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好狠毒的心呵!”卫长娟紧紧咬住了唇,不肯呜咽出声,“兄长和大姐姐都怕了,祖母为这么点儿小事就要母亲去死!而且还是外祖父那边打发人来说的,竟是让外祖父亲自说出让母亲死的话来…就因为父亲是庶出,祖母竟然这样苛待我们这一房!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老妇!偏她还是我们的祖母、连父亲也不得不叫她一声‘母亲’!这老妇偌大年纪,她怎么就不先在母亲之前死了呢?”
“她赖着不死,却害死了我的母亲!”卫长娟蓦然抬起手腕,递到唇边,张口狠狠的咬住,滚烫的热泪不住落在手背和袖子上,她用力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悲哀的想道,“现下两位嫂子当家,虽然没有开始苦待我,然而也远不像以前一样体贴了。兄姐都认为是我谋害了母亲,父亲近来也待我冷淡了很多…前儿个我去书房看他,他竟头也不抬的打发我回后院来,还叫我往后没什么事儿都不要去书房里了…我现在又哭给谁看呢?母亲已经去了。”
她这样站在端木氏生前最喜欢的这株梅花树下也不知道多久,只觉得身上和心里都冰凉一片,才怅然的想道:“我还是先回屋里去罢,在这儿站了这半晌,使女也没个过来提醒我回去、或者为我加件披风的。母亲在的时候,借她们十个胆子,哪儿敢这样不经心?”
卫长娟拖着步子转身,不意在树下站得太久了,腿都冻得没了知觉,这一转身,险险摔倒——她下意识的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眼角却瞥见一道影子飞快的掠了过来,稳稳的托住了她的手臂,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甜润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卫七妹妹,你没事儿罢?”
“…闵姐姐!”卫长娟抬起头来,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不算美丽,然而气度高华,此刻这张再恭维也只能说清秀的面上带着的焦灼与关切是那样的温暖,卫长娟心一酸,喃喃的叫了一声,接下来闵漪诺说什么她都没心思听,一把扑进这闺中好友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好半晌后,闵漪诺才安抚住她,这时候卫长娟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扶进屋子里了。屋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案头上新换的水仙花,散发着芬芳的气息。
这水仙花,以及四周的一些瓜果和小陈设,在卫长娟出去的时候还没有。此刻看到,卫长娟下意识的咬了咬唇,猜测定然是两位嫂子看到闵漪诺过来拜访,临时抓紧送进来的,以表示她们没有亏待自己这小姑子…其实这也是这两位嫂子太过小心了,如今自己已经失了父兄欢心,连从前最宠爱自己的长姐都把自己恨上了。纵然闵漪诺帮自己说话,她还能管得到闵氏、周氏头上去吗?
见她盯着水仙花发怔,闵漪诺柔声唤了两声都不见她回答,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却让卫长娟回了神,移开目光,低声道:“今儿个…多谢闵姐姐您来看我了。”
“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之间几时这样客气了?”闵漪诺让人提上来食盒,道,“我知道你这儿不缺什么,纵然有些新年才得的小玩意,想你如今定然也没心思看。就让厨房里做了些点心,你放心,都是素的。”
卫长娟听到那句“纵然有些新年才得的小玩意”忍不住想起从前端木氏在的时候,自己在母亲的呵护之下,自由自在,肆意欢笑。那时候新年之后闺秀们重新开始走动,自己在别人那儿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总爱回家来向端木氏撒娇索要,惟独闵漪诺和刘若耶那儿的不必向端木氏说,因为这两个好友心思都细腻的很,为人也大方。
只要她眼风扫过时多停留片刻,两人就会主动把东西送给她了…
可现在,正如闵漪诺所言,纵然给她普天下最富奇技淫巧之物,她也没有兴致玩耍了。
极勉强的笑了笑,卫长娟低声道:“有劳闵姐姐费心了,其实…其实我这两日还真不怎么吃得下家里的东西,姐姐带了点心来,正好给我换换口味。”
闻言闵漪诺忙叫人把食盒交给卫长娟身边的人:“虽然拿棉絮一路焐着,车上也有炭盆。可如今这天寒地冻的,从门口拎到这儿想也冷了。还是叫人热一热你再入口,免得伤了身子。”
这番关心的话又让卫长娟暗自伤心了一回,端木氏去后,她何尝再听到这样的体恤话儿?
想到母亲一故,自己地位便一落千丈,卫长娟就忍不住要掉眼泪。
见这情形,闵漪诺少不得又要劝慰她——卫长娟呜咽了片刻,实在不能不向她倾诉,就打发了下人,独两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卫长娟哽咽着说了母亲去世之后、兄姐父亲对自己态度大变的事情,说到伤心处,卫长娟更是泣不成声!
闵漪诺不免奇怪,一面递过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一面疑惑的问:“十五姨母是妹妹的亲生母亲,姨母病逝,妹妹也是摧心裂肝的伤心,怎的十五姨夫和两位卫表哥还有卫大姐姐都怪起了妹妹?”闵漪诺的父亲是渠阴闵氏远房子弟,然其母却是端木家的本宗之女,与卫长娟之母端木氏是不算太远的堂姐妹。所以闵漪诺与卫长娟互称对方的母亲为姨母。
这也是闵漪诺与卫长娟自幼交好,成为闺中密友的缘故之一。
卫长娟差点就要把祖母的恶毒倾诉出来了,然而关键时刻,卫长婉严厉的警告让她究竟有些忌惮,顿了一顿,下意识的另找了个借口,道:“那天我忽然想吃核桃糯米糍粑,厨房里做好之后,我就先拿了去献与母亲,当时母亲因为连着几日都非常忙碌,胃口不大好,先吃了点东西已经不大想吃什么了,但为了不拂了我的兴致,所以还是吃了…然后就…”
闵漪诺一怔,见卫长娟一脸的失魂落魄,叹息了一声,劝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这也不能全怪你,厨房里先做好了你爱吃的吃食,你先敬与十五姨母,这也是孝顺姨母。若你早知道姨母不宜进食这糍粑,你难道会迫着姨母吃下去吗?说起来这都是巧合。”
“可我想着,到底母亲是因为我才…”卫长娟喃喃的道,“但我从来没有谋害母亲的心思,从来没有呵…为什么兄长们和大姐姐就是不相信我?”
