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到了后来,连对待两个外孙子的态度上也那般不同。从头至尾,母亲都只会偏袒长姐跟长姐生的孩子。她也知稚子无辜,这件事再怎么怪也怪不到燕淮身上。然而日复一日,这孩子的存在都在提醒她,被人背叛的滋味。

“你娘死了的时候,我差点笑出声来,委实太开心。开心到不能自已。”小万氏深吸了一口气,“这都是她的报应!”

燕淮眼中透着森冷的寒意,他嗤笑了声,转身即走。

小万氏在他身后大呼:“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恨你?如今知道了,是不是也觉得没脸听下去?”

燕淮的手已搭在了门上,他冷笑:“如果这便是真相,你怎会等到这时才说出来。”

“是。我没有证据,毫无证据,可你娘的的确确对不起我,她死了也还是欠我的!”小万氏闻言略微一怔,而后跟着连道了两声好,旋即也冷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怀疑你爹不是病死的吗?他的确不是,他只是偶感风寒而已,是我在他药里下了毒,一点一点,毒素慢慢侵蚀着他。到最后他已连动也难动。”

说起燕景,她面上划过几丝痛苦之色,“我不怪他,你娘那样的姑娘,谁不喜欢,有谁见了不会心动。可他至死都不肯承认,他一早便同你娘有了苟且。七个月落地,却是个足月的孩子,他当我是傻子不成?”说到最后一句,小万氏猛地拔高了音量,喊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燕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他不信。

日光透过窗棂,在窗下洒下一片碎金之色。

他看了两眼,低声说了一句“若果真如此,母亲大可以去九泉之下亲口问一问我娘”,旋即推门而出。

小万氏猛地扑了上去,却只撞上了紧闭的门扉,她扒拉着门,指甲在上头划出一道道痕迹,发出刺耳的“嗤啦”声。她想要喊住他,却莫名觉得语塞。

证据…她没有证据…

年少时,她自诩名门闺秀,矜持有度,即便同燕景两情相悦,亦从来不敢做出半分出格之事,私下里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便足够叫她心惊肉跳上许久。可长姐不同,全家上下都宠着她,惯着她,将她惯得没了规矩。平素里想出门便领着人出门去,想上哪儿游玩便上哪儿游玩。

因而长姐何时悄悄见了燕景,二人如何避过众人眼线,有了首尾,她皆不知。

燕景不认,长姐始终自若,甚至于在嫁入燕家后再见她时,也是一派泰然之色。

她忍无可忍,背着人痛哭失声,攥着长姐的衣袖质问她为何这般对待自己。可长姐唬了一跳,磕磕绊绊地道,根本不知燕景同她的事。

她当场傻了眼,即便是关系淡薄的姐妹,可到底也是日日见面的亲姐妹,她同燕景的事,连兄长都略有察觉,长姐她如何会一点不知?她当然不信,现在不信,当年更是不信。

长姐手足无措,花容失色,当着她的面哭了起来,问她为何不告诉母亲。

她咬着唇,哭成泪人,她如何没说,母亲如何不知。这世上,天真烂漫不知人间几何的人,从来都只有她的长姐一人。可这天真,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她当时差点便信了,甚至认下了这事。

可怀胎未及十月,长姐便已生下了足月的儿子。

那一刻,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几乎都要崩塌了。

于是,在长姐去世后,她力排众议,嫁入燕家做了继室。母亲震怒,坚决不允,她便跪地不起。只反复问着母亲当年对她不起,而今难道还要如此待她?

昔年尚且年轻的万老夫人,当着次女的面泣不成声,到底允了这门不该答应的婚事。

小万氏披散着发。松开了手,在门后瘫坐下去,问自己,是否后悔?

她听着檐下栖着的飞鸟振翅而去的清脆声响,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不悔…

至始至终,都是他们待她不住。

她咬着牙哭了起来。

这是她嫁入燕家的第十五个年头。春风徐徐,骄阳似火,她却仿佛身处炼狱深处,在顷刻间老了十岁,华发早生。神情颓丧。

半个月后,肃方帝的书案上多了几份折子。

一本本,皆是状告定国公万几道的。

西越朝以武为尊,定国公府亦是以军功立足,每一任定国公都是实打实从军营中历练出来的。万几道在为官之道上并不通透。可却因为这些特殊的缘由,显得并不重要。他身上的那些功勋,足以叫他不必忌惮那些碎嘴的文官。

