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鬓的考虑是极有道理的,卫长嬴才跨出门,突如其来的一阵山风已经将她两袖灌满,风从衣底钻进去,凉而微润。

她仰头看了看头顶,恰好屋檐上一串水珠被风吹落下来,若非帷帽下垂着的面纱,就要正正砸在她面上,虽然如此,也惹得绿房等人转过头去,掩嘴窃笑。

“轻点儿!”卫长嬴蹙眉叮嘱,“表姐和长风还在睡…别吵着了他们!”

绿房几人忙敛容正形,不敢出声。

既然不想打扰了表姐和胞弟,卫长嬴自也不能在庭院里漫步,她想了想,决定去溪边。

…绕着那片小菜畦走上两圈,辰光和力气都差不多了。而且,西侧的小屋,正有一条碎石小径通到溪畔,想是为了方便雨天取水。

由绿房和绿墀在两边扶着,绿衣打着柄暗红绢伞,一行人慢慢走到溪畔,下过一夜雨,此刻溪水不免浑浊,内中时或看到有游鱼跃出,溪边岸上,还有许多蚯蚓、虾蟹之类。

这样的田园景象,使人不自禁的心旷神怡。

卫长嬴走了段路后,索性站定,半揭起面纱,迎着风,恣意享受起雨过山青的惬意来。

绿房等人也觉得这样的清晨,能够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站在溪边,已是一种享受,都静静不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的咳嗽声让卫长嬴一惊,下意识的放下面纱,转头看去——

却见山径上,卫青仍旧一袭青衣,悬着云头刀,正陪着两人拾阶而上。

虽然卫长嬴看过去时,卫青目不斜视,但卫长嬴明白那声咳嗽定然是卫青发现自己揭起面纱,故意提醒自己。

这让卫长嬴有点惊奇,不禁向卫青陪同的两人看去…

按说此刻上山来的,除了宋夫人这些,就是卫家的侍卫。前者卫长嬴不必避忌,后者卫青也无须用这样迂回的方式,应该直接出声、一起过来给自己行礼才是…

而且这样早的时候,侍卫闯上来做什么?

这两个人,究竟是谁呢?

☆、第四十四章 无礼之人

卫长嬴揣测卫青陪上山来的两人身份时,那两人却也注意到了她——碧色森森的小竹山中,卫长嬴所披的石榴红长袍委实引人注意,她身旁殷勤伺候的四名俏婢,亦是穿戴不俗,可见不是寻常女眷。

虽然听到咳嗽后,卫长嬴立刻下意识的拉下面纱,然而山风撩撩,她循声向山径一望,面纱又被吹起。卫长嬴迅速抬手去按,广袖飘飘之间,艳丽的石榴红衬托着她指若美玉,晶莹柔美,可动作快是快,但面纱轻软,被按住之后,倒卷飞扬,拂在脸上,还是露出一侧雪腮与下颔。

肌若冰雪,衣袍鲜红,四周却是千碧万绿的竹林,因着昨晚一场雨,愈发青翠欲滴。

万绿丛中一抹红影,衣袂飘卷犹乘青岚。

虽然不见全貌,但惊鸿一瞥之下,已窥得丽质一角。因为这一角,越发可以想象面纱之下的真容是何等的仙姿殊色,这一番遭遇像足了山野传闻,几乎叫人疑心当真在山中遇见了餐霞饮露的仙人。

这样鲜明的一幕,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随卫青上山来的两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只是这次的惊鸿一瞥,也就到这儿了——绿房察觉到有外人靠近,忙移步挡在卫长嬴跟前,绿墀与绿鬓迅速上前为主子理好面纱。

其实…

卫青之前咳嗽的意思,既是提醒卫长嬴放下面纱,也是暗示卫长嬴返回屋中。但卫长嬴此刻虽能行走,步履却仍旧蹒跚。若只卫青一人,她倒不介意,可跟着卫青上山来的这两人身份不明,她不愿意叫陌生人看到自己行走僵硬的模样,是以弄好面纱后,却不移步了。

见这情形,随卫青上山来的一人,便试探着问:“溪畔之人,可方便上前拜见?”

这话并不冒犯,因为卫长嬴虽然衣着鲜丽、身边使女也年少,然而戴着帷帽,看不到发式钗环,也不知她是否出阁——昨晚卫青只告诉他们山上有女眷在,连卫长风也是为了女眷才停留的,如今这女子显然看到了来人,却不离开,谁知道这位女眷是不是卫家长辈?如今伫足,是为了等待他们过去见礼与询问?

