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第九十八章 待客

卫长嬴觉得招待这么一群丈夫的客人很有压力,沈藏锋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也没有让妻子久留的意思,见了礼,就邀众人进堂奉茶。

待众人鱼贯入屋落座,给卫长嬴使个眼色,卫长嬴会意,就起身向众人告罪,道:“后头井里湃着时果,此刻正好配着冻饮解暑,诸位还请少坐,略饮茶水,妾身去为诸位吩咐。”

刘希寻等人自要客气几句,请她不必过于劳烦。卫长嬴就以他们都是特意过来探望沈藏锋的,不能怠慢为理由,坚持亲自去督促了。

离了前头,一过月洞门,卫长嬴顿时松了口气,对朱阑道:“你去叫他们把井里湃的果子取上来,切得好看点儿,送到前头去。”

又叮嘱,“你们不要亲自去,叫个人去前头,把廊下的使女叫到月洞门里来拿。”年苼薬在呢,上回他来就折了露珠进去,如今可不想把朱阑她们也赔上了。

朱阑笑嘻嘻的道:“婢子晓得,那年先生今儿个也来了。”

卫长嬴点头:“都小心点儿,别叫他看见了,跟夫君讨要,夫君一直以宾客待他,又称之以先生,轻易不好驳他面子的。”

“少夫人放心罢,今儿那年先生一过来,前头沈聚就特意跑过来告诉了朱实,咱们都知道了,都远着月洞门那儿呢!”朱阑笑着保证。

不想贺氏在旁,她是朱实的嫡亲姑姑,敏感的察觉到了:“沈聚跑过来告诉朱实?他为什么不告诉旁的人,偏要告诉朱实吗?”

朱阑脸色一变,意识到了自己失口,慌忙掩饰:“贺姑姑,是这样的,当时沈聚不敢在咱们这一进里停留太久,当时朱实在廊下喂翠缕儿它们,恰好看到,就过去问他有什么事情,沈聚就和朱实说了。”

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然而朱阑回答时脸色的不自在虽然竭力掩饰还是很难瞒过黄氏、贺氏这些姑姑们。当下贺氏就要喝问——却被黄氏暗中扯了把袖子,皱了皱眉才住了口,黄氏微笑着道:“咱们晓得了,你先去做少夫人吩咐的事情罢。”

打发了朱阑,贺氏就道:“那沈聚…”

“沈聚颇得公子重用,地位与沈叠各有千秋。”黄氏小声道,“再说也不一定像你想的那样,咱们先留着神,把事情看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做。不然若事情只是朱阑的猜测,咱们倒是大动干戈的,没得叫人笑话。”

卫长嬴也说:“朱实日日都在我跟前,没见她留意过沈聚,还是弄清楚了再说罢。”

朱实和沈聚横竖都是自己家里的下人,他们两个成或不成,事情都在卫长嬴的控制中。这会院子里来了客人,卫长嬴此刻更需要敷衍好了前头,又叫琴歌和艳歌:“你们两个把井里吊着的乌梅饮提上来,送到前头去,顺便说我说的,邀他们都留下来用饭,问问众人可有什么忌口的,好叫咱们厨房里留意。”这两个使女虽然是心腹,但容貌平淡,去前头倒不怕被年苼薬索了去。

果然琴歌和艳歌领命去了,半晌后平安无事的回来禀告:“几位客人先是推辞着,后来公子再三相邀才答应。”

“可知道他们口味与忌口的地方?”卫长嬴点了点头,众人留下来用饭是在意料之中,因为之前顾乃峥被拖着走时就一路嚷着要留下来饮宴,可见他们来时怕就议论好了今儿在金桐院里用饭的。

毕竟天这样的热,这些年轻的男子一般不屑乘车坐轿,多半都是乘马过来的,不能像马车那样用冰。既然来了金桐院,不在这儿吃,顶着暑气回去,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再用饭?

固然之前被顾乃峥搅了一场,如今顾乃峥被顾弋然拖走,众人渐渐的又把场面拐回正途,自然都照之前的计划而行了。

琴歌道:“刘十六公子代众人说没什么忌口的,至于口味,浓郁些好。”

卫长嬴就问:“那其他人呢?”今儿个这些客人除了一个年苼薬外都是世家子弟出身,就算年苼薬也是受沈藏锋礼遇,供养丰富的,可以说哪一个不是食不厌精的主儿?一个两个或者好说话,如今足有八位客人怎么可能口味都一样呢?

“刘十六公子后来说了一句‘咱们不请自来,已经很为难弟妹了,怎敢叨扰更多’,其余的公子们全部都说不在意了。”艳歌忍俊道。

卫长嬴也是啼笑皆非:“这要是一开始就这么说倒也罢了,先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再这样提议…”她失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能全听他的,刘希寻是东胡人,那儿苦寒,他性情看着也豪爽粗犷,口味偏重不奇怪。我观苏家两位表弟以及邓家公子、刘幼照以及裴忾都是仔细的人,怕是喜欢清淡些的菜肴,那顾威虽然不像裴忾那样在女子跟前就紧张的说不了话,然我见他两次都沉默的很,我想他的那份做的精致用心些的好。至于那位年先生,看着虽然并不猥琐,然而性情却…他的菜略做的适中些,免得一会要水一会要盐的老有借口占咱们使女的便宜!”

琴歌笑着道:“那婢子去厨房传话,只是席上都用些什么呢?”

