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卫长嬴不解。
“陛下还都,紧接着就传了病讯,然后宫里三番几次派人来咱们家催我入宫,虽然都被我辞了…消息传到凤州,想来堂哥堂嫂心里也打鼓。”沈藏锋哂道,“因为亲事已定,咱们两家的门第,即使一方暂时出了事,也不好悔婚,所以他们只能提前把颜儿娶过门,避免届时咱们家真出了事儿,卫善始的喜宴都尴尬——万一到时候咱们家这边都没人能办这事了呢?”
卫长嬴啐道:“咱们家都好好的!以后也会一直好好的!你都胡说个什么事!”
沈藏锋迁就的笑:“是是是,咱们家都好好的。”
又说,“反正这对咱们家,是件好事。”
“像是上苍也在帮咱们。”卫长嬴微微眯起眼,道,“但不拿一拿架子,对颜儿不好吧?”
沈藏锋笑道:“架子肯定是要拿的,后日再给他答复吧。”
“那正好明日我带颜儿过去看善始一眼,之前远隔千里也就罢了,如今他人来了,怕是颜儿也好奇得紧。”卫长嬴想了想,道。
沈藏锋却古怪一笑,道:“这会又没有外人在,咱们夫妇说话还用得着转弯吗?再说我又不是那等不会装糊涂的人,女孩子家对未婚夫好奇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当年你还不一样爬到槐树上眺望我?”
“去你的!我那是想吃槐花饼,谁要眺望你啊!”卫长嬴涨红了脸。
沈藏锋坏笑道:“好吧,槐花树上那次不算,但当初我离开瑞羽堂时,你敢说你没有在后院登楼远眺,目送我离去?别以为隔着树梢我看不真切,就感觉不到树后的楼上有人看我!你敢说那不是你?!”
卫长嬴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当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因为感激未婚夫的维护以及对沈藏锋本身品貌的满意,两人初次在廊下一见后,卫长嬴当时对未婚夫也是既好奇又心动,被贺氏和才到身边的黄氏看出这份女孩儿心思,就出了个主意说,沈藏锋走时,可以从被百年垂杨遮蔽的绿柳楼上再看一眼。
记得那次她还高兴的想挑衣服,结果因为黄氏提醒说人被柳树挡住不可能看得清楚,只好作罢——
被勾起没出阁时的青涩情怀来,卫长嬴就有点恼羞成怒,二话不说给了沈藏锋一顿粉拳,打得他似真似假的求饶,才恨恨的住了手:“颜儿是好奇善始的样子,但是…”
说到这里她脸色一变,“是了,她在西凉那几年,早就被伊人带得野了。就算她自己不起念,伊人也肯定会撺掇她去看——”
“我刚才回来时就看到她跟伊人换了丫鬟衣裙,蹑手蹑脚往安置卫善始的院子里走。”沈藏锋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甚至默认了。”
卫长嬴闻言又揍他:“我知道还能让她们自己去?!你这个叔父怎么当的?亲眼看到侄女跑去偷窥未婚夫,居然不管不问!你想想颜儿在我堂哥一家心目中是何等完美,万一叫善始那孩子发现了,岂不要疑心颜儿没规矩?!”
沈藏锋笑道:“谁年轻时候还没做过几件不合规矩的事情?你看,当年槐花树上的事儿,咱们不是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甜甜蜜蜜吗?给这两孩子往后些有趣回忆有什么不好?颜儿又不是糊涂的人,难道还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甜甜蜜蜜什么呀!你害我吓了好半晌!”卫长嬴心里认可,嘴上否认,“这账我还没跟你算过哪!”
沈藏锋斜睨着她,似笑非笑道:“你要怎么算账呢?可惜为夫什么都交给你管了,如今是身无分文,要不以身相偿你看怎么样?”