但卫青却知道是卫长嬴,自是摇头:“那是我家小姐,想是起得早,见四周无人,故到溪边消闲。”

既非长辈,又是年少女子,当然不好过去了。之前询问的人忙赔礼:“是弋然冒昧。”

“顾公子太过客气了。”卫青温和的笑了笑,心想昨晚这些人至小竹山中避雨,却被卫家侍卫阻拦,发生些冲突后,有人上山禀告,自己陪卫长风下去处置…当时好像是亥初、记得卧房这边灯火都已黯淡,想是两位小姐睡得早,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不然,卫长嬴定然不会在这时候到靠近山径的溪边出神。

本来这顾弋然不提,卫长嬴与他们也离了段距离,卫青打算就这么走过去,如今他问了,卫青也不能继续看不见卫长嬴,便遥遥向溪边拱了拱手,算是请安。

见他如此,顾弋然与另一人也随之遥遥一礼。

卫长嬴见状,越发确定这两人都是外人,她扶了扶帷帽,亦还了一礼,苦恼自己如今走不快,想在这三人之前先回屋中是不成了,只得暗叹了口气,对左右道:“咱们往后头走一走,卫青领了那两个人上山,必是寻长风的,等他们走了再回屋罢。”

茅屋就只正堂一个门,卫长嬴平常还能打一打窗户的主意,现在有伤在身,可是只能避一避了。

…只是这两个外人,这么早过来寻长风做什么呢?卫长嬴心下好奇,借着帷帽遮蔽,隔着面纱也仔细打量着他们。

中间与卫青说过两句话的人着竹青深衣,大袖博带,头上戴着青竹冠,倒与这小竹山非常相宜。因为面纱阻隔,加上卫长嬴究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他看,容貌只匆匆一瞥,仿佛是很端正的。

没说过话的那人还未及冠,身量与卫青仿佛,缥色深衣,玉环束发。这两个生人气度举止都不俗,广袖高屐的踏着满山落叶而行,颇有高士晨起游山的雅致风仪。

因卫长嬴被惊醒后先看向了卫青,见那竹青深衣之人与卫青说话,又看了眼…这时候就不太好意思再盯着缥衣男子看了,并未看清他的长相。

然而这缥衣男子状似高士,品行却仿佛有点轻佻。他虽然见到卫长嬴后没作声,但对卫长嬴却非常的关注,甚至于走过去之后,还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卫长嬴也满腹疑惑的望向他们,这一看,两人都吓了一跳,均是立刻移开视线…

卫长嬴定了定神,再去看时,却见卫青已经带着他们进屋去了。

“看装束和卫青的态度,这两人都也是大家子弟、士族中人。”卫长嬴心下疑惑,“只是卫家子弟,有什么事情不去寻叔父或祖父,来寻长风做什么?看他们也不像有急事的样子…若无急事,这山上如今有我和表姐在养伤,他们又眼生得紧,长风和卫青怎会许他们上来呢?”

绿房见卫长嬴说了要到屋后避一避,却又站在那儿不作声,等了片刻,轻轻问道:“小姐?”

“去屋后吧。”卫长嬴止住猜测,点头道。

茅屋后头是一片空地,不但长过来的竹笋都被拔掉,连草也被再三除过,稀疏得很。这是为了防止有蛇虫等物在其中生长,容易蹿入屋中。

上山头一日,卫长嬴已经陪着宋在水到屋后看过了,只是没想到两日光景,不远处却多了一间竹亭?

卫长嬴愣了一愣,才指着不远处明显是新伐之竹匆匆搭建起来的亭子道:“这是?”

绿房四女这几日围着卫长嬴团团转,又担心回府之后宋夫人会怎么罚她们,哪里有心思管旁的,现下却是和卫长嬴一样惊奇这座竹亭的出现。

倒是为防万一,卫长嬴出来之前被画屏叮嘱跟上的婆子知道,此刻就上前禀告:“这是昨日做起来的,是五公子说此处风景幽静,若是建起一亭就更好了。夫人听到,就叫匠人上来做了。”

竹亭用的就是小竹山下的竹子,就地取材,山又不高,只要在山下将竹亭做好,运上来后,在卫长风择的地方打下地基,不多时就能弄好。既快又省事,而且不至于太嘈杂——当然样式也不复杂,只是亭前茅屋亦是简陋,倒正相宜。

卫长嬴便笑着问:“是昨儿个晚上?我仿佛听到些喧哗。”

婆子一怔,道:“回大小姐,不是晚上,是昨日晌午前就做好了,做好后,五公子还过来坐了会儿,称赞了匠人们。”

“哦。”卫长嬴若有所思,“那昨儿个晚上的喧哗是怎么回事呢?”

这次连婆子也不能回答了,惭愧道:“老奴睡得沉,却没听见。”

“这几日也是辛苦你们了。”卫长嬴见她当真不知道,也不为难,道,“长风叫人建了这亭,倒也方便。咱们去里头坐坐罢,我正觉得有些累了。”

听她说累,众人都紧张起来,两个婆子忙拥进亭内擦拭了一番——新起之亭,只有卫长风小坐片刻,又在山中竹下,尘土倒不多,但一夜风雨,亭子四周无遮蔽,雨水沾湿其中不说,也落了层层叠叠的竹叶。

收拾好后,卫长嬴被请进亭中坐下,这竹亭分八角,立于溪侧,有一段美人靠恰好悬在溪面上,很有点风生水起的意思。

绿房游目四顾,就歉意道:“出来竟忘记带些茶水点心了,婢子去灶下看看。”

灶屋是之前童仆所居的东屋的侧边,过去不必经过正堂,不会打扰到卫长风会客,卫长嬴便点头:“你去罢。”

绿房很快取了热茶和春卷来,卫长嬴吃了两个,又喝了盏茶,心想卫青带来的人也不知道几时会告辞?

