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儿要为夫留在家里难道不是为了好好陪伴你?”沈藏锋有意咬重“好好”二字,拿着厚册到她跟前,笑吟吟的道,“你看这一页如何?”
卫长嬴头都抬不起来,掩面的袖子死活不肯放下来,只踹着他的腿:“走开走开!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这样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着、不怕脏了手!”
却感觉到沈藏锋根本不在乎被她踢上两脚,却伸手抚住自己的肩,倏忽手滑进衣内——卫长嬴又急又气,不得不放下袖子推他。两人拉拉扯扯,沈藏锋虽然一手抓了那厚册,但凭着不时划过妻子敏感的部位,让卫长嬴顾此失彼、手忙脚乱,仍旧弄得她衣襟散乱、云鬓蓬松——卫长嬴又不好意思回敬他,再说她若这样回敬,怕是沈藏锋更加得意,一来二去恼羞成怒,沉了脸威胁道:“你再不拿走,我真生气了!”
见她要当真,沈藏锋犹豫了一下,倒也爽快,把那厚册往远处的书案上一抛,正色道:“嬴儿发话,为夫岂敢不从?!”
卫长嬴松了口气,抬手拢了拢已经散了一小半的发丝,狠狠瞪他一眼,正要再说几句厉害的话,叫他下次不能这样荒唐…不想沈藏锋又转过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声音喑哑道:“反正为夫早就把里头的东西都记下来了!”
语未毕,他人已压了下来…
☆、28.第二十八章 酒席
第159节第二十八章 酒席
…角歌一脸的为难,小声道:“婢子方才去叩过门,可是…被公子呵斥了!听公子的声音很是不耐。”话是这么说,角歌的脸却忽然红了起来。
黄氏是过来人,见这情形哪里还不明白?本来和刘氏说好了的,今儿个让卫长嬴把沈藏锋留在家中,好引那刘若耶上当。却不想沈藏锋留是留下来了,然而初尝滋味的男子难免热情似火,这不,还没晌午呢就…现下却是把卫长嬴也给绊住了…
她苦笑了下,道:“我知道了,你们继续看着,别漏了里头要伺候。”
叮嘱过角歌,她小心翼翼的退出回廊,到了后面的角门,刘氏的贴身大使女环肥正站在角门处的一排石榴树下等着回话,见到黄氏,忙迎了两步:“黄姑姑,三少夫人?”
黄氏有些歉意有些无奈的对她道:“真是不凑巧,咱们少夫人今早起来有些头疼,这会子正躺着,公子去前,吩咐了不许打扰少夫人。不然大少夫人的妹妹来了,少夫人说什么也要过去见一见的。”
环肥说不出的失望,可是黄氏都说了,卫长嬴身子不爽快,沈藏锋叮嘱不许打扰妻子——总不能叫黄氏不要听主人的,硬把卫长嬴叫起来吧?
想到刘氏明着不把卫长嬴当外人、直言告诉三房自己要谋害族妹刘若耶,实则暗渡陈仓,打着挑唆卫长嬴去对付刘若耶母女的主意——如今卫长嬴要是不过去,刘氏的计策还怎么成呢?环肥心下一愁,可又想不到什么法子,暗自叹息,正要和黄氏告辞,不想石榴树后人影一闪,小使女朱弦提着裙子跑了过来,到近前,看一眼环肥,对黄氏含糊的道:“少夫人叫人伺候呢。”
“少夫人醒了?”黄氏会意,微微颔首。
环肥则是大喜,忙道:“黄姑姑,您看这…”
“环肥姑娘且等一等,我进去跟少夫人说。”黄氏笑着道,“或许少夫人躺一会头已经不疼了。”又叮嘱朱弦陪环肥去旁边廊下坐一坐,叫经过的下人取果子来招待她。
环肥自是无心吃什么果子,随便敷衍了朱弦几句,就伸着脖子朝前头眺望着。足足半晌,环肥正疑心莫不是这三少夫人看穿了刘氏的用心,故意耍自己玩——不然怎么朱弦来的那么及时?正自惴惴,却听半月门后一阵喧哗,终于见黄氏等人簇拥着卫长嬴出来。
她松了口气,忙堆出笑意迎上去——
到了近前行过礼,偷眼一看,心下暗自窃笑怪道这三少夫人怎么这么半晌才出来:卫长嬴上穿水色折枝海棠花叶对襟广袖上襦,上襦之中,露出一抹色泽极艳的石榴红缂丝诃子,诃子上绣着活灵活现的戏水鸳鸯与并蒂莲花;腰间束了五彩丝绦;下头一条单丝花笼裙,裙上花鸟须羽俱全,随步伐移动,似乎要活过来。
这身衣裳,自卫长嬴过门以来还没见她穿过,显然是为了见刘若耶,特意挑出来的。究竟她已经过了门,即使要在觊觎自己丈夫的女子跟前炫耀,却又不想显得过于刻意,失了身份,所以乌鸦鸦的发只随意绾了个抛家髻,除了两支簪子,别无所饰。
只不过…
环肥悄悄看了眼那鲜艳欲滴的血玉簪一眼,心想:这簪子好生眼熟,莫不是当初夫人陪嫁的那对比翼栖连理枝血玉簪?因为苏夫人把这对簪子给了当时还没进门的卫长嬴,自认身为长媳,更应该得到这对簪子的刘氏在婆婆跟前神情自若,回到大房后,关起门来好生发了一场脾气!
那次连环肥这样的心腹都被迁怒吃了瓜落,自是记忆深刻。
而且从近前来看,卫长嬴未施脂粉,只淡淡描了一双娥眉,然而双颊自然生晕,红润可爱,眼波流转之间,媚色横生,鬓底似乎还有些潮湿,没准还是为了这次见面抓紧辰光沐浴了一番…
卫长嬴神情恬淡,像是认为这次到辛夷馆去只是单纯的见见大嫂的娘家妹子,实际上却是挖空心思的向刘若耶示威…环肥不免心下一哂:这三少夫人看来也不是个好惹的,而且已经明确知道了十一小姐的心思,今儿十一小姐若是张扬些,怕是两个人当场就会斗上了…
这对环肥来说当然是好事,刘氏虚虚实实的,归根到底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了让这两个对上吗?