庆隆帝在位时,尤是如此。

庆隆帝性子绵软,对下头的臣子多敬重有加,并无架子。多年来,自然也有同万几道有嫌隙的人费力弹劾他。但庆隆帝对这些帮自己镇守过边疆的臣子尤为看重,始终圣眷不减。

然而肃方帝当政后,事情有了些微变故。

他一来已动了心思收拾梁家的兵权,当然也不会放过万家的。

恰逢此时,御史弹劾万几道当年征战滇南时,杀良冒功。恣意克剥军粮,纵兵掳掠,甚至于同滇南土司之女有染,藏有一私生子。

一字一句说的有鼻子有眼,竟叫人不得不信。

当年万几道攻打滇南。可是同梁思齐一道的!

肃方帝看着折子就发笑,指不定这回能连带着将梁思齐也一道给拉下马,立马便下旨让人彻查此事。然而梁家刚一得到风声,便拼命将自己给撇清了去,甚至不惜踩了万几道一脚。

识时务者为俊杰,都是聪明人,不会为了义气二字搭上自己去。

肃方帝还有二手准备,也怕一下子端掉了两家,叫人议论,便也就暂且不去理会梁家,只盯着万几道问罪。

那滇南土司之女跟私生子,也被大理寺少卿亲自审讯收押。

万几道头上的罪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叠加。

清虚道士日夜赶工为肃方帝炼制丹药,将他喂得精神抖擞,要亲自提审万几道。

消息还未发布,燕淮已先知道了。清虚让人悄悄递出来的消息,比旁的渠道快上许多。燕淮看了字条,烧了。纸烟弥漫之际,吉祥来寻他,道:“万老夫人,亲自来了。”

燕淮垂眸,“说我不在。”

吉祥应声退下,须臾换了如意来,原是谢姝宁来了。

他仍有些恹恹的,知悉谢姝宁已去了宁安堂,便也过去了。

一入内,便听谢姝宁在同燕娴说起半月后南下延陵的事。他一怔,旋即脱口问道:“回延陵?”

正在树下说话的二人一齐朝他望了过来,谢姝宁微笑,颔首道是,“去岁冬上便有的打算,不曾想拖了许久,今日是特地来告别的。娴姐儿的病,鹿大夫仍在想法子,今后每隔半年,我会谴鹿大夫赴京一趟,每个月,亦会派人送了特制的药来。”

燕淮愣愣地站在几步之遥外,道:“多谢。”

谢姝宁发觉他有些不对劲,不由蹙了蹙眉。

燕娴自然也看出来了,她推说自己有些渴了要回房吃茶,让人推了自己进屋,只留他们二人在外头。

风轻轻吹着,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燕淮道:“可是准备定居延陵?”

谢姝宁笑着点头:“延陵本是故居。”

燕淮看着她,心如擂鼓,张了张嘴,满心的挽留跟心迹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吉祥远远地唤了他一声。他叹口气,示意吉祥说话。吉祥便说,万老夫人不愿离开。

燕淮沉着脸。

万几道已被收押。他身在锦衣卫,行事颇为方便,轻而易举找到了燕霖带回府来。

他在等,等万几道落马再收拾燕霖不迟。

他也知道,外祖母一定会来求情。

然而这样的戏码,一次有效,再用他只会觉得心冷如死灰。

谢姝宁在旁隐约听见,蓦地想起前世燕淮站在傀儡小皇帝身后,玩弄权术,冰冷无情的模样,不禁心跳如鼓,再三斟酌后,忍不住轻声道:“是为了定国公的事?”

“只怕还有燕霖母子的事。”燕淮苦笑。

谢姝宁转头,遥遥望了一眼窗,果然瞧见燕娴倚在窗边正关注着外头的动静,不由叹息道:“只怕老夫人见不到你,不会走。”

燕淮袖手而立,身姿闲适,眉宇之间却没有怡然之色,他微微一颔首:“外祖母的性子执拗,不管谁劝,她都不会听的。”他动手的对象只有万几道,死死拿捏着分寸,万家会没落,根基却不会动摇,他那几个堂兄的性命亦无忧,但从此以后,万、燕两家,此生不再往来。他也无意再见外祖母。

但他深知外祖母的性子,于是略一沉思后,他让吉祥去请了人进来。

谢姝宁莫名松了一口气,想起一事,道:“燕大人若得空,我娘想请你吃顿饭。”顿了顿,她补充了句,“印公那也下了帖子,只是还不知得不得空。”