“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卫长嬴见他手脚不老实起来,啼笑皆非的伸手拦住,道,“正经话还没说完哪——我得去看看颜儿她们怎么样了,免得真闹出事情来没人善后…”
“她自己闹出来的喊她自己善后去!”沈藏锋喃喃道,“再说都这么久了,要出事早就出了…”
灯火乍灭,满室生春。
☆、第一百九十五章 皇子归
次日沈藏锋煞有介事的喊了沈敛昆,兄弟两个闲谈了一天,到第三日上才告诉卫善始,沈家商量下来,愿意答应小刘氏与卫长绪的请求,让沈舒颜提前离家。[]
不过沈舒颜到了凤州,只会由送亲的兄弟陪着住别馆,连瑞羽堂也不会去住。除非小刘氏真的不成了,否则婚期是不改的。
老实说,这次送亲的沈舒明虽然年长,但一向是不能让人放心的;沈舒光倒沉稳,年纪却还小,所以卫长嬴有些担心,提议瑞羽堂如果挽留他们住的话,那住过去也好,反正瑞羽堂跟卫长绪那边也不在一个宅子里。
但沈藏锋跟沈敛昆兄弟都拒绝了:“我们沈家的女儿,出阁之前住到别人家里去算什么?反正卫善始虽然提前来了,然而跟婚期差别也就个把月。难道舒明和光儿他们兄弟两个,又有许多随从,还不能护着颜儿在别馆里待上一个月?”
“可以让他们白天常去瑞羽堂请安。”私下里沈藏锋如此道,“住肯定要住咱们家自己买的别馆。允诺让颜儿提前去凤州,那是照顾她夫家长辈的病中之愿,但瑞羽堂跟她夫家到底同出一族,两边血缘还那么近。没有正式过门就住瑞羽堂,终究显得不够矜持。”
又说,“不管住不住瑞羽堂,既然在凤州城里,还怕岳父岳母不照顾吗?”
卫长嬴无话可说,只好抓紧写信,让儿子带给娘家人,托他们多多留意。
“颜儿虽然是我们二哥的嫡女,实际上这几年却一直养在我们三房里,跟我们三房嫡女也没什么两样。”答应了卫善始提前接人,对侄女婿的敲打却也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现在卫家理亏,沈藏锋与卫长嬴把卫善始喊到堂上,滔滔不绝的描述了一番沈舒颜的懂事乖巧、贤淑聪慧、心地善良,还有养在膝下的宠爱与怜惜…
说得隔窗偷听的沈舒颜都觉得羞赧万分,一扭身走人了,卫长嬴还意犹未尽——她算是提前感受到嫁女儿的心情了。
早先沈藏凝跟沈舒景虽然也是她主持嫁出去的,一来当时情况特殊,无论顾严还是莫彬蔚,都没能亲自接亲,沈藏锋夫妇自然也体会不到训姑爷的乐趣;二来小姑子跟大侄女都不像沈舒颜这小侄女一样,等于是三房里养大的,给予三房一种嫁亲生女儿一样悲喜交加的心情。
现在卫善始却是以侄女婿的身份体验女婿的待遇,被堂姑训得频频点头,赔笑不已,连声保证一定会好好对待沈舒颜。
等卫善始被打发下去,沈藏锋给妻子斟了一盏沉香饮,笑着道:“我本来还预备了番话的,结果都不忍心说了。”
“怎么,嫌我罗嗦了?”卫长嬴斜眼看他。
沈藏锋忙道:“没有的事!我就是说你疼颜儿。”见卫长嬴这才释然,他不禁又道,“如今嫁侄女你都这么着紧,将来媺儿出阁,还不知道你会怎么个不舍法?”
“那还得好些年呢!”卫长嬴撇嘴道,“媺儿现在话都说不全,你就想着她出阁了吗?”
沈藏锋有些感慨:“日子一晃过起来也是很快的。”
“喊颜儿过来吧。”卫长嬴也出了会神,叹口气,“虽然该说的都说过了,但事到临头,不再念叨一遍,总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一样。”
她有些自嘲的一笑,“光儿都到说亲的时候了,兴许真是年岁长了就忍不住要罗嗦。”
“你回房去照照镜子。”沈藏锋俯身过来,伸指掐了掐她面颊,认真道,“你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底下十六七岁的小使女,也未必有你鲜嫩!”
卫长嬴转过头来,含情脉脉的望着他——沈藏锋再次保证:“你年轻着呢!”
“不,我是想说,你怎么知道底下那些十六七岁的小使女没我鲜嫩?!”谁知卫长嬴翻脸好比翻书,刷的一下就沉了脸色,“看来你平常很注意她们啊!还是你已经背着我偷偷的…”
沈藏锋以手抚额,道:“我就是打个比方…”
“那为什么想到十六七岁的小使女?!”卫长嬴冷笑连连,“十六七岁——看来你特别喜欢这年纪的女子?用不用我给你纳上几个啊?!”
“还不是因为咱们头次见时你才十七岁?”沈藏锋放下手,委屈的道,“我一直记着你当时的样子不成吗?”