到了辛夷馆,才进庭院,还没进屋,就听得里头有些欢笑之声,隐约嗅见酒香——卫长嬴不禁脚步一缓,道:“这是…?”
“大少夫人说十一小姐难得过来,就治了桌酒席招待。”环肥低着头,轻声道。
卫长嬴唔了一声,就觉得肘上被黄氏轻轻撞了一下…她略一寻思,就知道了不对在哪:邓老夫人病着呢,今儿个,除了前几日殷勤得过分、差点把苏家孙辈全部逼得整日守在邓老夫人跟前的沈藏锋外,外孙们都过府去探望了。
虽然说媳妇们被苏夫人亲自吩咐守着家,不必过去侍奉。但光天化日之下,为了一个妹妹的到来在家里摆起了酒…这也太过分了吧?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苏夫人回来不敲打刘氏才怪!
刘氏向来很得苏夫人信任和喜欢,这从当初苏夫人叫她“仪儿”却叫端木氏“燕语”可以窥见一斑——刘氏的闺名是若仪。
而且如今苏夫人在娘家侍奉母亲,家里的事情就全部托付了刘氏为主。按说这样得苏夫人喜欢的刘氏是不会犯如此明显、如此得罪婆婆的错误的…
卫长嬴带着狐疑进去,就见屋中果然摆了宴,刘氏与刘若玉分主宾坐席,刘若玉对面的席前杯盏俱列,位置却空着。
看到卫长嬴来,刘氏姐妹忙起身迎接,卫长嬴就笑着说她们客气:“都是自家人,又不是没见过,何必还要这样见外?”因没见到今儿个要招待的刘若耶,就顾左右询问,“大嫂子的十一妹呢?不是说她来了,想看看我?如今我来了,莫不是怨我今早头疼、方才小憩了片刻耽搁辰光,竟先走了?唉,都是我不好。”
刘氏忙道:“三弟妹头疼?可要紧么?”
刘若玉也跟着问候。
卫长嬴笑着摆了摆手:“许是昨晚洗了头,绞干的时候没关窗,吹了会子夜风。晌午前后睡了会子,这会好多了,只是好像耽搁了十一小姐…”
“三弟妹也真是不当心,如今虽然入夏了,可夜里的风,总归是凉的,往后还是小心点的好。究竟自己的身子骨儿比什么都重要,万不可自恃年轻就不当一回事!”刘氏这才展容,像是放下心来,亲热的嗔怪着她,复道,“若耶还没走呢,咱们这儿酒还没吃完…方才她不仔细把衣裳弄脏了,在后头换呢!”
“原来如此。”卫长嬴也松了口气,横了眼身边的黄氏,道,“说起来都怪黄姑姑,明明环肥过去了,也不叫醒我,害我睡醒了才知道这事儿!真真是怠慢了十一小姐,一会,嫂子可得帮我说一说话,免得十一小姐以为我故意拿架子迟迟不来呢!”
黄氏就在旁笑道:“少夫人可不能怨婢子,是公子亲口叮嘱了不许打扰少夫人小憩。甚至连公子看书都刻意避到小书房里去,免得翻书的声音吵着了少夫人——婢子们哪儿敢不听呢?”
卫长嬴等她说完了,才嗔道:“姑姑你胡说什么啊!明明就是…”说到这儿,面色微红,啐道,“不跟你说了!”
刘氏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也是,不说了。三弟疼三弟妹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咱们谁不知道呢?”
“大嫂子!”卫长嬴睇她一眼,红着脸转移话题,“我来看望若玉妹妹与十一小姐呢,大嫂子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了!”
刘氏笑着请她入席,早有伶俐的使女取来干净的银碗银筷,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道:“外祖母正病着,本不该饮酒,只是上回若耶提到过荔枝绿,这回就拿了一壶出来招待。这酒不醉人,然而到底是酒…三弟妹可别说出去!”
她之前连今儿个要害自己这族妹的事情都告诉黄氏了,如今说这番话也不算很突兀,倒有一种彻底的推心置腹的意思。
刘若玉在旁含着笑听着,心下怅然:若是照着以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族姐这么做的——照着她一向以来懦弱的性情,在继母手里受了那么多年的欺压委屈,都没生起过反抗的念头——她本性不是肯害人、或者说敢害人的人,可那是因为还有嫁人这个指望这条出路,如今连嫁人和生儿育女的前程都被算计上,张氏一点生路都不给她,她再不反抗再不学着点儿往后还能过吗?
人被逼到急处,总归会做出平常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的。
所以这会哪怕满心对卫长嬴主仆歉疚,她还是没吭声…族姐说了,黄氏连她这样本来就体弱、还中了好几个月的寒毒都从季神医处求到彻底痊愈的方子解救,更何况是卫长嬴?这位沈家三少夫人有黄氏在身边盯着,未必会喝下有问题的酒。即使喝了,黄氏也能救,所以她是不会有事的——所以今日最多只能算是故意算计卫长嬴,而不是害卫长嬴——这样想着她心里好歹好受点…
只是刘若玉虽然自认为已经尽力配合刘氏,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在刘氏这些人眼里还是看出她的坐立不安与焦躁。刘氏担心她被刘若耶回来看到生疑,就不动声色的道:“若玉你可是乏了?若是不胜酒力,先下去躺一躺…你卫姐姐也不是外人,不会与你计较的。”
说着,她朝卫长嬴递了个心知肚明的眼色,卫长嬴猜测应该是刘氏打算下手,让刘若玉这一向畏惧继母、妹妹习惯了的人很是不安,生怕刘若玉在这儿露了马脚,功亏一篑,就点头:“大嫂子说的是,若玉妹妹累了就先去休憩好了,你身子向来弱。”
刘若玉生怕看她时目光会泄露天机,也不敢抬头,仓皇的道了一句:“我是有些头晕,既如此,且先告退…七姐、卫姐姐,还望恕罪!”
