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几次三番示意大老爷顺着老太太的话说,大老爷这辈子听母亲的话,后来听妻子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主见。

“二弟……”

莫大爷为难的开口,“母亲也是为你好,帝都情况复杂,我不在官场却晓得锦衣卫的凶悍,为让母亲安心,二弟不如寻求外放帝都……家里有母亲在,又有我和三弟侍奉母亲,你且放心就是。”

姜氏撩了一下低垂的眼睑,莫冠杰皱眉道:“大哥此话不妥,外放也好,留在帝都也罢都是陛下任命的,陛下把国子监的重任教给我,我为臣子,不敢有任何大意。正值今年国子监选择监生和帝都乡试,正是我大展拳脚,为效忠的良机,也是我施展平生抱负好时机……”

“老二,我可是你生母,你……你被仕途和荣华富贵迷昏了眼儿?你不孝啊,不孝的畜生!”

老太太破口大骂,“我是为谁?还不是怕你有事儿,你怎么就不明白你留在帝都只有死路一条,离开帝都才能太平,莫家才能平安。”

莫冠杰撩起衣襟,噗通跪在老太太面前,磕头道:“自古忠孝不得两全,母亲育有三子一女,纵使我死于帝都,母亲亦有大哥三弟孝顺,您一向最疼他们,没有儿子在身边想必过得更好。儿子并非自负之人,天下能人辈出,比儿子才学显著的英才极多,可儿子愿以萤火之光报效帝国,为陛下尽忠,革新文坛风气,重振教书体系,纵使千夫所指,背负骂名,儿子也心甘情愿。“

“还望母亲理解儿子一篇拳拳之心。”

砰砰砰,莫冠杰磕头三次,起身后,对姜氏点点头,拱手道:“有劳夫人送母亲同大哥,三弟离开。”

“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先是被莫冠杰的决心震撼,阿九对父亲满怀敬佩,是真真正正的敬佩父亲的气节和志向。十年树木,百年育人。在功名利禄面前肯踏实的从事教育事业的人太少了。

因为教书育人既得不到名,也得不到利。

师徒名分固然重要,科举考试时候的主考官才是举子们的座师,房师,启蒙或是授业的人,只是先生。

姜氏低垂的眼睛抬起,直愣愣的看着莫冠杰,亦有所思。脸颊迅速爬满红霞,淡淡的。

莫冠杰绝非不知好歹,一味迂孝的人,任何人或是事,都没有他的信念重要。

以前,他敢拒绝辅国公,今日,他便敢拒绝老太太的无理取闹。

甚至根本不给老太太留一分的机会。

“二弟,你不怕旁人议论你不孝?”大太太慌了神儿,道:“你是想把我们赶出去露宿街头?你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

老太太哭道:“我不走。不走!你别想把我赶出去。”

她指着姜氏:“毒妇,是不是你在背后挑拨我同老二的关系?一定是你不贤惠,看不得老婆子。不愿意侍奉我。”

莫冠杰把姜氏和阿九一把拽到身后,挺直后背护住妻女,朗声道:“莫宅风水不好,母亲在后宅总是最噩梦,睡不好,吃不好,精力不济不适合母亲容养。儿子为母亲好,才想让母亲去大哥在帝都的宅邸过日子。过两日儿子请高人来做法驱鬼,宅邸太平后……再请母亲回来居住。”

阿九在背后为父亲挑起大拇指。不是闹鬼吗?不是佛祖显圣吗?

为老太太的身体着想,总是这般神鬼出没可不是好事。

莫大爷的宅邸也是莫冠杰出银子买的。但地契房产上被老太太硬是写成了兄长的名字。

莫冠杰很少在银钱上计较,何况他一直想报答当年兄长的恩情。便同意老太太所为,不仅如此,他也很少过问老太太的家私和老家的祖产田地,就算老太太把一切都留给莫家长房,他也不会凭着官威去同兄长争。

他早就私下同姜氏说过,那些财务田产只当报答老太太养育之恩和兄长当年的高义自助自己向学的恩情。

姜氏也非斤斤计较之辈,答应了莫冠杰去争公产,哪怕那些财产都是莫冠杰中举后置办下来的。

“我不走,不走!”

老太太固执的盘坐在炕上,“就算是闹鬼,为老二你操心至死,我也不走。”

莫冠杰皱紧眉头,“母亲,儿子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要把我赶出家门?”

