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卫六叔,所以圣上比较可能立伊王。”沈藏锋提醒道,“知本堂与瑞羽堂不和睦,圣上也是知道的。卫六叔本是知本堂子弟,现下却过继到瑞羽堂。圣上对于阀阅…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内斗。”

“…难道我那六叔,本就是跟这伊王约好了的?”卫长嬴脸色一变,喃喃的道,“而且桃花县这里,他到底想做什么呢?难道也是与伊王有关?”

☆、86.第八十六章 镇外大宅

第425节第八十六章镇外大宅

桃花县。

蒙山镇是蒙山脚下的一座小小山镇,镇因山得名,沿着蒙山也不知道有多少小镇叫这个名儿。

镇外一座大宅,是十几年前一位富户买下来的,只是富户不住此地,似作别院使用。平常只得几个下仆洒扫看守,偶有人来住,只是多半趁黑来、趁黑去,镇上土生土长的人家也吃不准这一家是什么来路,猜测着如此神秘想来不是什么正经人。

这年月赋税沉重,家家户户即使有余田,不起早贪黑的伺候也很难吃上一顿饱饭,自家口腹都照顾不过来,也无暇去管旁人的事。纵然有些无田无产游手好闲之辈,这宅子里里外外都养了成群的恶犬看守,几年前就咬死过想套条肥壮狼犬下锅的无赖,还把上门理论的无赖家人绑进了衙门…

那之后镇上也晓得这一家颇有背景,而且手段狠辣,都识趣的绕着走了。如此,累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黄昏的时候,西天残霞漫天。

霞光返照,照亮这座大宅的后花园,满园花开似锦,百花丛中倚栏支颐的少女,却比繁花更美。

宜喜宜嗔的桃花粉面上,双眉修长入鬓,眼若水杏,瑶鼻樱唇,顾盼之间华彩流溢,风仪自生。

她装束亦鲜亮得紧,穿着簇新的淡绿地鸑鷟衔花纹绮罗窄袖交领上襦,五彩丝绦勒出曼妙玲珑的腰身,上系一对同心结宫绦,长长的宫绦穗子垂在鹅黄留仙裙畔,随晚风飘荡。黑如漆的长发松松的绾就一个飞仙髻,斜插玉簪、步摇,别了珠花、翠翘。

耳畔一对东珠坠子,赤金底托形如藤蔓,黄金与明珠交相辉映,却更衬托出牙颈修长。胸前璎珞圈,臂上碧玉环,十足的富贵女眷打扮。只是眉宇之间却有着寻常富贵女眷决计没有的勃勃英气,望之别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美丽。

引着突如其来的访客进入花园的下仆远远瞧见,不觉失了下神,脚步缓了片刻才恢复如常,好在身后的客人似乎是个好性情的,并未见怪。下仆回过了神,暗叫侥幸:“这位姑娘真是美貌,望之竟如神仙中人。只是也不知道她与我家主人是何关系,前些日子拿着主人信物住了过来,我还道是主人的相好。不意今儿这客人也执了主人信物来见她…莫不是她跟主人没什么关系,却是借了主人的地儿会情郎吗?”

眼角就向身后瞥去,好奇的揣测能够叫赖琴娘这样的美人倾心相许、甘愿私下来往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只可惜这位主儿头上戴着的斗笠一路压到颔下,身披玄色披风盖得严实,下仆怎么看也看不到真容,只好遗憾的在栏外止步,应着赖琴娘的吩咐退出花园。

待下仆走出花园的月洞门半晌,赖琴娘才把手里摘了片刻的一支月季花往花丛中一丢,拍了拍手,招呼那显然刻意隐藏行藏的男子:“畅之,你来了。”

“你兄长那里出了点事。”斗笠下传出低沉而淡漠的声音,毫不因为赖琴娘的美貌与主动招呼而见缓和,“西凉送了信到蒙山帮,道是他在明沛堂里对沈家人不敬,是以把他扣下了,要蒙山帮里给个交代。如今蒙山帮中乱成一团,人心浮动,已经开始四处逃散。”

“四处逃散?哎,你不要太担心。”赖琴娘若无其事的道,“我那义父的手段,我还不清楚么?没他准许,蒙山帮跟曹家堡的人,那是逃一个死一个,逃两个死一双!那些人慢说根本就不知道咱们的大事,就算知道,也多半活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你也一样?”