“卫七妹妹你别这样。”见卫长娟似乎要有些歇斯底里了,闵漪诺心下一软,忙按住她,低声道,“也许卫表哥还有卫大姐姐只是一时悲痛,这才说了你几句,过些日子冷静下来,自然就晓得不能全怪你了。到时候定然会懊悔,转过来同你解释,你万不可因此入了心里去!”
如此左说右说,好歹把卫长娟劝得心平气和下来——卫长娟擦着泪,感激的道:“真是谢谢闵姐姐您了,这样
的冷天,我家又这个样子…你还上门来看我。”
“我打从角门进来的,没惊动什么人。”闵漪诺咬了下唇,喃喃道,“有件事情也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和你说…”
卫长娟这会虽然不像之前那样情绪激动了,到底还有点浑浑噩噩,反应就很迟缓,没怎么注意闵漪诺这两句话,喝了口茶润嗓子,满怀真挚的道:“母亲过世之后,除了吊唁的人外,姐姐是唯一一个不怕忌讳来看我的人,我这辈子都记得姐姐!”
闵漪诺听了这话,沉吟片刻,却道:“我也不是唯一一个,只不过有人进不来而已。”
“啊?”卫长娟一怔,随即跳了起来,咬牙切齿的问,“是谁?是不是卫长嬴?!她居然还有脸来?!”她想,卫长嬴现在一定非常得意,没准就会借着探望的理由,过来看自己这一家的笑话!只是这家里没人想见到她,所以拒绝了。
“你说卫夫人?”闵漪诺愣了愣,随即正色道,“妹妹慎言!卫夫人怎么说也是你的嫡亲堂姐,你这样直呼她的闺名,在我跟前也就罢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别叫人编排你对堂姐不敬!”
卫长娟满脸怨毒道:“我对她不敬…我…我简直…”
闵漪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痛恨卫长嬴,耐心劝说道:“也许卫夫人从前得罪过七妹妹,然而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是堂姐妹呢?论长幼,她是姐姐你是妹妹,你与她不和睦,吃亏的定然是你。”
这样的话卫长娟现在听来只有刺心,哪儿能够入心?她缓缓坐了下去,面无表情的道:“闵姐姐,您不知道…若能够与卫长嬴同归于尽,我甘心情愿的舍出这条命去!”
闵漪诺吃了一惊,忙竖指抵唇,示意她小声:“妹妹别犯这样的糊涂!卫夫人如今怀着身孕,你说这样的话,叫沈家知道了,必不和你罢休的!”
“我就和姐姐说。”卫长娟垂下眼帘,幽幽的道,“我如今,除了跟姐姐说之外,也没什么人能说话了。”
闵漪诺不想她继续咒骂堂姐,就转开话题道:“我说的另一个想来看你却进不来的人,是刘若耶。”
“是她?”卫长娟一怔,随即露出复杂的神色——她跟刘若耶、闵漪诺的关系都很好,要说亲密,其实以前和刘若耶更亲密一点儿,毕竟闵漪诺要比她长几岁,刘若耶恰好与她年岁仿佛不说,闵漪诺也常被临川公主召在身边谈论书法丹青之道。
但自从润王府上的事情之后,卫长婉反复警告而且直言刘若耶一直在利用她。
虽然卫长娟并不太相信卫长婉的话,因为无论是先前苏鱼丽出阁时挑衅卫长嬴还是后来去清欣公主跟前告状,刘若耶都反复向她申明了后果,只是卫长娟越听她这么说,越是火起…所以她觉得刘若耶也不见得就对自己不怀好意,只不过自己那时候任性娇纵惯了,听不进去她的劝说。
而刘若耶又禁不住自己纠缠,不得不给自己出主意…
说来说去,到底责任还是在自己。毕竟在卫长娟的印象里,从来没有一次是刘若耶故意撺掇自己的,每次都是刘若耶苦口婆心又无可奈何的劝阻自己…
可要是刘若耶像闵漪诺这样,不管自己怎么纠缠,都是劝说自己以和为贵,不肯给自己出那些主意…也许…也许如今母亲还活着?
怀着这样复杂难言的情绪,卫长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她…她怎么会进不来呢?”
☆、173.第一百七十三章 苦尽甘来
第304节第一百七十三章苦尽甘来
“好像是卫大姐姐吩咐了门上,说是妹妹你正在守孝,不见外客。我刚才到前门的时候,那边就是这样打发刘若耶的。”闵漪诺轻声道,“对我也是这么说,只是我走到半路上,想起从前打从你家一个角门走过,就试了试。没想到那边就放我进来了,走到院门口,恰好看到你差点摔着了。你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一点也不爱惜自己。十五姨母去了,你更要照顾好自己,免得十五姨夫还有卫表哥、卫大姐姐他们为你担心呵!”