不过汪仁他,应当不会缺席。

他们一家人即将离开京都,请恩人吃顿饭,也是该的。席间还有表哥跟兄长作陪,于情于理也都是妥当的。

她正好在,便索性亲自同燕淮提了。

燕淮听完,立即应了下来,随后他暂离了宁安堂去见万老夫人,谢姝宁则进房陪着燕娴说话。燕娴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同她嘀咕:“我心里突然好慌。”没有任何理由,突然之间便觉心慌不已。谢姝宁唬了一跳,忙要叫鹿孔来看,却叫燕娴阻了。她摇摇头道:“只是心慌罢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谢姝宁怔了怔,竟也叫她给说的心乱起来。

燕家门外,却已乱成了一团。吉祥得了燕淮的吩咐才要来请人,万老夫人却忽然间晕了过去,顿时不省人事。

乱糟糟的,燕淮接到消息,立即让人去宁安堂请了鹿孔。

将人在厢房安置妥当后,鹿孔也匆匆赶了来。

仔细看过后,鹿孔走进耳房,摇着头对燕淮道:“老夫人的情况不大好。”

 

第365章秘辛

万老夫人的身子早几年便已经大不如从前,成日里补药流水似地往嘴里送,这才好了许多。她看着尚算精神,内里却早就已经虚了。这些年来,心结横亘在她心间,像一堵坚实的墙,轻易连砸也砸不掉。重且厚地压在她心上,叫她每逢夜间便禁不住辗转难眠。

这么多年来,心中郁结便是拖也快要将她给拖垮了。

这回遇上了万几道被弹劾,她更是心乱如麻,当天闻听消息之际已是立即白了脸。过得两日知悉了燕霖的事,她愈发惶惶难安,傻了眼。

一来二去,等到她好容易打起了精神赶往燕家想见燕淮时,却被吉祥一句“主子不在府中”就要给打发了,她焉会相信。转瞬间,急火攻心,她在马车里双手扶着车壁,蓦地摔了下去。

摔倒的那一刹那,她的额重重磕在了地上,霎时红肿一片。

万老夫人只觉两眼发黑,连张嘴唤人的力气也无。好在伺候她多年的婢女牢牢跟在她身侧,一见她晕了过去,当下将人扶了起来,扬声呼喊,使人去府中禀报。

恰逢吉祥二次前来,这才匆匆忙忙将人给送到了厢房里。

鹿孔把过脉,又看了万老夫人舌苔的颜色,暗沉发白,再翻开眼皮瞧了瞧,眼白浑浊不清。

万老夫人浑身病态,已难以掩盖。

他说完情况不佳后,紧接着同燕淮道:“怕是时日无多。”

燕淮心头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震得他发懵,又觉疼得厉害。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叫他不敢相信。他定定看着鹿孔,追问道:“没有法子了吗?”

“没有。”鹿孔摇头,叹了口气。

医者父母心,他鲜少会指了哪个病患说出时日无多这样的话来,但他若是说了,便证明他真的无措了。

燕淮不是第一日认识鹿孔。自然明白他的话有多少分量。

他怔怔地抿紧了嘴,僵立在了原地。

明明上一回他前去万家见外祖母时,她瞧着虽然面有隐约倦色,但脸色红润。并不像病入膏肓之人。

良久,他低声问鹿孔:“约莫还有几时?”

鹿孔思量着,正色回答道:“仔细用着药,没准还能捱到今年冬上。”

言下之意,只能靠药物续命。然而续命之法却也是熬不长久的,至多也就是今年的事了。

燕淮听明白了,郑重地点了点头,送了鹿孔出去开药,自己则坐在耳房里,沉默了许久。万老夫人也一直昏睡着。没有苏醒的迹象。眼下这时候,不宜挪动她,燕家便派了人前去万家,告知此事。

万几道的夫人正在府中心急如焚地候着万老夫人回来,结果等了大半日。传来的却是这么个消息,她大惊失色,慌慌张张亲自往燕家来。这种时候,即便他们心中都清楚地知道,万几道被弹劾一事同燕淮脱不了干系,却也不能不来往。

万夫人赶到了燕家,一言不发入府见了万老夫人。见她昏睡不醒,心中愈发焦灼,两头着火,却连一头也扑不灭,令人手足无措,寝食难安。因万老夫人此刻无法回府。只能暂且留在燕家,万夫人却不便留下。

她也不敢、不愿留下。

侍疾一事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她为万几道奔走,已知燕淮这里是行不通了,她便咬咬牙不再留意。转而想起了别的法子。何况还有个老夫人留在这,若她醒来,燕淮愿意见她,总也能说上几句话,可不比她这个本就不亲近的舅母管用?