赖琴娘点一点头,神色自若道:“不过我提前跟义姐要了许多便于储藏的零嘴,想来可以撑上些日子…蒙山帮里,谁不是定时都要吃些打从曹家堡里送来的东西?我那义父心狠手辣又多疑,不把我们的命捏在手里,他自己远在曹家堡盯着自己的女儿、外孙女,哪里能够对蒙山帮放心?”

男子对她再三提到的义父控制蒙山帮的作为兴趣不大,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道:“沈藏锋此举用意不在你那兄长,而在乎卫兄。可能我们的目的他已经揣测到几分了…”

“这不可能。”赖琴娘蹙起眉,打断道,“公子着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只你我知晓,连公子从凤歧山带来的那些人也不是十分清楚!沈藏锋从何得知?”

男子淡淡的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将此事飞鸽传书与卫兄,尔后他回复就说沈藏锋怕已看出了端倪,让我陪你亲自去一趟西凉城!”

赖琴娘一惊,道:“难道公子要分与沈藏锋?这怎么可以?”

“卫兄的本意是瞒住沈藏锋的,但谁叫你那兄长跑得这样快?”男子淡然道,“卫兄说了,既然瞒不住,不妨着你我前去商谈一番。好在沈藏锋之妻亦是卫氏之女,而且与沈藏锋颇为恩爱,利用这一点,兴许事情比我之前预料的结果要好得多。”

赖琴娘皱眉道:“我兄长跑去西凉不见得是他自己的主意,十有八.九,是我们义父留在蒙山帮里的钉子鼓动他去的。否则我没回帮中,他断然不会将我撇弃下来。”

男子不冷不热的道:“我早就说过你不该不露面不回去,你在蒙山帮里,自能拦阻帮众把我扫荡蒙山的消息传递给季固等人。可你偏偏不听,说什么你兄长对你极为疼爱,你若陷入我军中不知下落,他一定会被绊住手脚,可以拖延到足够的时间。结果现在反而弄巧成拙…”听这语气,这人赫然便是莫彬蔚。

“你也太小看我们那义父了!”赖琴娘摇头,道,“蒙山帮帮众数千,内中他到底安插了多少眼目,我至今都不太清楚。纵然我兄长不亲自跑去西凉,这消息也瞒不了多久。本来我就是想着能拖几日算几日,只是运气不好,一直寻不着地方,不然有这些日子的耽搁其实也差不多了。”

莫彬蔚沉吟道:“卫兄虽然说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选择与沈藏锋结盟同享,但我想,沈氏在西凉根深蒂固,非咱们所能比。万一他们起了独吞的念头,咱们也是无可奈何。就算到时候把事情闹大,惊动了瑞羽堂那边替咱们撑腰,怕也是鞭长莫及。”

赖琴娘道:“畅之你有何高见?”

“真相不能告诉他们,咱们必须另外编个可信又合理的理由出来。”莫彬蔚道,“只是我不太擅长与沈藏锋这一类人打交道,还得你来做这件事。”

赖琴娘怔道:“我…我至今见过唯一一个阀阅子弟就是公子啊!”

“不是叫你去跟沈藏锋说,而是他的妻子卫夫人。”莫彬蔚道,“卫夫人怎么说也是卫家之女,往后瑞羽堂十有八.九是她的父亲与弟弟接管。她在娘家时备受家人宠爱,不可能看着夫家完全吞了娘家的好处。你先敷衍她,假如敷衍不下去,必须说出真相,索性把真相说出来,让她在娘家与夫家之间选择。想来她一定会帮你隐瞒,有她帮隐瞒,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卫夫人…”赖琴娘沉吟道,“大家贵妇啊,我听我义父偶然说起过这一类的人都难伺候得紧。一个不留神就得罪了她们了,而且出身高贵之人怕是看不上我这样的,也不晓得我能不能见到她?”

“这你就放心罢。”莫彬蔚淡淡的道,“卫兄在信上已经说了,这位卫夫人善妒,以你的美貌,又是未嫁之女。她肯定不会放心让你一直见沈藏锋,定然会亲自或者打发她的心腹见你的。只是卫兄也说了,这位卫夫人自幼受长辈所钟爱,如你所想的那样,很有些自恃出身,慢说你出身草莽,就算跟她一样的大家闺秀,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她都能放在眼里的。你得预备好了设法给她个特别的印象,否则恐怕她根本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只会让你回答她问你的话,回答完了,你就该告退了。”

赖琴娘失笑道:“好生霸道!阀阅之女都是这样骄横跋扈?”

“我怎知道?”莫彬蔚淡然道,“我连世家之女都未曾见过,总之卫兄的话我已带到,你自己看着办罢。此事不宜拖延,明日一早,就出发!”

