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抽丝剥茧

第二天早上,秋叶抱着孩子到正院里见张氏时,就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张氏疑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昨儿晚上没睡好?你从前没有择席的毛病呀?”

秋叶心里有事,但如今事情还未证实,她不敢跟张氏照直说,只能勉强笑道:“孩子昨儿晚上闹着不肯睡,我到三更后才睡下的,所以精神差了些。”

她孩子虎头虎脑的,还是个奶娃娃,听不懂,也说不了话,正好拿来背黑锅。

张氏马上就信了,理解地道:“原是我误了你,你家孩儿还这么小,离不得娘亲的,我却硬拉着你忙活了一晚上,都是我的不是。今儿你再来帮忙,索性我就替你看一天孩子。”

秋叶就把孩子交给张氏了,自己带着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到库房里照着册子清点东西。卢大寿紧紧地跟了上来,双眼盯得紧,秋叶心里已经存了疑惑,看到他这副紧张的模样,疑心更重。

她特地多留了个心眼,把所有古董、摆设、字画都仔细清点了两遍,字画还要一幅幅送到张氏面前,打开来看。她知道自己眼力不佳,但张氏对这些字画却都熟悉得很,若是有人以假乱真,想必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那些装在箱子里的零零碎碎,秋叶都检查得非常仔细,如果少了一个杯子、一个碗,册子上面标明是打碎了的,她也要问卢大寿,碎片在哪里,打碎东西的人是谁,可都记录在册了。

卢大寿头上的汗越冒越多,已经有些超出正常范畴了,张氏看了觉得古怪,就问他:“你这是热着了么?今儿的天气还可以呀,有云,不算太晒。”

卢大寿干笑答道:“回老夫人,如今京中天热干旱。家里树多,房子又建得高,因此不觉得,外头热得可厉害呢。小的素来有苦夏的毛病,这跑前跑后的,流的汗便多了些。”

张氏笑道:“可怜见的,吩咐下去,让厨房多煮些消暑的清凉茶水,分给大家喝吧,你就多喝两碗。”

卢大寿只能硬着头皮去厨房传话了。张氏又对秋叶说:“我知道你素来是个仔细的。但这些杯碗碟盘即便打碎了。也有几年,不是刚刚发生的事,你追问碎片有什么意思?大寿虽管着这宅子,可他才几岁?能懂得什么?便是有些疏忽。叫人钻了空子,也是有的,差不多就算了。”

秋叶低声应了,等卢大寿再回来,她继续清点东西时,看到有不怎么值钱的小件东西报了损坏,就没再追问,只是照实写在册子上。

然而,无论她是否放松了要求。那座白玉炕屏失踪了,都是事实。等所有家具、摆设、古董都查完了,箱子里的金银器和各种瓷器、零碎都清点过了,还是不见那座炕屏的踪影,张氏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卢大寿连忙下跪请罪:“小的实在不知道这件事。东西都是小的娘当初亲自放好的,照理说不可能漏了。不过这册子是刚分家的时候编的,兴许后来小的一家被赶走之后,曾经有人将东西偷偷拿走了,也未可知。”

张氏皱着眉摇头道:“不可能,这白玉炕屏又不是什么寻常物件,若是真的被人拿走了,你娘回来后清点东西,就该察觉才是。她去南边时,是带着册子的,少了什么东西、打破了什么东西,也都一一跟我说了,绝不可能漏了这么大一座炕屏,这必然是她走了以后才不见的。”

想也知道,库房里的东西是照着册子上的编号摆放的,当日小长房曾经搜索过屋子,搬走过不少东西,后来才匆匆归还。编号不见凌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卢妈照着原有的编号重新摆好了东西,要么就是她把册子重新编写了一遍,无论是哪一种,都会立刻发现炕屏失了踪。

卢大寿无言以对,刚才少了一个杯子一个碗,秋叶都要追问仔细,若他托言说炕屏被打碎了,她也必定会讨要碎片的。那么大的一块白玉,还有紫檀架子,跟杯碗碎片不能比,就算碎成了碴,也还值点钱,不可能不见踪迹,这叫他上哪儿找白玉碎片紫檀木去?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实在不知道这东西,从前也没见过,不知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他自知有错,求主人责罚。