正要让人到前头去打探打探,却见不远处的茅屋后竟绕出人影来——起初还以为是卫长风送走客人,打发人来叫自己,没想到细细一看,打头的竟正是卫青!

身后,赫然跟着之前上山的人!

卫长嬴吃了一惊,之前因饮茶掀上去的面纱一时忘记放下,低声自语:“卫青带人到后面来做什么?”

按说卫焕亲自给嫡孙挑选的人才、又是卫家子弟,不至于做出对卫家不好的事情来,而且茅屋那边也没传来过喧嚷之声…卫长风身边不但有其他侍卫,还有新荔等使女的!

但他既然没有恶意,带着外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卫长嬴正惊疑不定,那边卫青也有点愕然:他是知道卫大小姐当日摔伤后甚至不能起身、如今固然能走动了,恐怕也不利索,否则溪边遇见时,卫长嬴也不至于见着生人,只拉下面纱,却站在原地不动。

考虑到自己带的人正要去见卫长风,如此又堵了这位小姐回房的路径,小竹山上就这么点大,恐怕卫长嬴尴尬之余也无处可去,担心离开时看到卫长嬴还在之前的地方,叫人误会卫家小姐竟是见到外男再三不避。

因此刚才卫青一出门,就暗示两人茅屋的屋后有一条小路,路上景致不错——这个景致不错当然是随口说的,实际上这条小路也是这两天才弄出来——就是为了建竹亭。

那两人虽猜到卫青是有意避开来时被他们撞上的女眷,然也表示客随主便。

结果…

却又撞见了卫长嬴!

而且这次卫长嬴显然吃惊不小,竟忘记她的面纱有一半掀在帷帽上,虽然这纱垂下来时直到胸前,卷上一半,仍旧遮到鼻尖,然也露出了半张脸——对于自矜身份的大家闺秀来说,这是很被冒犯了的。

见到卫青眼神中的讶然,卫长嬴也醒悟了过来,忙把面纱拉好,低声吩咐:“封氏你到我面前来。”

封氏是随行之人中一名婆子,她本来背对着茅屋,不知道有生人路过,闻言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恍然明白,忙移动脚步,众人也心照不宣的换着位置,将卫长嬴遮住。

虽然只是数息的时间,卫长嬴心下却着恼得紧,暗想一会必然要去和长风问个究竟,怎么养个伤也不安稳,乱七八糟的人往山上领不说,屋前屋后都要遇着自己?

正捏着茶碗懊恼,却见原本已经步伐一转,打算原路下山的三人中,那缥衣男子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动作被卫长嬴从封氏的袖底窥见,心头怒意更盛,不想那缥衣男子这次回顾,竟不似之前那样立刻收回视线追上同伴,反而脸色一变,高声喝道:“别动!”

卫长嬴一愣,却见他手中寒光一闪,直奔自己头顶!

☆、第四十五章 竹叶青

更新时间:2013-08-23

只听“咄”的一声轻响,寒光几乎是擦着卫长嬴的帷帽掠过,直钉入她身后的一根亭柱!

这变故如此突兀,亭中卫长嬴主仆足足愣了数息,才醒悟过来,脸色俱是阴沉无比!居然有人敢公然对卫家的掌上明珠动手?!即使不曾伤到卫长嬴,亦是对卫家的挑衅!不只亭中,四周隐在林内的侍卫,也俱按刀走了出来!

卫长嬴惊怒交加,也顾不得曝露容貌,抬手极利落的一把将面纱掀到帽上,正待指着那缥衣男子大骂,忽觉上头有什么东西打在帽上,她下意识的转头一看…

这一看,卫长嬴原本因震怒而泛起淡淡绯红的双颊却倏然惨白——只见两日前,才从山下砍来、经雨后愈发青翠欲滴的竹柱上,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足足有三分之二没入竹内,劲道之大,甚至让那竹柱上裂出一道缝隙。

只是这一点自是吓不住卫长嬴,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的是,这柄匕首之所以有三分之一露在竹外,是因为这一段匕身,插着一条通体翠绿、几与竹身毫无二致的蛇!

这条蛇不算粗,不过与钓竿相似,然而细颈红瞳、头作三角,被匕首穿颈而过钉在竹上,却还激烈挣扎——刚才卫长嬴觉得有东西打到自己的帷帽,正是它挣扎时将蛇尾拍在帽顶,那一截焦红蛇尾,令竹亭中人莫不觉得背后一股子凉气灌入!

竹叶青。

虽然极是常见,却有剧毒。

看匕首钉入竹柱的位置,只比卫长嬴坐下来时的帷帽高一寸!

虽然卫长嬴戴着帷帽,可这蛇颜色与竹如此相似,怕是游到卫长嬴衣中都难以察觉,到那时候…

封氏、绿房等人脸色煞白,都觉得有些脚软,皆颤抖着声音道:“这…这儿怎的会有蛇?”