卫长娟心头一痛,心想父亲和兄姐如今都怨着自己,为自己担心才怪呢,他们都巴不得不要再见到自己…
顿了一顿,才低声道:“既然是大姐姐吩咐的,那就先这样罢,也许大姐姐是想我专心守孝。”之前卫长婉就因为她和刘若耶走太近骂过她,却不想这次走前还不忘记叮嘱门子。
想到那日灵堂上这长姐发飙的样子,卫长娟满心不是滋味。
却没注意到自己这么一讲,闵漪诺却尴尬了,讪讪的道:“今儿我来也真是冒昧了…不过…我是…算啦,我想你如今想也没心情听。”
卫长娟这才醒悟过来之前的话是有委婉责怪闵漪诺打扰了自己的意思了,赶忙同她赔礼,又解释、又挽留。
然而闵漪诺到底不好意思多待,执意要告辞而去。
临走之际,她犹豫良久,还是在上车之前,附耳劝说了卫长娟两句,让她放开胸怀,别再与卫长嬴作对。
卫长娟冷笑着道:“纵然我肯与她和解,她如今肯和我和解吗?”她这是被气得不知道怎么反驳闵漪诺,随口说的气话了——她现在恨不得吃卫长嬴的肉、喝卫长嬴的血!却没想到闵漪诺还在竭力劝她去跟这堂姐和解!
和解!
听在卫长娟耳中那就是低头认输,凭什么?她的母亲都为此死了!她还要去跟仇人低头…卫长娟简直想想都要吐一口心头血!
实在是感激闵漪诺今日的探望与安慰,不然换个人这么说,卫长娟肯定脑子一热扑上去拼了!
但闵漪诺却误以为她真的担心这个,就抿嘴笑道:“这个你别担心,我跟你说,卫夫人就快要生了,而且还是季神医亲自断出来的男胎。到时候必然欢喜得很,你趁这光景打发人送礼时提上一提,她一准会答应的。”
…卫长娟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送走了闵漪诺又是如何回了屋,总之她一回到屋子里,抬头看到那盆水仙花,想也没想,冲上去连盆端起,就朝上首的八折喜鹊登梅屏风上狠狠砸去!
哐啷啷的瓷器碎裂声惊得里里外外的使女都鸦雀无声——自夫人去世之后,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当了家,七小姐的地位当然不比从前。只是小姐到底是小姐,如今拿了大少夫人才着人送来的水仙花出气,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吭,生怕被迁怒到自己身上…自是又有些人眼珠转了转,悄悄退了出去,去到前头向闵氏、周氏禀告去了。
卫长娟不知道这些人,知道了,她如今也没心思计较,她一切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个念头上:“她撺掇着祖母逼死了我的母亲!害我沦落至此,如今她倒是快要喜得贵子、还想着生子之后贺客盈门的庆贺吗?我必要报复!报复!绝不容她如此得意!!”
然而没有了端木氏的庇护,卫长娟如今景遇惨淡,却如何奈何得了正春风得意、被整个沈家重视着的卫长嬴?
卫长娟不甘心的在堂上走来走去,正焦躁之际,得到消息的闵氏领着人匆匆赶来,看到自己亲自挑选的一盆品相最好的水仙花这才片刻光景就被摔得惨不忍睹,碎瓷飞溅得满地都是不说,上头那架紫檀木为框架、上好的细绢为底,几十名江南最好的绣娘耗费了经年的辰光才绣出来的喜鹊登梅屏风也被砸破了——闵氏的眼角就跳了跳,语气不阴不阳的道:“七妹妹这是怎的了?有什么不痛快,尽管来跟嫂子说就是,何必拿好好的东西出气?”
“我正想着事情,烦请大嫂子你不要来吵我!”闵氏和周氏都是宋老夫人选的孙媳,端木氏打从心眼里不喜欢也不信任她们。卫长娟之前有母亲撑腰,对这两个嫂子实在谈不上尊敬。习惯成自然,虽然之前还在自怜自怨着母亲去后嫂子们当家,自己地位大降,可这会心头烦躁,就忍不住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耐烦的呵斥道。
闵氏听下人去禀告说卫长娟当众把自己挑过来的水仙花连盆都砸了,已经很不高兴了,这会过来本来就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闻得此言,不由勃然大怒,厉声道:“妹妹说的这话我竟是听不懂了!我这个做嫂子的好心好意给妹妹送了最好的一盆水仙玩赏,也是体恤妹妹丧母之痛!不敢图妹妹的感激,可听妹妹话里的意思,倒是这盆水仙给妹妹添了事儿,叫妹妹心烦了?!这是什么道理,还请妹妹与我说个明白!”
这话听在本来就对母丧之后自己地位变化极为敏感的卫长娟耳中,其他的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那一句就是“丧母之痛”,她脑中嗡的一下,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尖叫:“你听听!你听听!你这大嫂子已经当面拿你母亲去世说嘴,暗示如今已经不是母亲还在的时候了!往后哪儿轮得到你对这两个嫂子不耐烦?两个嫂子不给你脸色看就不错了!往后这两个不过是世家之女出身的嫂子就要爬到你头上任意欺辱你了!!!”
卫长娟倏然瞪大眼睛,直直的望着闵氏,抬手指向她,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闵氏见小姑子被自己一番话说得气成这个样子,先是下意识的一惊,就待要习惯性的堆出笑脸来赔不是——可笑到中途又猛然记起来最护着这个小姑子的婆婆已经死了,非但如此,这小姑子还因为婆婆的死,被夫家的人一起厌弃,自己还怕她做什么?
想到以前卫长娟仗着父母宠爱,没少给她这个嫂子气受,像方才那样俨然呵斥下人一样的训斥语气,闵氏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可从来没有一次敢反驳的,哪次不是忍着气忍着泪忍下去?
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非但接手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这讨厌的小姑子也没了靠山,往后该是自己报仇的时候了!
所以闵氏立刻散了笑意,冷着脸道:“我正请教妹妹呢,请问妹妹我给你送的水仙花哪一点不好?你且说了出来我要更改,免得下回得罪了你!但妹妹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别怪我这做嫂子的要和你说一说这做小姐的规矩了!不是嫂子为这么点子小事记恨上你故意折腾你,而是妹妹你年岁也不小了,现下母亲又去世,所谓长嫂如母。你不懂事的地方我这大嫂子若不教你,传了出去别人也要骂我!我也是为了你好!”
闵氏正说得意气风发,打算把从前在婆婆那儿受的气还有在小姑子这儿受的委屈连本带利的统统还回去,不想卫长娟哆嗦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忽的一翻白眼,就这么晕了过去!