张氏见状,就叹了口气:“罢了,你娘把东西整理好了,就在库房门上贴了封条,不许人进出,你听她的话,没进来见过也是有的,只是往后千万要小心了。你后来买进来的那些人,也不知有几个是真正可靠的,若是查到有谁手脚不干净,还是早些打发了吧。”

卢大寿连忙答应下来,手心已经湿透。不过这一关顺利通过,他也可以松一口气,连忙更为殷勤地帮着秋叶清点起东西来。

家具、物件都检查完了,剩下的是布料、书籍等物。张氏想着布料这种东西,积得久了,花样就过了时,颜色也不再鲜亮了,白放在那里太可惜,便让秋叶挑拣着,将那些不耐久放的料子拿出来,绢的、布的、纱的、罗的,留一半下来给这宅子里的丫头婆子们做衣服穿,另一半装车带回奉贤去。一些比较珍贵的料子也带回去,中上等的寻常绸缎,就都给了秋叶夫妻。

书籍却是要仔细检查的。张氏亲自一箱箱打开来看,放上防虫蚁的香药,看到有哪本书是自己祖孙三人用得上的,就抽出来另外放了,同样预备装车运回奉贤去。这一打包,她的行李又多出了三车。

等忙完这些事,天又快黑了,张氏便留秋叶母子在家用饭。鲁云鹏又过来蹭饭,张氏也高兴得很。只是没想到,等吃过饭,鲁云鹏与秋叶夫妻对视一眼,便让丫头将孩子抱下去,请求张氏摒退左右,但把赵玮留了下来。

张氏见鲁云鹏神色严肃,知道他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便照着做了。赵玮亲自关上房门,回身问鲁云鹏:“先生。可是广平王殿下那里有什么吩咐?”他才做过一回秘密信使,正在兴头上呢。

鲁云鹏接下来说的话却大出他意料之外:“秋叶提起老夫人从前用惯的一座白玉炕屏不见了,我想起曾经在同僚家里见过这么一座,还以为只是巧合,今日便与人换了班,仍旧回皇城去执勤,与那位同僚拉了几句家常,然后寻了个借口,到他家里坐了一小会儿,再次看到了那座相仿的白玉炕屏。”

秋叶点头道:“老夫人可还记得。那年玮哥儿刚满周岁不久。二太太抱了他到您屋里炕上玩耍。老夫人正在抄经呢,玮哥儿原本还算乖巧,不知怎的忽然闹腾起来,一脚把那炕屏踢翻了。正好倒在炕桌旁,玮哥儿又一脚踢开了炕桌,砚台被打翻了,墨汁流了一炕,那炕屏也没能逃过去。事后虽然将墨汁拭干净了,但因那紫檀木架子底足下方,有个工匠留下来的印记,被墨汁染黑了一半。您就说,索性全涂黑了吧。省得一半黑一半白的难看。”

赵玮脸色有些发红,他完全忘了有这回事了,张氏却是记得的:“确实有这件事,那工匠也是有名号的,却只有这一个东西的印记。是被墨汁染黑了。”她的眼神猛地变得锐利起来:“你那同僚家中的白玉炕屏,连这个印记也有么?!”

鲁云鹏点了头:“千真万确。我借口赏玩东西,把炕屏拿到手上翻来覆去地瞧过。秋叶事先还给我画过炕屏和印记的式样,全都对上了。”

张氏的神色有些复杂:“你这同僚是谁?”

“他姓张,家世倒还罢了,但有一件事,老夫人不可不知。”鲁云鹏顿了一顿,“他管颖王正妃叫一声姑姑,是颖王妃的堂侄儿。这东西正是他从他堂姑姑那儿讨来的。他说他和他姑姑都喜欢玉石类的东西,颖王妃年轻未出阁的时候,连梳头的梳子、装脂粉的小匣,都是玉做的,婚后贵为王妃,就更不用说了。颖王府里如今有了什么玉器,也都是先紧着她挑的。但如今她卧病多年,王府里是侧妃当家,她还要忧心儿子的身体,也没心情再理会这些东西了,见堂侄儿喜欢,随口就把东西赏了他。据他说,那炕屏也是别人孝敬颖王妃的。”