卫长嬴道:“叫厨房里拣着拿手的做就是,再派人到前头盯着,若夫君有暇,就趁人不注意时问一问他们的喜好。”

琴歌答应着去了,卫长嬴想了想,又命艳歌:“取几坛酒都吊到井里去镇着,虽然有冰鉴,可这大热天的,吃太多的冰容易伤胃。这会他们已经在用着冻饮与湃过的瓜果了,晚宴时若还要用冰镇过的酒,却是不妥。”

考虑到八位客人对酒的要求也不一样,卫长嬴特特叮嘱:“那刘十六公子看着应该是喜欢烈酒的,但内中也许有不擅饮的人,除了烈酒外,如荔枝绿之类不易醉人的酒也备一点。若是咱们这院子里的井不够,去向其他地方借口井用。”

艳歌和角歌一起去办了。

之前去传瓜果的朱阑又跑了回来,道:“瓜果送过去了,但前头伺候的姐姐方才过来说,那位洪州顾氏的公子把她递上的瓜果推了推,还皱了下眉。”

“顾威?”卫长嬴蹙眉,道,“莫非他不喜欢果子吗?”

“婢子想着许是这位顾公子不喜欢湃过的果子?”黄氏提醒道,“其实咱们家的二老爷也是这样,天再热,也不吃湃的果子,定然要吃寻常放着的。”

卫长嬴沉吟着令朱阑:“按姑姑说的,你再叫人送一份没湃过的去。”

这次朱阑去了片刻,笑着回来禀告:“黄姑姑说对了,那顾公子真是不喜欢湃过的果子,没湃过的拿上去,他立刻展了容,拈着吃了起来。”

又说,“听前头的姐姐说,连咱们公子都惊讶,说从来不知道顾公子原来不爱湃过的果子。顾公子却讲,这是因为他这两日肠胃不大舒服,这才不敢吃湃过的果子,以前却不在乎的。”

“真是众口难调啊!”卫长嬴叹息了一声,顾威不言不语的,谁还能从他那没有半点儿表情的脸上看出他最近肠胃不大舒服、从而给他备着没湃过的果子?这可是她过门以来头一回接待丈夫的客人呢,自然不敢怠慢了,偏赶上了顾威这样宁可失礼的把湃过的时果推远也不愿意说明一下的客人…

要不是黄氏有经验,这会卫长嬴简直不知道要怎么猜顾威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摇了摇头,最难伺候的顾乃峥已经被顾弋然拖走,卫长嬴觉得自己已经该谢天谢地了。如今留下来的这些人真的不算难伺候了,毕竟和三言两语就能激起一场生死邀斗的顾乃峥相比现在这八位客人都贤良得紧。

卫长嬴又吩咐人照应各处,有什么意外或变故及时来报——

这样安排毕,卫长嬴好容易缓了口气,才想起来问黄氏:“你把次子次媳和孙女都安排到了季宅里去了,为什么也不告诉我?”这个问题在季宅门口听到黄氏介绍倪薇漪时就想知道了,只是当时急于去让季去病为沈藏锋看诊,又为了在人前给黄氏体面才没当场质问。

黄氏早就做好了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苦笑着道:“这是季神医的要求。”

“季去病?”卫长嬴怔了一怔,随即道,“这可真是好笑了,用着我的人,却不许告诉我?”她脾气就是再好,也受不了这样的——听都不听她的了,这还算什么她的人?

黄氏就道:“婢子知罪。”

“我不是要问姑姑的罪。”卫长嬴蹙眉挥了挥手,道,“我是说,季去病这样要求了,然而今儿个又同意我陪夫君过去,这一过去看到了微微他们,姑姑又说了微微是姑姑的孙女,还不是让我知道了吗?”

黄氏尴尬道:“婢子想着,也许季神医并不是真心介意少夫人知道,只是表明一种态度。”又解释,“老夫人叮嘱婢子把季神医笼络好,不许得罪。所以季神医要求不告诉少夫人,婢子就一直没有说。”

☆、99.第九十九章 态度

第230节第九十九章 态度

卫长嬴莫名其妙道:“表明一种态度?什么态度?用着我的人却不高兴告诉我的态度吗?”语气就不悦了,“纵然是海内名医,也不带老是这样恃才傲物的,着实叫人讨厌!”

因为此刻内室没有其他人在,黄氏也就告诉她了:“当初季神医受邀留在咱们家给大老爷调养,原本只打算留半年的。因为老夫人给的医资丰厚,季神医半年就攒够了去西凉的仪程。然而老夫人担心大老爷,坚持留了季神医在府里两年,才肯放人。”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节,卫长嬴愣了一下,道:“所以他就怀恨在心了吗?”难怪今儿个对自己态度那么差,连话都不屑讲一句——但怎么说,要没有卫家帮他说话,天知道这世上还会不会有一个季神医?

季去病对卫郑鸿有恩,那是在后,是卫家先保了季去病,才有季去病诊治卫郑鸿:所以说起来也可以认为是卫家当年的好心得了好报。季去病若为这样就怀恨,却也太没良心了点儿。

黄氏摇头:“当时老夫人亲自和季神医讲的,老夫人这样说的:季神医到底和邓家有仇,不管季英是否真的帮着霍淑妃谋害了六皇子,总而言之这件案子圣上都这么定了,邓家为着脸面也不能轻易放过了他。那时候季神医的名头还不怎么响亮,就这么上路去西凉,那可真是就此上路了。卫家虽然不会不管季神医,然而卫家的势力,除了凤州也就是帝都,季神医出了帝都之后,再出事,卫家也是鞭长莫及的。季神医觉得老夫人说的有道理,答应继续在卫府住下去,实际上神医海内名医的名头也是咱们卫家帮着传扬出去的。”

卫长嬴就疑惑的问:“后来呢?”祖母不是把他说动了么?难道中间季去病又后悔了?转而埋怨祖母?