见这情况,闵氏也不由吓了一跳——虽然现在看来公公以及丈夫、小叔、另一个小姑子都把这小姑子恨上了,可是怎么说也是骨肉至亲,没准过两天又不这么恨她了呢?所以即使端木氏不可能死而复生,往后这府里的后院肯定还是自己和周氏当家,但要收拾这小姑子,还是不要落把柄的好。
只得停了追究,吩咐人把卫长娟抬到里头的榻上,又叫人去请大夫…一直到大夫说卫长娟只是连日饮食不周,加上气急攻心才骤然昏厥,并无大事。闵氏又从卫长娟身边的使女处问清楚了这小姑子先前独自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站了好久,想来吹久了凉风也有关系,这才松了口气…
留了卫长娟的使女伺候她,闵氏带着自己的人回到大房,恰好遇见丈夫卫长云在,看到她从外头进来,就问:“你去哪儿了?”
闵氏心念一转,道:“方才七妹妹把我早上才送去的水仙花连盆砸了,我吓了一跳,想着是不是哪儿得罪了七妹妹,赶紧过去问问。”
卫长云听得卫长娟,立刻就皱起了眉,森然道:“你去看她做什么?这样的不孝忤逆之女,还给她送什么水仙花?!你闲得很么?这府里的事情你都做好了?”
被他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闵氏面上嗫喏,心头暗喜,低眉顺眼的道:“可是…可是下人还说,先前七妹妹在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株梅花树下吹了许久的凉风。我实在不太放心…过去了之后,果然七妹妹没说两句话就昏了过去。”
卫长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可有大碍?”
“方才请了大夫,说是没有大碍,但还是要好好休养、静养为宜。”闵氏暗咬了下唇,低声道。
卫长云恢复了冷漠之色,道:“既然没什么大事,就让她身边人伺候就成了。这样的天里她要看梅花什么地方不好待,偏偏站在庭院里,还不多穿点儿,分明就是故意折腾!你不要总是去跟着她转,与二弟妹一起把这府里打理好是正经!”
闵氏喏喏的应了——等他转身去了前头书房,却命人把弟媳周氏请过来说话。
☆、174.第一百七十四章 为性命计(上)
第305节第一百七十四章为性命计(上)
…按说涉及到管家之权,妯娌之间大抵会有些芥蒂。有些人家婆婆还没过世,不过是放权下来,媳妇们就要斗上了;像卫家二房现在这样,婆婆忽然死了,并没有指明哪个媳妇当家,纵然长媳占着名份,也不能说一点都不让次媳插手,少不得有一场较量。
但闵氏与周氏这对妯娌却和睦得紧,俨然嫡亲姐妹一样——这也是有缘故的。
她们都是宋老夫人为孙儿挑选的孙媳,都是温柔静默的性情,本性就不爱挑事儿,遇事也是能忍则忍。
按说这样的媳妇,所嫁的又是极重规矩的阀阅门第,即使不能讨得婆婆欢心,视同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也不会被讨厌。
然而因为宋老夫人的缘故,端木氏一直把这两个媳妇当贼一样防——旁的不说,就说闵氏这个二房的长媳进门已经有七八年光景了,卫大公子卫长绪才比卫长云大两岁而已,如今膝下已有两个嫡子。可闵氏连个嫡女都没有盼到,倒是卫长云的侍妾生了一双子女!
周氏进门比闵氏晚两年,命运与闵氏差不多,卫长云的侍妾给他生过一个女儿,虽然还没有庶子,但周氏自己却是怎么吃药、怎么暗暗的折腾种种秘方都无济于事。
倘若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也还罢了,最多叹息一声自己福薄,子女的缘分浅薄——这是命里没有、强求不来的事情。但前几年,卫长嬴尚未出阁、黄浅岫还没回凤州去陪嫁那会,闵氏的母亲心疼女儿,就拿出自己的私房,悄悄求了黄浅岫为自己女儿诊断一二,看看是否闵氏身子有什么不宜子嗣的地方,又是否能够加以补救?
黄浅岫却断出来闵氏是被下了绝育药,而且是连续被下了好几年,她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个消息对于闵氏和闵氏之母来说当然是俨然晴天霹雳!
由于黄浅岫是宋老夫人的人,闵氏的母亲还抱着她这么说是为了挑唆自己女儿和婆婆的关系的想法;又私下安排闵氏看了太医,结果那位收了重金、承诺到死都不会泄露半个字的太医得出了与黄浅岫如出一辙的结论,还好心的劝说闵氏趁早收养庶子到膝下、把庶子养得亲近一些。这太医与宋老夫人半点关系也没有,是不可能说谎的。
闵氏知道后,立刻想到了妯娌周氏…周氏的门路比闵氏还要可靠,她的亲姑姑,就是季去病唯一弟子端木芯淼的继母。托了姑姑的面子,趁着走亲戚的光景,端木芯淼证实了闵氏的怀疑与周氏的恐惧…
闵氏和周氏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婆婆会对自己这么做?纵然不忿自己是宋老夫人挑选的孙媳,娘家门第不如凤州卫,嫡亲父兄在族里地位也不是非常的高——可既然进了门,总归是卫长云和卫长岁的嫡妻了呵!
卫长云和卫长岁迟迟没有嫡子,对于卫盛仪谋取阀主之位难道是好事吗?她们虽然不是多么聪明精明的人,但这个道理也是知道的。
后来到底还是黄浅岫意味深长的解释了她们的疑惑:“两位少夫人都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老夫人当然喜欢两位少夫人的知礼,可二夫人却不见得这样想。两位少夫人过门的时候,老夫人已经陪着咱们阀主回了凤州,并不在这帝都。二夫人明面上违抗不得老夫人的意思,暗地里么…”
黄浅岫怜悯的笑意让妯娌两个满心发凉:“姑姑的意思是?”