张氏的脸色非常难看。白玉炕屏是郡公爷送她的,是丈夫的一片心意,不慎流落在外,就够让人恼火的了。如果是落在别人家还好,怎么偏偏是颖王府?颖王为了一己之私,要扶持赵家小长房,差点害得小二房的赵焯夫妻死不瞑目,张氏早把他当成是仇人了。

更让人生气的是,秋叶提醒了她一句:“本该放在家里库房的东西,为什么会到了颖王妃的屋里?若是小长房夺宅子的时候拿走的,卢妈当日到奉贤就会说了,她没说,证明东西当时还在。大寿看着宅子,又是怎么让人把这么大的东西运出去的?若只是下人求财,偷卖主人东西,那为什么会看中了这座炕屏?它虽然值些银子,可出手不易,想要藏在身上偷运出去,也容易被人发现。现放着那些零碎好糊弄的金银器和上好的茶具不偷,拿这样有名有印记的东西,莫不是糊涂了?我觉得,把东西弄出去的人,不是为了求财那么简单。这炕屏正好是玉器名录上的第一件,又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兴许偷东西的人,并不是随手拿了件值钱的东西就摆,而是照着册子选的。”

册子一本在奉贤,另一本在卢大寿手里。如果真是照着册子拿的,谁的嫌疑最大,简直不用多想。

赵玮有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卢大寿自己把东西拿走了?可他是卢妈的儿子啊!”

张氏也觉得这不可能,但卢妈是卢妈,卢大寿是卢大寿,况且他还有个老婆呢。她昨日就已经觉得这孩子有些不妥的地方,不过当时仅觉得他是受了他老婆的影响,只要再调教调教就好了,如今看来,问题却不小:“不管是不是他,这件事他的嫌疑最大。若是他做的,他把东西偷出去给了谁?那人又为了什么把东西送到颖王府中?”

赵玮冷静下来,眯了眯眼:“既然如此,这一次回家,我们就把他带上吧!他不是想要跟着走么?且不管他为什么非要跟着走,等离了京城,他没了帮手,有什么话问不出来?”

第八十章群起攻之

张氏与赵玮离京的日子愣是往后推迟了两日,他们自有这么做的理由,但对家中下人,尤其是卢大寿夫妻俩,说辞则是天热干旱,运河水位下降,回南带的行李多,原来雇的船不够使,要再多雇一艘,因此费了些时间。

张氏特许卢大寿随行回奉贤,不但是因为他之前曾经再三苦求,也因为在他看宅子期间,发生了丢失贵重物品的事,主人家觉得他还太年轻,欠调教,打算带他回南边,让他父母好好教他些规矩。卢大寿早就盼着要同行的,虽然这个理由让他有些不忿,但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老婆却拼死不愿意跟着走,还指着他的鼻子骂:“当日我就说过,嫁你是图你主人家在京城里有头有脸,你虽是个下人,但嫁给你也能吃香喝辣,等你家哥儿做了侯爷,你就是大管事了,比乡下土财主还要体面得多。可如今你家主人爵位没捞到,带着大笔家私要回老家去,还要带上你,分明就是不打算回京了,你这辈子只能在乡下小地方做个地主家的长随,我还图你什么?和离!若不想和离,就去跟你主子说,你不跟着回南边,自赎身去,就凭咱们积攒的那些私房,拿出来做点小生意,也能过得不错。”

卢大寿气恼地道:“你在这时候胡闹什么?我怎么可能自赎身出去跟你做小生意?我一家子都是做下人的,赎了身,我爹娘弟妹怎么办?!”

他老婆一瞪眼:“我管他们怎么办?他们能丢下你一个人在京这么多年,你还理他们做什么?老的老,小的小,便是赎身出去了,也是白吃饭的,你别指望我会养活他们!”

