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主上说过不见任何人……”离司却没有移步,叔孙亦再次催促,她也只是摇头,只因她心中清楚,主上这次毒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虽然已经稳住病情,但任何操劳都会迅速耗尽他本便时日无多的生命,再没有什么药物能够延缓,也没有人能够挽救。可是她不敢道出实情,否则便会像敌军压境一样引起莫大的恐慌与混乱,面对众人的催促,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子娆。
飞雪凛凛,在风中卷向琼阶雕栏,一阵阵急促凌人。子娆扫了阶下众人一眼,突然开口,“如果离司不肯前去通报,你们打算强行入内吗?”
她话语之中有股冷清的意味,眼神亦如薄冰,令得人人心头微凛。“此事非同小可,不能不报王上知道……”且兰话说一半,却被她打断,“王兄既然说了不见任何人,那便不必打扰他休息。”她轻扬凤眸,掠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墨烆,“墨烆,传我令旨,即刻调五百禁军封锁长明宫,除离司之外,若有人未经许可擅自入内,予禁军先斩后奏之权,无论何人,事后概不追究。”
墨烆不由一愣,只见她轻轻扬袖一挥,禁宫影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雪帘之后,向那殿前修魅的背影单膝跪下。子娆头也未回,“我以王族之主的身份命令你们,守护长明宫,寸步不离。从现在起,若有任何人惊扰了王上,你们便以命领罪。”
“影奴谨遵公主令旨,必以此身护卫长明宫!”
所有影奴低头领命的同时,墨烆亦抚剑下拜,一句不问,转身传令。
且兰蓦然回头,王城禁军应声调动,数列金袍侍卫跨越殿阶包围寝殿,冰戈长戟在雪阶之上迅速划开一道森严的界限,禁卫军肃杀沉重的脚步声传向四方,却又在瞬间同时止息,那种突如其来的安静,就连风雪亦为之一窒。
片刻之间,作为帝都中枢之地的长明宫便被重兵封锁。叔孙亦与靳无余皆已手按剑柄,且兰尚算镇定,但袖中兵刃也已入手,离司跟在子娆身后,煞白的面容显示出她心中的紧张,墨烆仍旧沉默,却像一柄锋冷的利剑,守护在殿阶之前。
所有人中唯有苏陵,未改谦和容色,只是抬头望向殿前衣飞发扬的身影。雪飘不止,仿佛再见当年昭陵宫前,同样是不得一见的帝王,同样是艳绝带煞的女子,昔日昔时,一句杀伐,血染深宫,江山换颜。此时此刻,雪阶尽头只身独立的九公主,那般肆意无忌的神容,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子娆注视苏陵,她知道他们每个人心中所想,兵围长明宫,在他人眼中无异于一场突发的宫变,就像多年之前凤后囚禁襄帝一样,女主擅权,将会成为来日史书之上她名下无法抹去的一笔,然而她不在乎。
不在乎春秋功过是非评说,也不在乎自己真正的身份。那些一路而来她以为永远无法跨过的东西,那道原本横亘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深渊,在见到他后方才发现,原来事情不过如此。没有什么不能丢下,她的高傲她的尊严,都不及心中那一份相守的渴望。 如果能够与他一起,如果他要这江山万年,那么她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为他的心愿而战,为他的宗族而战,为他的王朝而战。从此他所背负的责任,便是她的生命,无论她是谁都不会改变。
稍顷之后,苏陵在她清魅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声音温雅一如既往,“雍朝九卿众臣,恭请长公主示下。”
离司蓦地松了一口气。风吹雪涌,子娆飞散的裙裾仿若凤翼张扬九天,唇角依稀扬起轻浅的弧度,“昔王苏陵,国遇战事,乃非常之期,命你以封侯身份兼领太宰一职,即刻于九华殿召集群臣,共商御敌之计。”
“臣领旨。”苏陵垂眸,躬身的姿态如同被大雪覆盖的修竹,从容而坚韧,“主上曾有密谕,倘若国事有变,一切听凭公主吩咐,苏陵谨遵旨意。”他抬头之时看向且兰,目光深处有着一股令人安定的意味,亦隐含无声的劝阻,寝殿前剑甲鲜明的禁军提醒人不要轻举妄动,且兰最终放开了袖中之剑,轻轻对叔孙亦摇了摇头。
