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她听到宋氏打着扇子轻声道:“出宫前,我遇到了汪印公,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阴狠。”

谢姝宁闻言,急忙道:“娘亲,空穴不来风,外头既能有那样的传闻,可见不全是假的。”

“话虽如此,但他毕竟救过我们一回,瞧着也不像是坏人…”宋氏想起久远的往事,不由懊恼起来,“昔时只心有余悸,连道谢都给忘了。”

汪仁救了她们,可她们连个谢礼也未送过。

宋氏遗憾着,便道:“成国公世子那,这回可千万不能再给忘了。”

第178章意外(和氏璧+2)

“娘亲记着就是了。”谢姝宁有些意兴阑珊地道。

宋氏以为她是累了,便道:“离石井胡同还有好长一段路,你且先睡会。”说着话,她手下动作并不停,摇扇的动作不疾不慢,微风徐徐往谢姝宁身上送。

谢姝宁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靠在软枕上,养起神来。

可她心里却在想淑太妃的事。

淑太妃是嘉明帝的生母这件事,一直叫她耿耿于怀。

前世淑太妃命里有两个儿子,这一世,她还只生了一个。

按理,庆隆帝死了,她命中注定的另一个儿子,也就失去了降世的机会。

但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肃方帝跟淑太妃的不伦情事,她就再不能肯定,淑太妃还有没有机会生下另一个儿子——肃方帝的儿子。

她惆怅得很,偏生这些事又是一个字也不能同旁人吐露的,简直要将她给逼疯了。

身下马车稳稳前进着,她歪了歪脑袋,将手垫在了左脸下,眼睛微微一眨,睫毛便刷过了手背,酥麻微痒。

她想着心事,竟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午饭用的不多,马车刚出皇城时,用了些点心,可马车才驶进北城时,她便被饿醒了。

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响,她一下子红了脸。

宋氏在边上看着她,伸手捏了一把她的鼻子,笑得前俯后仰。

“娘亲!”她娇嗔了句,去一旁的小柜子里搜罗起了备着的点心。

宋氏轻推了她一把,自己弯腰去取了来,打开来再递给她,一边道:“饿了才好。能吃就没有大事。你可还记得,先前在敦煌,你最初那段日子,可是差点连水都不喝了。”宋氏回忆着,想起往事,心仍旧“怦怦”直跳,后怕得很。

谢姝宁倒没怎么记得。只接了她递过来的点心,就着茶水吃了几块填了填肚子,才喘了口气。

宋氏笑她:“马上回府了,到了便让厨房给你煮碗面,粥怕是来不及熬。”

说话间,马车就已经离谢家不远了。

母女俩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还未进二门,就发觉长房那边似乎很是热闹。

宋氏就问垂花门边守着的婆子,道:“那边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才离家几日。长房能出什么大事?

“回太太话,是三姑奶奶和姑爷回来了。”婆子笑着道。

谢姝宁一愣。

府里下人嘴里的三姑奶奶自然说的就是她的三堂姐,谢湘若。

三堂姐是三夫人蒋氏亲生的长女,从小带在身边长大,一直陪着父母生活在扬州。直到前两年谢三爷回京述职,并且升迁留任京都后。才跟着一道搬回来住的。

谢姝宁因为跟同样是蒋氏所出的六堂姐谢芷若关系不佳,所以跟三堂姐的关系也很是一般。

她屈指一算,两人说过的话。怕是加起来也不足十句。

因而,她对自己这位三堂姐委实没什么大印象。

就连前世,她住在长房梅花坞里,也未同自己这位三堂姐说过几句话。

不过她记得,三堂姐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都嫁去了李家。

当今的皇后也姓李,三堂姐的夫婿正是皇后的娘家人,但论辈分,是小了足足一辈的。

皇后是他的堂姑母。

谢姝宁低着头想。三伯父旁的先不说,为女儿挑丈夫,倒个比个的厉害。

前世长女嫁了李家。次女嫁给了皇子。

这一世,长女依旧,次女却怕是只能乖乖嫁入长平侯府了。

“三姑奶奶不是才听说有了身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宋氏疑惑地自语了句。

头三个月,胎不稳,小心都还来不及,她倒好,竟跑回娘家来了。

谢姝宁也觉得奇怪。

宋氏想了想,一时没想出缘由来,索性不去想,只拉了谢姝宁往玉茗院走,道:“三姑奶奶既回来了,我们总该去瞧上一瞧才是,可你病还未痊愈,却是不好冲撞了孕妇。”

谢姝宁原就懒得应付这些人,听了这话忙道:“那就等我好全了,再见不迟。”

李家人总不至于让怀着孩子的谢三娘在娘家一住许久?