“容婢子说句诛心的话,二夫人既然不满意两位少夫人,那当然是想为两位公子另娶了。可是两位少夫人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有老夫人在,二夫人也不能就这样平白无辜的把两位少夫人休弃罢?”黄浅岫淡淡的笑着,缓声道,“既然不能休弃,那当然只能让两位少夫人就这么…没了!”
闵氏与周氏当时听得心头齐齐一凉,下意识的交握住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闻黄浅岫又继续道:“然而两位少夫人若有子女留下来,总归是卫氏血脉,总归是嫡出!这样纵然两位公子续娶了二夫人所喜欢的媳妇,两位少夫人请想一想,但凡钟爱女儿的人家,把女儿给人做填房,已经低人一头了。若那人发妻还有子女留下,岂不是更叫这做续弦的难为?”
“原来婆婆是一直打算着让我们给后来人让位,也免得留下子女碍着后来人的眼吗?”闵氏至今还记得那会周氏泪眼婆娑的问,“可既然如此,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婆婆一直给我们吃着绝育药,却一直不下毒手?我宁可如今就死了…”
黄浅岫叹息着打断了她悲痛的呼喊:“说起来这都是婢子的不是,其实,当初两位少夫人还没进门时,老夫人就来信叮嘱婢子照应好了两位少夫人。然而两位少夫人过门之后,婢子与两位少夫人但有来往,二夫人就会责罚两位少夫人,久而久之就…但婢子虽然没能防得住这绝育药,若二夫人真的害了两位少夫人的性命,婢子自认既也在这府里伺候多年,还不至于被蒙蔽了过去…”
想到过门之后为了讨好婆婆、故意疏远黄浅岫——本以为既然是做端木氏的媳妇,即使是不喜欢端木氏的宋老夫人把自己挑进门的,可自己孜孜不倦、用尽心思的伺候着端木氏,总归也能使端木氏对自己改观的。
然而这样虔诚卑微的付出,换来的却是终生不孕的结局!若非宋老夫人留了一手,若非有黄氏在旁看着,甚至连性命都不得保全!
…思想着这些往事,闵氏一五一十的把得知闵漪诺登门,匆匆打发人送了水仙花去卫长娟屋子里,之后卫长娟摔花、昏厥,还有自己禀告卫长云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氏皱着眉道:“大嫂子说大哥他听到卫长娟那小蹄子昏过去后还是很担心?”
“可不是吗?”闵氏咬着唇,因为此刻人都被打发到屋外,两人又一起斜靠在榻上,几乎是贴着耳朵在说话,以防被人听见,细声道,“我就奇怪了,先前,这小蹄子那么受宠。怎的婆婆一过世,这合家大小都把她给恨上了?”
“哼!”周氏咬着牙,道,“所谓夫妻一体,咱们过门这些年来,侍奉公婆伺候丈夫,打点后院安抚众妾,还得战战兢兢的教养着那些个狐媚子生的贱.种!结果…如今连咱们也瞒得滴水不漏!黄姑姑说的果然没有错,这二房上上下下,根本就是从来都没拿咱们当自己人看待!”
闵氏小声道:“你说,要不咱们索性就把这事儿告诉黄姑姑去?”
“…不能去。”周氏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大嫂你想啊,公公他们既然都瞒着咱们了,显然不相信咱们。若是咱们去告诉黄姑姑,却正好被抓了个正着…咱们妯娌哪儿还有活路?如今可不比黄姑姑在府邸里的时候那么方便了!”
闵氏倒抽一口冷气,沉吟道:“你说的是…可是既然现在合家大小厌弃了卫长娟这小蹄子是假装的。万一到了不需要假装的时候,就凭咱们这几日渐渐冷落她,还有今儿个我把她气晕的事情,她焉能放过咱们?尤其是我…之前端木氏那老毒妇还在的时候,咱们这两个嫂子对她可是到了近乎卑躬屈膝的地步,她尚且不时的拿咱们出气。更何况如今得罪了她?”
周氏思索了片刻,发狠道:“要不,咱们索性趁着她现下落在咱们手里,把她…”她扬起纤纤玉手,在颈侧利落的一横。
“这…”闵氏犹豫了片刻,嗫喏道,“恐怕不成罢?今儿个,夫君他听说那小蹄子晕了过去,就下意识的问她可有大碍了。真把她解决了,夫君和小叔还能放过咱们?”
周氏颓然的坐起身来,轻声嘟囔道:“唉,可惜黄姑姑不在府邸里了,咱们两个,都不是害人的人,放着这样的大好时机,却琢磨不出个好法子来…不杀她,难道继续像以前一样供着她、受她的气么?我可受不了了。”
“我也不想再受她的气了,难为咱们这些年来受她们母女的气还没受够吗?”闵氏叹息着道,“好歹熬到婆婆死了,如今连个小姑子都收拾不了,咱们在这府邸里还怎么真正的当家哟?这小蹄子也真是运气好,我道今儿个抓个把柄杀鸡儆猴,拿了她做垡子立威呢!不意她偏巧在眼节骨上晕了过去!”
周氏安慰她道:“要不是这样,咱们也不知道她被合家厌弃都是他们装的呢!”
两个人的精明程度都是半斤对八两,虽然背后把端木氏与卫长娟都是骂了又骂,可计较了半晌也没计较出个什么办法来。想到一旦卫长娟复宠,两人下场堪忧——甚至不必等到那一日,卫盛仪父子一起表现出对卫长娟的厌恶憎恨,想也知道是演给凤州那边还有卫长嬴看的。
万一有一朝一日他们不需要演了,自己这两个宋老夫人挑选的媳妇是不是也可以步端木氏的后尘暴毙了?
越想越害怕,到底急中生智,闵氏猛然一拍掌,道:“我想到一个法子!”