东帝七年辛卯月甲戌,少陵关破。
宣国大军直趋王域,攻占合璧、月城,与此同时,东帝降旨废北域封国,发兵平叛。
阵阵庄严悠长的钟声穿透大雪,响遍九重宫宇,九华殿众臣云集,禁军林立,一道道赤金令旗,由禁卫铁骑快马传出,直奔王城九门。护城河前金桥沉落,每隔十丈便有巨大的铜台点燃烽火,全副武装的先锋骑兵之后是数不清的战车辎重,铁甲步兵,以及昔、昭、九夷等侯国军队。
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气息,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铁蹄声,剑甲冷冽的寒芒与战马起伏的嘶鸣,且兰站在城楼之上注视着即将迎战宣国的大军,天际重云密布,曾经属于战场的记忆透过风雪扑面而来。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身穿战甲,亦无需上阵对敌,策天殿神宫肃杀的钟声似乎仍旧在耳边回响,从封锁长明宫到九华殿召集众臣,九公主临朝宣战,竟在金殿之上连斩三名怯战之臣,昭示天下,领兵亲征。
短短两个时辰她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敌兵压境,大军将发,有太多事情需要准备,太多状况需要处理,战马武器,粮草军需,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影响战争的胜负,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直到此时三军整备,前锋铁骑在右卫将军靳无余、先锋将军楼樊的率领下进军北境,叔孙亦也刚刚从她这里离开,将同中军随后出发。
且兰面对茫茫的云雪略微舒了口气,忽然听到城头守兵执剑行礼,禁军侍卫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参见公主!”
且兰回头望去,只见子娆在禁军拥护下登上城楼,身后侍卫沿途停留,取代原来守兵,待到城上,便只余她们二人。
此时子娆已换上一袭紧身战袍,素日惯穿的玄衣之外加了九凤飞天软丝甲,腰束紫金带,发挽玲珑冠,外罩银纹玄狐风氅,领口处饰以一双暗金夔龙标记,显示出独属王族高贵的身份,是为五族共主,四国同尊,如今九域天下,正将为此而战。
城头冷雪如刃,漫天飞舞,子娆一直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看向外城兵行马动,片刻后道:“这似乎是我们第二次面对同样的敌人,宣国叛军实力不容小觑,所以我最多只能留八千禁军给你守护帝都,凡事你可与昔王商量决断。”
且兰目送最后一批九夷族战士上马,微微转头。她亲自率兵出征,将帝都交给自己镇守,同时也带走了九夷族所有人以为牵制,只留下苏陵与墨烆这样对东帝忠心不二、绝不可能背叛的重臣,轻而易举便促成了双方完美的平衡。这份无形的心机,从容的手段,与九华殿上果断处置乱局一样令人惊讶之余更生佩服,“你相信我?”
子娆目光掠过她清秀的面容,隐约一笑,“我相信王兄的选择。”
且兰转回头去,蹙眉道:“宣军兵围玉渊,十三连城毗邻九夷故土,其实由我领兵才更加合适,这个时候你比我更应该留在帝都。”
子娆移步前行,雪色飞扬,重重若舞,她在城池尽头驻足,一任寒风急拂战袍,抬头望向风雪之中飘摇无尽的江山,淡淡道:“除了子姓一族外,雍朝王师不遵任何人调遣,即使王后亦然。倘若王兄不临朝,我亦不出战,那仗还未打,恐怕人心已散。”
且兰垂眸思忖,忽然听她问道:“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她微微一怔,子娆转身相视,飞雪背后星眸冷澈,仿若透人肺腑,“刚才在长明宫中,你有机会调动外城守军,至少九夷族旧部会支持你,而昔王也有可能站在你这边。如果你那样做了,可能现在一切都由你来决定。”
且兰迎上她的目光,道:“外敌来犯,女主夺权,以致亡国他人之手,这样的故事绝不会发生在东帝一朝,今日之王师绝非凤后当朝之王师,更何况王上安然无恙,而你也不会伤害九夷族人。”
“你这么确定我不会对九夷族动手?”