看着她踉跄而去,卫长嬴见刘若耶还没回来,就对刘氏话里有话的道:“若玉妹妹果然身子骨儿弱,禁不得酒。”她本来还指望刘若玉能去和刘若耶斗上了,结果这位刘十小姐也太不中用了,亏得现在刘若耶不在,否则怎么都要怀疑她了。
若刘若玉一直这个样子,怕是这回黄氏从季去病那里求了方子也是白求。
刘氏笑了笑,道:“可不是?要知道她今儿个就喝了两盏。”
…卫长嬴一哂,心想亏得刘若玉还有个族姐,看刘氏这谈笑风生的样子哪有一点点像是马上就要对族妹下手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屏风后终于传来脚步声,环佩叮当的,一群彩衣使女,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子走了出来。
☆、29.第二十九章 刘若耶
第160节第二十九章 刘若耶
这女孩子穿着胭脂色洒绣指甲大小梅花蓓蕾窄袖短襦,系着十二破的水色齐胸襦裙,在胸前结着一对石榴红攒花彩绦,打作如意同心结。她转过屏风时,恰好一阵软风吹过,将宽大的襦裙吹得直往后飘去,臂上挽的樱草地百鹤披帛随之扬起,随风一阵摇荡,衬着她精致眉眼,犹如天女乘风而来,煞是动人。
人一过屏风,这女孩子就看向了卫长嬴,格格笑道:“七姐,这就是卫家姐姐?”
卫长嬴含了笑点头,等着刘氏介绍,趁机仔细打量这在凤州就听说的、觊觎着沈藏锋的刘家十一小姐的长相——刘若耶长的与刘氏、刘若玉都不像,看轮廓她应是瓜子脸,只是因着年岁的缘故,双颊微丰,粗一看倒像是卫长嬴的这种鹅蛋脸。因为这份童稚的丰润,让她显出几分稚气与单纯,极易使人放下防备。
看眉眼,乍一看觉得精致,细看愈觉像是画出来一样,无一处不精妙妥帖:眉弯如月、目若水杏,眸子转动之间极为灵动,看着就透着机灵与聪慧。她和刘若玉这对同父异母姐妹之间唯一相似的就是都生了一张弧线优美的玲珑小嘴,不染自朱,被雪白的肌肤衬托得越发红艳,扬唇而笑时透着与年岁容貌不符的风情。
这风情不张扬不俗媚,别有一种介于童女与少女之间的诱惑。
卫长嬴虽然怀着敌意而来,见着这刘若耶,也不禁暗叹一声这女孩子生得真是不错。海内六阀中,卫氏一族算是最常出美人的。卫长嬴在姐妹里长相一直都是占着魁首,这一点也是宋老夫人最得意的地方之一。但刘若耶的长相虽然不至于压过她,隐隐间竟有些与她平分秋色、各有千秋的意思。
说起来刘若玉这种病弱的美人本来是很容易让人看了就动恻隐之心,可刘若耶若与刘若玉站在一起,她这种美丽中包含着的稚气柔媚,与眼波流转之间的朝气天真,顿时让病怏怏的刘若玉显得分外不讨喜。
也难怪,她们的父亲会对元配嫡出的长女不怎么待见了…做父母的,谁会愿意自己的子女成日里死气沉沉、恹恹难起?总归是喜欢活泼开朗爱笑爱闹、会得哄自己开心的。
何况与刘若玉那中气不足、说多几句立刻就要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不同,刘若耶声若金玉相击,清脆悦耳,语速不疾不徐,字句清晰,一听就知道是打小受过长辈提点,刻意练习出来的。
卫长嬴自己也是如此,这样的语气与吐字,看似随意,实际上却要经过反复的锤炼与钻研。要能够充分体现出声音的悦耳、或者是掩盖住声音里的瑕疵;要不管说什么,都让人听了不会心惊或不耐烦,反而想再听下去——更不要说这样经过反复练习养成的说话,会让人不管说什么都透着一种自信与从容之态。
年长一些,自然而然的,只凭这话语声,就会显出雍容恬淡来。
这是大家子的子弟都要学习的仪态之一,听得出来刘若耶学的很好,比被宋老夫人亲自教诲的卫长嬴、以及自小按着皇后要求栽培的宋在水都不差什么…可见张氏虽然变着法子苛刻嫡姐所生的刘若玉,但对自己女儿却是可着劲儿的栽培。
卫长嬴想到这些时,刘氏已经替双方引见过,就请两人再次入席。刘若耶先脆生生的笑着赞了句卫长嬴:“十六哥从凤州回来后,就夸说卫家姐姐素手拔玉簪、弹指笑杀蛇的俊俏身手,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我啊,早就想看看被十六哥夸为海内无双的卫姐姐到底是什么样子了!今儿个趁着来探七姐,冒昧请了卫姐姐过来,卫姐姐可别恼!”
“十一小姐真是太客气了。”卫长嬴也笑意盈盈的和她寒暄着,“早就听说大嫂子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妹妹,我惟恐见不到呢!现下看到了人,真是觉得满室里都亮了几分,只有高兴,哪有恼的道理?对了,十一小姐的十六哥,可是上回奉了圣命去青州的那位刘公子?”
刘氏与刘若耶都说是,卫长嬴就道,“刘公子这话忒是客气,我真是不敢当!那日若非刘公子的同僚邓家公子出手,怕是我被那竹叶青游到衣里都不自知!这样的木讷,哪儿还能说什么俊俏身手?不瞒你们,那日看见被钉在竹柱上的竹叶青后,我真是吓了一大跳!要不是使女扶着,简直都站不起来了呢…”
“卫姐姐这话说的,我听十六哥讲,当时那条竹叶青尾巴都扫到姐姐的帷帽上了,姐姐回头一看,岂不是就在眼前?我只想一想,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刘若耶笑着道,“姐姐当时还能起身出亭去向邓公子道谢,已经比咱们不知道厉害多少了。”
卫长嬴谦逊道:“当时只觉得看了那蛇恶心,惦记着先向邓公子致谢,免得他就要下山去,可就面谢不了了。后来回了屋子里,越想越是…唉,这个不提也罢!”