卢大寿生气极了,他只要做好一件事,今后就能到外地过上好日子了。连他父母弟妹都能沾光,这婆娘却在这时候拖他后腿,偏他又不敢实话实说,莫非真是有缘无份?她死活不肯离京,那就算他把事情做成了,带着一家大小离开,她也是不肯跟着走的,更不会孝顺他父母,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当日真不该看到她有几分颜色,就猪油蒙了心。非要娶她进门。

想想自家祖上也是做官的人家。若不是爷爷犯了糊涂。在清兵入京的时候降了敌,等清兵被先帝打退后,和其他同样降了清的官员一并被贬成了官奴,他如今也是官宦人家的大少爷。不比玮哥儿差多少。他就该娶个好人家里教养出色的姑娘为妻的,这等粗俗女子,真真是丢了他的脸面!

卢大寿当场就给他老婆写了休书,不是和离,休书上面的理由就是不孝不悌,调唆丈夫抛弃公婆自立门户,这个理由足够了,而且愣是谁都挑不出错来,老婆的娘家人也不好意思上门闹。

他老婆简直惊呆了。她以为这一回丈夫还是会听她的,没想到她说得太过,反而引起了反弹。和离是一回事,因为不孝被休又是另一回事了,将来叫她还怎么另嫁?

她哭闹着不愿意拿着休书回家。还跑到张氏面前告状,说卢大寿在外面勾三搭四被她发现了,恼羞成怒要休了她。张氏爱理不理,还严厉地命令她住嘴,并让孙子赵玮回避。她见状就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立刻改了口,说卢大寿假托东西被打破了,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出去卖,给自己积攒私房,连他当东西是在哪家当铺当的、宅子里哪个下人是他的帮手都说得明明白白,并且主动招供自家梳妆匣子里就藏着当日的当票子。

卢大寿追过来听到她的话,腿都软了,看着张氏和赵玮的脸色,他只有跪在地上冒冷汗的份。张氏看到他这模样,心里又是恨又是气,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她命人去卢大寿夫妻的屋子里搜索,把当票搜了出来,这一对,果然前儿清点东西时,册子上那些因为被“打碎”了而缺少的杯碟碗盘几乎全都在这里。因为都是上好的瓷器,虽然是日用品,也被当了五六十两银子,算得上是笔不小的款子了。

看来卢大寿虽然没学到父母管事的本事,却深谙下人偷盗主人物件的决窍,他不偷那些显眼好出手的金银器,反而盯上了日用杯碗,积少成多,也非常可观,主人家一查,只要说摔坏了,碎片已丢掉,谁又能查到真相?

张氏深深地看了卢大寿一眼:“那炕屏也是这样当掉的?”

卢大寿脸上苍白地伏倒在地:“老夫人明察,小的当真不知道那炕屏的事,小的若真想当些值钱的大物件,挑哪个花瓶不行呢?”

张氏哪里会信,只是不打算在这时候发作罢了。

赵玮斜看着卢大寿,只觉得自己之前居然会认为对方是个亲切的忠仆,真是瞎了眼。他冷笑道:“这真是贼喊抓贼了。查到东西不见的时候,你说都是其他丫头婆子们打破的,这宅子里的下人,无论内宅外宅,几乎每个人都摊上了两三个杯碗,独你和你老婆最稳重谨慎,一个也没打破过,原来其他人都是冤枉的,是你们两口子监守自盗!”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丫头婆子看向卢大寿夫妻的眼神都有些不善。这两日有风声,说老夫人打算把他们这些后来才买来的人全都打发掉,就是因为有人手脚不干净,做事也莽撞,他们还在讷闷是谁闯了祸,连累大家呢,没想到竟是卢大寿栽赃!赵家小二房这家主人,虽然长年不在京城,害他们借不到主人家的势,但差事轻省,月钱又不少,真是再舒服不过了,若真的被打发了,叫他们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差事去?