如今又非秋冬之季,夏过秋初,蛇虫未藏,竹林里会有竹叶青一点也不奇怪。所以卫家早就在茅屋附近撒了一圈雄黄,按说…蛇虫都不敢靠近这里才是啊!

究竟卫长嬴胆子大,虽然一回头看到咫尺之处竭力挣扎的毒蛇、蛇身鳞片片片清晰,让她也吓了一大跳,但吓过之后又冷静下来,嘿然道:“昨晚下了一夜的雨。”

一夜雨水将雄黄彻底冲散,渗入泥土深处,完全失去了驱逐蛇虫的效果。偏自己今儿个起这么早…也是运气不好,就这么一夜功夫,就有竹叶青蹿到这亭中,而且还就爬在自己身后的竹柱上!

要不是那缥衣男子目光锐利,隔着数丈也看到了此蛇,今儿个…卫长嬴心下一寒,挥袖拂下面纱,定了定神,道:“封氏去和卫青说一声,容我亲自谢那位公子的救命之恩。”

之前那缥衣男子出手之时大声提醒,让走在前面的同伴和卫青也吃了一惊,竹亭翠色,竹叶青也是翠色,他们离得远,目力不如缥衣男子,加上缥衣男子出手后,竹亭中人受惊,人移衣卷,一时间也挡住了视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亭中乃是女眷,还是卫家的掌上明珠。

卫青自然不肯继续领着他们下山,却把两人都拦在原地,要等亭中说个究竟才能放行。

封氏去解释了缘故,卫青也是大惊失色,毕竟今日是他领人上山,又堵得卫长嬴不能回屋,只好到屋后竹亭小坐,若因此被竹叶青咬伤,纵然没有香消玉陨,卫长嬴吃这么大的苦头,论起来卫青多多少少要担些关系…以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对卫长嬴的爱护,即使卫青是卫焕认可的族内人才,这两位身份高贵的女眷也饶不了他!

他心头一阵后怕,肃然对那缥衣男子一拱手,道:“邓公子利眼,我等俱是不及!此番敝家小姐遇险,全仗公子所救,还望公子留步,容敝家上下致意,小姐亦想亲自道谢!”

那缥衣男子忙还礼:“卫三公子言重了,实是宗麒有一妹妹,一直嚷着想在园中建一竹亭,奈何始终未寻到合意的样式,方才才多留意了一下亭中。也是卫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那竹叶青之尾恰露在外,被翠竹映衬极是明显,方才被宗麒侥幸发现,只是卫小姐与诸侍儿不曾抬头罢了。宗麒如何敢居功?何况昨夜多亏了贵家慷慨援手,才使得我等于雨夜有一存身所在,不至于冒雨度夜、耽搁行程!”他这话是解释为什么自己已经背对着竹亭了还能发现那条竹叶青,实际上这话卫青、顾弋然都不大相信…这次兴许可以说是看亭子,之前在山路上,这邓宗麒可就对卫长嬴再三回顾了的。

只是他也就比顾弋然多看了两眼,虽然略显轻佻,还没到需要点出的地步。如今又救了卫长嬴一回,卫青当然不会拆台,恳切的道:“这是小姐之意,还望邓公子勿要推却。”

“卫三公子也知道,我等有命在身,须得尽快启程…”本来卫青以为这邓宗麒既然这样在意卫长嬴,应该很乐意接受卫长嬴亲自过来道谢才是,不想邓宗麒闻言却是露出一抹不自然之色,匆忙的推辞起来,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他边说还边向山径的位置走了两步。

这时候卫长嬴也走到近前,正好听到此言,她郑重的对那邓宗麒一礼,正色道:“多谢这位公子慷慨出手,救我于千钧一发之境!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卫长嬴既然到了,顾弋然和邓宗麒也不能继续离开,只得站定还礼,邓宗麒又谦逊了一番——这屋后发生的意外早有看到的侍卫奔进茅屋去禀告卫长风了,卫长风听说姐姐差点被竹叶青咬到,也是大惊失色,不及换木屐,趿着丝履就跑了出来,一路惊呼:“大姐大姐,你可有事?”

待见卫长嬴平安无事的站在那儿向邓宗麒致谢,卫长风才脸色一肃,恢复名门子弟应有的风仪,不疾不徐的走过去,矜持的点了点头:“长风年少,有所失仪,还望两位见谅。”

顾弋然和邓宗麒心下暗笑,究竟卫长风才十五岁,之前在茅屋中接待他们时还端着卫家大房嫡出子的架子,言语举止虽然优雅,也没有失礼和明显的看不起他们,但细节之中却透露出出身高于帝都顾氏、容城邓氏的优越。