刘若耶笑道:“都是我的不是,这样的场面确实想起来就叫人不舒服,我向往卫姐姐你的风采,倒是累姐姐又想到了当时。”
“哪里的话?”卫长嬴和颜悦色,“却是我自己胆怯,明明就是有惊无险,偏还受不了多回想。”
刘氏看她们越说越融洽,简直就要像嫡亲姐妹一样了,自然不可能放任她们如此和睦下去,就插话笑着道:“若耶你方才还忐忑,说你卫姐姐新婚,今儿个三弟也在家,你不方便去金桐院拜访。之前环肥去了许久没回来,你就怕请不来你卫姐姐…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刘若耶笑嘻嘻的道:“七姐你不是已经说了?卫姐姐新婚啊!”她笑容天真而甜美,像是从来没见过沈藏锋,如今只是单纯的调侃卫长嬴一样,看不出半点嫉妒不悦之色。
——这笑容落在众人眼里,由不得卫长嬴不赞叹、刘氏不替刘若玉心寒:刘若耶这女儿如此,可想而知那张氏的厉害,就凭刘若玉的满腔仇恨,真能斗得过这母女?
卫长嬴举了举袖子掩面,嗔道:“十一小姐别听大嫂子胡说了,我昨儿个擦头发时忘记关窗,吹了夜风。结果今早起来就头疼,晌午前后,就歪了会子,结果身边人也没个有眼色的,环肥过去,见我没醒,就不肯叫,真是…”
刘氏微微而笑:“三弟妹当面就赖黄姑姑了,我刚才都听姑姑分辩了,明明就是三弟心疼你,特意叮嘱她们不许打扰你的。就连三弟自己,想看书,都特意去了书房,免得翻起书页的声音扰了你!这哪里能怪姑姑?”
“大嫂子真是的!方才不是说了,不提这个了吗?”卫长嬴红着脸嗔刘氏,“十一小姐在这儿呢,大嫂子说这些…叫我怎么下台!”
刘若耶甜甜笑道:“卫姐姐,你不知道,七姐出阁可是十年有余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七姐夫这样心疼七姐。结果卫姐姐你成婚才几日,卫姐夫就这样疼你,七姐能不嗔你几句吗?卫姐姐你也不能怪我七姐,似卫姐夫这样疼卫姐姐的丈夫,我长这么大,也就见我父亲能比得上!别说七姐要取笑你了,就连我听着,不怕两位姐姐笑话,我都想着我往后若能嫁个这样体贴的丈夫多好?”
“…”卫长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刘氏面上还带着笑,手却微微发抖了——显然被气得不轻!
刘若耶这番话根本就是摆明了在打刘氏的脸!
出阁十年有余,生儿又育女,儿女都被教导的人见人爱,还打理上下井井有条!随便照什么标准看,刘氏都是当之无愧的贤妻良母。她还是嫡长媳呢!可偏偏,弟媳妇卫长嬴,还没进门就得了婆婆最贵重的陪嫁钗环做礼物;闺誉尽毁,丈夫反而把院子里的俏丽女婢打发一空,连打小伺候着他多年的使女都送了人,生怕卫长嬴不能在后院只手遮天!嫁进来,丈夫体贴呵护,事事考虑周全,为了她一句话,嫡亲外祖母病着,都还琢磨出法子休沐日真的留在了家中陪她…
这些事情,有的卫长嬴知道有的不知道,然而刘氏眼中一瞬间流转而过的百味陈杂与不甘,还是让卫长嬴心头凛然:在她看来这个大嫂已经很厉害了,只看她的嫡长女沈舒景已经十岁,她统共也就生了一个嫡子,大房至今却无庶出子女不说,难得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氏的贤名有口皆碑——卫长嬴还在凤州时,就被母亲宋夫人提醒,道她这大嫂、二嫂都是出了名的贤惠人,过门之后万要当心,轻易不可得罪!
毕竟,一个公认贤德的嫂子,已经是众人心目中认为的良善存在。新妇进门众人还不知秉性,先和这样的嫂子吵上了,那肯定是新妇性情品行不好!
进门以来,卫长嬴也发现母亲的提醒确实没错,这两个嫂子看着贤惠体贴,就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但现在年才及笄的刘若耶,却用一番看似戏谑的话,把这个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的大嫂激得失去了平静!
偏偏刘若耶的年纪、身份,以及她这么说时那天真无邪带笑带闹的神情和语气,都让刘氏无从发作!
…而且这会刘若玉是不在,若是在,凭那句“似卫姐夫这样疼卫姐姐的丈夫,我长这么大,也就见我父亲能比得上”,轻轻松松又捅了刘若玉十几刀!
这女孩子如此厉害——卫长嬴心头凛然之余,也打点起了十二万分的防备:只这么一番话,卫长嬴知道,不管刘氏之前对自己多么的推心置腹,多么的感激黄氏为刘若玉解了毒,从今往后,自己和刘氏妯娌是不可能有亲密无间这回事了。
因为刘氏此刻流露出来的愤恨嫉妒委实过于明显,纵然往后刘氏反应过来跟她赔礼解释,总归解释不清楚了。卫长嬴没有办法不记着,她过门还不到一个月,和刘氏才见了几次?再亲密也有限,由不得她不防着!
何况从刘氏这边来说,今儿个被卫长嬴做对比,什么都把她比在了下风,她能不把这番话记在心头?
一句话就把刘氏与卫长嬴之间脆弱的同盟划开,刘若耶像是没有察觉到刘氏的异常,继续快乐天真的道:“不过呢,七姐向来含蓄内敛,没准七姐夫私下里比卫姐夫体贴卫姐姐还要体贴七姐,只是七姐不说——卫姐姐,你说七姐是不是狡猾得很,七姐夫的好她就是不提,咱们就是想取笑她都不成!只能呀、听着她的取笑!”