差不多的时候,帝都,偏僻的茶楼。

端木芯淼踏进楼上雅间,一眼瞥见内中端坐下首的女子,有些惊讶:“是你?”

“端木妹妹,好些日子没见了。”与出阁之前在宴席上几次见到的比起来,前太子妃、如今的衡王后刘若玉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张韶光母女前程渺茫,即使从未来皇后成了如今的王后,刘若玉的精神看起来倒是很不错。

她笑着招呼端木芯淼落座,“我真怕你不肯来,这会看到你,真是感激万分。”

“太…王后娘娘您可先别感激。”端木芯淼却警惕的看着她,并不肯落座,道,“是宋家大小姐约的我,我道这儿是宋大小姐呢!您寻我想做什么?先说好了,如今我继母跟大姐齐了心的督促我的德容工行,可没什么功夫给人看诊之类。我现下也没心思去多管什么闲事。”

“妹妹你别怪宋大小姐没来,只我一个人在这里。其实本来她要过来的,然而昨儿个晚上她二嫂身子不适,请了大夫一看,道是有了身孕。”刘若玉和和气气的道,“端木妹妹你也知道,江南堂这两代子嗣单薄,闵夫人有孕自然是一件大事。他们家长媳霍夫人身子骨儿又弱,这两天恰好又赶上了不大好。说不得宋大小姐得留在家里照料嫂子…她是托了我给你赔罪的。”

“我也知道妹妹如今忙,若非所想要的只有妹妹能办,断然不敢打扰。只是这事对我来说很难,对妹妹却也容易…”

☆、87.第八十七章 仇未尽

第426节第八十七章仇未尽

端木芯淼再次打断了她,道:“衡王后这话我可不敢认,您还是把事情说一说,我才好知道到底是难还是容易。”

刘若玉点一点头,道:“我想服这种药,却不想被人发现。”

“这是…”端木芯淼接过她隔几递来的药瓶,一打开,便已认出,“沉疴散?你想装病?”

刘若玉并不隐瞒,轻叹道:“闻说我那继母病得厉害,甚至迁到京畿别院去了。我这做女儿的,总该过去看看。”

“你是想去别院里跟刘若耶母女决一死战么?”端木芯淼摇了摇头,道,“其实这又是何必?我虽然不晓得具体内情,但也知道令尊极为宠爱她们母女,若非无法挽留,必然不会轻易打发她们离都的。如今这两个人想也是前途渺茫,你做着你的王后,等着看她们下场,手上岂非还干净些?”

刘若玉朝她粲然一笑,道:“端木妹妹与宋大小姐劝我的话是一样,都是好心。只是妹妹不知道,我的生母…”顿了一顿,见端木芯淼一怔之后,露出恍然之色,才继续道,“所以我不可能不去,若不去这一回,这辈子我也放不下来的。”

端木芯淼沉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端木妹妹肯帮我这一回吗?”刘若玉睫毛微颤,低声道。

端木芯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良久,才道:“你知道我的规矩,我医术虽然不如家师,但医资却几乎次次都高于家师的。这是因为我花费比家师也多出许多、又不像家师那样有卫家源源不断提供药材的缘故。”

刘若玉沉吟道:“医资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若如今给妹妹你,恐怕留下痕迹。”

“但这次我不收银钱。”端木芯淼眼神变幻了一下,出乎刘若玉意料的摇了摇头,道,“家母虽然并非遭人毒害,然芳年早逝,亦与姬妾无礼有关。你我也算同病相怜,这次我帮你不要任何报酬,只是你若失手,不要提到我就是。”

刘若玉肃然道:“端木妹妹请放心,我之所以设法求得宋大小姐来请妹妹你,就是因为连宋大小姐也惊讶我会寻了她来穿针引线。自是不会有人知道今日之事,我也决计不会承认这件事!”

端木芯淼端详着手中的瓷瓶,慢慢的道:“春草湖的东南角上有一株垂丝柳树,长得跟左近柳树有点不一样,它几乎是整个都横到了湖面上。那株柳树底下有个洞,不大,但放个三五瓶药也差不多了。”

“多谢妹妹。”刘若玉暗松了口气,感激的道。

“三日后再去吧。”端木芯淼把药瓶收入袖子,道。

三日之后,刘若玉令居忠前往,果然带回五瓶药散。

名师出高徒,仅仅三日光景,若非刘若玉相信端木芯淼不会哄骗自己,决计不会认为药瓶里无论色泽气味都与茉.莉.花粉仿佛的药是沉疴散。

她把药小心翼翼的放回怀中,露出舒心的笑容:“去禀告母后,我母亲病了,我这做女儿的,岂能不去探视?”