就连他们告辞,卫长风也只是象征性的提出亲自相送,顾弋然一推辞,他就顺水推舟的让卫青代劳了。

虽然说以海内六阀的底蕴,阀阅子弟轻视他们这些世家子是常见之事,而且昨晚顾弋然一行也有些冒犯卫家,但顾弋然与邓宗麒都年长于卫长风,却被他随意打发,心里总归有点不是滋味。如今见这卫五公子挂心胞姐,将才及束发这半大不大年岁的卤莽无措曝露无遗,均有些啼笑皆非,倒把对卫长风的一丝恶感消除,心想凭卫家如何调教、卫长风怎么个聪慧,到底才十五岁…这么着紧姐姐的安危,不似有些重风仪到了无时无刻第一大事都是注意自己的风仪是不是有缺的那些阀阅子弟,想来这卫长风人也不会太坏。

这些想法自然不能叫卫家姐弟知道,两人都是和颜悦色的说着不妨,又赞他们姐弟和睦、足见卫家家风。

如此客套了一番,邓宗麒救下卫长嬴,卫长风当然不会再以他们不过是世家子弟而轻看一眼,态度变得极为热络,甚至开口邀他们去瑞羽堂,正式致谢。但顾弋然和邓宗麒执意不肯,均道有命在身,昨晚已被下雨拖累,此刻必须立刻出发。卫长风竭力挽留,到底还是没能留住,只得让人从竹亭里收回匕首,擦拭过后还于邓宗麒——这小竹山上是临时居处,实在没什么合适做谢礼的,只能邀他们得空务必往瑞羽堂一行,又坚持自己亲自送他们下山。

卫长嬴也随着弟弟再三道谢,她是女眷,即使感恩,也不好相送陌生男子的,所以只在原地说几句祝颂之语,目送便可。不想卫长风和邓宗麒一行才彼此谦让着走了两步,忽听绿墀尖叫起来:“小姐,还有蛇!”

众人都是大惊,然而顺着绿墀所指之处看去…却是十几步外稀疏的草丛里,一条和之前被邓宗麒钉死在竹亭里差不多的竹叶青蛇缓慢的穿梭着,方向却是竹亭,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对。

这条竹叶青并没有威胁到卫长嬴,加上卫长风与卫家的侍卫都在,邓宗麒此刻自然不会贸然出手。卫长风见到是这样,眉头一皱,因为绿墀是卫长嬴的大使女,又有外人在,他也不好训斥绿墀大惊小怪,只对不远处一名侍卫点了点头。

那名侍卫会意,手按住腰间的刀,还没拔出来,不想就见卫长嬴转过来看了眼那竹叶青,冷哼一声,忽然抬手从绿墀鬓上拂了一下…便见一道翠光一掠而过,迫开雨后四下倾斜的草尖,扑的一声闷响,将那条竹叶青钉入泥中!

看着翠绿的蛇躯在地上不住挣扎、一截焦红蛇尾痛苦的抽搐着,而始作俑者卫长嬴红袖飘飘,气定神闲,一副“我可算找到机会报了点仇现在心情真不错”的模样,众人都有点沉默…

卫长风呆了片刻,很勉强的笑道:“家姐幼时尝随府中年长侍卫学过些…嗯,学过些…这个…”

大姐啊,我知道你身手很不错,至少打我这个弟弟毫无问题,可如今有外人在,即使不是沈家人,好歹都是大族子弟!你就不能收敛些,做个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大家闺秀吗???

卫长风心中咆哮,却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替卫长嬴这干脆利落的簪杀毒蛇进行开解和掩饰,只是顾弋然与邓宗麒显然也被卫长嬴这手漂亮的飞簪杀蛇惊得有点走神,茫然应道:“凤州卫氏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个…府上小姐真是…文武双全…呃,文武双全!”

“两位真是过奖了。”卫长风强笑着,这时候他也没心思留客了,只想快点先把人送走,“天雨路滑,两位还请小心足下。”

目送卫长风送客远去,卫长嬴才恨恨的道:“死蛇!居然胆敢跑到我头顶上去!真是自寻死路!”嫌恶的弹了弹帷帽的边缘,“回屋,快点把这帽子扔远点!”被竹叶青扫过的帷帽,卫长嬴当然不会再要了。

这会簇拥在她身边的使女们都知道卫长嬴学武是极刻苦的,封氏这两个婆子亦耳闻过卫长嬴的喜好,并不意外她能够弹簪杀蛇,倒有点惊讶和佩服卫长嬴的身手。绿墀摸着鬓边,懊恼的嘀咕:“那簪子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大小姐赐下来的呢,是婢子最好的一支…大小姐何不摘了这支鎏金的用…”

“你小气的。”绿房胆子比她大些,如今观察四周见无恙,就取笑她,“一会让侍卫过来收拾,拔出来洗干净了不是一样?”

“穿过蛇的,再插头上,我怎么敢呢?”绿墀一吐舌头,盼望的看着卫长嬴,按着卫长嬴对身边人的大方,既然弄掉了一支簪子,就会补上更好的一支,不想这次卫长嬴却是脸色一沉,狠狠瞪了她一眼,喝道:“方才那竹叶青离咱们远,又根本不是往这边游过来的,你既然看到了,悄悄的提醒一声,留意着它的去向、等外人走了,再叫侍卫来除去不就是了?嚷嚷个什么!没的叫人以为我卫家使女都和你一样胆怯!”

