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轸缓缓跪在当地,半幅衣裳染血,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喷薄着无尽的恨意,用残余的左手试图拿起地上的长剑,却是徒然。就在此时,身体侧后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计轸眼角余光瞥得黑衫晃动,当下大笑起来,“夜玄殇,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声音几似癫狂,笑声戛然而止,他并没有回身,只冷冷地向身后的杀手下达着诛杀的命令:“杀了他!”
那人慢慢地走近,蓦然出手,剑光闪过。
计轸只觉腹部一阵巨痛,低下头看着透体而过的长剑,一脸的不可置信。慢慢地转过头去,却一瞬间恍然。
苍白的脸,墨黑的发,血红的唇,奚雪衣阴恻恻地笑着,一身黑衣,显然是临时换的,宽大的黑衣架在他瘦削的身体上,空空荡荡,他慢慢附在计轸的耳际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大这个位置你坐得够久了,也该轮到我了,就让小弟亲手送你一程!”奚雪衣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将手中的长剑抽离计轸的身体,剧烈的疼痛让计轸忍不住周身颤抖着。
“彦翎在哪里?”夜玄殇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传来。
“呵,我倒要忘记了,三公子,谢谢你送上的厚礼。至于彦翎嘛,虽然告不告诉你,现在已无多大区别,不过我奚雪衣是信守承诺之人,也省得公子到了地下却做了糊涂鬼,三公子可曾记得义庄那口石棺,你和计轸搜遍了义庄每一处地方,却哪里知道彦翎就在石棺下面。”奚雪衣越说越得意,仰面狂笑着,夜玄殇微微抬起头,深眸之中若有惊电一闪而过,指间长剑瞬间出手,势如流星一样向前飙射出去,计轸看着那宛如神迹的一剑,必杀的一击,忽然一笑,猛地用残存的手臂紧紧箍住奚雪衣的头颈,奚雪衣未及挣扎但听“噗”的一声,那剑洞穿了计轸的身体之后力道丝毫不减,直掼过二人的身体向后急射出去,二人串糖葫芦一般被钉入身后一棵树干之上!
奚雪衣狂笑之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眼中是浓浓的不甘,口中却只来得及说一个“不”字,头颅便重重地耷拉在计轸的肩膀之上,再无声息。计轸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向着曲铃儿倒卧的方向看去,唇齿之间满是鲜血,喃喃道:“一棹何时归去,扁舟终要江湖”,言毕气绝而亡。
夜玄殇的身体随着出手的长剑,向前重重地栽去,甚至无力去用手臂支撑一下身体……倦意重重袭来,似乎将周身伤口的疼痛都掩盖了下去,血不断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流出,连带体内真元的流失,身躯越发的寒冷,他就像身边横七竖八的死尸一样静静地倒卧在地上,慢慢阖起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凉意落在脸上,他在漫天的飞雪中睁开了眼睛,却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伴着粗浊的呼吸在一步步逼近。
十四一直是清醒的,那一剑因为身前盾牌的抵挡,并未致命,却让他一时动弹不得。他躺在地上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时机,直到方才指间终于轻轻地动了一下。这让他有些大喜过望。他艰难地坐起身子,环视了一下四周,纵横的血迹之中,尸身遍地。林间一片昏暗,已是日暮时分。他摇晃着身躯站了起来,摸到一把不知是何人的长剑,慢慢向着夜玄殇走去。有了那两万楚金自己真的可以金盆洗手了。最好的猎手总是能把握最佳的时机捕杀到猎物,他深信自己便是那个最好的猎手。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中却有狂热的火焰燃烧着。
剑光闪过,鲜血飞溅。
十四手中的剑掉在雪地之上,双手抚向自己的咽喉,一剑穿喉,他甚至没有看到那人出手。双手颤抖地触摸上去,正是自己日日把玩的那把金色小剑,脸上的温和笑意一点点凝固,身子慢慢跪了下去,喉间的鲜血缓缓流出,喉咙中发出“格格”的声音,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咚”的一声尸身栽倒在雪地之中。
雪舞漫空,寒风凛冽,林中一片死寂。一场清雪掩盖了地面之上漫肆的血痕,遍地的尸骸,天地旷远,唯余一片眩目的白。
夜玄殇仰面躺在雪地之上,身体因失血极度虚弱,疲惫得想就此睡去,天上的尸鹫盘旋着,就要从空中袭掠而下,却在他黑沉沉的眸光中一次次飞离,他忽然笑了,吐掉口中的血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在他身后幽谷密林之中一道火光冲天而起,风中似乎传来曼妙的铃音,他微微阖目,终于淡淡地扬眉转身离去。
