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要当爸爸了。”
我淡淡地说:“那是好事啊,恭喜!”
“可是你知道吗?当初结婚前,她就告诉我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可是,我昨天才知道,婚前她没有怀孕。她这两天才去的医院,证实她刚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他把头靠往方向盘,哑声说:“这种事她怎么可以骗我?”
我有些意外。可我能怎么说呢?
“不管怎样,她现在是你的妻子,而且,有了你的骨肉。这终归是事实。”我平静地道。
他抬头看看我,继而把身子仰到驾驶座的椅背中:“你说得不错。”
我走下他的车。我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灼灼,尽管如此,我再没回头看一眼。我懂得他的悲哀无奈,现在更明白了当初他结婚的决定更多的原因是基于责任的考量。而如今突然告诉他,他的妻子欺骗了他。他情何以堪?
但是任何的假设:诸如当时如果知道真相会不会与现在的妻子结婚?会不会更幸福?——这些问题已经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所以,只能劝他接受现实。我想,关于这一点,邵楚齐也是明白的。
水泠为我打开了家门。这个家因为有了她的到来而添了些许生气。过去的一个月里,在同样的一间屋子,我几乎可以忽略自身的存在了。我差不多每日失眠,深夜里依旧清醒异常。我想说话,可与我“交谈”的只有四周的黑暗和静谧。在它们面前,我卑微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随后苦涩的凉意就会缓慢侵入我的脏腑。在隐隐的痛中我于清晨时分才能因过于疲惫而睡去。时而有梦来袭,我便与梦中人对话或沉默相对。那些人中有我的朋友、我的亲人,也有面目模糊的陌生脸孔。很多时候我会忘了谈话的内容,而偶尔记得的部分,也常常令我在清醒后揪痛,继而引发下一晚的失眠。
桌上已经摆好菜肴:火腿炒蛋、蒜泥黄瓜、酸辣土豆丝,外加一大碗番茄蛋花汤。家里现有的食材,也真难为水泠的配搭了。
“一小时前做好的,现在只怕有些凉了,要不要再热一下?”水泠边摆碗筷便征求我的意见。
“天怪热的,不必吃得太烫。直接吃就好。”我拍拍胃部,“这里早就闹‘空城计’了呢!”
“姐,你谈恋爱了?”吃着吃着,水泠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停箸反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没有啦,只不过刚才在窗口,正好看见有人送你回家,而且你进了楼里,他还走出车子,待了一会才走。所以猜想可能是…”
“不像你想的那样,”我沉吟道,“他是个我敬重和关心的朋友。”
我无法欺骗水泠说,邵楚齐只是我的上司。那未免显得刻意生疏。他至少应该是我的朋友,而不是八小时外就毫无关联、无关痛痒的人。
水泠直直地凝视我,她看我的眼神渐渐从疑惑转为忧虑。仿佛挣扎了半天,她才说出话来:“我有点为你担心了…”
“不必,泠,虽然…”我摇头叹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具体解释这件事,不过,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我一直都是你信赖的姐姐,不是吗?”
“嗯,”水泠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姐姐你其实是个感性的人,可现实中又不得不用理智来驾驭自己的行为。你似乎做得一直很不赖,可是,为什么就像你自己承认的,你不幸福?”