“后来季神医说大老爷的病他是真没办法了,老夫人也同意他离开卫府,只是…”黄氏苦笑了下,道,“这时候老夫人却还是不同意季神医去西凉。”

“为什么啊?”卫长嬴诧异的问。

“少夫人想啊,大老爷当时虽然身体大有起色,可大老爷自落地就三天两头的病着,天长地久下来老夫人也是怕了,寻了那么多大夫,只有季神医最厉害。即使季神医说大老爷的身子骨儿他也不能调养得更好了,可季神医在跟前,咱们家上上下下总能定心点儿!老夫人怎么放心季神医去西凉那么遥远的地方——这万一季神医一去不回,或者路途遥远耽搁了,咱们大老爷…那怎么办呢?”黄氏小声道。

卫长嬴恍然:祖母被父亲病怕了,又因为就找到个季去病能救命,当然是死活拽着不肯放手,说什么也不许他离开太远。一开始季去病留了半年想走的时候,祖母去和他说什么邓家、什么名气,那都是幌子!

宋老夫人真正的目的就是把季去病留下,这样万一卫郑鸿的病情有所反复,能够立刻请了他救治。

所以季去病在卫府待了两年,卫府也的确帮他扬了名——这时候季去病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名声和积蓄,可以去西凉了,宋老夫人这次也不拿邓家说嘴,直截了当的露出真正目的:为了她的儿子,她不同意季去病去离她儿子远的地方!

作为卫郑鸿的嫡长女,卫长嬴非常理解祖母的做法,然也能体谅季去病的心情,心里对季去病怠慢自己的态度的厌恶不悦倒是淡去几分,就问:“季去病那么想去西凉,为什么?”

黄氏叹息道:“当初季英的家眷,没斩首的那些就是全部被流放到了西凉去,季神医虽然流落坊间,却一直都惦记着,是以治了咱们大老爷起,就想攒够了银钱亲自去西凉打探寻找,甚至因为那些人很难脱罪,季神医是打算去了西凉就不回来了,陪家里人在西凉落户安家,便于照顾的。所以老夫人哪里敢叫他去西凉?这一去,找不到人还好,万一找到了人,他死活不回来了,咱们大老爷…”

卫长嬴闻言,就不解了:“既然不是他喜欢去西凉,而是为了他的家人,何不打发些个人,帮他去找到与照拂,好使他安心为父亲诊治?何况季英已死,六皇子的夭折内中疑点重重,也不见得真是霍淑妃与季英所为——邓家为难季家,一是为了邓氏和贵妃的面子,二却是为了圣上亲断此案,不能不装这个糊涂。寻几个面貌相似的人抵了季英家眷,或者索性上报已经死了,把真正的家眷带回来…邓家也不见得会糊涂到了往死里得罪咱们家罢?就算帝都人多口杂,也多有熟悉他们的,容易泄露秘密,使圣上下不了台,后来祖父生病,不是听从卜者的话致仕回凤州了吗?”

黄氏惋惜道:“少夫人说的,老夫人早在留季神医在府里住那会就想到了,奈何季英那些家眷也真是时运不济!派去西凉的人照着先前所判的流放之地去寻过,却得知,季家人因为长年养尊处优,在流放的路上就死了好些,最后抵达流放之地的只有寥寥三人。尔后一次狄人进犯,这三个人又被打发去修筑工事,边塞本就清苦,更何况是罪民?他们受不住,就寻了个机会逃跑,结果两个被士卒追拿到处死,有一个却不知去向,始终没见到尸首,未知死活。”

“那么这一个应该就是季去病唯一肯认的亲人了罢?只要寻到他就能与季去病交差。”卫长嬴问,“这个人寻不着吗?”

“老夫人前后打发了三批人去寻,最后一回还持了咱们阀主的信笺拜访了那附近的沈家旁支,请沈家帮忙,也没找到。”黄氏叹息,“照着帮忙的沈家人揣测,以他们的经验,此人要么就是死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尸首为野兽所食,路过也发现不了了;要么就是索性到了狄人那边。不过西凉那儿,狄人与我魏人仇雠甚深,被狄人拿了,多半也是处死,而且手段极为残酷,尸首也未必能全…总而言之,沈家人说他们找不到,十有八.九人是死了或者隐在野外苟且偷生。”

“派去人的回来这样说了,老夫人自然更不愿意让季神医过去耗费无谓的辰光了。”沈家人在西凉的能耐,犹如瑞羽堂在凤州的能耐,他们要找一个人,不是挫骨扬灰了真心不可能一点也找不到。

所以连沈家人都寻不着,那个逃跑的人,可以说绝对是死了,而且死无全尸,甚至还没有死在大魏的土地上,才会让沈家寻不着。同为阀阅中人的宋老夫人自然相信沈家的判断。

黄氏叹道,“季神医没有办法违背老夫人的意思,然而却一直不肯全信了老夫人的话,定要亲自去一回才能放心,但老夫人实在不能放心他远走,故而一直使人看着季神医…所以季神医对咱们卫家,是又感激、又怨怼。内中心情的复杂,怕是神医自己,也说不清楚。”

卫长嬴沉吟道:“祖母这样不许神医离开父亲太远,怎么没把神医带到凤州去呢?”凤州到帝都好歹也有十几日呢!

黄氏苦笑道:“神医因为不被允许去西凉的缘故,也闹了脾气不愿意去凤州…老夫人坚持了几回,神医就在老夫人跟前直言…道是若非老夫人迷信太医院的太医,迟迟不请他,以至于耽搁了咱们大老爷,大老爷也不至于…老夫人听了两回就犯了心痛,之后再也不能听到‘季’字,也不能再见到季神医。虽然晓得季神医是故意的,但想着季神医连老夫人都敢这样往死里逼,真把神医逼急了,万一豁出去对大老爷…所以老夫人吩咐咱们把这事瞒了阀主,遮了过去。至于季神医,老夫人也顺了他的意思由他留在帝都。凤州到帝都虽然遥远,可总归比西凉要近,且也好找——算是各退一步。”

她叹息,“所以今儿个婢子劝说少夫人别和季神医计较,他是富贵过之后又遭逢大变、经历无数坎坷崎岖的人,心中自有满腔郁愤无处发泄,脾气自然也就古怪了。而且老夫人一直拦阻着不让神医去西凉,总归是神医的一件心病。这里头的对对错错都说不清楚,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想望与盘算…”

卫长嬴蹙眉思想了片刻,道:“所以姑姑说,季去病他用着我的人,却不许姑姑你告诉我,就是为了表达他只是受了姑姑的人情,却不想跟咱们卫氏有更多关系吗?”可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瞒自己这些真正的主人、也就是季去病怨怼的人一辈子啊!