…卫长嬴见刘氏脸色还没缓过来,只能笑着圆场,敷衍道:“你说的是,我听说大哥与大嫂子向来也是要好得很…”
她心里不住叹息:今儿个心照不宣的和刘氏一起描述沈藏锋待自己多么多么好,不是为了刺激刘若耶、让刘若耶不痛快的吗?怎么刘若耶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就让刘氏如此失态?
难道…刘氏与沈藏厉之间,有什么不对劲?
不然以刘氏的城府,很不该被这样轻易挑唆成功啊…
不过不管是不是这样,卫长嬴明白,刘若玉即使有刘氏帮手,怕也不是这刘若耶的对手,更不要说,刘若耶背后,还有个压了刘若玉一辈子的张氏了。
看来,自己要报刘家当初的污蔑之仇,还是得自己来啊!
大嫂和刘若玉这儿,怕是指望不上了…
☆、30.第三十章 蜕变
第161节第三十章 蜕变
“七姐…”刘若玉细声细气的递上茶水。
刘氏看了眼这个基本上是当女儿一样护着的族妹,刘若玉苍白的脸色上满是惶恐和担忧,不禁深深叹了口气,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定了定神,道:“不妨事…不过是不提防这小.贱.人这样阴毒,忽然想到了些以前的事儿…”
“都是我不好,我太过没用,惹得七姐这样为我操心。”刘若玉咬着唇,低声道。
刘氏爱怜的看着她,道:“不能怪你,你啊,就是像了五婶!心善!如今一下子要你心狠起来,你适应不了也是常理。”虽然如此,想到今日徒劳无功还被刘若耶反将一军,拆了她与卫长嬴之间心照不宣的同盟,心里不免有些叹息遗憾,“错过了这次机会,怕是若耶再也不肯上当。过几日圣旨下来,你回了家…唉,只能你自己小心着了,回头我多叮嘱叮嘱路氏。”
路氏是刘若玉的乳母,本是刘若玉生母的陪嫁,是张氏进门之后,极少数还对刘若玉忠心耿耿的人,自然是值得托付的。
然而刘若玉听得出来,刘氏这么说,无非还是对她不放心,认为叮嘱了她也没用,不如直接去和路氏说。
她不禁咬住了下唇…论起来刘若耶比她还小两岁,今儿刘氏与卫长嬴一起候着要算计她,却反而被她三言两语戳破了同盟,从容而去,自己真的比这个异母妹妹差了这么多吗?
正自出神,外头忽然传来喧嚷,刘氏眉头一皱,还没叫人进来询问缘故,门被先被踹开了,姐妹两个愕然看去,却见沈藏厉正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劈头就问:“你今儿个在家里开宴?外祖母病着你知道不知道?!”
刘氏心中一沉,匆匆对刘若玉道:“十妹你先回去,我与你姐夫有话说。”
刘若玉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看着沈藏厉满脸怒火,担心他对刘氏不利,却不想立刻就走,被刘氏推了两把才下意识的行了个礼,踉跄着跑出门——本来按着她的胆子这会就该六神无主的回去找路氏哭诉担心了。
但这次出了门,到了廊下,看到四周下人都已被沈藏厉进来时斥退,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拔了头上一支簪子,蹑手蹑脚的走到屋后,刺穿了一处窗纸,屏息凝神的听了起来…
她心里想,要不是为了我,七姐今儿何必请若耶过来?也是为了我,七姐才想着设宴招待若耶,好给她谋害卫姐姐的机会——结果若耶根本就没向卫姐姐敬酒,如今倒是七姐设宴的事情被传了出去…要是姐夫为此责难七姐,我…我说什么也要…
心念未毕,却听见屋中传来话语声,却不像她想的那样激烈:
沈藏厉语气平静的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外祖母还病着,你请妹妹过府相聚没有什么,治一桌菜肴,哪怕丰盛些也好说,怎么还要上酒?你知道不知道,我方才在路上,就被刘家的马车拦住,你那十一妹隔着车帘向我道谢,说你招待她的荔枝绿很是不错?”
刘氏苦笑:“我也不瞒你,今儿个招待她酒是有缘故的。十妹今年以来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本以为是她忧思过度,却不想前两日请了三弟妹身边的黄姑姑帮着看了,竟是中了毒!下手的,就是张氏!”
“所以你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藏厉似一怔,跟着不悦道,“难道一定要把药下在酒里么?你和你这十一妹不和,她一定会到处乱说的,你就没想到这一点?”
刘氏冷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她也就和你说说罢了,她和她母亲张氏,如今一门心思算计着要把十妹嫁给东宫呢!这眼节骨上,若是传了出来我不孝不贤的名声,刘家还怎么出太子妃?她和你说就是为了让你回来埋怨我,最好咱们两个吵起来她就更高兴了。换了个人,哪怕是去问她,她也不会承认的,究竟她自己也是刘家女。刘家的女儿被人议论不孝不贤,对她有什么好处?她虽然年纪小,却一向识大体的很!”
沈藏厉哼道:“小小年纪,诡计多端!这种心术不正之人往后不要再叫她过来了,免得把咱们女儿也教坏!”
“我如何会让她靠近景儿?”刘氏忙分辩道,“今儿个她过来,我就打发景儿带着妹妹们去园子里玩耍了。”
“那张氏对继女不慈,其女又这样诡诈。”沈藏厉道,“这母女心思都太深了,这样的人不积后福,恐怕难以善了。与她们来往,即使心怀防备,也难免为其拖累。总而言之,往后你这五叔一家子,最好都少来往!”