“倘若如此,那这一场仗,王族必败无疑。”
子娆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突然轻轻笑了一笑,“王兄果然没有选错王后,无论何事,他总是对的,那么现在,我便将这王城交给你了。”
与那双微挑的凤眸刹那相对,且兰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似是云中冷冽的闪电,瞬间击破长空。长明宫前她兵围寝殿,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那时九夷族心存异念,可能现在已经举族沦为叛奴,就连王后也不复存在。不过短短的一瞬,她以权力为饵,便看清了所有人的忠诚与立场,亦做出了最佳的安排和选择。此时子娆却已转过身去,说道:“其实你心中明白,只要他在,根本没有人能够威胁王权,对吗?”
万千宫宇在大雪之中连绵耸立,在这九域至高之处,一切归于脚下,人与天地同在,红尘杀伐,仿佛皆是尘埃,而人与人之间,却似乎更加容易感觉彼此的心思,以及自己真正所求。“话虽如此,但那时候我仍旧担心,亦的确有过你所说的念头。”且兰沉默片刻,说道,“只是我不认为九公主是那般糊涂之人,而且除了王上,我还相信另外一个人。”
“昔王苏陵。”
“对,我相信他甚至更胜王上。”
“苏陵堪比昭公,国事尽可托付。他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好到自己可以放手。”子娆低声说道,那一瞬间眼神之中光芒落尽,唯余暗云飞涌。且兰一时未听真切,“什么?”
“你会是个很好的王后。”子娆却只抬眸一笑,“时间到了。”
大军拔营的金号声便在此时响起,穿透乌云穿破苍穹,中军王旗徐徐升起,战士们在护城河前举剑齐呼,风雪席卷而过,仿佛狂潮燎原,直冲天际。
“王师必胜!”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姬沧的军队踏上九夷一步,只要是我王族的领土,一分一寸我都会让他们用血来偿还。”
子娆轻轻抬手,王城九门同时响起如雷震喝,透过她冷澈凤眸,北域之战铁血的帷幕在万里江山之间轰然拉开。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因为出版停更了一段时间,卷五写了一半,再更新一些给大家,后面根据出版方要求还是会适当停更,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还请大家原谅。
一直觉得文字是一种心情,不想把这个作为自己的工作,也不愿因为出版而匆忙赶稿,所以从来更新不是很快,实际上写得也非常慢,很多时候不是不想更新,而是的确没得更…很多年来支持着我的读者们,常常觉得十分抱歉,让你们等过了高中等大学,等过了毕业工作,又等过了结婚生子,漫长地陪伴故事中的人物,也宽容着我的任性。
因为不是专业作者,平常总是有些琐事在分心,实际上这份稿子签约之后自己有些后悔,怕赶得太急最后虎头蛇尾。这个故事的框架比较大,多线进行的方式也是我第一次尝试,还是想慢一点写,考虑的仔细一点,所以完稿的时间不敢确定承诺,之前十月也只是出版方预计,如果让大家感觉失望了,还请多多原谅,希望最后能用一个完满的故事回报你们。
第二章
云城玉渊,少陵关内十三连xxx城首当其中的边塞要地,陡峭的城池建于两江交界的险峰之间,汐、沩二水抱关而下,在禁谷之前形成半月形的鸿沟深流,仿佛整座城池临渊带水,深不可测。其城东临夙岭,依绝涧深谷之险,西通越峡,百里高峰险壑,唯有一条碎石古道盘旋崎岖可通城内,北方则与长息山脉之内的合璧城遥相呼应,中有三重关隘彼此连通。每逢雨雪,玉渊四面云深雾绕,半隐绝岭,是以有云城之称,亦因此极难攻破,素来是王域边境面向漠北的军事要地。