我被水泠的话怔住了。有一瞬我甚至怀疑自己这一阵勉励维持的局面是否还有意义。但很快我冷静了下来。我说:“也许我该后悔自己对直觉的怀疑,导致了幸福的错失,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经绝对不能返身追逐那份可能可以把握的幸福了。以前的错失,或许是因为没有悟性、没有勇气,但是,这次,确实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假如心不能安,‘幸福’二字也无从谈起。”
水泠走向我的座椅边,俯身把脸紧贴在我的膝头。
“我不想骗你,这阵子我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可我答应你,决不让自己的人生永远处在茫然中。听着,”我用手捧起她的脸庞,让她的双眸与我相对。她的眼底有两抹晶莹的水雾,我看着她,继续说道,“别为我担心,我会理出头绪来的,还有,不要怀疑自己的对幸福的信仰。也许我们要为了它受很多苦,但是,所有付出都不会枉费,因为,它是值得你去付出的。”
水泠似懂非懂地仰头看我。我兀自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刚才说过的最后那句话,感觉胸腔里有种静谧的力量,像是湖面上袅袅升起的轻烟——向上腾起,扩散开去…
何不坦率
水泠在上海住了三天就回绍兴了。一来开学在即,不得不归,二来她的父母来电催促,要她早日返家,好多匀些时间温书。水泠九月就要升入高三,我也不好再留。
托中介找房子看了两三处房,终于定了下来。新住所是一室户的老式公寓,没有客厅,一个人住倒也够大了。看得出原来的主人还算勤快,收拾的干净整洁,简单的家具也都齐全,还带冰箱和空调;交通方便、租金合理,没有值得特别挑剔的地方,所以我看了过房后就爽快地签了租赁合同。
邵楚齐坚持要帮忙搬家,我答应了。我的行李虽少,不需搬家公司,只有些小家电和衣物,但我一个人叫车搬过去,实在有点难度。我本来想让星子和思南过来帮忙,可最终没打电话通知她俩。自从潇尘的事以后,我有点害怕和与我及潇尘、冰焰有关的朋友联络,也说不好是基于何种心理。我怕她们细问,我怕她们在我与冰焰之间为难。让她们多陪伴开解冰焰吧,我一个人安静下也好。
所有行李搬家前就已经打包好了。一箱衣服、三四个小家电(大电器本就是房东提供的)、必备的厨房用具、几本书、一些碟(有些就不带去新家,直接扔在原处)。零零碎碎也有好几纸箱。亏得楚齐开车来接送,外加还能帮忙搬动,不然我一个人处理也够受累的。
“呼!”我长舒了口气,环视一遍初步整理完毕的新住所后,进盥洗间洗手,“总算差不多整理完了。谢谢你啊,一手一脸灰的,赶紧洗洗手擦把脸吧。”
邵楚齐也热得是满头汗,我找了块毛巾递给他。老式公寓的盥洗室很小,两个人就嫌转不开身。我退了出来,到房间提起刚被整理出来的电热水壶,去厨房灌了水,插上电源。
等他洗完脸,水正好开了。我从一个旅行袋里翻出一罐速溶咖啡,说:“只有黑咖啡,你喝得惯?”
“可以啊,提提神挺好。”邵楚齐坐到小茶几边的靠椅上。
我洗了两个杯子,冲上咖啡。虽说是普通的速溶咖啡,但冲泡时溢出的香味依旧很是好闻。
“这里收拾一下应该还不错,至少家具、电器、厨卫还挺全的,就是小点儿。”他说左右张望了一下说道。
“一个人住也够大了。”我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这两天感觉你好多了,”楚齐淡淡地说,“我是说你的情绪。”
“是啊,总也不好让自己一直萎靡不振下去嘛。”我由衷地说:“我能走出来,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客气了。都是朋友,我只是作了起码的事,你能缓过来,是靠你自己,”楚齐认真地说,“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女孩。”
我笑道:“你确定你口中的‘勇敢的女孩’是我?我还真不觉得。”我稍许想了想,说,“但我大概是‘被迫’在不断学习‘勇敢’这个词。”
“也许我也在学习,虽然,我并不是个勇士。”他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随后抬眼看着我:“不过,我想,我只能面对现实。”
“面对现实么?”我沉吟,把刚喝了一口的咖啡搁到小茶几上,“嗯…那就好。”
“沈愫,你相信我的为人么?”他猛然问道。
虽然因他突然转弯的言辞吃了一惊,我的直觉依然使我对他说出:“当然。”
他也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深深地望着我,目光直视进我的眸子里,半晌他才开口:“听我说个故事,一个还没有结局却结局注定的故事,可以吗?”