万夫人如是想着,佯作镇定地离开了燕家。

多事之秋,也不会有人在意她这个儿媳妇做的够不够格,她自己也无心在意。她匆匆出了门,怀揣着对万几道的担忧,在暮色四合中回了定国公府。

她走后约莫一个时辰,万老夫人才徐徐睁开了眼睛。

檐下的灯都已点燃,夜色已至,四处幽静。

燕淮一直呆在耳房中候着,他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按压在雕花的椅臂上,骨节上泛出青白来。

稀薄的月色渐渐自窗棂缝隙间透了进来,将没有点灯的屋子里照得亮堂了些,也衬得少年高瘦的身形带着淡淡的萧索落寞。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如意在外头叩响了门,推门进来回禀,“主子,老夫人醒了。”

他方才朝着门边望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之色,扶着椅臂站起身来。

鹿孔背着药箱从如意身后探出个脑袋,道:“老夫人吃了药,药力也过去了,这会精神好了许多,说话不成问题。”

白日里,谢姝宁得知万老夫人忽然晕过去的事,很是心惊了一番,她暗自算着,惶惶然发觉万老夫人前世少说还有两年可活,可如今照鹿孔的话来看,最只剩下半年左右。

兴许是因为燕淮对万家发难的时间提前了,连带着万老夫人的病情加重,性命也不由缩减。

她索性先将鹿孔留了下来。

万老夫人病倒的事,不宜张扬,若离了鹿孔,自然还得从外头去请大夫来,倒不如用自己人来得保险。

这会,万老夫人醒来,鹿孔便仔细叮咛了燕淮几句,这才先行退下,去小憩了一会。

燕淮孤身去见万老夫人。屋子里药味浓郁,带着微微的苦涩气息。万老夫人躺在床上,虚弱地闭着眼睛,然而当软靴踩过地面发出的轻微声响传入她耳中时,她立即便睁开了眼,焦急地想要从床上坐起身来。边上伺候着的大丫鬟赶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往她身后垫了只软枕。

万老夫人大口喘息着,轻轻摆摆手,道:“你先退下。”

大丫鬟微怔,没动,轻声道:“老夫人,夫人临行前,特地叮嘱了奴婢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下去!”万老夫人霍地扭头看她,皱着眉头喝了一声。

“是。”大丫鬟唬了一跳,这才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万老夫人呵斥了一声。则只觉嗓子眼里发痒,难受得很,背过身重重咳嗽了几声方才觉得舒服了些许。

桌上的灯散发着温暖的光,万老夫人的面容在灯光下柔和了下来。她望着燕淮,自嘲道:“瞧,这人老了一身都是病。”

燕淮靠近,俯身将她身后的软枕调了调位置,淡然道:“不是大病,吃了药好好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祖孙二人,只这般瞧着,倒相处得十分怡然,同寻常人家的祖孙似乎并没有区别。然而他们到底,不是一般人。万老夫人又咳嗽了两声。忽地伸手抓住了燕淮的手腕,摇头道:“姥姥的身子,姥姥自己清楚。”

燕淮一愣。

小时候,祖孙二人较之常人更显亲厚,他倒总姥姥前姥姥后地唤万老夫人。只后来,却再不曾这样称呼过。

他努力泰然地道:“会好的。”

万老夫人失笑,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良久才松。

燕淮就在床沿边的椅子上落座,点漆似的眼睛盯着脚下的地砖看。

他生来同父母感情淡薄,因而时常不知该如何同人交好,故而但凡有人待他好过。他便记得牢牢的不愿意遗忘。外祖母待幼年时的他,如珠如宝,委实是含在口中都怕化了,他哪里能忘。

静默了片刻,他道:“娴姐儿想见见您。”

“娴姐儿?”万老夫人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啊…是如儿的女儿。”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带着病容的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她说:“同你娘生得可像?”

