’呢。
即便是现在,‘京观’被撤走了,可那浓浓的血腥味儿却挥之不去,让置身宴席的诸宾客人忍不住嘀咕:这里哪里是县衙,分明就是个煞气冲天的修罗场!
尤其是马寨主父子,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两人经过县衙门口的时候,身体都忍不住的颤抖。
见到齐谨之后,马寨主城府深一些,还能勉强露出一丝笑影儿。
马仲泰却神情冷肃,对齐谨之这个‘上司’爱答不理。
齐谨之难得的好脾气,非但没有怪罪马仲泰失礼,还主动帮他找借口,“人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死撑着?马县丞,衙门的事儿一切有本县呢。你只管放心养病即可。”
得,让齐谨之这么一说,马仲泰的无礼之举,竟变成了带病当差、因公废私!
马仲泰听了这话,如同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那叫一个憋屈、郁闷。
还是马寨主。人老成精。见儿子的脸色憋得难看,赶忙强笑着打圆场,“县尊体恤下属。老朽代犬子谢过县尊。”
齐谨之笑了笑,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凑到马寨主耳边低语了两句。
马寨主陡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变回原样。只是眼底精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