居忠闻言,微微一颤,想了想还是说道:“娘娘,皇后娘娘这几日的身子也不大好…”

“可我要是进宫去侍奉母后,恐怕母后会一直好不起来啊。”刘若玉淡淡的道,“说起来母后虽然看着年轻,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万一因为我在跟前,让母后怄气病倒,漫说我跟衡王殿下,连清欣公主殿下,可都没了依靠了啊!”

“…是。”居忠不知道自己这主子到底在想什么?之前刘若玉为了活命,已经在皇后跟前自污,直言她跟卫新咏有私情了。顾皇后要不是识大体,早就亲手掐死这个胆敢背叛她儿子的淫媳了。

现下申寻去了太子位,从住了十几年的东宫搬进仓促收拾出来的衡王府,刘若玉也跟着从太子妃降为衡王后…顾皇后由于对圣上的隐瞒,被邓贵妃抓到机会挑拨,私下里被圣上骂得死去活来,圣上盛怒之下甚至亲自动手重重的掴了皇后一个耳光…

顾皇后说什么因为担忧申寻的病情,所以连续病倒数日,都不能起身视事。其实还不是因为脸上被圣上掴过之后留下来的掌痕未消,没脸出来露面而已。

要不是怕刘若玉死在这个眼节骨上,引出议论,带起卫长娟这件丑事。顾皇后早就在申寻去位的刹那就会下令出死刘若玉了。

实际上张韶光、刘若耶、刘若玉这母女三个,在皇室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之所以暂时不杀,完全是想等卫家七小姐暴毙的风声过去。免得阀阅、皇室里一连串的死人,叫人把事情想到一起,惹出谣言。

连居忠都知道,自己伺候不了多久刘若玉了。不仅仅刘若玉将死,连他也逃不了。

只是居忠也晓得,他本是东宫最卑贱的仆役,若非刘若玉提拔他,兴许如今还能好好儿活着,可也不定转眼就叫哪个贵人看不顺眼,拖去打杀了出气。为人奴婢,生死不能操于己手,做刘若玉的心腹好歹还过过几日威风日子。

但如今也就是等死罢了。

居忠是把后事都安排过的。

却不想都这会了,刘若玉居然还要再去招惹皇后…

他心事重重、战战兢兢的进了宫,不出所料的在长乐殿前被宫人拦住:“皇后娘娘这两日乏着,不想见外人。你有何事?”

“我家王后闻说张夫人病势沉重,很是焦急,欲往京畿别院探视,特遣我来请求皇后娘娘准许。”居忠认得这宫人是皇后跟前心腹,不敢怠慢,忙一抖拂尘,小心翼翼的道。

宫人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等着,我进去问问姑姑。”

殿内,才伺候顾皇后喝了安神汤药睡下,安氏步出寝殿,就听宫人说了这事,两道细眉,顿时就紧紧皱了起来。

半晌才道:“她把咱们娘娘气得不轻,如今倒想去寻张氏母女报仇?张氏母女是可恨,但她也别想得意!”

宫人道:“那婢子去打发居忠,就说娘娘不允?”

“等一等。”安氏思索了片刻,却道,“张氏苛刻这刘若玉的事情,士族里似乎好几家都晓得?”

宫人想了想,道:“似乎都知道的。尤其衡王后嫁给咱们殿下之后,对娘家的态度很是古怪。从前私下里的猜测,几乎都被证实了。”

“那就允了她。”安氏冷笑着道,“她不是不甘心看不到张氏母女的下场吗?张氏母女没准也正想跟她拼命呢!若非怕那件事被揭发出来,咱们娘娘早就弄死这三个贱婢了!”

宫人道:“若她们掐出大事儿来…”

“那也是刘家的事!”安氏冷冷的道,“咱们娘娘体贴媳妇,自己乏着病着,都没叫衡王后在跟前伺候,反倒放了她去京畿别院探望继母!结果她们母女三个在那儿掐得死去活来,纵然闹出人命那也是刘家丢脸!赖不着皇家半点儿,咱们皇家,或休或赐死,也是理所当然!”