“所以现在觉得我老了吗?”卫长嬴开始捏指节。
“所以现在觉得你鲜嫩依旧!”沈藏锋哀号道,“不是说要喊颜儿来说话吗?你再不喊,她都要出阁了好吗?”
卫长嬴忽然之间又笑靥如花,扑哧道:“看你吓得这样子!开个玩笑不成吗?”
沈藏锋擦着冷汗道:“挨打的从来都不是你好么…”
因为卫善始的提前到来,沈家这边都还被准备好。幸尔宋在水、苏鱼丽、沈舒景等人对沈舒颜印象都不错,一起帮衬着,到底没怎么耽搁,收拾好东西送她出门。
看着送嫁队伍逶迤远去,卫长嬴心头怅然,义女季伊人在旁一句:“颜儿也嫁了,过两日我也要出阁,到时候义母跟前就只有媺儿陪您了。”说得她差点又要落泪,亏得沈舒燮凑上来,嬉皮笑脸道:“季姐姐说的不对,不是还有我吗?我天天到后院陪母亲!”
说着讨好的问卫长嬴,“母亲您说好不好?”
“当然不好!”卫长嬴没好气的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逃课!如今你大哥已经成亲,过两年你有了侄子侄女,你做了长辈,且看你届时还没他们功课好,怎么好意思!”
沈舒燮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算他们功课会比孩儿好,难道其他事情也会比孩儿好吗?比如说爬树捉鱼,再比如说…”他话没说完——因为说到一半看卫长嬴四处命人找戒尺,赶紧一溜烟的跑了!
陪卫长嬴送到门口的宋在水等人笑得前仰后合:“燮儿这是孝顺你呢!你看你现在还要落泪不了?”
苏鱼丽伸手揽住季伊人的肩,和声道:“也不是说伊人招了表妹,只是颜儿嫁得佳婿,此去凤州又还有外祖母跟大舅母他们照顾,你说这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呢?”
这么一来,沈舒颜离家之日,沈家这边到底是很热闹的。
…虽然沈藏锋说,除非小刘氏真的不好了,否则婚期不改。但卫长绪那边既然担心沈家出事,影响到卫善始成亲,自然是要提前婚期以策安全的。
所以沈舒颜被接到凤州不几日,小刘氏“病情加重”,派人到别馆跟沈舒明、沈舒光商议之后,到底提前了大半个月把她抬过了门——到这时候,沈藏锋夫妇若还看不出来卫焕这边的手脚,也太迟钝了。
不然卫善始都亲自进过京了,怎么会看不出来沈家内外一片平静,根本不像是大厦将倾的模样?必然是卫焕这边暗示或误导,才让卫长绪一家急着把长媳迎过门。
“届时大皇子抵达帝都,大堂哥肯定会想到内中缘故。”卫长嬴有点苦笑,“但望不要因此迁怒颜儿。”
“这关颜儿什么事?”沈藏锋安慰道,“是岳父他们暗中襄助——岳父怎么都是堂哥的长辈,再说他们总归要迎颜儿过门的。往后有机会,咱们再弥补他们好了。”
如今沈舒颜嫁都嫁了,也只能这么想了。
好在闻知齐返回帝都极为顺利,主要是他在凤州时,除了大雍定鼎那会心绪实在不佳,到下面县里转了一圈外,其余辰光都在瑞羽堂里埋头苦读,外面虽然知道大雍皇子在卫家,但根本没什么机会见。
别说外面,就是瑞羽堂里,除了安置他住的院子,以及读书的学堂,也就是他认为是长辈的几处,隔段日子会去请个安问个好。其他地方都不踏的。
再加上卫焕与宋老夫人对瑞羽堂的控制,竟是沈舒明、沈舒光一行人进入京畿了,凤州那边才传出来闻知齐许久没有露面这样的话。
这时候柳容早已亲自带着御林军中精锐前往接应。
于是等凤州还在猜疑大皇子到底是病了还是怎么了时,帝都这边却已经知道了大皇子因为听送亲去凤州的沈家人说了陛下的病情,心头担忧,特意跟着沈家人返回帝都侍疾——之所以在凤州的时候没说这消息,是因为沈家本是送亲,没有打算护送皇子,乍接了这差事,担心路上引了什么宵小,导致皇子有闪失,所以特特瞒了。
不过外人比较相信另一种说法:雍帝本来对大皇子就不是很满意,定鼎之前将他打发到凤州,至今没有召他团聚的旨意。这要在路上被雍帝晓得这儿子要回都,谁知道会不会直接一道上谕重新遣了大皇子回瑞羽堂继续读书呢?