闲言碎语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宅子,一时间人人义愤填膺,被卢大寿老婆告发的曾经帮过他们夫妻偷运东西的人顿时成了公敌,连他们自己的亲人都不肯帮他们说好话,心里对出卖他们的卢大寿夫妻也是愤恨不已。一群人都跑到正院去向张氏与赵玮哭求,说自己是如何冤枉,如何忠心,纷纷将卢大寿夫妻欺上瞒下的勾当都说了出来。

其中有一个婆子的话引起了张氏的注意:“老夫人和大少爷回京之后,有个婆子带了个小丫头来求见,说是从前侯府里侍候的。那婆子的姨甥女就是大小姐的乳母,有一件要紧事,定要告诉老夫人。只因她们没有拿银子打点,这卢大寿的老婆就把人挡在门外。后来那小丫头在外头找到了卢大寿,哭说她们有小长房的重要消息,要禀报老夫人和大少爷,卢大寿不但没有让人进来,还让他老婆把人赶走,他老婆又命我们拿大扫帚去赶人,甚至报了官府。说她们在门口闹事。要把她们拉去见官。她们这才逃跑了。也不知她们是不是真的有要紧事要禀报老夫人的,只因这卢大寿夫妻俩贪银子,她们愣是快两个月了都没能见到老夫人的面,可别真的误了正事才好。”

张氏盯着那婆子问:“你说的那婆子。可曾提过她姓什么?”

“好象是姓涂…”那婆子也记不大清楚了,另一个婆子连忙补充:“小的记得,她说过她男人叫涂三阳,她姨甥女叫珍珠嫂。”

赵玮讶然,忙对张氏道:“祖母,这真是珍珠嫂的亲戚长辈么?”

张氏点了点头:“珍珠嫂确实有个姨父叫涂三阳,是小长房那边的人,不过他素来在外院管着车马,我对他的事并不清楚。他老婆性情并不坏。因没有女儿,就把珍珠嫂当成是亲生的女儿一般,十分关怀,直到郡公爷去世,两家才断了来往。”那时候正是小长房跟小二房翻脸的时候。下人们即便彼此连络有亲,也不得不暂时避嫌。这种情况很多,不独珍珠嫂姨母一家。

张氏心想,珍珠嫂的夫家陈家,连公婆和小姑子春草在内,全都死在沉船里了,只剩了珍珠嫂的丈夫陈老三,他们只有几岁大的儿子,还有他一个小妹妹,都是小二房的家仆。五年前事情传到京城后,这陈老三不但没有记恨小长房,反而贪图小长房安排的好差事和新媳妇,抛下父母妻妹大仇,转投到小长房去了。这些年小长房丢了爵位,虽然还在京城,也不见得风光到哪里去,却不知陈老三一家子下场如何。珍珠嫂的姨母姨父,本就是小长房的人,忽然跑来小二房,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

卢大寿跪在院子里,见势不妙,挣扎着道:“老夫人别信这婆子胡说!那涂三阳不是好人,当年炯大老爷南下,在途中害死了二老爷,这涂三阳就是在他船上侍候的,必定也做了他的帮凶!小的知道他家的底细,因此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肯放他们进门,绝不是因为他们没给钱!”

张氏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倘若涂三阳真的曾经做过赵炯的帮凶,那就算是珍珠嫂的姨母姨父,也不能原谅。当年赵炯手下的家人,只要是参与过行凶的,都被广平王命人抓了起来,命人押回京城受审去了,虽不知下场如何,但想也知道不会好到哪里去,小长房会为赵炯费心,蒋家会想办法救蒋氏,可谁能记得这些下人呢?若涂三阳也在其中,有个三长两短,他老婆因此恨上了小二房,想借求见的机会做些什么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卢大寿拦人,不能说是错误。

卢大寿看着张氏脸上的神色变幻,稍稍松了口气,便暗中瞪了出卖他的婆子一眼。那婆子却不甘心,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镯子来,对张氏道:“老夫人请看,这就是那涂婆子随身带的银镯,她因见不到老夫人,又急等着钱使,就把这镯子卖给了我。她曾经说过,这镯子是什么信物,老夫人一见就能认出来,知道她不是坏人的。”

赵玮好奇地上前拿过了银镯子,只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便转身送到了祖母面前。

张氏接过镯子,只看了两眼,脸色顿时大变。这个镯子,若她没有认错,是她亲自赏给珍珠嫂的。

珍珠嫂对这个镯子素来珍爱,从不离身,当年她落水,这镯子应该也跟着沉进了水底,又怎会出现在她姨母手中?想到珍珠嫂的尸首一直不见,而她姨父又在赵炯船上侍候…

张氏有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猜想。

她沉默良久,才颤声吩咐下去:“打发人去找他们,找涂三阳家的人,把涂三阳的老婆带来见我!”