作为一名敛聚各国情报的高手,除了非凡的摄踪术,轻功身法,当然还包括各种保命功夫。奚雪衣料定他在彦翎身上用的点穴手法足够控制他十二个时辰的自由,却不知彦翎在他离去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已活动自如,可是黑暗之中彦翎却皱着眉头低声咒骂着,藏在衣内的各种奇门工具全被奚雪衣搜身的时候搜了去,身处于五尺的地下,要靠一双肉掌生生地打通一条活路,彦翎忽然有些气馁了。
一下,两下,三下……
黑暗之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胸腔之内一颗心似乎就要跳出来,强烈的窒息的感觉,他喘着粗气,忽然感觉头顶之上的泥土变得松软潮湿了,他想他应该感谢这场淋漓的雨,让他有更多的时间也更容易打通上行的通道,只是当他的手掌触摸到那层冰冷的石头的时候,他才知道上天不过是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他狠命地用力推了推,那石板纹丝不动。他奶奶的,彦翎忍不住低声咒骂着。忽然想也许他躺在棺材里闭气敛息等夜玄殇来救,可能活得会更长久一些,可是现在强烈的窒息,让眼前一阵阵发白,他虽然相信夜玄殇,但不代表他不担心他不害怕,这是一次计划周详、势在必得的刺杀,奚雪衣已足够可怕,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加强大和神秘的杀手组织,自己就算帮不上夜玄殇的忙,但至少不要成为他的负累。狠狠地咬了咬牙,彦翎奋起平生之功,拍向那个看似重逾千斤的石板,出人意料的是那石板“呼”的一声竟然应声腾空而起,远远地飞了出去,彦翎一下子楞住了,他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暗道:我的乖乖,小爷何时练成了此等神功!
正在发楞的当口,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一个懒洋洋却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喂,你看是你上来,还是我下去呢?”
彦翎抬起头看向夜玄殇,朦胧的天光中只能看到那人大概的轮廓,身后掩着淡淡的飞雪雾霭,他却可以想见那人的嘴角定然是微微地上挑着,带着戏谑与嘲弄,彦翎翻了下白眼,伸出一只手,握住那人的手,隐约可以感觉到手掌凌厉的纹路和淡淡的温暖,他使坏地大力一拉,却不料一团黑影随即当空没头没脑地砸下来,正扑在他的身体上,周围的泥土早已松软,随着两人下跌的身形,登时被砸出一道深坑。
“喂,起来!小爷没被憋死,倒要被你砸死!”彦翎边说边没好气地使劲推了一下夜玄殇,触手却是一片湿腻,忙不迭地缩回手,唯恐伤到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喂,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唔,好像很严重。”夜玄殇轻哼了一声,索性连手臂都不再支撑,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彦翎身上。
借着些许微光,彦翎仔细打量着夜玄殇,只见他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眼底眉梢都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戏谑与轻嘲,便撇着嘴说道:“我看一点都不像!”
“我真的受伤了。”
“鬼才信你!”彦翎正要伸手推开他的身体,却感觉正有温腻的血缓缓浸透过他的衣衫,彦翎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却听那人忽然一笑:“你又欠了我一命,可要记得。”
“切,你再来晚一步,小爷就自己出来了,这次不算!”
“喂,枉我刀山火海,一路拼杀地来救你,你却如此斤斤计较,寡情寡义,太过凉薄了吧。”
“……”
“你是不是想在我身上补上一刀?”
“是!”
“咳,那在你补上一刀之前,可不可帮我一个忙。”
“嗯?”
“灵堂之内有口上好的紫檀棺,送佛送到西。”
“……”
风雪不知何时止了,长夜将尽,云幕仍然黯淡。借着灵堂之内惨淡的灯火,彦翎斜靠在梁柱之上正在抬眼观瞧横梁之上的蛛网尘丝,纵横连络间,丝丝纠葛,尽是牵绊,仿如尘世间无尽的纷扰与羁绊,耳中却传来身下木棺之内那人绵长的呼吸之声,叹息之声方落,不禁又扯开嘴角笑了。
“好睡,好睡!”夜玄殇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懒洋洋的声音仍然透出些许的疲惫。
“果真好?”
“唔,如果不是某人在别人睡梦之中时,叹息不闲,应该会更好一些!”
“……”
“再者,这棺木乃上好紫檀,自与你栖身的那口普通木棺不可同日而语。”
彦翎翻着白眼说道:“打住,别再和小爷说什么棺材!不过话说回来,这紫檀棺倒的确可以卖个好价钱。”
“我夜玄殇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一个见钱眼就钻的朋友?”