☆、175.第一百七十五章 为性命计(下)
第306节第一百七十五章为性命计(下)
周氏忙问:“怎么着?”
“今儿个我那族妹不是过来看望过那小蹄子吗?”闵氏眯着眼,道,“要不然我才不把好好的东西送过去给那小蹄子糟蹋呢!难为她以前糟蹋的东西还不够多的吗?”
周氏疑惑道:“可大嫂你不是说你跟那闵漪诺也不是很亲近?却怎么说动她帮咱们呢?”
“她的父亲闵知瑕之前只是远房子弟,我家好歹也是本宗嫡支里的,景况当然比他好得多。闵知瑕贫病之际我家没怎么管过他,这人靠上了端木家之后和族里走动也是淡淡的,兴许心里有怨罢?不过我出阁之前都在渠阴郡,与闵漪诺头一次见还是在这府里、那小蹄子把她带回来做客,我作陪时才知道是同族——我说的也不是她。”闵氏急急说了一通,喘息了几下,才道,“是这样的,我说的是今儿个起初和闵漪诺一起过来、却被门子打发走的那一位!”
周氏一怔,道:“谁?”
“刘若耶!”闵氏冷笑着道,“先前那小蹄子几次三番的惹是生非,大抵是听了这一位的主意!以至于卫长婉回娘家守孝去之前还不忘记叮嘱好门上,不许放了她跟那小蹄子见面!”
“可门子不是咱们的人。”周氏下意识的道。
闵氏嗔道:“闵漪诺先前还不是和刘若耶一起被打发走了?结果后来照样进来见了那小蹄子…她走的是角门。刘若耶之前到咱们家都是走后门,卫长婉可只吩咐了后门那儿的门子,角门那儿又不是什么山高水远的地方,无非就是绕着咱们府邸的院子多走些路罢了。那刘若耶也就是没走过不认识,只要透个大概方向还怕她寻不着地儿?至于角门那里的人…咱们也不要换上自己的人,就在下仆里头看一看,换上那些个贪财胆大的主儿,还愁她们见不成面吗?”
周氏眼睛一亮,道:“这个法子好!纵然事后查出来,也不是咱们撺掇的,是那小蹄子自己作死!”但随即又疑惑道,“可是…她们见了面,那刘若耶一准要继续坑那小蹄子吗?若不是,可就白费心思了!”
“反正那小蹄子去年以来惹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和这刘若耶有关。”闵氏寻思了一回,道,“再说这刘若耶要是没什么主意要打,何必这样巴巴的上门来?如今咱们家戴着孝,等闲是不接待外客的。何况外人过来就不怕晦气么!闵漪诺因为其母的缘故算起来和咱们府里沾着些亲,也还罢了。那刘若耶和咱们家可是转着好几个弯的关系出五服的,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千金小姐,这样不计较,定然是又想到法子坑那小蹄子了!”
周氏叹息道:“也不知道这刘若耶哪儿来的手段,竟把这小蹄子耍得团团转,连卫长婉都说不听。人与人之间怎的差距就这样的大呢?咱们先前绞尽脑汁的想着讨好这小蹄子,可怎么做,她也不正眼瞧…人笨事皆难,真是这个道理吗?”
“这小蹄子眼高手低得紧,别说咱们这样的世家之女如何入得了她的眼、即使做了她嫂子了,前两日我听她身边的人告诉我,说承娴郡主出阁那日…”
闵氏面上闪过一丝怨毒,道,“卫长嬴领了咱们该一起叫大姑姑的那一位膝下的两个亲生女儿去同她见礼。卫长嬴都对那两个宋表妹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结果这小蹄子倒是一脸不耐烦敷衍,几次三番的把这两个表姐妹撇在旁边不理睬,却和之前主动与那姐妹两个攀谈的贵妃侄女、邓家小姐聊得热闹。后来那两位宋小姐看了出来,就向卫长嬴提出要走——结果邓小姐也要跟她们一起走,显然也看不惯这小蹄子的势利。”
她看了眼弟媳,道,“刘若耶是阀阅嫡女,其父也是嫡出,固然不是威远侯那一支,但太尉的身份也很高贵了;闵漪诺么,一来她们的母亲是同出阀阅的姐妹,二来,闵漪诺与临川公主殿下私交甚笃,不类君臣,犹如寻常闺阁密友一般…要不然,她们性情再温柔、才华再好,你看那小蹄子会把她们放在眼里?”
周氏默然了片刻,叹道:“嫂子说的是,咱们两个若也是阀阅之女,这辈子也不必吃这样的大亏、过得这样苦了!”
“咱们虽然出身不高,也不聪明,但蝼蚁尚且贪生呵!”闵氏喃喃的道,“不是咱们不顾念自己的夫君,可咱们的夫君几时把咱们当发妻看待了?公公若是得了势,这卫家焉有咱们妯娌的存身之处?所以,倒不如让那刘若耶哄了那小蹄子去继续折腾,给祖母越多把柄越好…到那时候,即使公公与咱们的夫君都…咱们两个总是老夫人亲自选的,又没儿没女的,如何值得老夫人动手?没准还能从族里远房子弟里领个一子半女的抚养,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没准,咱们还有享一场晚福的命呢?如今除了指望这条路外咱们还能有什么指望?”
“我也是这样想的。”周氏点了点头,道,“就按嫂子说的办罢…我再去把角门的事情,寻个可靠的使女透露给那小蹄子知晓,免得她太蠢了不上当!”
闵氏忙提醒道:“别寻什么可靠的使女了,现下赶着上来奉承咱们的,也都是被蒙蔽了的。以为这后院里头往后当真是咱们两个当家、那小蹄子彻底没指望了,这才一窝蜂的上来讨好!等回头公公他们重新宠起那小蹄子,这些人卖起咱们来会慢吗?”
周氏一凛,道:“那…等她自己发现?”