为了不在半路被赶回去,大皇子当然只能先斩后奏了——尤其现在天下都知道雍帝病了,做儿子的回来探望兼伺候的一片孝心,雍帝即使不满,也没理由拿他怎么样。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让这后一种说法更加得到相信:
大皇子进宫后,却没能进入宣明宫拜见雍帝病容,竟被晾在殿外台阶上良久都进退不得,非常的尴尬。
正在宣明宫里侍奉圣驾的仇皇后与咸安公主出入了好几次,代为陈情良久。宣明宫中还是沉默了半日,才传出口谕,勉励了几句大皇子的孝心,准许他进入宣明宫侍疾。
“谅那一位也不能立刻把大皇子赶回凤州去!”刘家人知道后都冷笑不已,“且看大皇子回来侍疾了,他身体还好不好?好了的话,若沃该回来了,回来了总要去拜见他,做父亲的给儿子讨个公道理所当然,何况上回‘气病’那一位的人里,可没有若沃!不好的话,那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请大皇子快点监国,免得人心浮动吧!”
与此同时,宫中一处地室里,闻知齐全身颤抖的看着水晶一样清澈透明的冰砖后那熟悉的身影:“父皇他…”
即使这地室深处地下,又堆满了冰,阴寒无比,内中同时还储藏了许多香料来掩盖,但闻知齐下来后,还是立刻察觉到内中那股无法完全掩住的尸臭味…
他的父皇不但已经驾崩,看起来还不是一日两日…
被仇宝娘扶下来的仇皇后,淡漠的看了一眼冰砖,呵斥道:“你给我站好!你父皇没了,如今这大雍、这天下,为娘与你妹妹,往后可都指望你了——你这么哆哆嗦嗦的,是要为娘跟你妹妹,都陪着你父皇一起去吗?!”
仇宝娘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到儿子,仇皇后顿时就有了太后的气度——看来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很有指望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后妃求见
在士族们强烈要求“国不可一日无君”下,宣明宫中终于传出令大皇子监国的上谕。[]
这让刘家怀疑雍帝想幕后操纵大皇子继续和稀泥之余,心里也开始有点打鼓:“西南战事未歇,之前传出病讯已经是…现在居然真同意大皇子监国了!难道那一位真不太好了?”
这么怀疑的不仅仅是刘家,后宫妃嫔尤其的不安——自从雍帝回宫以来,上至贵妃下至佳丽,就没有一个能够面圣的。
早先还能接受外界流传的雍帝有意偏心郑家,故意装病逼迫占理的刘家息事宁人,但日子一长——尤其是大皇子都奉命监国了——这监国之权,在皇子里从来都是太子才能领的!妃嫔们这哪里还坐得住?
“妃妾求娘娘开恩,容妃妾见陛下一面吧!”一大早,单贵妃领头,包括才诞下一位公主、刚刚出月子的李美人——噢,她现在是静婕妤了,后宫差不多所有的妃嫔,都脱了簪子换下华服,跪在宣明宫的后门处哀求。
这场面让仇皇后感到一阵阵心悸,抓着仇宝娘问:“现在要怎么办?”
“让她们中的几位进来。”仇宝娘平静的道,“否则硬赶了她们走容易,只怕外界会猜疑到真相。”
仇皇后骇然:“但怎么给她们一个陛下?!”经沈藏锋提醒,替身倒是在内侍里选了一个,不过那一个是为了不得已上朝时给人看的,在丹墀之高与冕旒的遮蔽下才有指望蒙混过关。
妃嫔拜见,尤其是一度的宠妃,不让她们近前请安本身就是巨大的破绽。尤其雍帝现在还“病着”,肯定卧榻在床,不可能为了妃嫔的求见特意换上冕旒去正殿吧?
慢说那替身长相跟雍帝没像到十成,就算是,这枕边人是那么好瞒的吗?仇皇后敢打赌,单贵妃只要靠近那替身三丈就能看出不对来!到那时候要怎么办?