就道,“这次那支簪子,洗干净了也不许你拿,下回再这样丢脸,看我怎么罚你!”

绿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才醒悟过来刚才那样不危险的情况下,自己当着外人的面惊叫出声,让卫长风和卫长嬴很没面子…她低下头,轻声道:“婢子知错,下回再不敢了。”

如今她只求免除惩罚,却是不敢再想什么卫长嬴会再赏下好簪子的事儿了。

☆、第四十六章 天子翊卫

茅屋内,宋在水起身后,不见卫长嬴,从新荔处得知卫长嬴出门去散步了,带着好些人手,也就放了心。接着卫青引顾弋然、邓宗麒见卫长风,宋在水自然是静守在房内,一声不响,然而外人离去后,不多时,就有侍卫冲进屋中禀告屋后有事,涉及卫长嬴——宋在水自是大惊,正要出房去看,却被画堂死死按住!

原因很简单,宋在水这几日膝伤一直“反复发作”,而且,后头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如今自己都没好全的宋在水过去肯定是帮不上忙的。昨晚一夜雨下下来,现在外头到处都不大好走路,别叫这位娇客摔着碰着,伤上加伤,不但给小竹山上更加的添乱——让画堂怎么和宋夫人交代呢?

画堂不是宋在水的使女,又是宋夫人当面叮嘱她代自己留下来看护侄女的,宋在水虽然心急如焚,也不能像对待春景她们一样训斥和赶开,只好无可奈何的坐在榻上等。

这等得真是度日如年,亏得卫长嬴终于回来了,而且看她进屋后,虽然立刻就把帷帽摘了扔给绿房、而绿房也马上识趣的拿着帷帽转身出去,摘去帷帽后,卫长嬴的脸色显然不大好,可看她行动自如,倒不像又出了事儿的模样。

宋在水松了口气——这次卫长嬴需要在小竹山留宿,说起来都是为了救自己导致的,所以不管卫长嬴在小竹山上又出什么事,横竖宋在水都脱不了关系,即使念着亲戚的份上,宋夫人不跟侄女计较,宋在水自己良心也难安。

她见卫长嬴蹙着眉不说话,忙问:“怎么了?”

“昨儿个下大雨,把屋子四周的雄黄都冲散,结果就有竹叶青爬进屋后新起的竹亭里,它哪里不待,偏就待在我身后的柱子上。若不是方才下山的那位邓公子眼尖,今儿个可就要吃大亏了。”卫长嬴不怎么高兴的说。

虽然她刚才拔了绿墀的簪子杀了另一条竹叶青,但自幼随江铮习武,一直非常勤奋,连江铮也赞她悟性好、天资高,所以自诩身手了得。可今日遇事,却还是破绽处处,要是没有邓宗麒那回头一望,天知道今日自己会怎么样?

小竹山是竹山,茅屋里始终备着蛇药,尤其是解竹叶青之毒的药。卫长嬴虽被咫尺的蛇吓了一跳,倒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她恼怒的是——这样不当心的自己,往后能打得过沈藏锋吗?

陷阱、诡计什么的,沈藏锋也能用…

在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这条道路上,真正是跋涉艰苦啊!

卫长嬴越想越觉得沮丧和痛苦,她决定暂时不去多想这么不开心的事了,就赶快转移话题:“对了,卫青怎么会带这两个生人上山?他们寻长风做什么?”

宋在水呷了口茶,道:“我也是刚才隔着房门听了几耳朵,好像昨儿个晚上,咱们都入睡之后,有一行人赶夜路,不想因为被雨把灯笼打湿,迷路错过了驿站,却认出小竹山,知道竹山先生在山上有茅屋,就想上来借宿。”

卫长嬴道:“啊,原来我迷迷糊糊时听到的喧哗是这个?”

“之所以喧哗是因为他们差点和山脚的侍卫打起来。”宋在水道,“两边都把对方当做了贼人,后来那边报出世家望族的名号,侍卫验过他们几样随身之物,却不敢确定,就派了几个人上山来叫长风表弟。表弟带着卫青亲自下山去盘问了一番,才确定他们身份,只是山上有咱们在,当然不能让他们到山上来借宿。好在卫家的侍卫在山脚搭了几座竹屋,就腾了两间给他们…方才是他们要启程了,特意着了两个人上山来致谢道别。”

卫长嬴刚才致谢时晚到一步,没有听到邓宗麒提借宿的事情,此刻才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呢,这大清早的,卫青怎么会无缘无故带两个人上山来见长风。”

又奇道,“帝都顾氏的子弟不在帝都、容城邓氏的子弟不在容城,跑到咱们凤州来做什么?而且,刚才他们还说要赶路?”

宋在水嗯了一声,道:“他们好像要去青州。”

“青州?”卫长嬴诧异道,“那是苏家的地方…倒是越发的怪了,去那里做什么?”

“说是有什么事要去办。”宋在水道,“我也没怎么听全,一会问问表弟吧。”

等卫长风回到茅屋,姐妹两个一起问他,他却无心回答,先询问卫长嬴在亭中遇险经过,知道是因为竹叶青与竹柱颜色太过相似,以至于封氏两人先行入亭打扫,竟然没有发现,宋在水脸色几变,轻拍胸口,道:“天可怜见!今日真是亏得这邓宗麒了!”