“她那几个近身使女都是家生子,三亲四戚的遍布这满府上上下下,还怕寻不着两三个贪财胆大的?”闵氏沉吟道,“虽然说这两日,她那几个近身使女也有人过来跟咱们示好过,但那小蹄子也不是善茬,外头她管不上,身边人还不能打骂吗?再加上那刘若耶机灵得紧,两下里一凑没准就这样勾搭上了——反正如今祖母在凤州还康健得很,一时半会这小蹄子还蹦达不起来,咱们,一切以稳为上!”
妯娌两个这样议定,也就这么做了,不动声色的设了陷阱只等卫长娟踏上去。
日子不疾不徐的过着。
到了三月初,气候转暖,庭前院后,处处绿绿翠翠,迎春绽放、兰草抽穗,一派春光明媚。
卫长嬴临近产期,金桐院的人都紧张起来,姑姑、使女、仆妇分了三轮,昼夜交替不合眼的盯着,惟恐有失。季去病几乎是隔天就会来号一次脉——这位神医当然非常的不耐烦,没少说阴阳怪气的话,但这会不管是卫郑音还是苏夫人都没心思跟他计较,个个向他赔着笑脸,惟恐伺候不周到。
因为即使卫长嬴身子骨儿健壮,可妇人产子素来就是一只脚踏在了棺材里的。人家生过几胎的都保不准意外,要闹出人命来,更不要说卫长嬴这是头一遭。从黄氏等下仆到苏夫人这做婆婆的以及卫盛仙、卫郑音这两个姑姑莫不挂着一颗心,即使沈宣也隔三岔五的向妻子问上一声。
季去病说话再难听,他一句“无事”,所有人这一日的心里都定了。
为了这份定心众人都忍了!
众人关切万分,卫长嬴自己也提着一颗心的谨慎着,惟恐功亏一篑闹出事儿来,真格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偏季去病又警告说产妇也不能担着心事…又只好拼命设法排遣彷徨的心情。
正扳着手指数日子,东胡那边竟传了个惨胜的消息来!
惨胜,胜虽然是胜了,可代价也着实惨烈——不算东胡本来的边将,赴边建功的五位侍卫就没有一个全身而退的:算是东胡地主的刘幼照因为刘家给他派了死士在身边保护,死士死伤殆尽换取他伤得最轻,然而也中了两箭,其中一箭距离心脏只得半寸距离,完全就是拣了一条命;钱练和端木无忧各中两箭,另在臂、腿负了两处不轻的刀伤,内中砍伤端木无忧的刀上还淬了毒,幸亏刘家长年抵御戎人入侵,对戎人的毒药大抵都备有解药,这才保了一命。
但这三个人还算好的了,只需要在东胡就地医治休整。
裴忾和苏鱼舞却性命垂危!
只因他们伤口所中之毒,赫然是用刘家束手无策的忧来鹤为主药调配的。
忧来鹤性极寒,戎人里的巫医又加了几味草药,将之调制成至寒之药,涂抹在族中神箭手的弓矢上,专门用来射杀魏人将领。而五人一起上阵,服饰仿佛,戎人的神箭手许是看五人里以裴忾和苏鱼舞身材最为高大,认为他们两个最紧要,因此几乎一筒箭都朝着两人招呼了。
两人一共中了七箭——被抬下战场时余人因为奋战全部汗流浃背,他们甚至连眉上都结起了霜雪。
俱是赴边建功的御前侍卫,而且一个是阀阅本宗嫡出子弟,另一个也是世家本宗嫡出子弟。刘家自不敢怠慢,威远侯得知消息,当场就让人将自己的马车赶了出来,令刘氏最好的大夫上车服侍,派出一队士卒护送星夜往帝都赶——除了季去病,从没听说过海内还有第二人能解忧来鹤之毒!
更不要说裴忾与苏鱼舞所中之毒还是忧来鹤为主、其余几味不知名的草药为辅调制的。除了季去病怕也没有旁的大夫敢接手。
…接到刘家先快马飞驰进京所报之信,卫郑音险些没昏过去!连鞋也来不及穿就跑到季宅请求季去病动身,沿官道往东胡赶,节省抢救辰光。
季去病说话一直都不好听,这会也不例外,但这一次的话分外的刺心——他不冷不热的道:“你侄女即将生产,先前你也口口声声的让我务必保好了你侄女。现下却又要打发我离京去救你儿子,万一你侄女出了事,令堂追究起来,叫我如何交差?”
听了这话,左右侍奉茶水点心的倪滔夫妇都有点不自然起来,虽然说从宋老夫人的角度来讲,无论卫郑音还是卫长嬴都是宋老夫人的骨血,都是他们的主子。可倪滔的母亲黄浅岫如今是跟着卫长嬴的,黄氏的长子与丈夫也都是卫长嬴的陪嫁,他们夫妇的心自然也更偏向卫长嬴了。
再说宋老夫人栽培黄氏这么多年,这样又懂医理又忠心耿耿又擅长管事还精于后院争斗的姑姑,谁身边会嫌多?卫郑音作为宋老夫人唯一的亲生女儿,也不是没眼热过黄氏,可宋老夫人最后还是给了孙女。
可见宋老夫人纵然不是不疼女儿,但心还是更偏向于儿子的,就连孙女也因为父亲的缘故被宋老夫人宠爱过了女儿。
卫郑音对于母亲重视侄女胜过自己的真正原因也很清楚:一则是宋老夫人众多亲生子女里只有她和兄长卫郑鸿长大,相比健康的自己,长兄卫郑鸿生来多病,自幼饱受病痛折磨。宋老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免自觉亏欠了长子,自然而然也就更重视卫郑鸿;二则是因为请季去病请晚了,导致卫郑鸿无法痊愈,宋老夫人深觉对不住儿子,也对不住嫡孙、嫡孙女。
在这样的情况下,女儿虽然是亲生的,孙女虽然隔了一代,宋老夫人为卫郑音考虑的反而不如为卫长嬴考虑的多了。
在平常的时候卫郑音虽然知道这些但也没在意,宋老夫人对她不如卫郑鸿上心,可也没亏待她,至于说侄女的陪嫁考虑比她的陪嫁周全,卫郑音也体谅侄女相对自己出阁那会是远嫁…但现在关系到唯一的儿子的生死,卫郑音不能不争了,她断然道:“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情,母亲问起来,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只请神医您速速动身!”