安氏眯着

眼,喃喃道,“若是这样,这三个人早点死了既省心,也跟卫家那位主儿出的事情毫无关系了…”

宫人会意,道:“婢子这就去说。”

…居忠有点迷糊的带着顾皇后准许刘若玉前去探望张韶光的话回到衡王府,他本来以为此行别说被允许了,不被皇后活活打死或者赶出长乐殿就不错了。谁想到传话的宫人虽然阻拦了他觐见皇后,态度比从前也冷淡了许多,其余却是丝毫未变,没叫他等多久,就出来告诉他,说是皇后准了刘若玉所求。

刘若玉都把皇后气成那样了,怎么皇后还要答应这个不贞媳妇的请求呢?

居忠心里嘀咕着,一五一十的与刘若玉回报了经过。

刘若玉边笑边听,听完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收拾些得用的东西过去罢。记得我日常所用之物,每件都要带上,而且多带几份。”

居忠一面应了,一面小心的问:“娘娘走时要与殿下说声么?”

“跟殿下说什么呢?”刘若玉微微笑着反问,“殿下那儿,不是有顾侧妃与钱孺子在精心伺候?还有那许多美姬,你还怕她们会不尽心侍奉衡王殿下吗?”

不等居忠说话,刘若玉又道,“你既然不放心,那我走时叮嘱她们一句也无妨。”

片刻后,顾媚媚与钱茉儿一起被召到刘若玉跟前。

这一侧妃一孺子,虽然跟东宫这些年来众多前赴后继的美人一样,没有一个能够彻底笼络了申寻的心的。但论到宠爱每个都比刘若玉要好许多,因为至少她们都有过一段极受宠爱、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好日子。

也因此,她们几乎都藐视过刘若玉这个曾经的太子妃。

只是自从好几个一度盛宠一时的姬妾在一失宠后就被刘若玉当着她们的面,拖到正堂、连话都懒得问一句,直接命人打死之后,东宫姬妾就乖巧多了。

正妻再不得宠,始终是正妻,身份地位放在这儿。纵然申寻一辈子不进她的内室,只要没休离,姬妾的性命到底捏在她手里。

而姬妾,除非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失意,否则还是好生伺候着点儿刘若玉的好。

谁叫申寻一旦厌弃了某个姬妾后,几乎很难再旧情复燃呢?

毕竟申寻可不缺乏年少美貌的新宠。

此刻无论是皇后侄女顾媚媚、还是孺子钱茉儿,见到刘若玉,不免都格外恭敬。

刘若玉看着她们诚惶诚恐的样子,忽的一笑,道:“都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会吃人么?”

这话叫两人唬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不激怒她,毕竟刘若玉这半年来私下里的性情越发古怪,经常的喜怒无常。

好在刘若玉这次兴许是急于出门,说了这一句之后,也没有继续为难她们,只淡淡的交代了几句,自己去京畿别院探望母亲跟妹妹之后,让她们好好打理衡王府,尤其要精心伺候好申寻——顾媚媚与钱茉儿赶紧一一答应下来,又忧虑道:“只是…殿下到这会还没醒…”

刘若玉哼了一声,道:“那就继续伺候着!”谁叫申寻不听话,自己作死,还不肯识趣的主动弃位,迫得圣上亲自赐药?

圣上赐的药虽然不至于对申寻有害,但也会让他长睡一段辰光…不然既怕盖不住真相,也是怕申寻犯混,皇室跟阀阅都在心照不宣的隐瞒,他倒是自己嚷了出去…

要不是这厮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刘若玉如今还没这样轻松呢!

“真希望这废物永睡不起!”刘若玉心下轻嘲着暗想。

☆、88.第八十八章 下狱

第427节第八十八章下狱

赖琴娘得莫彬蔚提醒,绞尽脑汁的琢磨了一番到西凉之后如何引起卫长嬴的注意,最好叫这位大家闺秀出身的贵妇不敢小觑了自己,好使自己更有把握说服她。

只是任她千想万想,却也没想到,她才踏入西凉城,还没找到明沛堂的大门呢,就被人拿下,审问都没有,直接押入大狱。

同行的莫彬蔚倒是被带去见沈藏锋了…

赖琴娘虽然出身草莽,但也是被人宠大的。她因为跟在义父季固身边多年,得季固犹如女儿一样的教诲,可以说是文武双全,又生得美貌,向来自视甚高。这也是蒙山帮泱泱数千人,却无一人能入她之眼,一直到偶然撞见出身阀阅、容貌气度城府放眼海内都可称佼佼者的卫新咏,才甘心情愿的为其所用的缘故。

进城之后看一队西凉军围上来,毫无转圜余地的要为她戴上枷锁,赖琴娘又惊又怒——按她的性情如何肯承受这样的羞辱?当下按手于剑,就待反抗,只是莫彬蔚倒是轻描淡写的提醒了她一句:“莫忘记令兄还在沈家手上!”