“反正陛下已经没了。”仇宝娘若无其事的道,“贵妃她们最大的靠山就是陛下!陛下膝下两位皇子,二皇子能有什么跟大皇子争的?更何况二皇子一直养在您膝下!不管怎么样,陛下现在没了,您肯定是太后娘娘!您说贵妃她们若非疯了,谁敢再跟您过不去?!”
仇皇后吁了口气,凝神道:“姑姑是说…让她们帮着一起瞒?”
“是‘令她们守口如瓶’!”仇宝娘纠正道,“您是未来的太后娘娘,跟这些妃嫔说话,没必要太客气了。就说陛下如今身上乏,不耐烦见所有人——本来陛下就算好着,外头那些人,难道想见陛下就能见?!挑上单贵妃这一类机灵懂事会看眼色的,准她们进来!”
“到时候殿门一关,牌一摊,识趣的就许诺往后给个太妃之位,好好养她们的老。不识趣的,那就让识趣的出去指证她们触怒陛下,直接杖毙!”仇宝娘淡淡的道,“如今,在您跟前,这些人说是蝼蚁也不足为奇…要知道她们原本出身大抵是奴婢,因为陛下,因为大雍,才成了尊贵的娘娘!如果大雍没了,或者地位不稳,她们这些人算什么?!”
仇皇后还是不太放心:“单氏之流都是大家子里送进宫的,她们现在还年轻美貌…”
“娘娘何必担心她们会去禀告身后的家族?”仇宝娘哑然失笑,“您想大家子里要挑几个美人出来有什么难的?她们既然伺候过陛下了,难道曾经的旧主会收了她们回去,再转送给其他人吗?大家子里可不会人手拮据到这地步!婢子说句实话,她们若晓得真相,怕是哭天喊地的求您给个表忠心的机会呢!”
“既然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吧。”皇后考虑了片刻,觉得没有更好的方法,只好准许。
…这日傍晚,红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出宣明宫的单贵妃、邓淑妃、静婕妤之流,自然被其他妃嫔团团围住了求解释。
“陛下确实病着。”三人众口一词,这么告诉她们,“有些咳嗽,据说前两天还发了热,皇后娘娘与咸安公主都担心御体,所以劝陛下歇上些日子。加上大皇子年岁已长,陛下也认为大皇子该历练历练了。”
“那陛下还是只让皇后娘娘与咸安公主侍疾吗?”玉婕妤揉着衣角问。
静婕妤因为之前跟她交好,就回答道:“不是的,陛下说由皇后娘娘安排——皇后娘娘说今儿个还是娘娘跟公主殿下伺候,明日起,我们轮流去一人伺候。免得人多吵着圣驾。”
玉婕妤追问:“这次序是?”
“静婕妤说的我们是指本宫三人!”单贵妃傲慢的接过话,睨一眼玉婕妤道,“没说你们!次序如何,本宫与邓妹妹、静婕妤自会商量!”
“…妃妾多嘴了。”玉婕妤知道单贵妃泼辣,如今又得雍帝准许侍奉左右,虽然是轮流去——但以贵妃的美貌,复宠指日可待,玉婕妤哪里敢得罪她?只得忍气吞声。
单贵妃哼了一声,环视左右:“怎么你们很不服气?!”
妃嫔们当然不服气。
然而单贵妃得宠时的嚣张跋扈给她们印象太深刻了,眼下局势又是她们不如贵妃,自然没人敢去出这个头,都低着头不作声。
“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是奉了陛下之命安排侍疾之人的——你们胆敢违抗帝后?!”单贵妃一顶大帽子压了下来,众人只好道:“妃妾不敢!”
“嫔妾不敢!”
“知道不敢还围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散了去!”单贵妃哼了一声,“没见本宫还要邀邓妹妹与静婕妤回永信宫说话吗?!”
打发了众多妃嫔,邓淑妃神色复杂的道:“还是单姐姐有气势,一下子把她们都赶开了。”
“咱们现在自己都心烦意乱,哪有心思管她们?”单贵妃自嘲一笑,道,“去我宫里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仇皇后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雍帝因为长途跋涉之后,被刘郑争执气到了,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时候的隐疾或暗伤,早已殡天。
仅有的两位皇子,一个是皇后亲生的,一个是皇后养大的,怎么算,皇后都会是太后。她们这些妃嫔,呵呵呵呵呵呵…本来出身就不高,皇后一变太后,怎么处置她们,身后的家族会为了她们出这个头?
别做梦了!