季去病拈着胡须,淡然对脸上变色的倪滔夫妇道:“你们都听见了?明儿个沈家打发人来请,记得把这话回来人!”
☆、176.第一百七十六章 生产
第307节第一百七十六章生产
没等到次日照例打发人去接季去病过府给卫长嬴诊脉,季去病收拾医囊前脚跟着卫郑音走,后脚倪涛夫妇就慌慌张张的跑到金桐院禀告了。
黄氏一听,也吃了一惊,思索片刻方冷静下来,叮嘱道:“这个话先不要告诉少夫人,免得少夫人心慌,到时候生产更容易出问题。”
倪滔因为是服侍季去病的,生怕季去病被卫郑音带走,万一这边的大小姐出了事儿,回头宋老夫人不会把女儿怎么样,迁怒到他身上,就惶惶然的问:“若不告诉少夫人,打发人把季神医追回来,万一少夫人这儿…”
“你胡说八道个什么!”黄氏脸一沉,呵斥儿子,“少夫人身子骨儿好得很!依我看这次生产一准是会顺顺利利的!这还没有到的事情,你就只会盯着坏的讲?”
倪滔素来畏惧母亲,被骂得缩头缩脑的,嗫喏道:“因为季神医就是这么和二姑夫人说的,儿子也是担心…”
“季神医!”黄氏没好气的道,“你也知道他是神医啊?你是吗?他能随口乱说话,旁人为着他那一手医术也不敢怠慢了他,不能不忍着他!你呢?”
见婆婆把丈夫骂得狗血淋头,倪滔的妻子柳氏不免要圆个场,细声细气的请婆婆息怒,好言好语的解释了一番,才道:“…咱们也是怕误了母亲您吩咐的事儿,这才赶忙过来。实在是一直守在季宅伺候着神医,并不清楚少夫人这儿的景况,这才一时情急说差了话。母亲别要和咱们计较才好。”
黄氏这两个媳妇都是她自己亲自挑的,平常处着也不错。媳妇既然不是自己生的,关系又不错,当然要格外给份面子,点着倪滔的额道了一句:“瞧你这糊涂劲儿!话不会说,下回就叫你媳妇说!这回要不是看你媳妇的面子,看我怎么捶你!”
就势下了台,就苦口婆心的教导起倪滔来,“二姑夫人是少夫人的嫡亲姑姑,如今她把季神医带走也不是无缘无故故意和咱们少夫人过不去!那是因为苏家五公子中了剧毒,性命垂危!相比之下,咱们少夫人这儿一切都好呢!就算告诉了少夫人,照你说的,让少夫人打发人去把季神医追上来,先不说二姑夫人挂心苏五公子的生死,必定是轻装简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咱们这会派人追也未必追得上了,就算追得上,少夫人做这样的事情,还不得被众人骂死?更不要说这是摆明了与苏家、裴家都结仇了!你这样的蠢话,亏得没在外人跟前说!”
倪滔涨红了脸,连连称是,柳氏忙再圆场,问道:“那,母亲,如今除了不告诉少夫人,还要做什么?”
赞许的看了眼媳妇,黄氏道:“少夫人如今的情况其实本来就不必隔日请季神医过府的,只是少夫人头一回有孕,心里不免紧张。所以不听季神医亲口说上一声就是不能定心——好在季神医脾气不好是满帝都都出了名的,这会子就拿这个先把少夫人瞒住。等到了日子,少夫人进产房了,就跟少夫人说季神医正在外头候着,让少夫人放宽了心…”
总之就是一个字:瞒!
卫长嬴的产期就是这么几日了,季去病现下已经被卫郑音带出了京,追不上也不好去追。若叫卫长嬴在这眼节骨上知道了,心里添堵也添事,没准本来不会有事都要出事了。
所以不如瞒着她,等把孩子生下来再告诉。
倪滔还是不太能放心,道:“少夫人真的能平安生…”柳氏见婆婆已经瞪起眼睛来,赶紧使劲儿的掐了他一把,大声道:“少夫人到时候平平安安的诞下来小公子,咱们虽然不在金桐院里伺候,可有母亲的体面在,你还怕咱们没有赏钱吗?”
黄氏其实听得很清楚,只是自己的儿子,当着媳妇的面也得给他留份体面,狠狠剜了他一眼,到底没有追究,打发他们继续回季宅去了。
再回到卫长嬴跟前,卫长嬴正和琴歌几个使女一起展开许多小衣服挨个的检查针脚,心情很好的说笑着。见黄氏进来,卫长嬴就笑着问她:“方才听说倪滔他们来了?”
黄氏应了一声,道:“他们来却说了件事儿…”
卫长嬴一怔,问:“什么事呢?”
“季神医说少夫人身子骨儿好得很,没必要总是打扰他,这不…打发他们过来说,他明儿个不高兴来了。”黄氏露出一抹为难之色,小声道。
听了这话,卫长嬴下意识的咬了咬唇——可季去病这样的医术,海内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连他堂叔都不如他,纵然身份差距悬殊,还真没法拿身份压人…思索良久只好叹了口气,道:“季去病这个人…算了,既然他说我没什么事儿,那就这样罢。到了日子,再去请他。”
黄氏笑着道:“其实这也正说明了少夫人您与小公子都好得很,不然季神医冲着咱们家老夫人的面子也不能不上心。您看这满帝都的,有多少人能够请得他上门出诊?更不要说这样频繁的隔日就登一次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