但卫长风却阴着脸,道:“都是我的不是,只想着在那里建座竹亭,却差点害了大姐。”他很是恼怒,要命人去把竹亭拆了,卫长嬴忙阻止:“才做好,你拆它做什么?这哪儿怪亭子,都是大雨把雄黄冲散,未及补上的缘故。”

卫长风不豫道:“我若不说想在那儿建竹亭,母亲也不会打发匠人过来。屋后无亭,大姐今儿个哪里要受这场灾?”

“后来我杀的那条竹叶青你又不是没看见?那青青草丛…不仔细又怎么看得清楚?”卫长嬴皱眉道,“而且它在我头上总比在我脚边好,我头上戴着帷帽,脚上可是穿着木屐!”

宋在水知道卫长风坚持要拆竹亭还是觉得自己一时兴起连累了姐姐,就圆场道:“横竖长嬴如今无事,亭子就先不拆了——竹子搭的亭子,现成把雨水打不到的地方打通,灌进雄黄,以后再没什么东西敢靠近,不就成了?”

卫长嬴不等卫长风说什么,就点头:“这样好。”

卫长风还是觉得又后怕又生气,他想说什么,但宋在水和卫长嬴却已经催促他说起顾弋然与邓宗麒一行了,拗不过两位姐姐,只得道:“顾弋然是帝都顾氏旁支子弟,那邓宗麒倒是邓家本宗嫡子,山下还有刘家、端木家的子弟,他们这一行,一共是四名士族子弟,另外一些仆从下人,昨儿个晚上我也没怎么留意。昨晚刘家和端木家的那两个和咱们侍卫动起了手,打伤了人,我下去后呵斥了他们,念着他们的家族的份上,后来又叫人腾了竹屋让他们过夜,大概因为这个缘故,今儿个没好意思上来,只让顾、邓两人上山告辞。”

“刘家、端木家的子弟?”宋在水和卫长嬴对望一眼,都非常惊讶,道,“这四家子弟…怎么跑到凤州来了?”

卫长风道:“哪里是凤州?他们是要去青州!”

“那去青州做什么?”卫长嬴疑惑的问。

“这事儿也没什么,只是不便外传。”卫长风看了看左右,下人都识趣的退了出去,他才低声道,“他们都是帝都翊卫,此去青州,却是奉了圣上密旨,办件差事。”

闻言卫长嬴与宋在水双双动容:“翊卫?!密旨?是什么差事?”

翊卫是天子三卫中最末者,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的。大魏初年时设置三卫,以拱卫禁中,这三卫即亲卫、勋卫、翊卫。

其中亲卫只能由三品以上官宦之子补入,为正七品上,之前帝都传来过消息,沈藏锋束发后即是由父荫补的亲卫;勋卫比亲卫低一级,只有从七品上,只接受三品以上官宦孙辈的补充、或者是四品之子;最后的翊卫,也要求四品之孙、五品之子的出身才能进入。

别看三卫中最高的亲卫也才七品,因为三卫是直接拱卫宫廷的缘故,身份极高。不可以其品级相视。总共四千九百六十三个名额的天子三卫,即使最低的翊卫也限制在五品官员之子才能补入,向来宁可空缺也不滥补。

…大魏官吏升迁,心照不宣的一条规则,就是有过在禁中值守经历之人,优先擢升。由此这个身份向来为各家所重。

若非卫焕告老,宋老夫人不放心唯一的嫡孙轻易离开身边,卫长风如今也该补进勋卫里去算资历了。

可以说,三卫之中基本上不可能出现庶族,由上到下,基本上就是按照大魏如今的门第势力、子嗣兴旺程度排下来的。

顾弋然、邓宗麒的家族虽然不比海内六阀,但也是放眼整个大魏都有所耳闻的门第了,尤其邓宗麒还是邓家的本宗嫡子,可他们却也只能补了翊卫,可见大魏天子的这支禁军里,是何等的贵胄云集!

当初三卫的建立是为了拱卫天子,所以三卫有明文规定,不得擅自离都——这些人名义上受禁军大统领管辖,实际上却是天子亲军,由圣上亲自指挥。一举一动,均与圣意息息相关。

现在四名翊卫出现在小竹山下,要往青州去,还是密旨…谁都会既好奇、又惊讶。

尤其凤州不久之前才传了州北大捷,天使正带着褒奖的圣旨赶过来…难道和这件事情有关吗?怎么又牵扯到苏家的地方去了呢?

卫长嬴对州北大捷知道的要更多一点,比如说宋含和宋端的掠夺他人军功、意图骗婚,就想到还是圣上明察秋毫,发现了此事,这是另外派人过来查了?