然而这天夜里,谢姝宁就听说,这回三姑爷也陪着三姑奶奶一起回来了,不由懵了。

这闹的是哪一出?

她寻了卓妈妈来问,才知道是因为谢三娘某日夜里做了噩梦,醒来万分想念母亲,所以才请示了李家的长辈回娘家小住一段日子,陪陪母亲。

“胡说八道。”谢姝宁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若真的只是因为她想念母亲,为何不请三伯母去李家小住些日子陪陪她,反倒要叫她个孕妇奔走?”

卓妈妈应是,“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嘛。”

谢姝宁皱皱眉,没有再言语,打发了卓妈妈下去。

第二日一早,宋氏请了鹿孔一家入府。

鹿孔给谢姝宁细细把了脉,笑着道:“没什么大事,宫里的太医自然都是医术精湛的,方子也开得好,只八小姐身子单薄,里头有味药重了些,待我换成温和点的,再照着吃两幅,也就好全了。”

月白抱着孩子在一旁听着,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会,鹿孔下去开方子,谢姝宁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逗孩子玩。

孩子“咯咯”直笑,满炕乱爬乱走,活泼得很,谢姝宁便也跟着笑,面若桃李。

月白道:“小姐,过了年,我便回来伺候您。”

谢姝宁虚虚握着孩子的小肉手,摇摇头道:“不着急,等孩子再大些。”

月白跟鹿孔的爹娘都不在了,两人家里也没个能帮着照顾孩子的人,哪能现在就叫她回来。依谢姝宁的意思,还能再过个几年。到时候玉紫几个也就都到了年纪该放出去。她身边势必要重新整顿一批人,那时再叫月白回来管教这群人,正合适。

她知道月白心思没有玉紫几个活络,就笑吟吟地细细分析给她听。

月白听完直点头。

两人正说着体己的话,玉紫打外头进来,面色怪异地道:“小姐,长房的三姑奶奶想请鹿大夫去坐一坐。”

谢姝宁怔住。旋即抿了抿嘴,问道:“使了谁来请的?”

“是三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亲自同太太问起的这事,太太再让小丫鬟跑腿,带着管事妈妈一道来了。”

谢姝宁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事,还要让三伯母身边的心腹妈妈亲自来跑一趟,这是觉得我不会答应呢。”

不过好端端的,她们请鹿孔去做什么?

鹿孔是个大夫,请他去,当然是看病。

谢三娘怀着身子也要匆匆来谢家住着不走。难道就是为了鹿孔?

她冷着脸,吩咐玉紫道:“等鹿大夫开完了方子,就劳他去长房看一看。”

玉紫应声退了下去。

坐在谢姝宁身边的孩子把玩着拨浪鼓,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把拨浪鼓凑到她眼前,敲得咚咚作响。

谢姝宁笑着低头去亲他。喜欢得紧。

宫里头,这个时候淑太妃也正请了太医诊脉。

老太医已经年过花甲,胡子雪白。把到了古怪的脉象,连脸也吓得发白。

他来来回回换了好几遍手,仔仔细细地把了又把,面色越来越难看。

淑太妃神色有些懒洋洋的,眉头微蹙,出声询问:“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老太医闻声唬了一跳,急巴巴收回手,声音颤抖地道:“没、没什么不对劲的,太妃娘娘近些日子茶饭不思,只是累着了。”

“当真?”淑太妃眼神一凛。坐直了身子。

老太医不敢看她,只连连点头,胡子颤巍巍的。像是雪白的山羊胡。

淑太妃却似不信,眼神渐渐冷厉起来,声音却还是温和的:“说实话。”

“娘娘,老臣老眼昏花,医术不精,实在是辨不出别的啊!”老太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个头。

原本再过些日子,他就能回乡去颐养天年了,到那时,这深宫风云就同他这老东西一点干系也无。可结果,事到临头,他却遇上了这桩事。一个不慎,等着他的那就是个“死”字。

他咬紧了牙关,只说自己医术差,看不出别的了。

淑太妃听着听着倒笑了起来,盯着自己小指上戴着的五彩珐琅指套,幽幽道:“你孙子听说闹着不肯学医,反倒要从军?”