老太太拍着大腿,哭天抢地的哭诉委屈,死活不肯离开。

姜氏见闹得是在不像话,出言道:“若母亲总是梦见老爷不妥,您不搬出去,对您身体不好,老爷每日都得上朝,总是歇息不好,一旦在朝廷上犯了大错,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许是会株连九族,到时候……到时候母亲和莫家上下都好不了。”

“你骗我!株连九族?怎么会株连九族?”

“祖母方才不是梦见父亲流血了?”

阿九小声说道:“朝廷上变化莫测,最近几年帝都菜市口处决的朝臣数不胜数,前些日子汉王谋逆案,诛杀三族的犯官有五六位呢。”

“既然危险,你还不让老二离开京城?”

老太太又惊讶又恐惧,株连九族?怎么会这么严重?不是黑心的姜氏骗自己吧。

“离开帝都去不熟悉地方为官,更是危险,得罪了人都没人帮父亲呢。”

阿九的话让莫冠杰不怎么舒服,何必吓唬老太太?

因为说得人是阿九,莫冠杰最疼的女儿,他抿嘴唇并没张口解释。

“听说江南那边不安稳,锦衣卫什么的都去了江南彻查,万一父亲再去江南做官没准会被牵连。”

“江南不行,西北如何?”

“西北本是陛下起家龙兴之地,尚存彪悍的尚武之风,父亲是文臣,去西北必会被武将压制,以父亲的脾气难免会同功勋武将起冲突,陛下一般会向着功勋,文臣纵使无错,也是错。”

在老太太提议前,阿九继续说:“北边靠近都原东辽国,东辽余孽尚存,又有外族为患,不适合父亲,四川等地各有弊端,也不适合父亲,其实父亲在帝都最安全,起码有父亲亲自教出的几位师兄,还有我外祖父帮衬。”

“祖母啊,做官哪有不危险的?世人都说做反梦,也许祖母梦见不好的事儿反而是父亲的大好事呢?过两日我请娘叫两个解梦的高人来,到时祖母再详说梦境,高人一定能看得出福祸。”

老太太目光闪烁,“老二的命中带煞,脾气又耿直,不如……不如老二,你归隐吧,将官位让给你大侄子或是你三弟,求皇上念在你的功劳上,恩萌他们入仕,我看他们比你更适合为官,也省得你犯下株连全族的大祸。”

大太太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

莫冠杰疲倦的说道,“明日送母亲离开,不能再拖了。”

让老太太异想天开的胡搅蛮缠下去,莫冠杰非被气死不可。

老太太爆出惊天的吼声,“我……我去衙门告你不孝!”

“祖母息怒,先不说您的话能否取信主审的大人,就算因你告状而让父亲丢官,您以为莫家将来还有希望吗?叔伯兄弟还能在帝都?便是你最疼的孙子今生别别指望入仕途了。”

阿九眼睛深沉,目光似能穿透老太太的心一般,老太太躲闪的移动身体,“他才学极好,为何不能做官?”

“没有父亲维护,再好的才学也不见得能高中,何况大堂哥的才学真得是无可挑剔的?祖母,父亲和伯父,三叔都是一家人,守望相助,共荣家族才是正理。父亲为国尽忠,大伯代替父亲孝顺您,陛下许是看在这一点会恩萌大堂哥。您若不顾脸面至父亲于死地……您是不是心肠太狠了?”

老太太再一次缩了缩身体,“不孝还不让我说?”

“您想怎么没说父亲不孝?又怎么举证让主审相信您的话?”

阿九淡淡的说道:“家里的田产地契,父亲不在意,我娘不在意,从何得来的都有证据可循,不是您把田产地契都写上大伯父的名字,这些东西就是大伯父的。父亲每年孝顺您的银子,每一笔都在账本上,不缺少您吃喝,不缺您银子用,父亲不仅奉养您,还友爱兄弟,关心侄子,每日晨昏定情,从不少,您凭什么说父亲不孝?”

“祖母,天作有雨,人作有祸。”

阿九目光犀利,靠近老太太低声问道:“您到底想隐瞒什么?能同孙女说说吗?”(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谜团

大太太惊叫一声,挤开阿九,极快的冲到老太太身前,“九丫头,你非要把你祖母气死?”