“倒不是这样。”黄氏沉吟着,道,“季神医其实不在乎和咱们卫氏关系深或浅,之前老夫人阻止他去西凉,季神医急切之下甚至提出只要老夫人答应让他去西凉,若是找不着他那唯一的家人,他愿意回来,入卫氏为医仆一辈子。”

卫长嬴诧异道:“若当时父亲身子还好…”

“这个承诺最为难的就是季神医所谓的‘找不着’,这个‘找不着’究竟找多少才算‘找不着’?”黄氏苦笑着道,“老夫人认为西凉路远,最多最多给季神医一年辰光,但季神医认为他拿出一辈子来做承诺,至少找上五年——老夫人哪儿敢叫他离开五年?”

道,“所以季神医现下用着少夫人的下仆却不许婢子和少夫人说,意思是:神医他并不在乎卫家的下仆在他的居所登堂入室,然而他对卫家还是怨怼未消…”

卫长嬴一哂:她听明白了,说到底季去病其实是在发泄…掌握着海内拔尖天下闻名的医术,能以针石逆生死,偏偏一辈子受限于权势——从富贵沦落是因为权势,救他的是权势,如今辖制着他不容他去寻找唯一可能存在于世的亲人的也是权势…

也难怪这次季去病又是打断她的话、又是故意捉弄嘲笑沈藏锋、又是拂袖而去——正如黄氏所言,季去病心中满是郁愤,无处发泄…只好一点一点发泄在他们这些不得不登他的门求医的人身上了…

用着卫长嬴的人却不许告诉卫长嬴,也是这样:我用着你的下仆伺候,偏连你说都不说一声!我就气你怎么样?

想象着那位很具高士气质的季神医脾气古怪之际心里却是这样俨然小孩子脾气的盘算着,卫长嬴只觉啼笑皆非。

☆、100.第一百章 妯娌斗法

第231节第一百章 妯娌斗法

申末的时候卫长嬴就在后头独自用过了饭,只是担心前头生变,沐浴之后还是穿戴整齐钗环俱全的坐镇着。待到戌中,前头来报,说是诸客都已散去,这才松了口气,吩咐人给沈藏锋预备醒酒汤和热水。

然而这话才发下去,又有使女来报:“年先生喝多了几盏,如今醉得不省人事,公子道是留年先生在前头小住一晚。”

卫长嬴迅速把今日在席上招待的使女想了一遍,娥眉就微微蹙了蹙:今儿个伺候的使女里头颇有两个秀美的,这年苼薬该不会就打起了歪主意吧?年苼薬索取使女带回去做妾也就算了,卫长嬴可不愿意他把自己这儿的使女当家妓对待,就吩咐:“酒醉之人难免身体格外沉重,我观那年先生身材又高大,使女怕是扶他不动。打发两个力气大的婆子去伺候,千万莫让他磕着碰着了。”

金桐院上上下下都晓得年苼薬那点儿爱好,这会过来传话的使女听出卫长嬴的意思,抿嘴一笑,道:“是。”

又过了半晌,沈藏锋才带着满身酒气归来,他这一日,先由卫长嬴陪着去了季宅;又因为新槊送来,与顾弋然斗了一场;继而顾乃峥惹恼了端木无忧,为了避免出大事,不得不上前阻拦端木无忧;好容易劝歇了此事,又招待众人一直到此刻…虽然正值年富力强,如今不免满身疲惫,略与卫长嬴说了两句话,喝过醒酒汤,就去沐浴了。

等沐浴出来,沈藏锋难得没有调笑妻子,却是倒榻就睡,片刻后就呼吸匀净,显是睡着了。

卫长嬴知道他明儿个还要进宫去当差,替他拉过薄被盖了,又命人撤去一个冰鉴,遂也熄灯安置。

饶是如此,次日沈藏锋还是难得起晚了,被习惯了他自己起身的下人察觉到不对、好容易叫醒之后,一问时辰,道了一句“糟糕”,连早饭也顾不得用,梳洗之后匆忙出门而去。

卫长嬴平常都是丈夫起身惊醒了她也正好一起起来,今儿个沈藏锋起晚了,她也起晚了,仓促梳洗之后同样顾不上用早饭就赶到上房,仍旧是最后一个到。刘氏、端木氏手边茶水都浅了一半,显然到了有一会了。

苏夫人因为昨儿个才夸过卫长嬴,今儿也不好立刻发作,但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冷着声,道:“今儿个你怎来的这样迟?”

卫长嬴小心翼翼的道:“昨日许多人来探望夫君,又在金桐院里用了晚宴才走。媳妇头一次招待夫君的客人,心下忐忑,惟恐哪里做的不好使夫君颜面无光,因而疲惫,不知不觉竟睡过了头。”又说,“媳妇知罪,请母亲责罚。”

苏夫人见她态度乖顺,沉吟了一下,便也放缓了语气,道:“昨儿个你们院子里的人到得确实很多,你头一次招待人就遇见这许多人来,也难怪会手忙脚乱。”就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留神些…倒不是说我不体恤你们,非要你们忙碌了一晚上还要早起来请安。只是大家之妇,行止都当不疾不徐,胸有成竹,你这样忙忙碌碌之后就受了影响,却是气度不够。”

又让她,“往后还要跟你嫂子们多学着点!”

卫长嬴忙垂手领训,眼角瞥见刘氏与端木氏彼此交换了个眼色,似有些得意之态,心头了然:今儿个自己迟到,却是叫这两个嫂子得了把柄,不遗余力的告了一状——挑唆着苏夫人怀疑自己能力不足,除了希望因此可以缓缓交权,还能是什么?