彦翎撇嘴道:“哈,彼此彼此吧。”
“我有吗?”
“没有吗?”彦翎挠挠脑袋底气不足地说到。
“哈,既如此,我倒要见利忘义一次给你看!”
“……”
“喂,你该走了。”
“嗯?”
“他们就要来了。”
“他们?”彦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不错。这东西还你!”
声音方落,随手向上抛起一件物事,彦翎看亦未看也知道是什么东西,抬手接了,无比熟练地让铜板在指缝之间翻跃着,笑着说:“我又欠你一条命,小爷从来不欠人情,早晚还你!”
“呵!免了,等你拿命来还,我还得多救你一次,本公子没兴趣。”
“哼,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初你到楚国为质的条件了吧。”
“……”
“不要说,是穆国的王位!”
“咳。”
“我不会像太子御那般蠢!”
夜玄殇挑唇淡淡地笑了,带着几许轻嘲和感喟,这世间最了解自己的不是自己的骨血至亲,却是身边这个萍水相逢便可割颈换头的少年,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到遗憾了。目光穿越过大堂的门楹,一只苍鹰展翼在苍穹之下掠过,静默的长空似乎唯有漆黑如墨的羽翼在风中急掠而过的呼啸之声,他淡淡扬眉,笑容桀骜。彦翎也闻声看去,会心一笑。两厢静默,一时无语。空寂的晨光中忽然传来些许人声,彦翎双目微凝,轻声道:“来了,喂……你保重!”迅速隐身于梁柱之后的阴影之中。义庄的门恰在此时被人从外面打开,随后四面跳入十来个身形矫健的黑衣人,金色的刀刃在熹微的晨光中刺眼烁目,计先带着几名质子府的家奴当先冲了进来,看到满院的尸身却停住了脚步。
“计先,我在这里!”夜玄殇在棺中懒洋洋地坐起身,笑道:“害怕?还是失望?”
计先脸上一阵抽搐,双膝一软跪在当地。
周边的黑衣人纷纷跪倒,当先一蒙面黑衣人沉声回道:“属下来迟,三公子恕罪!”
“呵,刚刚好,清理了这里,找一个清净的地方。”
“是!”
计先欲上前来,却被领头的黑衣人拦在身后。
夜玄殇一笑道:“烦请计大总管这几日在府中多方照应,什么理由任你去编,切勿坏了楚穆盟好。哦,对了,替我转告太子殿下,楚国的雪虽也很美,但却终不及穆国的雪。”
“公子,身上伤势如何?”领头的黑衣人垂首问道。
夜玄殇淡淡挑眉:“计先,扶本公子一把。”说罢伸出左手,计先趋前来扶,未料手掌落入夜玄殇的掌心,但觉一股雄浑的劲力传来,手骨“格格”作响,痛得几欲晕去,当即跪倒在地。夜玄殇故作惊讶:“咦?计大总管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今天礼数似乎特别多,你少跪一次,本公子又不会怪你,起来吧!”说罢,一挥手,计先但觉一股大力迎面而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
“计先,你今天还真是客气得有些过分了!”夜玄殇说完已自棺中纵身而出,身法利落与平常无异。彦翎见此在梁柱之后却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头。
见众人垂首两旁肃立,一时无措,夜玄殇微皱了一上眉头说道:“呆立着做什么,你们几个,把这棺材给本公子拆了,先做副行军床来,这上好的紫檀万不可白白便宜了别人!”