赖琴娘听出他这话的意思是西凉乃是沈家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乖巧些的好。纵然她刚烈,不惜玉石俱焚,可问题是,沈家都这样动手了,会在乎她玉石俱焚吗?

她专门跑来西凉又不是为了专门死给沈家人看的…

赖琴娘也不是全不识大体之人,被莫彬蔚提点一句,冷静下来之后,再不甘心,还是任凭这些士卒为自己戴上枷锁,押入西凉府的牢狱。

但她没想到的是,士卒给她戴了枷锁,居然不像对莫彬蔚那样只是挟持于中,带去明沛堂。而是招摇过市的送去狱中。

西凉城中之人见着一个妙龄少女戴枷,自是非常好奇的围上来观看。赖琴娘纵然为匪,也是蒙山帮的二当家,何其威风,几曾落到过这样的境地?被人围观也还罢了,更有顽童不懂事,随意拾了菜叶、碎石砸到她身上、头上,又有无赖见她美貌,污言秽语的调戏…

赖琴娘羞得无地自容,一直到被押进牢中,上了锁链,关入女监,兀自气得发抖,全身一阵极冷一阵极热,要不是心底最后一分清明在,几乎控制不住要发起狂来!

饶是赖琴娘不住告戒自己要冷静,然而全身血液逆流却久久不能停止——一直到她察觉到有人在大力揪着自己的发髻。

“…小娘皮…狐媚子脸…定然…偷了人…”心绪未平的赖琴娘只模糊听到几个字,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忽听风声响起,她究竟在匪帮里学了一身武艺,本能的抬手一格,挡住了当头扇下来的一记耳光。

…这才看清楚了跟前正站了一个人高马大、体态肥胖的妇人,一手抓着她头发往下按,另一只手被她挡住,正骂骂咧咧的想要重新动手。

“连个泼妇也敢欺我!”赖琴娘不由大怒!

她如今虽然戴着锁链,这妇人却是一身轻松,然而究竟两人身手有别,赖琴娘目中透出厉色,格住妇人扇下来耳光那条手臂的手掌忽然反腕一转,只听轻轻的咔嚓一声,那妇人尚未醒悟过来,已觉臂痛如折,禁不住杀猪也似的叫喊起来!

“好个小娘皮,偷人进了狱,居然还敢打起人来了!”只是这妇人痛得松了揪赖琴娘的头发捂住手臂后退之后,却立刻尖声大叫,引得这间牢房里的女囚们纷纷向赖琴娘逼了上来!

片刻后,左右及对过、附近牢房都听得乒乓之声不绝,内中女子斥骂、诅咒、求饶…热闹非凡。

这热闹被一五一十报到卫长嬴跟前,卫长嬴微微颔首,道:“先叫她在那里待上两日,免得继续不老实。”

朱衣笑着道:“婢子闻说这赖氏被捉下狱时,打扮得鲜亮整齐。也不知道她兄长都被咱们扣押了,又是从邻州赶来,不说千里迢迢,桃花县那边,到咱们西凉城,总也有百余里路程,她竟还有这心思,不染半点风尘…”

卫长嬴听了这话,越发笃定赖琴娘必是有了情郎,是以无暇顾及兄长。恐怕这次接到消息后肯立刻就来,也是为了情郎的大计——跟情郎同行,哪有女子会不加倍注重风仪的?随口问:“那莫彬蔚见她被捉下狱去,可有什么说法?”

“听过去拿人的士卒讲,莫彬蔚一直不动声色。”

卫长嬴唔了一声,心想兴许莫彬蔚对赖琴娘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计划需要蒙山帮,才逢场作戏。她想了一想,吩咐道:“赖琴娘跟莫彬蔚来了西凉的消息去告诉赖大勇与木春眠,若他们想求情,一律拦了。若是想探监,只许木春眠去。”

朱衣应了一声,又好奇的问:“少夫人为何许他们去探监?万一他们传递什么消息…”

“季固怎么说也是季神医的叔父,季神医现下也就这么一个长辈,多少年了,一直念念不忘。”卫长嬴叹道,“前两日我接到娘家祖母的信,道是我娘家父亲如今大好了。说起来都赖季神医妙手,我自然要投桃报李,护着些季家人…蒙山帮这儿的事情怕是不简单呵!”

这番话朱衣记在心里,当天晚上卸了差,特意回家告诉了其母,其母又托了家生子中在季园伺候的下仆,把话传递到季固耳中。

季固摸着拇指上的竹节扳指,对女儿木春眠道:“既然卫夫人已经发了话,你明日就去女监里探一探那逆女吧!”