慢说单贵妃跟静婕妤这种本来是奴婢的,就是邓淑妃这真正的邓家血脉,也不可能指望邓家给她出头!邓家要肯为她出这种头,早就把她认回去做千金小姐了,还会送她进宫来厮杀?!
所以她们现在跟着皇后走,以后混个太妃,虽然难免看皇后跟新君的脸色,但若小心奉承,倒也不难锦衣玉食一辈子,至于说寂寞,那也没办法了,总比现在豁出去公布真相好——前魏亡后,金枝玉叶的公主都在现在的教坊里呢?何况她们这些因为做了妃嫔才尊贵的人?!
再者,皇后、公主这些日子守着宫闱难道是白守的?尤其掌着御林军军权的柳容可是皇后的晚辈!大皇子还是他亲自迎入帝都的呢!
皇后口口声声说什么随便她们选择,她们要真选择公布出去,谁知道消息没传出去,她们的命还有没有了?!
因此到了永信宫,三人没说几句话,就达成共识:“必须站在皇后这边!”
“若非西南还有战事,生怕大皇子镇不住场面,皇后需要咱们帮着隐瞒真相,咱们未必能有这个机会!”
“两位娘娘说的是。”静婕妤本来很沉默,但如今事关重大,也不可能不出声了,“咱们得像陛下还在时一样,务必保证大皇子平安登基!这样咱们还能做太妃…否则!”静婕妤比贵妃和淑妃更急于向皇后靠拢——她还有个女儿呢!
大雍在,她女儿是金枝玉叶,大雍没了,前魏的清欣公主现成一个例子!
静婕妤怎么能不急?
“其他妃嫔那儿还得贵妃姐姐您来看着点,皇后娘娘如今得顾着宣明宫,看样子娘娘暂时是不会回未央宫去住了。”邓淑妃皱眉道,“不过,这样的话,会不会引人怀疑呢?”
单贵妃道:“这也没有办法,皇后现在离开宣明宫,万一因此露出破绽怎么办?所以咱们务必得营造出陛下还在的样子…至于外界的怀疑,想办法引到旁处去吧?这么大的事情,没有确凿证据,谁敢胡乱猜测?尤其宫闱的侍卫都归柳容管,皇后话里的意思,柳容是早就知情了、而且支持大皇子的。”
说到这里她吸了口气,眼眶微红,看似不舍雍帝,心里想的却是,“可怜我那个孩子,如果不是当初太过冲动,隐忍着把他生下来,如今却也能冒险联络端木家,未必不能争一争那个位置…但现在,除了向皇后低头还能怎么办?”
单贵妃三人进了宣明宫又出来后,可算把猜疑雍帝御体的议论声暂时给压住了。
但因为不见雍帝露面,加上面圣的妃嫔又才三位,私下里还是有人议论的——尤其是大皇子监国后,居然不顾雍帝之前分明防备沈藏锋这一点,几乎是立刻点了沈藏锋、卫长风辅政!
“这到底是那一位真的控制不住局面,预备托孤了,还是大皇子抓住监国的机会想迅速栽培羽翼?!”众人如坠五重云里,觉得没有一种不可疑的!
“如果那一位真不行了,应该先铲除沈藏锋吧?怎么可能留他下来!不怕大皇子制不住他吗?”
“那也未必,沈藏锋元气亏损,不能劳神,单这一点,他是不会去主动争那个位置了。至少他自己不会——那一位真不行了,倒可以指点大皇子起用他,给大皇子镇场面!别忘记大皇子才多大?还没大婚!慢说士族中人,就是新贵里,那些悍将老臣,他压得住?新贵那边对沈藏锋可是防备得紧,如此两下里制约…嘿嘿!”
最后众人实在按捺不住,推举刘赫到沈府来试探:“贤弟,大皇子忽然起用你,可是有什么缘故?”
☆、第一百九十七章 茫然
沈藏锋早有准备,沉声道:“我正打算寻机会去贵府。[]”
刘赫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贤弟的意思是?”
“陛下可能不行了!”沈藏锋一句话说得刘赫顿时心惊肉跳,随即又有隐隐的兴奋:“那我们?”
“莫忘记大军如今都在何处?”沈藏锋冷静的提醒。
刘赫怔了怔,想想西南,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兴奋有点头脑发热:“但西南虽然四座王城都下了,可四王残部还在流蹿,那一位却早早就传出病讯,这是…?”