我迎视他的眼神,他让我无从躲避也不想躲避。于是我点头。
邵楚齐一度去摸口袋,似乎是要抽烟,但最终双手交握放在膝头,他咳了一声,缓缓道来:“那个晚上的偶遇,我不会忘记。”
我屏住呼吸,讶异地盯住他。幸好我没有端着杯子,否则定然不是泼了咖啡就是砸了茶杯。邵楚齐,你在做什么?
“我,没有想到会再有机会和你相逢。”他幽幽地说,“所以,虽然第一次遇见你,你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种直觉的好感,甚至可以忽略理智和理由。但正因为,我知道自己和你不会有二次交集,也就根本没有仔细去深究其他的可能性。更何况,我的身份已经是她人的未婚夫,还有——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我愣愣地听他的诉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是,我深知这番话是真诚的,坦白的,所以,既然说出了口,也不容我们再回避。
“直到我发现你往我们公司投的简历,我也没有细想,只是觉得是种美丽的巧合。”他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那时我刚结了婚,一心也想做个好丈夫。然而我却下意识地给了自己接近你的借口:让你来我们公司工作,成为我的下属。我没有追问自己内心的动机,也压根不愿意去细想。沈愫,请谅解我,我知道我太软弱,但是,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和后知后觉中展开的!我不是故意来扰乱你的生活步调!就算我并不是个高尚的君子,可我也绝不是个卑鄙的阴谋家!”
楚齐的语调变得逐渐激动,他的双眉也变得更加纠结,透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放在膝头的双手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握得更紧了,简直快要让指尖嵌入手背的骨缝中去。我的心一阵酸楚:没想到他会对我说出隐蔽多日的情感,虽然,一切我早有所觉,但突然的告白仍令我措手不及。
邵楚齐,你知道么?我何尝不是渐渐发觉了自己对你隐匿的好感,我何尝不是和你一样的后知后觉,我何尝想过萍水相逢的你我能有缘再会,又何尝想过其实幸福原来就是那么唾手可得又容易失之交臂?
世界上有一千种以上的水果,但绝对没有一种果子叫“如果”。
所以,我不会再作假设,如果当初怎么样,现在又会怎么样?那样徒然痛苦,更只能换得满心的追悔失落。在潇尘这件事过去后,我再也不想假设世上有“如果”。
“楚齐,”我尽量平静语气,缓缓道来,“你说的,我都知道…”
他的眸子一亮,神采里有些惊喜,有些慌乱,有些矛盾,但最终都转为黯淡。
“有些事,发生了,就不能说它没有发生。有些事,不该发生,还来得及阻止,我们就要竭力阻止。楚齐,你是个明白人,我想你了解的。”我接着说。
“我了解。不要误会,我今天告诉你这番话是要往后对你做什么不恰当的举动。我不会。楚齐定定的目光直逼到我的眼眸深处,“我只是不想遮遮掩掩,我要光明正大地做最力挺你的朋友。沈愫,我不会否认对你的感觉,但今天之后,也不会再去故意提起。我更不需要你的任何回应,那个我早就要不起了!”他站起身,走到我的身边,将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我 的肩膀,说道,“如果有天,你遇到真正有缘分的人,我会第一个站出来祝福你!但在此之前,我会尽我所能守护你——像一个兄长也好,朋友也好,或者干脆就说是个爱慕者也没有关系,总之,我明明白白自己的身份,我永远不会幻想和你走在一起。但是,我们注定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不是么?”