众人如逢大赦,当下动手拆棺。
彦翎在梁上不禁翻了下白眼,自梁柱之后探出半个身位,撇着嘴缓缓将拇指倒转向下指去。夜玄殇微微翘起嘴角,忽然抬起食指看亦未看向上一指,指尖所向正是彦翎的藏身之地。彦翎抽动着嘴角忙不迭收了手指隐到了梁柱之后,众人随着他食指看去,只见空空如也,不名所以,但见夜玄殇慢慢抬起手臂,手指指向大堂外的天空,淡淡说道:“天要晴了。”
一缕晨光透出仍然厚重的云层淡淡地洒落下斑驳的光影,清雪点缀着远处的江山更显天地莽苍旷远,鹰击长空,啸唳九天之上。
卷四?战谋
第108章 第一章
北域,尧云山。
赤峰之巅,宣国王都支崤在常覆山头的皑皑冰雪间巍然耸立,气象煊赫。
大军归朝,八百里赤焰军旗一望无际。
踏入北域境地,四处漠野冰封,雪色连绵,唯有赤峰山顶逆风盛放的曼殊花仿若红焰烈烈飞燃,令此冰雪之城映入眼中,一片灼然刺目。再近其前,却见周回数十里绝岭雪谷,茫茫云气断开通路,峙立在风焰之中的云端天宫,仿佛遥不可及。
宣都支崤,出自北域第一机关师瑄离之手的不破奇城。此前十年,楚国烈风骑、穆国白虎军曾经多次与宣军交战,甚至不惜两度联手攻城,却皆对这座遍布机关、防范严密的城池束手无策,而使得不破奇城名传九域,“天工”瑄离亦隐然超越后风国寇契大师,成为天下最负盛名的机关师。
赤焰军军旗出现的一刻,大地忽然微微震动。
前方雪雾尽开,便有数条石道绕城而现,白石云阶缓缓升起,依循山势越来越高,最终与笼罩在赤艳云气下的巨大城门合为一体,内城迭开,扬起四方玄武王旗,整座都城方才真正呈现在眼前。
天阶尽头,王仪高张,臣僚万众匍匐于主道两侧,恭迎之声,响彻云霄。
军前车马齐驻,一顶金銮御轿,八名黄衣美侍,金光里簇拥着宣王当先前行,紧接着后面朱袍侍卫用镶金华舆小心翼翼地抬了一人下车,金帘一闪飘落,只能见里面依稀是个白衣男子,而近旁随侍的赫然竟是宣王御前如光、花月二使。
再往后三十六骁卫并骑随护,第三顶金舆之上,便是宣都的设计者瑄离,众臣异样的目光不断,但这一次,显然并非针对他而来,尤其是当先几名红缨武将,对第二顶舆轿的关注更甚此处。
王驾入宫,瑄离在宫门处便下令停轿,步下手舆,负手回头,殿外求见宣王的将领,已是站了一片。
瑄离眯了眼睛微微冷哂,流墨般的目光中,袖风一扬,踏了满阶风花而去。
如光、花月二使护送第二顶金舆径至宣王寝殿,深进数重入了琉璃花台,方才落轿,吩咐侍从准备琼泉池水,伺候轿内之人沐浴更衣。
片刻之后,整个琉璃花台暖雾氤氲,香气如沁。
侍从准备停当,转回复命,只见重重华帘之后,金舆上的白衣男子阖目而卧,似睡未醒。宣王宫中侍从皆是年少貌美,见惯绝色姿容,但乍见这帘后之人,心头仍旧生出惊叹。
如此俊美的容颜,仿佛是天然玉石雕琢,绝无半点瑕疵,即便静合眼目,亦令人一见之下,便可以想见那双眸开张时夺人的光彩。绯衣侍从屏息而视,终于低下头,轻声道:“琼池已备好,请公子沐浴。”
稍息之后,方听淡淡声音:“你们出去。”
侍从一怔,抬头道:“我等奉命侍候公子沐浴,公子……”
帘后徐开的双目,一道极冷的目光穿透金晶玉影,仿若剑刃出鞘一瞬锋芒,那侍从心下陡惊,半屈的双膝顿时跪地。
“退下。”
那侍从不敢停留,躬身退至殿下,抹了一把冷汗,急忙命人报宣王而去。
白衣男子冷眼看侍从尽数离开,过了一会儿,慢慢撑起身来,步下玉阶。不过是极缓的动作,脸色瞬间却见苍白。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唉,你的伤势才见好转,何必如此逞强?”一把低沉的声音随之靠近,一袭赤衣,艳若霞火,乌发披肩的人,如妖似魔的眸。
宣王踏上石台:“这几日话都不曾多说一句,可是还在怪接天台上,我伤你一剑?”
接天台上争锋之局,一剑拨乱天下,一战踏碎乾坤。
这名出现在宣国王宫,身负重伤的白衣男子,正是曾经唯一堪与宣王为敌,权倾大楚的少原君,皇非。
转身面对,皇非扬唇冷笑:“宣王既非背后偷袭,亦非趁人之危,联手他人欲亡敌国而后快,岂有什么不是?”
姬沧叹道:“那一剑是我欠你,你昏迷数日,醒来之后却问都不问结果,难道当真不想知道如今楚国怎样了?”
皇非斜睨他一眼,径自向水雾缭绕的琉璃池走去:“你要说自然会说,我又何必多问。”
姬沧眸光微挑,随后道:“接天台一战,东帝设计炸毁江坝,水淹楚都,整个楚国水军包括西山大营赫连军部全都丧师鱼腹,上郢城破,烈风骑亦被五万王师围歼,全军覆没,现在的楚国已是名存实亡,只差东帝一纸削国诏书。”
一字一句,扶在琉璃冰石上苍白的手指隐隐收紧,“笑话!五万王师正面交锋,会令烈风骑全军覆没!姬沧,没有你赤焰军插手相助,单凭王族如何能奈何我烈风骑?”