如今苏夫人虽然没提到管家的事儿,但说了让自己跟嫂子们多学着点,至少也不会催促着刘氏和端木氏交权了。

卫长嬴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又暗悔一直跟着丈夫起身才起身,偷懒的下场就是如今大意失手,被嫂子抓到空子了——心念电转的盘算着要怎么把这一场讨回来。

苏夫人又问了昨日招待的几位客人的情形,卫长嬴赶紧收敛心神,小心翼翼的禀告了,苏夫人听过之后颔首,道:“虽然忙乱,倒也还可以。”

听婆婆这样评价,卫长嬴忙道:“媳妇愚笨,头一回招呼客人,除了两位表弟,以前也没怎么见过昨儿个的客,不熟性情,仓促之下只得赶鸭子上阵,可担心不仔细得罪了人呢!中间洪州顾氏的顾公子,把使女呈上的湃过的时果推开了去,却也没说什么,媳妇好生担忧,生怕恶了夫君的客人。亏得身边姑姑提点,道是顾公子也许不爱湃过的果子?后来重新送了去,果然顾公子才用——之后才知道顾公子这两日肠胃不大好。媳妇就想着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如何?然而自己在后头,也不敢去打扰了前头他们和夫君说话,如今听母亲这样说了,媳妇也就放心了。”

苏夫人见她谦逊,又含蓄点出昨日一大群客人都是不速之客,她是在仓促之下接待的——因为出阁到现在也没几个月,她也是头一次主持这种待客,而且客人们也不是什么省心的,心下一哂,淡淡的道:“昨儿个这几位客,我有所耳闻,内中有几位不是很随和的脾气。这顾威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谁家招待他都得半猜半估。但你招待的都还可以,往后熟悉了,但望不要再手忙脚乱。”算是勉励她两句。

卫长嬴见婆婆听出自己的意思,忙道:“是!都是媳妇无能,让母亲操心。”

“你还年轻,往后多学多看,就会从从容容的了。”苏夫人安慰了一句,刘氏和端木氏见气氛渐渐缓和,就十分的坐不住了,刘氏微笑着道:“母亲说的是,这人年轻时候总归鲜少能够周全的。媳妇想起来当年媳妇才过门的时候,就赶上了大妹妹出阁,那会媳妇也是什么都不懂,全靠母亲教导才打了个下手。”

苏夫人知道她的意思,淡淡的道:“你那时候做的就很好,我不过吩咐下去,你就办成了。”

卫长嬴听出刘氏开口就说人年轻了不能周全,就是暗示自己太过年轻不宜立刻管家,眉尖微蹙。又听苏夫人夸奖刘氏才过门的时候就协助苏夫人主持沈藏珠的出阁做的很好,脸上越发挂不住。

这时候端木氏也道:“媳妇进门未久那会,有一次夫君也是忽然带了许多同僚回来,媳妇那次可不如三弟妹,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索性使了个懒主意,着人去请教了大嫂子…哪里像三弟妹这样能干,不声不响一个人就把足足八位客人都招呼好了,连母亲都挑不出不是?”

二嫂的这番话,就差明着说卫长嬴是自己逞能了,既然没把握招待好,做什么不去请教嫂子请教婆婆?“不声不响一个人就把足足八位客人都招呼好了,连母亲都挑不出不是”这句话看似称赞,实则挑拨,等若是暗示苏夫人,卫长嬴明明自知能力有限,却还是自作主张,不向长辈请示请教就把事儿办了,对长辈有失尊敬尊重。

卫长嬴捏紧了帕子,微笑着道:“二嫂子可也太过谦逊了,我想的可没嫂子想的那么多。就思量着天热,当时又是才从母亲跟前告退下去,母亲正要小憩的,怕再去请教母亲却就要打扰母亲了。至于两位嫂子,也都各有后院要顾,还要顾侄儿侄女们,我年轻不懂事,很多时候不能够为两位嫂子分忧就很惭愧了,哪里还敢再给两位嫂子添事儿呢?何况我想夫君为人宽厚,所谓人以群分,夫君的知交好友,想来也都是好说话的,内中又有两位表弟…我也是倚托着两位表弟在,想来做的不好,念着母亲的份上也会为我圆场,这才壮着胆子而行。”

这话出来,刘氏还好,端木氏脸色就沉了一下,才恢复正常,淡淡的道:“三弟妹还说自己想的不多,这不是考虑得妥帖得很么?倒是我,是个笨的懒的,当时就想到了大嫂子。”

…卫长嬴一句“我想的可没嫂子想的那么多”,听着仿佛是自谦,但苏夫人和刘氏、端木氏都听出来,这是在说端木氏用心险恶,自己不肯担了招待客人不周的罪名,因此扯上大嫂刘氏做挡箭牌。

后面又说了为什么没去请教苏夫人和刘氏、端木氏,显出卫长嬴自己的考虑周到,特别提到苏鱼梁、苏鱼舞,把苏夫人的面子都抬了出来,表示她并没有忘记婆婆。相比之下,端木氏当初请刘氏帮忙,可就落了下乘了。

偏这会端木氏话音才落,卫长嬴又笑着接了一句:“二嫂子过奖了,也是母亲叮嘱让我要多多为夫君分忧,我啊也是提着心小心翼翼的行事呢!惟恐失了咱们家的体面。”

这次刘氏也黑了脸:为沈藏锋分忧,这不就是在说她是妻以夫贵,因为沈藏锋得族里重视,她也有资格代表沈家体面吗?

可卫长嬴说这话是苏夫人叮嘱的,刘氏和端木氏也不敢贸然反驳,只能一起淡笑:“母亲都说三弟妹能干了,三弟妹这张嘴,却还不肯认?”