我有点想哭,可最终化为莞尔一笑。他的话令我深深动容,虽然怀着遗憾伤感,可也觉得某一部分的心情反而由此变得轻松自在了。楚齐,对你的心意,我无以为报;对我的感情,我也不必再作多余的表达,我们从初次见面就意外投缘,你定能体察我的想法、我的抉择;从今后,我只会以同你一般真挚而纯粹的心意、来对待你。
阵痛会过去的——我坚信——今天过后,我们才有机会成为没有芥蒂的好朋友。当情感的灯火晦暗不明,摇曳不止时,“拨亮灯光”——才是最好的选择。一切被朦胧掩饰的悲哀虽然可能因此而一览无遗,可与此同时,那道光能照亮前行的路,给人以温暖的抚慰和明朗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齐豫的“歌与剪影”:
译文:看夜幕如何低垂 淹没你和我
看夜衣如何将你我覆盖
守护着属于你我的秘密
看群星如何西沉 沉没你我之下
迷失在无语梦中 迷失在熠熠夜海
当风划过夜空 淡紫的眼睛在黑里闪烁
随着我们不可说的梦境的起起落落
她将我们纳入怀中 用歌声和翦影
那你无法忘怀的歌声
感觉世界的漂浮不定
流动在你我之间 感觉夜气的细语喃喃
诉说着永恒的秘密
我觉得很配合这章所要营造的氛围。静音请按ESC。如背景音乐无法自动播放,请点击此链接欣赏——歌与剪影
黄色海芋
自从我进入公司以来,公司扩大展开了对俄罗斯及东欧国家的业务拓展。今天早上开会时通知我和邵楚齐十月中旬去莫斯科的参加一个国际纺织品展览会。现在就可以着手办理签证手续了。当然,这些只要证件齐全,公司会帮忙处理,只是毕竟是我第一次出国,还是去俄罗斯这样一个看似邻近、实为陌生的国度,还要处理各项展会事宜,对此我的心里既感兴奋又有点紧张。
“到了俄罗斯,我可就只能靠你了。俄语我一窍不通啊!”出了会议室,邵楚齐跟我小声打趣道。
“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我故作严肃地轻声道,就差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敬个军礼了。
我们相视浅浅一笑,各自归位工作。
从九月初开始到现在,十来天时间里,思南和孟繁每天都给我发短信或是打电话。——她们告诉我,冰焰突然消失在她们的生活里,不只与我断了联系,连她们也失去了她的消息。她大概是执意要从我们的生活里抽离。
我洗完澡坐到床上,翻看最近的手机短信——一闲下来就反复读朋友的短信,已是我有意无意间习惯的动作。我虽没有勇气回应我的好友,但又被她们的关切不时牵动着。
九月一号的短信:
思南:“愫,冰焰我和星子也都联系不上她了。原谅我们没有把最大的关心给你,因为,冰焰的情况实在更让人担心。可事实上我们也很不放心你。最主要的,是完全不明白,多少年的朋友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孟繁:“天哪,你们可真是让我受不了了,谁能告诉我到底咋回事?”
九月二号:
思南:“愫,你好么?不要总是不接电话,不要拒绝朋友的关心。给我们个讯息吧。”
孟繁:“沈愫你和冰焰怎么了?好,就算不能说,那也不用一个两个都那么绝吧?——一个打电话死活不接、短信一律不回,另一个干脆停机!”
九月三号:
思南:“愫,你若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但是让我们能知道下你的近况行么?不要再挂断电话了。”
孟繁:“给你二选一:接电话or回短信!”
再次翻阅最近的手机收件箱,我决定,主动给她俩打电话,顺便邀请她们来我的新住处聚聚。我不能永远避开她们,也舍不得失去我视如珍宝的友谊。
我握着手机,直到手心出汗,也没拨出一个号码。
决心是一回事,但因为从始至终都没给她们句合理的解释,现在突然打过去,一来不知道对方会说什么,二来自己也不晓得从何切入好。
我合上手机翻盖,气闷地把她扔到床上,整个人仰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我翻身坐起,拿起手机,按了思南的号码。
“喂,沈愫!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思南在电话那头大呼道。
“不好意思啊,思南,我…我有我的难处,你别怪我。”听到思南的声音,我反而不那么慌了,只是觉得抱歉,自己让朋友担心了。
只听思南轻轻长叹了一声,说:“那现在你状态好点了?”