然而宋在水和卫长嬴心里一瞬间转过千万种猜测,还是没有猜对——而且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因为真正的原因竟是:“圣上近来新纳了一名宫中侍者,很是宠爱,不过几日就从最末的八品佳丽晋升到六品小仪,甚至赏赐份例已与从四品的才人相似。帝宠如此,这宫中新贵钟小仪在无人处却时常愁眉不展,圣上亲自垂询,钟小仪说出缘故,却是她本为青州人氏,当年家贫,为了弟妹才做了宫婢,如今成了宫嫔,锦衣玉食,却更思念弟妹是否尚在人间,又是否衣食足够…”

卫长嬴目瞪口呆道:“然后圣上就遣了四名翊卫去青州为这钟小仪寻找其弟妹?”

卫长风淡淡的道:“我起初也这么想,但…听那顾弋然的意思,他们之所以要急着赶路,却是因为两个月后是那钟小仪的芳辰,圣上决定在这之前将钟小仪的弟妹接到帝都,在钟小仪芳辰那日带入宫中,使他们姐弟团聚,亦是博钟小仪一笑。而之所以是密旨,是因为圣上有命,这件事情在钟小仪芳辰之前不许让小仪知道。所以顾弋然才不敢停留,昼夜赶路,以至于昨日错过宿头、又被雨淋湿灯笼,迷路多时才寻到小竹山下。”

“…”难怪明明是密旨,顾弋然等人却敢告诉卫长风,这事儿——卫长嬴无语的看了眼一脸嫌恶的宋在水,东宫荒淫已经让宋在水惶惶不可终日了,没想到圣上也…

如今胡虏对大魏虎视眈眈,怕是朝思暮想都欲饮马中原,就是国中也不安宁,连凤州州城不足百里处都能出现悍匪——这种情况下,圣上还有心思为了一个新纳小仪的郁郁寡欢、下密旨让四名翊卫日夜兼程赶往距离帝都千里之遥的青州寻访钟家弟妹…

纵然卫长嬴对朝局不甚知晓,如今也觉得大魏…好像有点不妙啊…

☆、第四十七章 帝都过客

更新时间:2013-08-24

小竹山上的卫长风姐弟心情沉重而复杂的指挥下人收拾东西、预备回府时,顾弋然一行已经进了凤州城。

他们虽然都是出身不俗的天子翊卫,但既是奉了密旨出行…虽然这密旨有些荒谬,要求也只是在钟小仪生辰之前瞒住钟小仪,这远离帝都的凤州,透露给卫长风也没什么,但公然传出究竟有损帝誉,却也不能闹得沿途人人都知道圣上派遣着翊卫正一路往青州去。是以众人都简衣素饰,入城后勒马缓行,择了一家偏僻而安静的酒肆打尖。

这时候辰光还早,酒肆才开,内中无余客。

入坐之后,小二被顾弋然一行自己所带的下人暗示退开,见四周没有外人,顾弋然便低声问起同伴:“无忧的胳膊怎么样了?可要去寻一寻城中的大夫?”

在他左侧的玄衣少年闻言微微摇头,不在意的道:“不过是挨了一棒,昨晚在竹屋中已叫人拿药酒擦过,在路上就能好,何必再去大夫那里耽搁。”这少年面容清秀白皙,粗粗一看很容易误解成女子,但个子却不矮,甚至比顾弋然还略略高出。

他回答顾弋然的话,语气漫不经心,眼中却有些冷光闪烁,显然对于昨晚和卫家侍卫在雨夜竹林中撞上后动手、自己吃亏的事情没有真的很释然。

“昨日傍晚那场雨下得突兀,叫咱们吃了个大苦头。”玄衣少年左侧的男子,浓眉大眼,身量魁梧,虽然也和顾弋然一样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仍旧难掩洪亮,他紧皱着眉道,“没想到卫家正好有要人在小竹山上住,以至于山下守卫森严,黑夜之中让表弟吃了亏,还受卫长风那小儿一番冷嘲热讽…看卫长风那小儿不过才束发,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居然如此欺我表弟,实在难以忍耐!”

这魁梧男子说得义愤填膺,几欲拍案,显然是很为玄衣少年抱不平,听着语气他还是玄衣少年的表哥。

但顾弋然也好,邓宗麒也罢,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劝说的意思,反而双双露出“果然如此”之色…

就见玄衣少年原本漫不经心的笑容猛然一窒…片刻后,他盯着自己这表哥,一字字道:“我、是、不、小、心、的!”

“我知道,我知道。”魁梧男子一脸诚恳,几乎就要能写上“忠厚老实”四个字,他用很体贴的语气道,“表弟你可是端木家嫡出的公子!卫家虽然与端木家齐名,可区区几名侍卫,怎么可能是表弟你的对手?你根本就是瞧他们可怜,故意让他们打到一下…免得他们一直徒劳无功,被卫长风责罚,表弟你总是这样心软…后来卫长风下山来见咱们,表弟一定也是故意在口舌之争上让他的,不然,那小儿到底是地主,把他气哭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端木无忧铁青着脸,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自从御前演武,希寻表哥你接连三年败于沈藏锋之手,不思加倍发奋,反而从此对沈藏锋畏之如虎!表哥不觉得丢脸,我都替东胡刘氏觉得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