窗外刘若玉听着七姐夫的嫌弃,不免羞红了脸,正犹豫要不要听下去了,就听刘氏道:“以前只道若耶虽然跟着她母亲学,有些心思不正,却也没想到她这样长舌。往后自是不要她来了,张氏更不要说。但若玉和她们是不一样的…这孩子你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她可不像那对母女,那么多的心思,是个心善的孩子,只可惜…”
沈藏厉不屑的打断了她:“什么心善?说的好听罢了,这女孩子实在没用的紧!你对她和对咱们景儿有什么两样?这么多年下来,你看看她哪有一点点咱们景儿的气度!也就是你妹妹,我不好说什么,若是藏凝这个样子,我早就动上家法叫她清醒了!你一直说当初若不是你那五婶救了你去了,她也不会受那么多委屈。但我看来即使你那五婶还在,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氏不免要替妹妹抱屈:“要不是受了太多委屈,被那张氏欺负狠了,她会养成这样懦弱的性.子吗?五婶若还在,把她掌上明珠一样捧着护着,她还能没点儿大小姐的气势?”
“你看三弟妹。”沈藏厉冷笑,“去年帝都的谣言传得咱们家上下都不怎么敢出门!听说凤州那边,她的堂伯母把白绫都送到她跟前了!结果她到现在还不是好端端的?你看她过门以来笑脸迎人的,可有一点点心虚气短?你当初不是也嘀咕说和这样的人做妯娌实在无脸见人,但现在她叫你大嫂,你能不应?不应的话,母亲、三弟能不寻你理论?自己争气,旁人再恨也是无可奈何;自己不争气,旁人再扶持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我提醒你一句,你这十妹若还是这样一副娇怯怯的孱弱下去,你就算把她当十个景儿养也没用!”
“…”刘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刘若玉死死捂住嘴,握着金簪的手中,一滴滴鲜血滴落下来,她却浑然不觉…也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刘氏给她安排的屋子,路氏正独自一人坐在门口做针线,看到自家小姐泪流满面、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忙放下针迎接:“小姐…”
“砰!”不想一向软弱温柔的刘若玉急步进屋,跟着就把门狠狠掼上、差点没撞到路氏的脸!
路氏惊讶万分,按着门,想推却发现已经被锁了,想叫又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接一声压抑着却满含悲愤的哭声,不由满心狐疑的想到:“小姐不是去和七小姐说事儿了吗?怎么会这样回了来?难道…难道被七小姐说了?”
她心下就愁了起来,“本来小姐在家里就是孤零零的没个兄弟帮衬,张氏把小姐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老爷呢一味听信张氏的话,根本就不疼小姐!向来只有七小姐念着当年夫人的情份上才…如今连七小姐也恼了小姐,这可怎么好?”
路氏想敲门叫刘若玉出来问个明白,转念又想到自己伺候大的这位小姐在继母手里被欺压得本是个没脾气的人,现下在里头哭得这么伤心,再打扰她怕是刘若玉更加要受不住了。路氏不禁也落了泪,喃喃道:“可怜的小姐!”
她守着门不敢走开不敢询问,足足候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里头哭声停止,路氏焦急之下,在门口走来又走去,束手无策。
正想着要不要冒点险去寻刘氏,终于哭声停止——跟着没几息,门就开了,里头刘若玉哑着嗓子道:“姑姑,烦你打点水来给我梳洗下。”
“是!”路氏长长松了口气,心里默默的把上苍谢了,这才去打水。
捧着水进门,就见刘若玉双眼通红的坐在榻边,鬓发微乱,衣裳显然刚才被扯平过,很是整齐,右手上胡乱缠着帕子,似有血迹。让路氏惊讶的是,刘若玉神情冰冷之极,她从来没从自家小姐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十小姐不是一直以来都苍白娇弱、沉默木讷的吗?七小姐到底与十小姐说了什么,让十小姐大哭一场之后,竟是变了一个人?
路氏狐疑的绞了帕子递过去,琢磨着是先问刘若玉异常的神情还是她手上的伤。她还没想好,刘若玉接了帕子按在脸上敷了片刻拿下来,忽然问:“桂瓦、月瓦呢?”
桂瓦和月瓦是张氏派了伺候刘若玉的人,自恃有张氏撑腰,刘若玉又性.子绵软,不免十分的怠慢,名义上是刘若玉的使女,其实什么事情头推给了路氏做。成日里偷吃偷拿刘若玉这个小姐的份额,闲来没事还总去张氏那儿告状,叫张氏得了把柄,敲打继女。
即使到沈家来,碍着刘氏不能不装模作样的做点什么,但刘氏一个不在跟前,就又跑出去躲懒了。像今日只有路氏一个在门前,不问可知是又去哪个角落闲着了。
这一点路氏和刘若玉都心知肚明,因为忌惮张氏的缘故,向来都不说不提,随她们去。如今刘若玉忽然问起来,路氏不免惊讶:“她们…”正琢磨着要怎么说才能不伤刘若玉的面子,就听刘若玉冷冷的道:“说是我的使女,却一天到晚不着人!我看她们也是年纪大了待不住了,既然是母亲的人,不能误了她们的青春!前些日子仿佛听说外院的林管事正想替他的小儿子物色媳妇?林管事是咱们家的老人了,说句劳苦功高也不过分,我看就把她们都给了林管事的小儿子罢!”
路氏愣了半晌,才道:“林管事那小儿子…有些糊涂?”何止是糊涂?林管事是刘若玉父亲刘五爷自幼长大的小厮,成婚之后做了管事,一直掌权至今,深得刘五爷信任,连张氏也对他客气得很。
这林管事一共有四个子女,前三个都是女儿,好容易得了个儿子,还搭上了妻子的性命!如此得来不易的儿子,林管事自然是珍爱万分。偏偏这儿子福薄,三岁上头一场高热,林管事跪在刘五爷跟前求了刘五爷出面请了太医过府诊断,可命是保住了,心智从此却停滞在了三岁。
不仅如此,这林家子懵懂无知归懵懂无知,身体却健壮魁梧,力气极大——他很爱打人,爱打人到了从两年前起连着打死了三个娘家贪图聘礼、硬把女儿嫁过门的妻子了。亏得那三个人家既然做出卖女儿的事来,拿了林管事的钱财也都没了声息。纵然如此,现在林管事想继续给他娶个妻子延续林家香火,却再没人应了——纵然做父母的不顾女儿死活,做女儿的宁可在家里自己上吊也比过门之后被活活打死的好…
如今刘若玉要把桂瓦和月瓦送过去,等于是想让她们去死了。路氏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忽然这么心狠了,但忌惮着张氏,还是道:“林管事的儿子怕是不太妥当。”
刘若玉却冷笑:“有什么不妥当的?就是因为林管事的小儿子心智不全,单一个妻子怎么够照顾他?两个的话,也能叫林管事放心些,好更用心的为父亲办差!再说桂瓦和月瓦成日里这样往外跑,心都野了,硬留在我身边,也是委屈了她们,不是吗?”