少陵关为宣军所破,合璧同时失守,玉渊守军开闸放水,连汐、沩两江而成宽阔的护城河,断绝一切通道,再加上王域连日大雪,使得玉渊城深陷雪雾,几不可见,宣军铁骑暂时沿河驻兵,没有立刻发起进攻,然而主力大军源源不断抵达汐水河岸,重兵压城。
残阳西沉,遥遥没入大江,高崖深涧自云霞之中退入黑暗,越发显得嶙峋狰狞,一弯明月,自峰谷尽头挂上天际,在漫山积雪上映出黯淡而清冷的微光。
一道黑色人影,倏地自峡谷上方冲下,快到谷底时身子向前弹出,几乎足不沾地攀上崖间古木,连续数个翻身便已到达对面,向着驻扎在上游的宣军大营而去。月光时隐时现,在山间照落重重的暗影,那人周身黑衣,潜形匿迹,但行动却是迅如猿猴,不过片刻便已穿过半山密林,出现在临近军营的江边,越过此处,便是宣军营地外围的防线。
山风吹起雪雾,突然间黑衣人身影一闪,隐入突出的岩石之后,不远处山崖之上隐约的声音迎风传来。
“……已按君上吩咐……我们的人……支崤……安排妥当……”
“……知会……多加留心……人多眼杂……”
话语断断续续,一时听不真切,黑衣人自岩石之后探出身来,只见前方山崖上一个白衣人背月而立,正和一个身着宣军服饰的人说话,月光照落白衣,使人感觉到他卓然不群的气质,却无法看清真正的面容。
黑衣人潜□形,悄无声息地向前滑出,瞬间离山崖处近了丈余,但当他甫一动身,那白衣人忽然转过头来,一道锐利的目光,隔着数丈距离穿透暗影直盯人心。黑衣人本是隐藏行迹的高手,不由大吃一惊,本能地曲身向后闪去,不料眼前雪华忽现,那袭白衣已然出现在他后退的路上。
那人缓缓回身,他脸上戴了一副精致的黄金面具,月光之下俊美森然,几若来自冥狱的神祇。黑衣人身形疾变,忽然像游蛇一样滑向岩石之间,荆棘草丛如水般向两侧分开,眼看其人便要没入深不可见的暗影中。白衣人的手便在此时动了一动,冰石雪地上倏然蹿起血色的火焰,不过轻微一闪,
黑衣人身形生生凝住,脸上面巾一裂为二。
月夜森森,一缕赤艳的红光不偏不倚锁在他咽喉之处,剑气丝丝直砭骨髓,令人感觉血肉成冰。黑衣人手中现出一双利爪,但为剑气所迫,却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目光下移,看向他领口处露出的一簇火焰形状的暗记,“风字营斥候?”
他的声音从容不迫,却有种令人折服的气质,黑衣人目光微闪,认出来人,“风十二参见君上。”他后退行礼,同时略带狐疑地看向对面的宣军将领。那将领站在数步之外,身着普通的宣军战袍,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但不知为何却让人感觉有些眼熟。
血鸾剑上微芒似火,月光沿着剑锋蜿蜒流烁,显得美异而诡谲,“风字营连夜派人赶回,可是有什么军情?”
风十二收回目光,低头道:“回禀君上,前方斥候发现王师踪迹,正沿天水道向玉渊而来。”
“是吗?多少兵力,目的何处?”
“兵力不超过两万,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判断,他们最迟明日便可到达,当是取道飞狐陉,以解玉渊之围。”
“领兵者何人?”
“帝都右卫将军靳无余,原九夷族先锋大将楼樊,其后大军由九公主亲自带兵。”
“九公主子娆。”
“不错,确实是九公主。”
黄金面具之后,那双俊冷的眼睛似乎微微一眯,皇非点头道:“很好,回营复命去吧。”
风十二应声后退,临去前复又看了那旁边将领一眼,忽然间想起什么,心中微微一震,当即施展身法全力向宣军大营赶去。
“就这么放人走吗?”乔装潜入宣军的方飞白有些意外,近前沉声道,“风字营斥候大都熟悉烈风骑,他很有可能已经认出我。”
皇非目送斥候离开,道:“放心,即便认出你是谁,他也没有机会说出任何事情。”
方飞白皱眉道:“君上何以如此把握?”