苏夫人冷眼旁观着媳妇们的这场斗法,却不置可否,看她们不说了,问过家事的分摊,就打发她们退下。

妯娌三个本来就都有点面和心不和,今儿斗了这么一场,一出上房,脸色都冷了下来。到路口随便寒暄了两句,就分手各回各房。

本来卫长嬴打算今日就去探望大姑姑卫盛仙,只是起迟了,已经惹得苏夫人不悦,还被两个嫂子一起坑了把——虽然说去探望卫盛仙还是苏夫人自己昨儿个提起来的,但如今也不敢再提,想着明后日再去。

她慢慢走回金桐院,边走边思量着今儿该看多少帐本、明儿个请安时又该怎么说话怎么行事,眼看就要跨过门槛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招呼:“三嫂子请留步!”

☆、101.第一百零一章 沈藏机

第232节第一百零一章 沈藏机

卫长嬴诧异的回过头去,却见远处站了一个俊朗少年,丹色越罗袍衫,金环束发,锦靴玉带,正是沈藏锋的嫡弟沈藏机。

见是小叔子,还是婆婆最喜欢的小叔子,卫长嬴自不敢怠慢,忙转过身,笑着招呼:“五弟怎的来了?叫住嫂子,可是有事儿?”

沈藏机左顾右盼,见附近除了卫长嬴的随行仆妇外无人,这才走了过来,到近前行过礼,有点鬼鬼祟祟的小声道:“三嫂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卫长嬴好奇这小叔子想和自己说什么,就和他走到一旁,离开下仆使女有几步,估计着她们能看到却听不见了,沈藏机方停下脚步,欲要开口,脸色却先涨红了,张嘴几次,才小声道:“三嫂子,昨儿个四表哥和五表哥过来探望三哥,中间却都过来寻了我,说的话我有点听不明白,所以想请教嫂子。”

“他们说了什么?”卫长嬴心想莫不是苏鱼梁和苏鱼舞知道了苏鱼荫即将被许配给沈藏机,这是趁着上门的功夫,一起来给未来妹夫下马威了?

果然沈藏机红着脸,道:“他们要我往后向三哥多学一学,不许学坏了,尤其不许再去勾…勾栏之地。又看了我院子里的使女,四表哥要我把内中两个送给他。”

不用问也知道苏鱼梁要的一定是最漂亮或者看起来与沈藏机最熟的两个使女,论起来这两位表弟,苏鱼梁是苏家大房的、苏鱼舞是苏家三房的,与苏家二房的苏鱼荫都只是堂兄妹关系,并非嫡亲兄妹,彼此还有些敌意,如今为了堂妹却这样齐心——卫长嬴有点意外,但想到了之前苏屏展发了话之后,连苏夫人都是立刻打消了和卫郑音结亲的念头,还亲自赶回娘家去和父亲解释…

这样一想,如今苏鱼梁和苏鱼舞一起来为堂妹撑腰似乎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卫长嬴见沈藏机自己都把话说这样明显了,就微笑着问:“五弟心里可有猜测?”

沈藏机眼望着靴尖,嘟囔着道:“还请三嫂子指点。”这就是他其实心里有数,只等卫长嬴给个准话了。

“原来大嫂子和二嫂子还没告诉五弟,说起来我还要恭喜一声五弟呢。”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过两日沈家就要过去下聘了,到时候沈藏机还能不知道吗?卫长嬴就直接告诉他,“上回五表弟生辰,母亲顺带着回去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就和二舅母把四表妹定下来了。”

沈藏机虽然昨日就心有所觉,但嫂子不说,他也不敢确认,而且苏鱼飞和苏鱼荫只差了一岁,他也猜不出到底是哪位表妹许给了自己,此刻卫长嬴一说,他轻轻“啊”了一声——少年人面嫩,这会说破了脸色更红,匆匆道了一句“多谢三嫂子”,就羞窘交加的跑了。

看着他慌慌张张、甚至有些狼狈的背影,卫长嬴不禁有点啼笑皆非。

回到院门前,黄氏就好奇的问:“五公子怎走的那样突然?”

“听说母亲给他定了亲,害羞了呢!”卫长嬴笑着道。

这日沈藏锋回来,卫长嬴就说了这事给他听,沈藏锋笑着道:“昨儿个四表弟和五表弟中途说要出去醒酒,我当时虽然喝多了些,但也觉得他们回来也太长了,还以为去做了什么,原来是跑去教训五弟了。”

“可不是吗?”卫长嬴道,“今儿个五弟过来寻我,期期艾艾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被苏家两位表弟教训得摸不着头脑,寻我来问个仔细了。”

沈藏锋笑道:“他们也是多心了,五弟向来好性情,又是和四表妹一起长大的,这两年因为补进亲卫里去,要上差,这才生疏下来,怎么说也是嫡亲表兄妹,怎么会对四表妹不好?”

卫长嬴但笑不语,心想做妻子和做表妹可是不一样的,做表妹的再胡闹跳脱不懂事,念着亲戚的份上,但凡有些气量的男子——除非是顾乃峥那样的奇葩不可能不能容忍的。但表妹变成了妻子可就不一样了,自古以来亲上加亲的事儿向来不少,可从表妹变成妻子的那些女子也不见得个个都过得好。

只是现在沈藏锋这样说,卫长嬴也不去扫了丈夫的话头,就把话题引开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沈藏锋忽然问起年苼薬:“年先生如今还在前头吗?”

“用过午饭就告辞了。”卫长嬴道,“你寻他有事儿吗?”

沈藏锋笑了一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说确实有事要寻年苼薬的?但沈藏锋接下来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卫长嬴想了一想还是没有追问,只点着他的胸膛道:“上回五表弟生辰,你代五表弟挡酒,被那顾子烈纠缠着喝多了也就罢了。这一回在自己家里,顾子烈还被顾子鸣拖走了,怎么你还是喝多了?今儿个早上,兵荒马乱的,我真怕你去上差时心急,催马太快出事儿!”