老太医愣了下,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

淑太妃敛了颊边笑意,“小孩子家家,一片赤子之心,原该多加激励才是。从军也没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如今天下太平,不打仗,也就没那么容易丧命,这香火也就不会断了。”

老太医孙辈里头,不管嫡出庶出,尽出了姑娘,唯有这么一个孙子,宝贝得不行。

他登时瞪大了眼睛。

淑太妃就不再说话,只看着他。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老太医终于哆哆嗦嗦地道:“老臣把到了喜脉…”

“你肯定?”

“臣绝不会把错脉…”

淑太妃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松了一口气,颔首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明白?”

“臣明白…臣明白…”老太医哆嗦得更厉害了。

淑太妃面露满意之色,让人沏了茶来,又扶他起来。

茶盏一路被送到了老太医手里边。

淑太妃微笑着:“新鲜的峨眉雪芽。”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端起茶盏,眼含热泪,一口喝了下去。

第179章纰漏

茶,是极品的峨眉雪芽。

一入口,茶水的清香甘冽,便沿着舌尖一直浸到人的每一个毛孔里去,满口留香。

然而这盏茶在老太医的嘴里打着转,一时尚不敢咽下去。

他在宫里当了半辈子太医,什么样的事没有见过听说过?这主子赏赐的茶,还是这般举世无双的好茶,焉是随随便便就能喝的?

幽幽的茶香逐渐在屋子里四散开去,香气绕着高高的横梁,经久不去。

他老了,腿脚比不得年轻的时候,眼下稍跪得久一些,便觉得膝盖生疼,似乎整条腿都开始僵硬麻木。

偏生当着淑太妃的面,他又不敢动。

朽木一般的身体就在这场僵持里,开始颤抖。

被他含在嘴里的茶水“咕嘟”一口吞了下去,幽香霎时盈满了心扉。

老太医眼里的泪却也跟着差点落了下来,急急垂下头去,拜了一拜,请辞道:“谢娘娘赏,老臣告退。”

淑太妃心满意足地点了头,允了他离去。

屋外的风徐徐吹着,将枝头上挂着的细碎小花吹得扬了起来。

老太医慢吞吞地背起药箱,始终不敢看淑太妃一眼,屏住呼吸拖着垂老的腿脚飞快退下。

出云殿外,天光明媚,温香煦煦。

他抬头望天,却只觉得眼前发黑。树枝上被风吹落的小花碎成了几瓣,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袍服上。他心里头不安得很,禁不住老泪纵横,急忙以广袖掩面,像慌张的飞蛾朝着殿外的那团火扑去。

那盏茶。在胃里晃晃荡荡的,他想吐,却吐不出。

舌根渐渐发麻,他加快了步伐,来不及请示,直接出了宫。

驾着马车的车夫是伺候他多年的老人,见状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太医大人日日恪尽职守,从未有过早退之事,今日却是为何?

老太医自顾自撩开了帘子,就要往里头走,背上的药箱怦怦敲在他身上,像是在抽打一具内里空荡荡的尸体。

车夫抓着马鞭,忽然发现他的模样有些古怪。

面如土色不提,那满头的大汗瞧着也不像是正常的。

可他来不及说话,便听到老太医气喘吁吁地连声催促:“快快!快家去!”