姬沧眼中透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当日大战的情景仿佛骤然映入妖狭的细眸,血光剑影诡异生姿,他缓缓道:“不错,就连我也没有想到,烈风骑竟会如此惨败。但是,当时数万匹战马受人操控狂冲军阵,楚军至少有一半战士死于马蹄之下,另外一半阵脚大乱,又失主帅统领,王师阵中高手云集,展刑、易青青夫妇亡于风寻剑下,骁陆沉败于靳无余之手,丰云诸将不敌墨烆快剑,唯有老将邝天独撑局面,率军血战之后退守绝谷‘一线天堑’,但东帝早已针对楚军所用的战甲,命妙手神机宿英炮制暗器‘风雷子’,以及近万张连环火弩,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皇非瞳心一缩,倏地转身:“昔国苏陵!”
“不错。”目视这生平第一对手,姬沧眼中隐有精光透射,“昔国苏陵,九夷女王,穆国三公子,王族东帝,再加上我宣王姬沧,普天之下,能令这数方势力联手对敌费尽心机的,恐怕唯有楚国,少原君!”
皇非俊面如冰,寒意凛凛,四目相对中,他忽然间仰首长笑,傲态毕现,片刻之后笑意一敛:“好,很好!本君荣幸之至!”
姬沧长眸一细,刹那透出妖狂魅色,令人心惊魂动,但听他徐声缓道:“皇非啊皇非,你可知道,每当见你如此,我便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灭了楚国!”
皇非唇畔笑意薄挂:“接天台之战,宣王亲率赤焰军灭我神羽、神翼六万精兵,也算是一偿心愿了吧。”
他这话仿若玩笑,说得轻松随意,先时之怒乍现即逝。姬沧亦是笑容不改,别有深意地道了一句:“方飞白不愧是你手下第一智将,当机立断,敢为人之所不为。”
皇非听他话中有话,不禁抬眼扫去,面前却觉一阵晕眩,知是内伤未愈,心力难支,索性也不再追问,闭目道:“此时说这些何用,宣王殿下若是没别的事,请便吧。”
姬沧却将衣袖一振,手指搭上他腕脉,片刻后皱眉道:“你经脉受制,内力全失,以至伤势迟迟难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皇非似笑非笑地道:“我若恢复武功,你还敢这般放心,让我进入支崤王都?”
姬沧向前略一倾身,笑说:“琴棋剑兵,绝无敌手,本王只对这样的少原君感兴趣。”
皇非眼风一挑,姬沧接着便移开身子:“你好好休息,我稍后再来,若要什么,尽管吩咐他们。”说罢扬袖移步,殿下侍从俯首跪送,匍匐一地。
姬沧走后,原先候命的宫人亦随之退出,整座琉璃花台空无一人,四下里水声如玉,花香盈雾,恍若琼瑶仙境。
皇非半合眼睛靠在微波浮曼的琉璃池内,温泉中加入的药物对身上伤口多有帮助,他又一次试着凝聚内力,却像先前一样,真气一到心府绛宫便被一股若有若无的阴柔之气封锁,越是运功冲击,周身气力越失,险些再次牵动未愈的伤势,登时剧痛难当,冷汗沿着额角悄然而下。
轻微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殿外守卫不在少数,来人却显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不疾不徐登堂入室,越帘而上,踏过玉阶。皇非始终闭目半躺,心下却也有些奇怪,不知是何人这般胆大,竟敢违命擅入。
“楚有皇非,天下无人称美;楚有少原,九域弗敢言兵。盛名之下,原想是英姿俊彦,却不想少原君竟甘为宣王入幕之宾,甚至委身侍人。”嘲讽的话语隔着朦朦水气传来,半明半暗之间皇非俊眸微开,唇锋一挑,道出四个字:“天工瑄离。”
宣王宫中胆敢如此说话的人只有一个,能在此时进入琉璃花台的也只有一人。
瑄离缓步上前,“君上可知眼前这琉璃花台是何所在?”
皇非笑了笑,“宣王寝宫,瑄离先生难道不比本君更加熟悉?”
瑄离道:“看来君上兴致不错,对这地方毫无反感,真真叫人万分失望。”
皇非道:“先生莫非曾对本君敬仰有加,否则何来失望之说?”
瑄离冷笑道:“我确实曾以为少原君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英雄人物,谁知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七宝琉璃灯下,皇非眼梢轻微一掠,懒懒道:“激将法用得差不多了,先生若还有话要说不妨痛快一点,本君可没有多少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