山月斜照,黄金面具之上似有寒光微闪,黑暗深处俊冷的眼睛折射出淡淡的杀机,“因为一个死人无论知道什么秘密,都已经不可能再开口了。”
风十二的尸体在汐水上游被发现时,距离宣军大营只有数步之遥。一道整齐的剑痕自他喉间裂开,一直延伸到胸前三寸之处,鲜血自伤口汩汩流出,当他被抬到宣王金帐之前时尚未停止。
位于中军之内的金帐灯火通明,白玉钩,七龙柱,琉璃帘下碎金铺地,花香如缕,伴着幽幽烟雪之气,仿佛琼台玉殿为众军环绕。篝火的影子在黎明隐约的天幕前徐徐跳动,此时帐外几名将领的脸色亦被映得阴晴不定,透露着一丝凝重的气息。
“是封血锁喉的手法。”隐字营上将白信看完尸体沉声说道。晨光之下,他有别于其他将领的白色战袍让人显得有些文
弱,但熟悉隐字营的人都知道,他是赤焰军中最为精明的战将,更加精通刑、医之道,他可以从俘虏口中得到任何消息,也能看出一具尸体之上透露的所有信息。
“人在大营之外被杀,而且手法如此狠辣,莫非有敌人潜入军中?”风字营上将晋师沉声道,“凭风十二的武功,居然一招致命,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知道风十二功夫不错,但他并没有和来人动手。”白信站起身来,目露思忖,“而且他也不是在营外被杀。封血锁喉的手法是一种极高明的剑气,以阴寒的真力封锁人身伤口附近的血脉与骨肉,使之与正常无二,可一旦气血运行,剑气便会由内破出,造成致命的伤害。风十二是斥候,而且正在赶回大营的路上,这便是他致死的原因,来人早已算准他只要施展轻功,就不可能活着回到营地。”
晋师皱眉道:“你说风十二根本没有和来人动手?”
“他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信息急着赶回来禀报,也可能认识那个人。不过可惜,当那人用剑指着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是个死人。”白信说着突然抬头,躬身后退,“殿下!”
王帐前赤色狐皮帐门向两侧掀开,射出明亮的灯火,所有将领同时向后退去。
铺满金垫白毯的帐中,宣王缓步而出,一直走到风十二的尸体之前,微微垂眸。帐内沙盘前,白衣轻衫的少原君抬头道:“白将军从一具尸体上看出了不少东西,那是否知道凶手究竟是何人?”
白信道:“只要给我时间仔细验尸,君上便会知道更多的情况,包括凶手在内。”
皇非淡淡微笑,“若是如此,隐字营上将真正的实力,还真叫人有些期待。”
白信似乎笑了一笑,却没有说话。不断跳动的篝火将雪地染做一片暗红,亦让斥候的尸体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尤其那双瞪大突出的眼睛,仿佛充满了不能置信的惊骇以及临死前绝望的挣扎。
“今夜守军何在?”姬沧冷冷回头。
“殿下。”骁字营上将牧申望向不远处待罪的守军,道,“斥候并非在营地被杀,守军……”他话说一半,突然见白信在对面轻轻摇头,姬沧转身抬袖一拂,一排守军人头落地。
皇非负手站在帐门外,似笑非笑看着血溅军前的场面,对姬沧道:“我以前还真不知你这么喜欢杀人,是否嫌别人杀得还不够,要自己动手才好?”
姬沧冷哼一声转身回帐,“你怎么看?”
皇非目送刀斧手抬下一排尸体,道:“两军交战死一个斥候再平常不过,换作任何人,也不会让带着军情的斥候轻易返回敌营。人怎么死的自有隐字营去查,我关心的只是他带回的消息,只可惜人已经死了。不过无论如何,这表明王师有所行动,目的
自然便是玉渊。”
姬沧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透露一丝危险的光泽,“王师想解玉渊之围,没那么容易。”
皇非道:“但援军一到,我们要强攻玉渊城,便要冒腹背受敌的危险。”
姬沧转向白信道:“城中情况如何?”
白信低头道:“玉渊守将陆已为人谨慎,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而且连日大雪,也不宜贸然发兵攻城。”
“既然如此,我们便需分兵三处,在汐水东岸,沩江西岸以及禁谷护城河北岸各置一营。”皇非亦转身而去,身后众将皆是一愣。
“分兵三处?这样做会使我们兵力分散,丧失原有的优势,若被敌军各个击破,岂非置全军于险境?”