路氏苦笑:什么两个能叫林管事放心些?那林家子发起疯来路氏亲眼见过,一拳能把碗口粗细的木桩子打断、一口气打断七八根都不喘息的…小姐这是怕桂瓦或月瓦一个人不够林管事那小儿子打死的吧?
“就这么定了,姑姑你先不要说什么,等咱们回去时,直接把人送到林管事那儿,咱们再回去!”刘若玉把帕子丢进水盆,冷冷的道,“一般是人,凭什么别人做得到的,我做不到…姑姑你说,是不是?”
路氏怔怔的望着她,想说什么,刘若玉却把帐子一扯,遮住大半个榻,淡淡的道:“我乏了,姑姑先出去罢。”
☆、31.第三十一章 交锋(上)
第162节第三十一章 交锋(上)
“今儿个晌午咱们也去大房了,席上明明喝的是茶,怎么就是荔枝绿了?外祖母这些日子身上不爽快,咱们家上下谁人不知?大嫂子那么稳重的人怎会可能犯这种糊涂?前两日大嫂子还说要不是为了掌着家,早就想亲身去苏府侍奉外祖母了——都是误会。”卫长嬴吩咐琴歌,“你去辛夷馆和大哥说一下,刘家十一小姐许是不知道外祖母病着,与大哥说着玩呢。请大哥千万莫要误会!”
琴歌会意,行了一礼,领命而去。
卫长嬴看一眼艳歌,等艳歌会心的出门去守着,转过头问黄氏:“姑姑看这刘若耶?”
“是个胸中有丘壑的。”黄氏微笑,“婢子在帝都这么多年,各家的闺秀多多少少也听了一耳朵。这刘十一小姐打从两三年前起就在各家之间有些名声,不过也都是寻常的赞语,比如说端庄秀美、贤惠良善…谁家小姐只要有长辈在外头走动,场面上能不被赞上这么几句?不想这刘十一小姐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怪道刘十小姐那副恹恹的样儿,由女知母,可见张氏的厉害。这么厉害的张氏,又有继母的身份,拿孝道压着,刘十小姐想翻身还真不容易。”
卫长嬴哂道:“我之前想过很多次这刘若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到今儿见着,才发现以前都想错了。咱们可都太低估了她…凤州虽然也算上州,与帝都比起来究竟是小地方了,果然地灵则人杰,这位小姐比我足足小了三岁,竟这样厉害。我回想我十五岁的时候,比她可是差得远了!”
黄氏微笑着道:“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归根到底福祚才是最紧要的,少夫人就是福分好、谁也算计不了!”
“姑姑就爱宽我心…”卫长嬴抿嘴一笑,黄氏这话是安慰,可她拿了福分说嘴,又讲聪明了不见得是好事,实际上还不是默认了自己之前说的,自己十五岁的时候远不如这刘若耶?别说十五岁了,要不是去年那一连串的大事磨砺下来,卫长嬴觉得自己怕是现在都不如这位刘家小姐呢!
——之前因为刘氏的失态,刘若耶没说两句话就借口辰光不早要走,又“体贴”刘氏脸色不好看,假惺惺的问候几句她的身体,主动提出不必刘氏送了。卫长嬴在场,当然要代刘氏送她几步,那时候刘氏明显是心烦意乱,甚至于都快敷衍不下去了…胡乱答应了她们。
于是卫长嬴陪着刘若耶出了辛夷馆,刘若耶就笑意盈盈的问卫长嬴:“卫姐姐你可知道这辛夷馆名称的由来吗?”
卫长嬴以为她只是寻个理由和自己说话,想到自己住的金桐院,就随口道:“莫不是大嫂子喜欢辛夷?”
结果刘若耶就意味深长的笑:“七姐若是喜欢辛夷,这辛夷馆里怎么一株辛夷花都没有呢?据说,是七姐夫坚持用辛夷馆这名字的。当初我那二伯母还专门上门来与府上苏夫人说道这事,只是七姐夫不肯让步,长辈们也没办法罢了。”
卫长嬴一皱眉,顿时想到刘氏今日分外受不住激的样子…估计和这辛夷馆的名字很有些关系。她可不想给刘若耶抓住自己与她议论大房的把柄,刘若耶到底只是客人,她说大房的长短,至多她往后不受沈家欢迎罢了,本来刘氏护着刘若玉,就不是很待见她。
但卫长嬴可是沈家的媳妇,出阁之前父亲卫郑鸿的训诲“谨慎言行,家中之事,不可外传,外间闲语,莫要带入!一言一行,切记不可堕了我卫氏家风”犹自在耳,哪里肯给刘若耶顺着说下去的机会?就把话岔了开去:“十一小姐这上襦上绣的小梅花却是别致。”
“这梅花还是我听了卫姐姐杀敌的奋勇事迹之后专门让人绣的呢!”刘若耶倒是顺着她的话题说,然而又和卫长嬴扯到了一起,她伸手抚过臂上绣的花,嘴角微微一勾,道,“坚贞不屈、傲雪迎霜…我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也向往像卫姐姐一样,能够有朝一日,亲身执剑杀敌,卫我大魏河山!”