“嗯。”我应道,“…对了,思南,我搬家了…”才说“搬家”,思南便在电话里惊嚷“你搬家都事后再通知我,太过分了!”我忙说:“好了,思南,我现在这不是跟你说了嘛…嗯,我挺好的…都还挺方便的这儿…我来请你们周末过来聚下…对,一会我还要给孟繁打呢!…”
孟繁是个急脾气,打电话过去少不了被她开机关枪似地数落一番。我只好以“电话里说不清楚”为挡箭牌,约她周六见面再细聊。
“叮咚”的门铃响起,我从厨房跑出来开门,没想到繁星和思南都在门口站着呢。
“你们怎么一块到了?”我惊喜地呼道。
“小区里走着碰见了呗。”孟繁一把勾住我的胳臂往里走,思南浅笑盈盈地跟着进屋。
“愫,你这儿有花瓶么?”思南摇了摇手里的花束。
“你等等啊——”我走到书桌前,拿起搁在一角的一个蓝色玻璃花瓶,“我去冲一下,平时不用,积了很多灰呢!”
“就你俩小资!事儿多!”孟繁撇嘴哼道,“还是我实在,看——”我把花瓶灌了水,出来时就看她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三个食品盒,打开,分别是:寿司、鸭膀、大红肠。“看看,还是我们山东人实在吧!”
“是啊,多亏你想得周到,我们这下可有口福了。”思南笑着赞许道,一面往瓶里插上花,一面叮嘱我,“就我们三个人,这些菜也足够吃了。你就别忙进忙出的,我们匀出时间多说会儿话。”
都是老朋友,我便也无意流于客套:“那我去把切好的蔬菜炒一炒,就开饭。你们先坐。”
席间,我们几乎谈笑风生如旧。虽然,彼此能感觉到,有些话题是被刻意禁忌忽略的。从孟繁几次欲言又止,思南屡屡对其使眼色,可见思南也许在上楼之前就已对习惯直来直往的繁星有所“关照”。当然,无论是她俩中的任何一个,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好,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思南、孟繁,”我定了定神对她们说,“我知道你们对我和冰焰的事感到莫名其妙,事出突然,我不想去解释什么。但是,你们只要记得,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就好。”
孟繁咬咬唇,问道:“‘我们’,是指我们四个?”
“当然是四个!”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不会像冰焰一样,又突然对好朋友玩儿消失吧?”思南也神情严峻地看着我。
“不会了,”我郑重地说,“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对你们‘玩儿消失’,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们的疑问而已。”
“我承认我们好奇、我们不解,但这些统统都可以抛弃!”思南笑着说,眼中扑闪着泪光,“但我们不可以失去好朋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伸出手倾过身子拥抱我。
“还是永远的!”孟繁补充道,她也伸出手臂加入了我们,我们三个搂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仿佛回到了当年毕业时的情景。只是,少了冰焰。
一抬眼掠过淡蓝色玻璃瓶中娇艳的黄色海芋,我暗自挂念起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她。冰焰,你还好吗?…
送走了思南她们不一会儿,我听到手机响起一阵短信铃音——
“尊敬的用户,至*月*日*时,您余额已少于15元,为2.49元,请及时充值以免停机…”
手机短信前两日就开始天天“友情提示”我了,只是我老忘了买充值卡。卡里只剩两块多了,还是今天就下去附近便利店买一张吧,不然隔天没准又是个忘。
我拿上钱包钥匙就出门了。楼道的声控灯前天就坏了,黑簇簇的,什么也看不清。
快到一楼看见有个人推着自行车在铁门口也要外出,我反正不赶时间,就刻意走得更慢些等他先出去再说。
那个一楼的邻居突然抬起头——那一刹那,虽然楼道里乌漆抹黑,可我仍借外面透进的一点路灯的光亮,认出了他。
“于皓尘?”