沈藏锋哂道:“如今想来,前些日子,贵家的请罪,也真是及时…”
刘赫面上变色,就想道:“原来那一位早就察觉到身体不对,只是未必一下子就一病不起,竟是来这一手想激我们刘家犯错,好拿了把柄下毒手!”他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这么欺人太甚,就不怕北面无人守国门吗?”
“如果郑家先死光了呢?”沈藏锋反问,“郑三伢原本在西南领兵作战,陛下还都时,随行之人里可没有他!他是接到王氏谋害贵家两位小公子的消息后,把麾下交给副手,连夜赶回来的!怎么看都是置私事于国事之上!问题是,西南距离帝都何止千里迢迢?郑三伢弃军而走,回都这一路上,陛下若不要他回来,他真能回得来?他真敢顶着陛下的严令回来?!”
刘赫倒抽一口冷气!
“郑三伢是什么脾气,连我等都清楚,何况与他本是姑表亲的陛下?”沈藏锋目光沉沉,“即使郑家理亏,但郑三伢是讲理的人?他回帝都来,不但与事无补,反而容易火上浇油——这一点,陛下会预料不到?”
“所以那一位故意放任郑三伢来,就是为了…把他的病,栽赃到我们刘家头上不说,关键时刻,抛弃郑家,换取名正言顺对我刘家下手的机会?!”刘赫面色铁青!
沈藏锋淡淡的道:“靖国公刚刚舍命救驾,没有非常原因,他如何动刘家?”
“早先他封若沃族弟为靖国公就不安好心!”刘赫冷笑,他的女儿刘冰儿,是刘希寻牵线嫁给沈舒明的,他当然也是刘希寻这一派。在刘彰、刘彤的死上,他站在刘若沃这边,因为那两个孩子代表整个刘家的体面,但若刘若沃与刘希寻相争,他可就站后者这边了。
此刻愤然道,“实离才是阀主,阀主未封而先封族人,更遑论若沃当年…这摆明了想挑起族中争斗!”
“说起来这次刘家被抓到把柄下手,也是刘若沃之姐刘若耶作的孽!”刘赫心里不住翻着念头,“要不是她不知廉耻跑回来,郑翠叶的死跟刘家扯不上关系,刘彰跟刘彤怎么会出事?这是刘若沃自己作的,他收留了这早就该一死全节的姐姐,赔了自己两个亲生儿子!真是报应!”
“往后该如何是好?贤弟可有教我?”刘赫思忖良久,问道。
沈藏锋推心置腹道:“世兄既然这么问我,我也不能瞒世兄:敢问世兄,如今我等士族可有能取代彼者?”
刘赫皱眉想了半晌,颓然摇头:“柳容手握重兵,本身也擅战,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等西南大军归来,四破军已将之前的编制全部打乱,想起事,谈何容易?纵然最后大雍不存,这天下,也未必能落入咱们手中。”
否则他们当年何必归附闻伢子?
沈藏锋微微颔首,他对于刘赫来跟自己接触还是很满意的,主要此人出身刘氏,虽然本身不擅长上阵杀敌,但对军略并非一无所知,也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无能之辈——所以跟刘赫说话,很多话提一句,不必苦口婆心去劝,他就能够明白。
“既然如此,那当然是顺应上意,扶持大皇子了。”沈藏锋平静的道,“如今天下元气未复,若再乱下去,怕是胡族都要来插一脚了。到那时候,我等衣冠何存?”
刘赫皱眉不语。
沈藏锋知道,这并不是他反对,而是觉得,大皇子监国之后,马上就提拔了沈藏锋与卫长风,视同心腹,而刘家呢?刘家吃了这么大的亏,理当得到补偿——一句话,他觉得刘家受委屈了。
“靖国公刚刚上路吧?还有些日子才能抵达帝都。”沈藏锋哂笑,提醒道,“靖国公如果来了,丧子的是他,救驾的也是他…”
刘赫豁然而惊!
“怪道大皇子监国以来,只提沈卫,不提刘家…连我们几次喊冤大皇子都含糊过去,原来是想继续扶持刘若沃?!”这对于早就站在刘希寻这边的刘赫来说怎么可以?!
刘彰跟刘彤两个族侄的死顿时被他抛开,开始急速考虑如何在刘若沃抵达之前,跟皇室谈好条件了——就算刘希寻这边占不到大便宜,也绝对不能让刘若沃那边继续扩大优势!
要不然,就算刘若沃不明着把阀主位抢过去,让刘希寻这个阀主名存实亡呢?