“大伯母此话欠妥。”

阿九顺势站在一旁,沉着的说道:“不解开祖母心结如何能治行心病?有病就得治,讳病忌医只会让祖母的病情加重。为祖母健康,我才询问她的,孝顺可不仅是让祖母吃得好,穿得好,事事顺着祖母,更要明白祖母心里想得是什么。大伯母往后孝顺祖母时,可要多注意些祖母的心事才好。”

“……”

阿九仿佛没看到大太太等人尴尬的脸色,继续说道:“身上的病好治,心事难解啊,一旦祖母心事成疾,许是会影响寿元,言行上……因为心事重重也会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儿。我同祖母相处的日子不长,祖母信不过我,大伯母和堂哥,堂姐一直是祖母的掌上明珠,你们一定能宽慰祖母,开解祖母,让祖母晚年过得更好。”

这就把老太太昏厥的事儿弄到他们头上?把老太太言行的反常说成是心事所致?

有阿九这番话,就算老太太去衙门状告莫冠杰不孝,气昏生母,衙门里的官员也不见得会把老太太当做正常人。

大太太暗恨阿九,真真是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

单论撒泼耍赖,叉腰堵门骂人,大太太绝对是其中楚翘,在莫家还没发迹时,她曾经有把同村的泼妇骂昏过去的辉煌战绩,在讲道理,嬗变的阿九面前,她可不敢骂人,更不敢胡搅蛮缠。

”娘。咱们别打扰祖母歇息了。“

阿九扶着姜氏离去。

老太太在暖炕上睁开眼,嘴角流出口水,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冤孽。冤孽。”

“母亲。”

大太太和大老爷齐齐上前扶起老太太,”您消消气。”

老太太指着长子,捶胸骂道:“没用的东西,混账,蠢货!当年我就说不该供老二读书,你……偏不肯听,现在可好……现在可好,你好处没落到。将来……将来……”

“娘。”大老爷畏畏缩缩的小声申辩,“二弟为家里买房买地,没有二弟,咱们在帝都站不住脚儿。”

啪,老太太抬手就给莫大爷一记耳光,“你学老二不孝?你怎么对得起我?对得起你死去的爹?“

”儿子知错。”

莫大爷直挺挺的跪在老太太面前,低头任由老太太发泄捶打。

大太太动了动嘴唇不敢言语。

“老二有今日,全靠我们,你要记住不是我们欠老二的,老二欠我们的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上。”

老太太眼里通红。声音沙哑,苍老的面容略带几分狰狞疯狂,“不是我们。就没他。你和老三把莫家的财运,官运都给了他。他想把我们赶出去?没门!”

莫昕卿在门口站了一会,扶着翠儿的手悄悄离开,低声吩咐:“尽快查清楚老太太的往事。”

“小姐……”

“这件事是头等大事。”

“是。”

“阿九,你故意吓唬老太太所为何事?“

“娘也看出老太太不寻常吧。”

姜氏点点头,遥望卧房一眼,莫冠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姜氏把声音放得低沉一些,“全家上下。怕是只有你爹看不出,不过这世上本就有偏心的父母。老太太对你爹不算太狠心。”

“不是她几次三番让父亲出京,我也只当成祖母偏心长子嫡孙。疼惜幼子。一般排行在中间的子女总会被父母忽略。”

阿九同样把声音压低,倒不是怕莫冠杰听到,而是担心影响莫冠杰睡眠:

“爹的性情根本不在意这些,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也从不多想,可我不能不为爹考虑。既然爹想得少,我就多替他想,他想一身正气,坚守节操,我为他排除身边的算计,凶险。”

“你的意思是坏人你来做?”姜氏揉了揉阿九的额头,“你爹晓得,一准教训你。”

阿九把烛火挑得幽暗,衬得她眸子越发深邃,再没任何的光亮,“像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无法动摇他的信念和操守,一旦信念崩塌,爹宁可舍身殉道,不会独活的。”

姜氏一把将阿九搂在怀里,心中仿佛被刺上一把刀,摩挲阿九的额头,“你……你别同你爹一般,娘不阻止你,阿九,别让我伤心。”

“娘,我是您和爹的女儿,我像爹,也像您。”

阿九蹭了蹭姜氏,低笑道:“我比爹狡猾多了,既是老太太有事情瞒着我们,与其费打听,不如逼她主动露出破绽来,就算老太太对我们口风紧,在大伯父他们面前总会露出些许的端倪。“

“你爹说明日把老太太送走。“

“娘竟然相信老太太肯乖乖的离开?”