“昨日送来的槊极是趁手,心里头高兴,就被劝多了。”沈藏锋拿起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吻,笑着道,“这槊是在五年前就开始做了,五年中我力气增长了数回,是以改了又改,耗费了不少柘木…去年除夕我原本的槊坏了,索性就专门等着它。如今比预期的更好,我实在高兴。”

趁手的兵刃对武将来说犹如性命一样的重要,卫长嬴自是明白,看着沈藏锋到这会还是一副合不拢嘴的模样,就伸手在他颊上轻轻拧了一把,嗔道:“像小孩子得了糖一样。”

“真甜。”沈藏锋闻言,却就势把她拉到怀里用力亲了一下,调笑道。

两人打情骂俏了一番,卫长嬴想到昨日之事,就正色道:“顾子鸣那什么‘怒雨飞霙’,虽然你说你接了许多次了,可我看着还是很险,往后你还是小心为上。”

沈藏锋揽着她笑道:“不要紧的,他那枪里藏针,藏的都是梅花细针,轻软如牛毛,取得就是个突然、或是趁着敌人力竭不能躲避才好得手。否则你也看到了,内劲一鼓荡,就全部震落,根本没什么用处。”

又说,“我头一次与子鸣兄交手,他这一招也没能奈何我。不只是我,刘实离也没上过当。”

卫长嬴搂着他脖子,嘟着嘴道:“自从听沈叠说了刘幼照和裴忾的事情之后我总是不能放心。”上次春草湖采莲女的事情,苏夫人就拿刘希寻被算计的事情教训媳妇,须为沈藏锋防备好了小人暗算。卫长嬴这会自然是不希望丈夫大意了,就道,“刘幼照在御前都敢‘失手’,谁知道其他人与你切磋时,会不会也来个‘失手’呢?”

“刘幼照是冤枉的。”沈藏锋闻言却是一笑,哂道,“你看今儿刘幼照与裴忾一同前来,就知道他们之间并无芥蒂——刘幼照虽然是刘家本宗嫡支子弟,然而御前演武向来都是点到即止,见了血这样的大不吉,就算不追究他谋害同僚之罪,凭着在御前失仪这一条,他往后前程也难说,他的兄长刘季照去世后,他这一支势力已受打击,如何还肯再舍出一个嫡子?”

卫长嬴沉吟道:“是因为刘若沃吗?”

“自是如此。”沈藏锋在她腮上吻了片刻,才道,“如今执掌燃藜堂的是威远侯刘思竞,刘思竞本对其嫡幼子刘季照…就是咱们的那位堂姐夫寄予厚望。然而刘季照意外战死,刘思竞余子都不太适合接掌家族,就从旁支里选了族侄栽培,便是实离。”燃藜堂是东胡刘氏的堂号。

“如今的太尉刘思怀似乎是刘若沃的嫡亲祖父?”卫长嬴笑着一点他唇,不许他再亲,道,“这是太尉与威远侯之争呢?”

沈藏锋就势吻了吻她的指尖,道:“就是这样,而且幽州裴氏靠近东胡,裴氏子弟也常与刘氏中人合力抗击北戎,刘季照去后,威远侯固然伤心,却并未迁怒裴氏。更不要说让嫡亲侄儿刘幼照亲自去对付裴忾了,除夕那次失手,其实是有人在刘幼照的八宝亮银梅花锤上动了手脚,他那锤头的间隙里,被人抹了猪油进去。猪油极轻,八宝亮银梅花锤却十分沉重,所以虽然是惯用的兵刃,刘幼照也没有察觉,和裴忾动着手动着手,锤头每与裴忾的兵刃相接,加上殿中所燃牛油巨烛,辰光长了就发热,融化的猪油顺着锤杆流淌下下,刘幼照自是再握不住锤子。”

八宝亮银梅花锤这种重兵器,不是使惯了的人提着就很吃力了,更不要说猪油何等腻滑——也难怪刘幼照会失手。

海内六阀在大魏一朝的起初,并非只有凤州卫氏才有两个堂号并列,只是后来因为种种缘故,除了卫氏外都只有一个堂号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了大的纷争,涉及全支富贵,不到真正回天无力的地步谁肯罢手呢?

只是卫长嬴倒是觉得刘希寻异于常人:“昨儿个看刘十六,倒不觉得他有什么心事。”

一贯御前演武第二,去年却落得前十都没进,还拖累族弟被陷害,几乎在御前杀了裴氏子弟…想也知道,威远侯坐镇东胡,太尉高踞朝上,桑梓于幽州,常助刘氏拒戎的裴氏,在刘氏内斗中,也属于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若威远侯的嫡侄失手杀了裴氏子弟,被咬定为因刘季照之事迁怒裴氏…这样错综复杂的局势、而且是事情对刘希寻一件比一件不利的局势下,刘希寻居然言笑如常,看他一副豪迈爽朗的模样,却不想这样存得住事?

沈藏锋淡笑着道:“实离兄襟怀宽广。”

“也是,究竟是威远侯特意从自己一支里挑选出来的人。”威远侯寄予厚望的亲生儿子刘季照虽然死了,但只看名字就知道,他还应该有长子刘伯照、次子刘仲照、三子刘叔照,这样下去才是刘季照,又有侄儿刘幼照…没准还有其他子孙呢?却舍弃这些亲近的子侄选了刘希寻,自然是因为这个远房族侄有其过人之处,让威远侯甘愿放弃血脉更亲近的一众子侄支持他。

卫长嬴又嗔丈夫:“你都知道刘幼照的兵器被人算计过,就不怕顾子鸣也一样吗?”

“他那个针,动不了什么手脚的。”沈藏锋哈哈笑道,“你道为什么那些针那么细那么轻?皆因为重了一来会影响枪身的平衡,二来机括受不住,三来却是枪头里的空隙就那么点大,再大了,枪头可就废了!子鸣兄一身本事还是在那杆梅花亮银枪上,这枪里藏针不过是个小把戏罢了。”

卫长嬴气得推他:“反正,你往后留神点儿,不许大意!”