皇非在路过沙盘时侧眸一瞥,而后看了看出言反对的上将晋师,挑唇道:“玉渊三面环据天险,想要彻底切断援军,必须在飞狐陉、斜谷(传说中的敏感词)道,以及渠沟分别驻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若想集中兵力一战歼敌,除非风字营斥候能及时带回新的消息,又或者刚才那具尸体开口说话。”
晋师面色一窒,哼了一声不再发言。回到座上姬沧冷冷扫了他一眼,“把你所有的斥候派出去,明天之前,我要王师确切的动向。若是回来的人什么情报都没有,那便让下一批斥候带着他们的眼睛再去探。”
“是……”
众将无不噤声。当营火熄尽,天色放亮时,宣军战阵变动,兵分三路分别封锁飞狐陉、斜谷(传说中的敏感词)道、渠沟三处要塞,玉渊城与外界联系的所有通道被彻底断绝。
大雪初息,整座玉渊城自雪雾中露出陡峭的轮廓,天际仍是一片阴暗,山川险渡重重环绕,玉渊守将陆已登上城头,看向调兵遣将,将城池出路全然封锁的宣军,面上神色无比凝重。
“将军。”身边一人随之登上城楼,却是城中副将奚尧,“赤焰军突然调动兵马,截断了我们所有出路,形势似乎不妙。”
陆已转头道:“敌军布置如何?”
奚尧道:“他们目前分兵三处,除主营三万兵马在渠沟驻军外,赤字营上将如衡率一万兵马驻守飞狐陉,骁字营、烈字营两万兵马封锁斜谷(传说中的敏感词)道。飞狐陉与斜谷(传说中的敏感词)道中有禁谷相隔,两军各自独立,但主营大军选取的地点在渠沟北侧高陵,若有战事,便可随时增援任何一方。”
陆已闻言眉头深锁,赤焰军布阵可谓十分高明,无论援军从何处而来,都无法绕开防守到达玉渊城,非但援军,四面粮道也被全部切断,城中的存粮所剩无几,更令形势变得不容乐观。
“战报已经送出几日,帝都那边消息全无,我看等来援军的希望恐怕不大。而且现在宣军主力尚在合璧,一旦大军抵达玉渊,便会全面攻城,我们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奚尧深深呼了口气,扫了陆已一眼,“将军怎么想?”
城头霰雪不停扬起,迎面吹向两人,四面赤焰军战旗时隐时现,仿佛一道道血红的利刃,不断消磨着人的斗志。陆已沉声道:“我们没有收到消息,是因敌军围城,信使无法到达,并不代表没有援军。只要能撑到援军前来,玉渊之围并非全不可解。”
奚尧叹道:“即便援军到来,面对宣国源源不断的大军,却又胜算几何!如今王室衰微,兵疲马弱,如何能与北域雄主抗衡。”
“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陆已深知他所言不差,不由沉喝一声,转身向城下走去。奚尧便也不再言,回头望了宣军一眼,随后下城而去。
宣军一日并无异动,陆已召众将商讨如何解决粮草之困,除了派兵劫粮之外并无更好的方法。城中流言纷纭,皆道玉渊城朝夕不保,宣军很快便会攻城,陆已虽下令约束,却也明白流言非虚,玉渊城破不过只是迟早而已。
是夜,玉渊守军如常设防,望楼之上的哨兵在城头守到三更,忽闻夜鸟惊飞,远处雪岭中突然亮起一道蜿蜒的火光,迅如飞龙向飞狐陉方向扑来。
不过片刻,飞狐陉处响起震耳的喊杀声,仿若漫天雪崩,随风送来浓重的血腥之气。城头守兵居高临下看得分明,立刻有人大喊:“援军!是援军到了!”
“王师援军到了!王师援军到了!”
守兵奔走欢呼,飞狐陉火焰再起,这次却是漫山席卷,王师行军极快,已与宣军全面交锋。将军府守卫一路急奔行营,大声报道:“将军!王师援军突袭飞狐陉,已与宣军交战!”