作者有话要说: 黄色海芋送给挚友,花语是“情谊高贵”
童年
“沈愫!”于皓尘也认出我来,也不知是看见我的脸还是听出我的声音了。“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就住三楼啊!”边说我边下楼,直到走到他面前。
“我住一零一,这么说来,我们还是邻居了!”于皓尘望着我,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依然显得明澈。他真的很像潇尘,尤其是这双眼睛和眸子里透出的神采——那一瞬间我暗自有些恍惚。我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到了他的近前。他说,“沈愫,我现在正好要外出,今天太晚了,明天白天你要是有空,就下来坐坐吧,我们再好好聊聊!”
星期天的午后,我从于皓尘那儿听到了一个真实悲惨的故事,我终于明白,潇尘、皓尘两兄弟以及他们的父母之间,存在着怎样纠结缠绕的往事:
于皓尘他们的父亲原来是国企的职工,十几年前开始下海经商,在厦门当地开了家不大不小的琴行,每天忙忙碌碌不着家。母亲是一家重点中学的数学老师,又身兼教研组组长,大大小小的先进、园丁奖不知拿了多少。可就是这样看似令人羡慕的家境和父母,却令皓尘和潇尘从小就缺乏关爱。
他们的母亲——他们那位身为“成功教育者”的母亲,可以废寝忘食批阅学生作业、可以免费为贫困学生补课的好老师、却忽略了一个母亲的天赋使命!在做一个充满爱心的人民教师的同时,她忘记了自己的儿子也需要她的呵护!在这一点上,于皓尘比潇尘稍许“幸运”些。他幼时身体比较弱,又患有小儿哮喘。所以,相对而言,母亲在分给学生后所剩余的一点时间和精力,大部分也就分给了皓尘。皓尘咳嗽了、皓尘要吃药了、皓尘对食物过敏了、皓尘要住院了…这使得原本就渴望母爱的潇尘显得越加不受注意。
皓尘说:“潇尘因此而讨厌我、排斥我这个哥哥,虽然当时很火大,会和他吵,甚至打架,可当我大一些,我完全能理解他的痛苦。其实,我的境遇也就比他好一点,要不是我小时候有哮喘,我妈只要心思一沉浸在工作上,就能把我们两个全都忘了…”
于皓尘告诉我,潇尘大约十来岁的时候,有一个晚上,整夜都没有回家,谁也不知到底小小年纪的他去了哪里。可居然到了第二天清晨他回到家里,他的母亲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失踪”了一整夜。
特殊原因当然也是有的:那晚他们的母亲批改完毕业班的作业,已经是十一二点,家里突然又来电话,说有个学生因为高考在即压力大,一时精神出现问题,割腕自杀了。她立即赶去了医院,幸好是有惊无险。等她回到家已是第二天凌晨。她应该根本没进儿子的房间看一看,而是直接回房睡了。反正皓尘和潇尘第二天和起床,她们的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餐,如平常一样嘱咐他们吃了饭自己去上学,而她则拿上一个馒头,匆匆出门上班去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餐桌上的情景:只有我们两兄弟面对面坐着,父亲也是彻夜未归,不知上哪里应酬去了。我默默喝着稀饭,不时打量弟弟。潇尘低头啃着手里的馒头,睫毛突然扑闪了一下,两颗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一刻,我真的很心酸。虽然当时年纪很小,可是,我切切实实体会到,什么是‘心酸的滋味’…我一下子原谅了潇尘以往对我的态度,他只是渴望父母的关注,可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办法得到。而我,居然还要跟他分享父母仅有的一点关爱——不,在他看来,也许是种‘抢夺’也说不定。我的哮喘夺去了母亲本可平分给我们两兄弟的爱,让他变得更加可怜!
“说来很奇怪,我后来哮喘再也没复发过,一方面是从小治疗得早,控制得好;另一方面,我在想,也许也有心理方面的影响力吧——我的潜意识里,大概是不许自己再发病了。我不要让潇尘感到更孤单难过。如果父母的爱不能变得更多,那就让我和他一样不受关注吧。那样我还会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