车夫被他喊得心慌意乱。连忙扬鞭赶车。

老太医坐在马车里,抱着药箱翻来覆去地找解毒丸。

不论他喝的那茶里有什么,先吃了解毒丸总是保险些。他找出一只细颈的白瓷小瓶,一把拔掉塞子,倒出七八粒黑色小丸直接丢进了嘴里。

嘴里干涩,手边又没有水。他吞咽了几下竟是没能咽下去。

他急得面若金纸,起身便要寻水,眼前却蓦地金星直冒。

他“哎哟”一声。伸手去捧自己的脑袋,身子却“扑通”一声栽倒,搁在一旁的药箱也“叮铃哐啷”地摔了下来,各色药瓶砸了他一头一脸。

车夫听到了动静,赶忙“吁——”了声,停下马车,手忙脚乱地打起帘子喊道:“大人?”

马车里的老太医这一栽,却再也没能醒过来…

他马上就要告老还乡,却在这个当口遇见了淑太妃,从此再也没能回家。

老太医的家里人对这事俱显得讳莫如深。谁也不敢多置喙。

好端端的,他中毒而亡,这里头定然有着他们不能触碰的隐秘。一群人都是聪明人。当然只会将这事说成是暴毙而亡。

夏日的微风一吹,往事便烟消云散。

至少,淑太妃是这么想的。

这年头,真能叫人放下心来的,也就只有死人。

她伏案疾书着,一时半会还未决定该在什么时候将这事告诉肃方帝。

然则这事就算她不说,也瞒不了肃方帝太久。

他毕竟是皇帝,迟早都会知道。

再说,那还有个无孔不入的汪仁在。

淑太妃抬头往洞开的窗户外看去,视线所及之处一片寂寥,并没有人影出没。可她却知道,在这片寂寥下,却有一群神情冰冷的内侍隐在暗处,充当着汪仁的耳目。

皇城深宫,的确是戒备森严的,只这森严全凭汪仁的心思。

她听说,就连御林军跟锦衣卫,也都被汪仁所控。

所以若能得汪仁襄助,她也就不必多担心了。可惜的是,她已没有能力再走汪仁的路子。容家能拿出三分之一的家财来帮她,却不可能倾家荡产地来充当她的助力。

淑太妃重重将蘸满了墨汁的笔往宣纸上按去,苦恼不已。

殊不知,肃方帝食髓知味,没过几日就又来寻她作乐。

腹中孩子太小,淑太妃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伤着了孩子,又不敢立即同肃方帝明说,便推说癸水已至,不能服侍。

肃方帝还是头一次在淑太妃这碰了壁,不由愣了愣。

他静坐了会,悠悠道:“既如此,便坐下说会话。”

淑太妃闻言欣喜不已。肃方帝愿意只坐着同她说话,这便说明,她在眼前这个男。人心里的地位,已经有些同过去不同了。她很满意这种变化,努力维持着娴静的模样,姿势优雅端庄地坐下。

内侍送了茶上来。

淑太妃端起一盏,却不敢喝,有了身子的人不好沾茶。

肃方帝见她捧着却不喝,掀了掀眼皮,问道:“怎么,这茶不好?”

上等的雪芽,千里迢迢跟着贡鲜的漕船运上京都,送到宫里时,那都还新鲜着,哪会不好。

淑太妃嗅着茶香,微笑着解释:“看着皇上喝,奴家欢喜。”

她在肃方帝跟前一直这般自称,显得极其娇弱讨喜,肃方帝往常听见了总会牵一牵嘴角,但今日却不知为何。面色微冷。

“听说,你前些日子宣了太医来?”肃方帝忽然道。

淑太妃面上笑意一滞我,略过了会方道:“夏乏了,胃口不大好,故而才让太医来看一看。”

肃方帝原本还好好地听着,听完这句话,却猛地抓起茶盏连同杯盖一道狠狠掷了出去。

碎瓷声尖利刺耳。淑太妃唬了一跳,背脊僵直。

“汪仁!”肃方帝冷眼盯着她,沉声唤起了汪仁。

话音方落,汪仁就掀帘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肃方帝依旧盯着淑太妃不放,一边问汪仁道:“那个伺候太妃吃药的狗东西呢?”

汪仁温声回道:“已经处置了。”

淑太妃端坐在那,闻言后俏丽的面庞霎时惨白。

“你说,你怎么敢?”肃方帝拂袖起身,大步走至淑太妃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质问。

淑太妃到了这时候,哪里还会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肃方帝这是已经知道她有孕的事了。

可她做下的那些事分明没有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