木春眠比赖琴娘长了好几岁,这个义妹也算是她抱大的,因为她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对赖琴娘向来非常爱护,视同胞妹。此刻听着父亲的话,就皱眉道:“琴娘一到西凉就被下了监,父亲不能救她一救吗?”

“如今老子救自己都来不及,岂能顾得上她?”季固闻言,双眼一翻,怪笑着道,“她给老子惹下这样的麻烦,老子简直想自己动手清理门户!她被关一关又怎么样?!”

木春眠微吃一惊,道:“琴娘她…到底惹了什么事?”

“老子怎么知道?”季固恶狠狠的道,“但一准不是什么小事,否则卫夫人需要借下人之口提点你去探监,好把她到底参合了些什么事儿套出来,叫咱们可以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木春眠迅速思索了一下,微微变色道,“卫夫人叫人转了这一番话过来是这样的意思?”

季固冷笑着道:“不然你以为呢?老子在这西凉也住了些日子了,卫夫人与沈藏锋颇为恩爱,老子还不知道这明沛堂的事情,等闲事她一个人就能够做主。若非是大事,她自忖护不住我们,怕不好对去病交代,会提醒我们?”

木春眠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琴娘她到底做了什么?!”蒙山帮因为一直在灌州府境内的蒙山中活跃,从来没到过西凉境内。木春眠以为赖琴娘这次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对季固不告而去,自作主张…却不想她得罪季固还在其次,竟更恶了沈藏锋!

听季固的意思,赖琴娘惹下来的麻烦很有可能波及到季固跟木春眠父女,而且这种波及连沈藏锋之妻卫长嬴都感到有点棘手,所以才特意向使女透露口风,提点他们做点将功赎罪的事情,好让卫长嬴能够替他们说话。

季固对女儿的疑问嘿然道:“这就是你去探望她要问的了!老子晓得琴娘这赔钱货是你带大的,你对她难免有点狠不下心!只是莫忘记咱们家还有个小赔钱货,那可是你亲生的!老子虽然对你们母女谈不上当掌上明珠看,可老子自己生的,跟收下的义子义女究竟不一样…

你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罢!”

涉及到唯一的女儿,木春眠也顾不得什么姐妹之情了——究竟女儿比妹妹更重要,她匆匆赶到女监,得了卫长嬴的吩咐,果然看守很是爽快的放了她进去。

木春眠被引到关押着赖琴娘的牢房前,待看守开了门,她往里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却见这一间牢房里横七竖八的躺了足足近二十个女犯,几乎没了落脚的地儿。这样的地方气味自然复杂,更不要说牢房角落里就直接设了便桶,瞧着似乎都漫出来了。可便桶旁仍旧躺了人…听得开门声也没人动弹一下。

这一群蓬头垢面的女犯里,木春眠怎么也无法寻到自己那向来爱干净的义妹。

等看守朝里吆喝了赖琴娘的名字,才有一个衣裙破烂的女子跳了起来,哭着扑向木春眠:“大姐!”

“…琴娘!”木春眠端详着披头散发衣裳残破,脸上沾了许多污垢不说,还有几道指甲划痕的赖琴娘——赖琴娘打小就出落得水灵,季固又教导了她琴棋书画等乡野之中想也想不到的高雅之物。既养就了她的城府气度,也养就了她骄傲的心性,赖琴娘自幼就对自己的仪容要求极高,在曹家堡时因为限于条件,只能做到整洁清爽。

到了蒙山帮里,赖琴娘就一路奔着讲究而去。

就像朱衣私下禀告给卫长嬴的那样,唯一的哥哥被扣押在西凉城,赖琴娘接到消息赶过来,一路风尘,居然还衣裙鲜亮,可见其讲究的程度。

木春眠怎么也没想到她在这女监里才待了一夜,就狼狈到了跟这里不知道关了多久的囚犯一个样子了…

☆、89.第八十九章 恶心的人

第428节第八十九章恶心的人

“听说你要见了我才肯说真话。”卫长嬴把茶碗放在手边的梅花式檀木几上,浅笑着道,“如今人你已见到,要说什么就说吧。”

已经梳洗过了的赖琴娘望上去神情委顿,与其说一踏进西凉城就被押入女囚对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倒不如说素来喜爱洁净的她被囚牢里污秽肮脏的环境吓得不轻。此刻跟着木春眠入内,低眉顺眼的半点看不出来之前打听到的桀骜不驯。

看到她这样卫长嬴就觉得果然一上来先给她一个下马威是对的,虽然说这女匪跟自己之间身份悬殊,可一介年少女流,能够在匪帮里混到仅次于其兄长的二当家的地位,即使有季固与赖大勇的缘故在其中,自身也一定是有胆魄有手腕之人。否则赖大勇跟季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没点本事哪里镇得住那些粗鲁剽悍的匪徒?