“…”卫长嬴停顿了一下,才笑着赞道,“十一小姐虽然是女儿身,却有豪气,不类寻常闺秀。”这倒不是她看不起刘若耶,但刘若耶虽然不像刘若玉那样一身病弱,也还是个略带稚气的美人罢了,与英姿飒爽那是半点都不沾边的。这样一个小女孩子忽然说要保卫大魏河山,换了自己的那些姐妹,比如一直印象很好的卫长娥这么讲,卫长嬴肯定也是失笑,然后是戏谑。
如今因为和刘若耶不熟,她已经是努力让自己的态度显得很认真了。
刘若耶转过头来朝她笑了一笑,道:“我知道卫姐姐这么说,其实不大相信我的。”
卫长嬴感到有点啼笑皆非,几乎要认为刘若耶其实也不过是个顽皮的小女孩子了,故作肃然道:“怎么会呢?”
“我自幼常听闻父亲讲述故乡的事情,东胡苦寒,又与北戎接壤,民风所以剽悍——不剽悍的人也活不下去。”刘若耶屈指抚唇,慢条斯理的讲述了起来,“父亲常说我们姐弟生长帝都,没有吹过东胡的风雪,算不得真正的刘家人…追溯起来数百年前我刘家先祖本是东胡一乡绅,因不忍乡邻受戎人欺凌,变卖家产招聚青壮以保卫桑梓。尔后渐渐成势,泽被子孙,乃有名将贤臣代出,成就东胡之望族、为海内所咸知——卫姐姐知道吗?海内六阀,惟独刘家与沈家的家训里有一条是一样的,那就是永守桑梓,不使异族进犯一步!”
她语气倏然沉重,“戎人要入中原,须得踏过刘氏合族尸骨!狄人要东进,除非沈氏覆亡!这就是沈家刘家都有的,祖训!”
卫长嬴想到凤州州北那场大捷,想到自凤州一路北上的所见所闻,心下却是一哂:若是换了个人在这里,没准真的要被她感染,热血沸腾之余,自然而然就对刘若耶生出钦佩与向往的情绪…
但卫长嬴是知道凤州那场大捷的真相的,到如今,这场大捷的功臣还记着宋含、宋端的名字。真正的功臣莫彬蔚,九死一生也未能洗清冤屈,最后落到一个被卫新咏欺骗之下、杀了卫家侍卫潜逃而去的下场!
到现在,世人谁能知道朝云郡那种僻壤之地,竟藏了一个仓促上阵却取得了大魏近年最大的一次大捷之功的将才?可以想象,若无意外,史书之上记载凤州大捷,也会写上宋含、宋端,与莫彬蔚,没有一点点的关系。
这个抗击戎人真正的功臣,被卫家所重视的将才,在这件大捷中,只会以一个受县令之命协助县丞护送黎民百姓逃生的衙役的身份为人所知。最多,只会在燎城的县志里记上一笔。
千秋万岁后,功为何人知?莫彬蔚的冤屈放在名门子弟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并不是说卫长嬴讥诮刘若耶身为女子却希望能够亲身报国的向往,而是她认为刘若耶这番话居心叵测。
身在名门望族,身处高处,习惯了俯视,终不免也会看到种种龌龊不堪。由此知道,越是身处于看似恢弘磅礴、波澜壮阔的场面,越要冷静。
宋含和宋端冒领功劳时,把战况说的非常详细,所以以卫焕的精明,看了战报后都没生疑。这些情况本来应该莫彬蔚最清楚,想也知道,都是宋含从他那里骗出来的。
那个年轻的燎城衙役,背对着满城烽烟战火辅佐年迈的县丞护送黎民争先恐后的逃生时、他知道自幼长大的城池覆灭时、他听说燎城外砌筑起一座又一座京观时——他满怀愤怒与仇恨指挥着燎城残存的男子布阵设伏,向戎人燃起复仇之火、举起报仇的屠刀时,他可曾想到,斩下敌首之后终于等到了州中援军,等待他的,不是褒奖与扬名,而是污蔑与追杀?!
也许被宋含和宋端仔细询问大捷经过时,莫彬蔚还天真的认为,这是上司对自己的重视。要不是莫彬蔚私下里藏下了那名戎人首领的护身符,就连卫焕也不会相信他才是真正的功臣!
世人的心太诡谲,若轻易就被哄得热血沸腾,终不免为人所利用。
这是出阁之前,祖父卫焕的叮嘱。这位老人以庶子的出身顶着嫡母的算计、众人的攻讦坐上阀主之位,一生风风雨雨经历无数,却始终处变不惊胜券在握。
唯一的嫡孙女将嫁,他私下里亲口总结自己这一生的经验教训,就是从不在大喜大悲之下做重要的决定。卫焕深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是年少的孙女很难体会与掌握的,他所能做的,就是让孙女谨记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不要为人牵着走。
刘若耶的话确实慷慨激昂,然而卫长嬴听了,却对她防备更深:才第一次见面,这位刘家十一小姐就讲起了她父亲的教诲,莫不是刘家的女儿都爱与人交浅言深不成?刘氏如此,刘若耶如今居然也打算推心置腹了——可卫长嬴才没这个心情与个不熟悉还觊觎过自己丈夫的人推心置腹。
所以卫长嬴只是微笑:“十一小姐真是慷慨豪迈,不让须眉!”
“我常听父亲说起先人抵抗戎人的事迹,每每都听得血脉贲张。”刘若耶见她不为所动,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怔愣,随即又恢复了大家闺秀应有的温柔笑意,带着一丝腼腆,“只是小时候太过娇气吃不得苦头,不肯像弟弟那样随父亲习武,到现在懊悔也晚了…所以听十六哥说了卫姐姐的身手后,就想到若是我小时候争气点儿,这会当能说服父亲,过些日子,让我随弟弟一起,前往东胡历练!”
她捏着粉白娇嫩的拳,微微挥舞了一下,俏脸含煞,森然道,“每每听着那些戎人的恶行,竟以我大魏无辜子民砌筑京观以炫耀武功——真想像卫姐姐一样,亲手诛戎、振我大魏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