姜氏也笃定老太太一定会装病死赖着不走。

“她毕竟是爹的母亲,言行再不好,再胡搅蛮缠,爹也不能硬是把她赶出去,哪怕爹占据道理,也不行。”

世人讲孝顺,同情弱者。

“只能慢慢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世人对老太太的看法了,娘,都说家丑不外扬,这时候‘家丑’最好外扬。“

“我会安排的。”

姜氏道:“让她们没法开口。”

阿九信任姜氏,打了个哈气,“我去睡了。”

送走阿九,姜氏回到卧室,看了莫冠杰许久,伸手慢慢的抚摸他皱紧的眉头,默默叹息一声,合衣躺下。

灵珊把老太太的话学给阿九听,“奴婢看老太太远不是偏心。”

“先不要妄下判断。”阿九阻止灵珊,“你越是想,就越看老太太不顺眼,由此会影响你的判断。”

灵珊点头称是,悄悄的撩起眼睑。阿九撑着下颚,眸子深沉,比寻常时要成熟。稳重许多,不是知晓九小姐尚未及笄。灵珊闭上眼睛会感觉面前不是九小姐,而是一位经历风雨挫折的成人。

怎么会呢?

陆大人是不是因为九小姐与众不同而对她另眼相看?

“一步一步慢慢来,若是有秘密的话,总有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九手中的人手不足,这等秘辛她不能轻易说给外人听,甚至去求外祖父和陆叔叔,“往后灵珊,灵韵你多注意府中的动向。大伯他们每一个都不能忽略。”

“奴婢遵命。”

去老家打听消息,阿九做不到,在府上打听消息还做不到吗?

翌日,老太太果然没有离开莫家,莫冠杰上朝去后,老太太把长子,幺子叫到跟前,长子老实,唯唯诺诺,老太太只能把希望放在老三身上。“我让你办得事进行得可顺利?”

莫三爷拿了老太太一笔银子,又没给老太太办事自觉理亏,只能继续欺瞒糊弄老太太。“二哥好歹也是三品大元,就算出京也得有合适的位置空出来。”

老太太目光盯得莫三爷心里直发毛,“娘……”

“你只比老二小一岁半?”

“是的,娘,儿子甲午年生人。”

“我看着你怎么还不如老二年轻?”

“二哥为官多年,通身的气势哪是我能比的?”

莫三爷不是很高兴,论相貌他比莫冠杰不差,兄弟三人中,他是最好的。上面有两个兄长,莫冠杰就算读书时。也会帮忙家里做农活,莫三爷却很少劳作。他嘴又甜,从小很会讨人喜欢,在乡间很吃得开,养得他细皮嫩肉,后来莫冠杰高中后,莫家成了使奴唤婢的人家,他自然更是享福了。

“你晓得比不了?我和老大供养你们兄弟读书,老二是出息了,你呢?”

“儿子也中了秀才,娘,中举人太难了,家里有二哥一人足够了。”

“够什么够?你争气的话,至于我看他们的脸色?”

“儿子也想做官,这不争钻营吗?”

老太太一把将说话的莫老三拽到身前,用渗人的目光端详莫老三好一会,阴森森的问道:“你想做官?你想富贵?”

“谁不想?”莫三爷皮笑肉不笑,“娘,您到底怎么了?儿子看您不对劲。”

他向大哥求助,莫大爷低垂眼睑,躬身站在一旁,似没看到一般。

老太太眼睛闪了闪,松开三子的衣襟,“你们都出去吧,我先歇一歇。”

兄弟二人退出房门,莫三爷低声问道:“大哥,娘不对劲儿。”

“母亲总不会害我们。”

“可是二哥……”

“二弟至孝,万不会怪母亲。”

莫三爷眼见兄长离去,摇头道:“这都什么事儿?一个个神神秘秘的。”

“三爷!”

“走,我先出门把吏部小吏弄到手再说。”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陆天养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不用再缠着厚厚的纱布,窗外一只洁白的鸽子飞过,他亲自起身打开窗户,用口哨声让鸽子落在手上,取下特殊的纸条,从抽屉里翻出显字的墨水,纸条上字迹闪现……不知?

竟然他们都查不到?

“陆大人。”

门外传来动静,陆天养把手中的纸条撕碎,惊飞了白鸽,坐回书桌后,“进来。”

刘家兄弟一起走进来,“您何时启程?马公公传口信,让您尽快出京。”

“阿九侄女答应了和珍公主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