之前木春眠一个流民聚居的堡主都敢欺瞒自己跟端木芯淼,更不要说这匪帮当家的了。

卫长嬴有了木春眠的教训,对这赖琴娘哪里还会客气?现在看看这一手还真有用——省却许多试探功夫。

打从心眼里不想再回到女囚里的赖琴娘不敢再玩花样,垂头丧气的道:“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木春眠低声提醒她措辞客气些。

卫长嬴倒不在意,反正她也没指望过一个女匪能多知书达理。听了这个条件,就打眼看了看陪她们进来的人,见那仆妇微微点头,表示这两人都是搜过身、确认没带凶器的——对寻常女眷当然不必如此,但这两位来路都有点不对劲,还要到卫长嬴跟前说话,下仆们自不敢怠慢。

既然没带什么凶器,卫长嬴自恃武艺在身,也就点头应了。

当下众人一起退了出去,关了门。

卫长嬴就道:“你如今可以说了。”

赖琴娘之前被木春眠叮嘱要表现得尽可能柔顺乖巧,不许她抬头直视堂上。到此刻才有机会看清楚卫长嬴的容貌,神色之间就露出一丝惊讶,目光在卫长嬴面上转了两转才收回去,嘴角微微一撇。

她向来自恃美貌,在她从前所见之人里就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的。又听季固说过以她的才貌即使在帝都那样的繁华地方也属于拔尖的了,所以一直以此为傲。本想着卫长嬴虽然出身尊贵,然而论到美貌可未必及得上自己。

为了不引起卫长嬴的嫉妒,赖琴娘进明沛堂之前还特意跟木春眠借了身旧衣裙穿,想着遮掩一下自己的天生丽质,别因为过于美貌叫沈家这位贵妇一见之下就妒火熊熊才好。

不想这会一看,却发现这端坐堂上的贵妇人美貌比自己虽只隐隐过了一线,但因为通身绫罗锦绣、满头珠翠,淡扫娥眉略点朱唇,望之华色含光仪态万方,生生就把赖琴娘比得黯然失色。

赖琴娘心下不由自主的一酸,先想:“其实这位夫人的美貌与我只在伯仲之间,只是她这样的人想也知道是自幼养尊处优极尽保养的。单她那身细皮嫩肉,就不是我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草莽之人所能比。更遑论她这一身打扮珠光宝气彩绣辉煌,就算蒙山帮里积蓄不少,可要凑得这样精致齐全想也艰难。”

又想,“早知道她这样美,我今儿也该好生打扮一番的。先前下狱已经把我锐气都打掉了,如今又穿得如此寒酸鄙陋,说话都无端的低了声…这夫人好算计,先拿我下狱给我个下马威,又用妒名迫得我不敢盛装而来,一步一步被她压下,只能跟着她的意思走。”

她这里心潮起伏,卫长嬴等了片刻见她不作声,却不耐烦了:“怎么你把人都打发下去了,莫不是想单独来消遣与我么?”

“不是的。”赖琴娘一怔,回过了神,慌忙道,“只是这件事情实在大得很。”

卫长嬴勉强耐住了性.子,淡淡的道:“你只管说事情,至于是大事还是小事,我自会判断!”

赖琴娘连受打击,如今心思溃散,也没了跟卫长嬴斗心机的盘算,想到莫彬蔚之前说的,敷衍不过去时就对卫长嬴直言相告,横竖卫长嬴不可能坐视娘家吃大亏的。

此刻就把心一横,将事情都说了出来:“蒙山里有矿。”

“矿?”卫长嬴一怔,下意识道,“什么矿?难道是…金矿?”她眼波微微一凝,虽然说卫长嬴见惯富贵,等闲的产业都不放在心上,然而她也知道,阀阅数百年积累,固然底蕴丰厚资产难以计数,但要养着数目庞大的族人以及私兵幕僚锦衣玉食,开销不可谓不大。

否则也不至于会出现远支族人贫寒如庶人的情形了。

若蒙山之中发现了金矿…无怪卫新咏会遣莫彬蔚从南蒙山一路打到北蒙山!

但赖琴娘却摇了摇头,道:“不是金矿,是…玉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