第八十一章弃仆

涂三阳一家已经离开京城了。

他们是昨日走的,夫妻两个,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还有涂三阳的兄弟一家,说是到山东去了。涂三阳兄弟的岳家管着从前建南侯府在山东的庄子,虽说庄子如今已经被入了官,但差事没丢,庄子仍旧是他们这些老人管着。涂三阳夫妻早在四五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小长房,但他兄弟还在,半年前才被打发了,涂三阳带着老婆到京城和兄弟一家会合,商量了一阵子,觉得京城难以谋生,不如都到庄子上去,即便没有建南侯府家仆的身份,靠着他兄弟岳家的关系,做个雇工还是不难的。那里认识他们的人也少,大可以翻身做个良民,不必一辈子顶着仆从的身份。

这不是他们的奢望,虽然他们是奴仆,但并不是卢大寿父子那样的官奴,只要主家不追究,到了外地,改名换姓,再找个当地人作保,使些银子落个户籍,谁能知道他们曾经与人为仆?涂三阳夫妻在小长房并不出挑,干的是给管事妈妈们出门赶车跟车的差事,虽然涂三阳五年前曾经在赵炯船上侍候,但在沉船事件发生后不久,就被管家汪四平打发到庄子上去了,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被抓起来,事后隔了一个月才返回京城。但也因为有临阵脱逃的嫌疑,不得上司信任,所以才会早早辞去。他们请辞时,只怕小长房的主母牛氏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呢。

他们请辞之后,直接就去了山东,直到去年才返回京城,接走了一个孩子。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珍珠嫂的骨肉,他父亲陈老三在四年前另娶了一房妻子,是牛氏手下一个三等丫头,不到两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珍珠嫂的儿子被搓磨得可怜。涂三阳夫妻没有儿女,听说后连忙赶来接孩子。为了把人带走,还把身上大部分的钱都给了陈老三。

他们在京城时,与其他同样被小长房打发出来的仆从聚居在一条街上,彼此有个照应。小长房丢了侯爵后,大部分仆人都没带出来,只带了二十多房得用的,后来发现人口太多,花费太大,就打发了一部分,涂三阳的兄弟却因为好车把式被留了下来。半年前一时不慎。得罪了小钱姨娘为赵玦生的次子赵演。就合家被撵出来了。他兄弟有些心灰意冷,才打算投奔岳家去。

同一条街上有不少被小长房打发出来的仆从,那些后来才被打发的,随身带了行李和私房钱。丢了差事也不至于无法谋生,或是另投高门大户,或是做小买卖,都过得还不错。只有那些侯府出事前就被撵出来的,因是净身出户,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又因顶着个坏名声,差事也难寻,只能打零工赚些小钱度日。其中就包括了青缃的家人。

青缃那个妹妹,曾经和涂三阳老婆一起到小二房宅子门口求见张氏的小丫头,见了张氏派去的人,哭着抱住她们的大腿,要求见张氏。她祖父病重。虽然有涂三阳老婆当镯子换来的钱,但也只够抓几副药而已,如果她能进小二房做丫头,拿到月钱,就能给祖父治病了。

张氏听说后,虽然不喜这些人全都是小长房出来的,但念及他们本身并无大过,青缃的妹子也是孝心可嘉,就让人赏了她十两银子,让她留在家里照顾祖父。青缃的妹妹感激无比,非要面见张氏磕头,被几个婆子拦住,只得改在小二房的宅子面前磕了,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她是真心想要进小二房做丫头的,没有别的想法,只纯粹想要个好差事,有个稳定可靠的收入,十两银子虽然可以用很久,但总有用完的一天。不过张氏不肯收,她祖父身边也离不得人,她只好放弃了,看着手里的银子,她有些茫然,难道真要去山东投靠涂家叔婶么?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门外走进了一个人,大约二十多岁,左手提着几包药,右手拎着一个提篮,提篮中隐隐散发出肉香。他抬头先扫了屋里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青缃的妹妹脸上:“青绮,我方才听说,老夫人派人过来了?”

青绮见是他,脸色沉了下来:“原来是你呀?柳荣,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