…送走刘赫,沈藏锋沉吟着:“提醒了刘赫,总该不会让刘若沃借还都的机会,再加筹码了。”
刘家的阀主之争,严格来说跟沈藏锋关系不是很大,但刘希寻跟沈藏锋关系更近,沈藏锋自己也更好看刘希寻,那么能坑刘若沃的地方当然也不能放过了。
刘赫的动作很快,许是刘希寻之前给过他决断之权。
不几日光景,他跟几个刘希寻这边的族人进宫求见大皇子,足足待了大半日。
出来后,宫里很快传出旨意,庶人王氏谋害刘氏嫡子,导致国之功臣靖国公膝下二子偕亡,本应斩首示众,但念着已故卢国公的份上,赐她自尽——不过卢国公府的财物,全部赔偿给靖国公,而且靖国公再有子女的话,可以在袭爵之子之外,再封一子为子爵、或女为县主,以示安慰。
单单这样周夫人那是说什么都不同意的,王氏居然能够体面的自尽?!
别说东胡刘氏这种门第,就算她的娘家周氏,是那种没了亲生骨肉,可以接受钱财赔偿的人家?!至于说以后子女的封赏,周夫人同样没放在眼里——刘氏本宗嫡出子女的身份,在士族眼里比皇子公主都高贵!
再说区区一个子爵、一个县主的承诺,还不能世袭,对于家族整体,能有什么价值?!
如果说朝廷就给这么个交代,周夫人简直要活活气死!这比拖着不断还要可恨,分明就是在埋汰刘家!
所以还有——
这次是明确公布御体欠佳的消息了。
御体欠佳就是被刘郑两家气的,这两家都有责任。
但之前宫里一直没说这事,现在总算开口了:郑家得承担主要责任,谁叫当天郑三伢咆哮金殿呢?
天知道是谁写的上谕,直接赐郑三伢饮鸩,家眷流放!
“这实在太重了!”柳容看到上谕后立刻进宫找皇后、大皇子说情,“郑将军只是一时没按捺住脾气,陛下若在,怎么都不会因此要他的命的!更何况他的家眷?!”
仇皇后冷冰冰的道:“容儿你想过没有?三伢他对着陛下都能咆哮金殿,将来对着知齐,是不是追上丹墀直接动手?!”
皇后这么冷漠,仇宝娘洗脑有功——弑君这关过了,儿子也平安回来了,现在就剩最后一道槛,那就是儿子平平安安的变成天子!
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皇后最怕的,就是功亏一篑!
反正,皇后连丈夫都亲自干掉了,亲戚、故旧…为什么狠不下心?!现在她眼里只有儿子!
助她从一个失势皇后迈向太后宝座的仇姑姑说了,大皇子长年累月不在闻伢子身边,几乎没什么威信,士族们好歹守惯了礼仪,城府也普遍比较深,场面上不至于闹得大皇子没法下台——除非他们真打算翻脸。
但新贵可就不一定了,尤其是郑三伢这种仗着皇亲以及早年旧情的人,连闻伢子在时都压不太住他,换了大皇子上去,郑三伢什么事不敢做?!到时候朝会上他摆出长辈架子,叫大皇子如何处置?
所以还不如趁着闻伢子名义上还在世的功夫,用闻伢子的名义干掉他!
既给刘家交代,算是回报之前刘赫代表刘希寻表的忠心;又能震慑老人,使他们在大皇子跟前不敢造次!同时大皇子还不沾这杀功臣、长辈的恶名。
皇后觉得很有道理——仇宝娘那句“是陛下当家,娘娘对两位殿下的前程放心。还是娘娘自己当家更放心”让皇后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现在皇后对于亲自弑君的惶恐渐渐淡却,倒是眼下扶持儿子登基的种种事宜,让她觉得格外充实。
皇后这种变化都落在仇宝娘眼中,仇宝娘毫不意外:权势的美妙之处,向来就很少有人能够不沉迷进去的…
“这怎么可能?”面对皇后突如其来的冷面,柳容忍不住道,“郑将军他断然不会…”见皇后神色不动,大皇子沉默不语,柳容心下一凉,换了种说辞,“如今外面都知道陛下卧病不起,娘娘不离左右,大皇子监国——这道上谕若下,必定疑心娘娘与大皇子从中撺掇!至少咱们从前的那班人,也会伤心于娘娘和大皇子的不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