燕淮摇头:“不像。”

万老夫人面露可惜之色,随后凝视着他的眉眼,长叹一声:“你的眼睛倒生得同你娘很像。”

寂静的夜里。这一声长叹绕梁不去。

“姥姥,一切都回不去了。”燕淮抬起头来。

万老夫人又叹一声,面上浮起一个凄苦的笑容,似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终于道:“是我错了…这些都是我的罪孽…”她不提万几道,却只伸手来拉住燕淮的手,道,“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姥姥,你要怪便来怪姥姥吧!”

窗外一阵风过,吹动树叶,飒飒而响。

万老夫人紧紧抓着他的手,急声道:“我跟你娘已错了一回,你万不可再错了!”

燕淮原本只当她是在为他们开脱,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然而听到这一句,他顿时心如轮转,一刹那翻过了好几个念头,浑身僵硬地问道:“难道那些事都是真的?”

万老夫人蓦地噤了声,面露迟疑,嘴角翕动,却不发一言。

燕淮心下微凉,踉跄着站起身来,“庆隆八年三月进的门,十月便生下了足月的我,可是真的?”

“是真的。”万老夫人嘴角笑意愈涩。

燕淮苦笑,“所以这桩亲事原该是姨母的,也是真的?”

万老夫人忆起昔年往事,如鲠在喉,重重点头。

“您何必…”燕淮闻言,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万老夫人却忽然正色起来,一字一句地道:“我若不这般做,你娘就只能死,你也只能跟着一块死。”迟疑良久,她终于还是说道,“你身上流着的,并非燕家血脉…”

轰隆——

似一阵晴天霹雳,燕淮被震得往后连退两步,左手猛地伸向腰间,死死握住生母留下的那块玉佩,深深硌入掌心,生疼。

万老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剩余的那半句话,因而支离破碎。

“你娘是、是个胆大包天的糊涂鬼啊…”

 

第366章花样作死

她犹记得,那是个春日渐老,初夏将至的日子。

风已很暖,带着和煦的气息从半开着的窗子吹进来,将一室都熏得暖洋洋的。日光恍若碎金,将窗上蒙着的烟霞红蝉翼纱照得一片绯色,深深浅浅,十分夺目。

彼时她还不是老夫人,仍只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有着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一个封了世子的儿子,日子富裕无忧,逍遥得紧。她先得了儿子,后过了好些年,才又得了大女儿。长女生下来便不爱哭,稍一逗弄就咯咯发笑,惹得众人见了都不由跟着一块笑。兼之又生得粉雕玉琢,委实叫人疼爱。

等到怀上次女时,她已早过了盼女儿的时候,倒想着儿子大了身旁没有兄弟扶持,满心想要再生个儿子,可谁知落了地一看,原是个闺女。虽则闺女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论如何都是她的孩子,焉有不疼爱的道理,但若说不失望,却一定是假的。

次女出生后,她仍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跟大女儿身上。次女多半是由乳娘带着的,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半大的孩子便像个老古板似的,问一句答一句,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习惯了大女儿时不时地撒娇之后,再同沉静的次女相处,她便总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孩子也是敏感的,也因而愈发不大喜欢亲近她。

过了这么多年再回首去看往事,万老夫人才总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切归根究底,还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偏心眼,又将长女宠怀了、惯坏了,后头的那些事,只怕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那一日,她正歪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午睡,婢女在边上轻轻摇着扇子。很是惬意。

忽然,门前新换上的湖蓝织暗花竹叶的帘子叫人给撩了起来。

须臾,脚步声渐近,有人在她身侧轻声唤道。“夫人,出事了。”

她正睡得朦胧,忽闻出事,蓦地惊醒,睁开眼坐了起来,望着来人蹙眉道:“出了什么事?”问完这话,她才认出来,来人是长女房中的管事妈妈周二家的,素来很得她的器重,堪称心腹。这才愿意打发了她去长女那伺候。

周二家的却垂着眼不敢立即接话。

她便看得分明,心中微讶,旋即摆了摆手将屋子里的其余人都给打发了出去,只留周二家的一人说话。

等到人尽数散去,门口的帘子静静垂下后。周二家的才“扑通”一声跪下,道:“大小姐的月信,迟了一月。”

长女的衣食住行,房中大小事务皆由周二家的看顾着,她的月信何时来何时去,周二家的最是清楚不过。小姑娘家家,时有不准也是可能的。但长女自来了癸水至今,最多也就是晚上个三两日,何曾迟过一月。

她慌张地斥道:“怎地这会才来报,可请大夫来瞧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