沈藏锋动手动脚,心不在焉的应道:“嗯,我知道了…”

“你!”卫长嬴见他显然没怎么听进去,又气又恨,用力掐了他一把,却被沈藏锋一把抱了起来…

☆、102.第一百零二章 交账

第233节第一百零二章 交账

次日卫长嬴特特提早了些起身,到上房时等了片刻才被传进去,苏夫人对媳妇知错能改的态度很满意,和颜悦色的免了她的礼,道:“你今儿来的却太早了些,我还没收拾好你就过来了。”

卫长嬴笑着道:“媳妇想着昨儿个起晚了,竟叫母亲等着媳妇,实在是羞愧能当。想着今儿个来早一点,兴许能进去伺候母亲梳洗,也好将功赎罪呢!只是手笨,不敢自荐。等母亲现在好了,才敢说一说心思。”

苏夫人闻言也笑了起来,道:“你想进来却不说,不是平白在廊下候着吗?”因为看到卫长嬴身后带了健仆,似乎抬着箱笼,就诧异,“带了什么来?”

“上回嫂子们分给媳妇看的账本,到昨儿个晚上都理出来了,故此拿了来,与嫂子们的对一对,也要请母亲帮掌眼,免得媳妇人笨,算错了也不知道呢!”卫长嬴恭敬的道。

苏夫人就惊奇,道:“这么多,你一个人都理出来了?”

“不敢瞒母亲,媳妇一个人可理不出来,是姑姑们帮了手的。”卫长嬴特意提了万氏,“万姑姑自媳妇进门以来处处帮着忙,媳妇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好福气,赶上了母亲这样好的长辈,又有万姑姑这样好的姑姑帮手。”

“万氏性情是敦厚。”苏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先取来与我看看。”

虽然说自刘氏进门以来,苏夫人就把这家交给了媳妇管,可大致上头进出如何,苏夫人自己心里有一本账,不怕看不出来卫长嬴交上来的账本是真是假。

卫长嬴忙叫人开了第一口箱笼,取了最上面一本出来,双手捧与苏夫人。

苏夫人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了片刻,闭目思索少顷,就道:“你取第四口箱子倒数第三本来我看。”

卫长嬴晓得这是抽查的意思了,依言取来给她,苏夫人再看了看,脸色就缓和了些,又随口指了几本,见所抽到的每一本上头都是条理清楚笔迹端正,一桩桩一件件罗列详细又便于计算,确实是正经整理好了的,不是就做了两本放在最上面就怀着侥幸之心过来假充邀好。她握着最后抽查的一本,脸露微笑,道:“好孩子,这些日子想来也是辛苦你了,这样快就整理出来。”

“这是母亲抬举媳妇呢!哪儿能当母亲辛苦二字?”卫长嬴正谦逊着,外头刘氏和端木氏一起来了,见和昨日反了过来,今日是卫长嬴先到,而且堂上账本四下铺着,箱笼都抬过来且开了,显然说了不只一会,刘氏和端木氏脸色都难看得紧,只是被苏夫人一看,忙又掩饰了下去,一起请罪道是来晚了。

苏夫人不是不讲理的婆婆,淡淡道:“今儿是长嬴来的早了,你们却也略提前了些辰光到的。”

刘氏就笑语嫣然道:“虽然如此,可三弟妹最幼,却最先来给母亲请安,媳妇们这两个做嫂子的竟落在了后头,实在有愧于母亲。”

端木氏也随声附和——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挑唆苏夫人认为卫长嬴故意越过两个嫂子。

卫长嬴淡笑着道:“两位嫂子不知,之前分给我看的账本,幸喜昨儿个都理好了,加上昨儿个迟到,今日才来早了些,所以今日早来,既是和母亲请教,也是请罪。”

“什么?”刘氏和端木氏闻言都是愕然,下意识的问,“全部理好了?”

卫长嬴微笑点头,刘氏和端木氏脸色就都不太好看,她们把那些账本分给卫长嬴,也是为了缓兵之计,好叫卫长嬴把功夫耗费在一些陈年老账上,腾不出手来夺权。本来想着这许多账本,卫长嬴又年轻,即使出阁之前学过些算账的技巧,究竟不可能像账房先生那么在行,总归是磕磕绊绊的,若只她一个人,理出来怎么也得一年半载的。

即使卫长嬴让身边人帮忙,寻常识字的下仆一笔一笔算,想来主仆没有个数月也不成。为了防止卫长嬴叫来陪嫁的账房先生速战速决,之前她们给账本的时候还特意放了几本不宜外传的账本进去,以此为借口叮嘱卫长嬴不许让外头的人看账,否则消息外泄的责任全是卫长嬴来担当。

这些日子她们留意着金桐院也确实没见卫长嬴召见陪嫁里的账房,至于说其他下仆如黄氏的出入,想来卫长嬴还没糊涂到了把账本给黄氏带到外头去拿给人看的地步。

本想着这样可以拖延卫长嬴些日子了,不想她居然如此迅速就交了回来。

想到昨儿个她们才用卫长嬴的迟到让苏夫人认为这个三媳究竟年轻,能力不足,担当不起管家的重任;今儿个卫长嬴就抬了账本来给她们一个重重的耳光,向婆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意味着要么卫长嬴自己在账务上极为精通,要么就是她身边的陪嫁里就有这一类的专才。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对刘氏、端木氏而言都不是好事。

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被苏夫人似笑非笑的一看,两个嫂子按捺下怒火和失望,都堆了笑赞了她几句——卫长嬴就势询问:“如今账本都理好了,却不知道两位嫂子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打下手的?成日里看着两位嫂子忙碌,论起来我最幼,却总是坐享其成,实在羞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