陆已、奚尧等人早已出帐,大喜之下率兵登城,只见飞狐陉杀声震天,火光遍野,对面斜谷(传说中的敏感词)道亦冲起一双刺目的烟花,如血一般盛开在雪夜之下,显示此处发现敌踪。陆已见得宣军主营兵行马动,迅速判断形势,转身喝道:“儿郎们!点兵出战,与我夹攻飞狐陉!”
飞狐陉战火焚林,雪地之上兵马厮杀,血肉横飞。赤字营精兵乃是赤焰军两路先锋之一,上将如衡亦久经沙场鲜有败绩,虽遭王师夜袭却阵脚不乱,率军后退三里,固守山谷通道,同时向主营送出发现敌踪的讯号。
接连两道烟花自亲兵手中窜向夜空,却只闪过几不可见的一点亮光便向着暗如深渊的群山疾速坠落,再无半点声息。如衡心中惊诧,再试两枚烟信皆尽如此,立刻派副将率人突围,欲报主营派兵增援。但王师万余先锋军后,竟是大军压至,金甲战士不断向飞狐陉发起猛攻,突围的副将接连被冲回三次,折损人员近百,对面斜谷(传说中的敏感词)道亦同时遇袭,示警的烟花接连冲照天空,惊心动魄,此处黑暗中的激战却唯有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遍地抛飞。
王师阵中两员大将,右卫将军靳无余冲杀敌阵浑若无物,剑身血光爆现,连斩三名领军,蓦然一声长啸剑指如衡,率军往谷口发起猛攻。另外一人身披金锁甲,势如猛虎,手中巨剑所到之处,宣军骨折头断,纷纷惨叫毙命,见靳无余直取敌将,哈哈大笑,叫道:“喽啰们好生无趣,且让我来会会这厮!”说话间拔身而起,凌空踏过敌阵,连毙数人,抢在靳无余之前向如衡当头扑下!
如衡横鞭暴喝,纵马前冲,一双金鞭迎面架上巨剑,密林中一声沉重的闷响,如衡座下战马惊嘶,那猛将亦被震得翻身后退,大喝:“痛快!”巨剑应手扫下,杀得落脚处敌军血肉横飞。这时一道剑光嗖地点破黑暗,靳无余剑到人到。如衡被楼樊当空一剑震得气血翻涌,一时难以恢复,情急之下向侧滚落,仅以毫厘之差避开敌剑。战马顿时被无数长矛刺穿,奋蹄长嘶,重重落地,如衡以一敌二,已与靳无余、楼樊重新战作一团。
就在此时,宣军后方山谷忽然响起突兀的厮杀声,守在谷口的战士猝不及防,顿时腹背受敌,死伤惨重,纷纷向林中退来。山谷上方同时响起一声清亮的凤鸣,雪夜深山,其声如光,九天重云亦为之一震,无数火箭,仿若自黑夜云霄坠落,暴雨一样冲向宣军所在的密林,山林深谷,顿作一片火海地狱。
如衡为那啸声所慑,情知此战必败,心神剧震之下阵脚微乱。靳无余剑光如电,直奔对手咽喉,如衡双鞭齐出,却被楼樊一声狂喝劈中左肩,又是一剑人头飞起,血溅半空,殒命当场。
楼樊反手抄起近旁尸身上一杆长矛,向上一送,将如衡首级高高举起,放声大笑,与靳无余并肩杀向溃败的敌军。陆已所率玉渊守军亦向火海之中发起猛攻,宣军主将阵亡,更遭重兵夹攻,顿时横尸遍野,溃不成军。
当雪谷清啸之声响起时,宣军主营中少原君倏然抬眸,看向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唇角一丝莫名的笑痕渐渐扩大,终于发出了向飞狐陉增援的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Thanksgiving,thankyouforgiving。
第三章
连日阴沉不断的大雪之后,玉渊城终于迎来了黎明第一丝曙光。朝阳自雪原天际徐徐升起,照得山川大江一片琼色,亦在高耸的城池之上投下如水金芒,沿着峭壁险峰一直倾入深渊般的护城河中。
王师入城之时,玉渊军民举城欢呼。守城官兵昨夜痛歼敌军,又盼得援军到来,不由士气大振,护城河前吊桥落下,将领们驰马急奔,举剑高呼,其后三军相应,一时震天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