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贵双手交握,急得团团转。
赵珍儿连连宽慰道:“三爷,不会有事,大姐吉人自有天相。”
“多长时间了?啊!怎么还不生。”
岳氏道:“这是催生下来,又不是足月的,大人可受罪了。”
陈湘妮与王问梅早被下令回西院了。
两个人却不敢回屋,就坐在后园子里说话,虽离周宅有些距离,隐约还能听到陈湘如那痛苦的惨叫声。
陈湘妮道:“梅表妹,我觉得还是不嫁人的好。”
听说赵氏就是因为生陈相富兄弟没的,现在陈湘如又这个样子,不会也死了吧?
但她不敢说,只能憋在心里。
慕容大嫂早已待不住,早早进了产房里,看着叫得撕心裂肺的陈湘如,她应该安心待着,用心照顾的,可看到陈湘如身边又是丫头、婆子的,她哪里还待得住,就想替边城的武官们做些事。
赵婆子从里面出来,浑身带着一股血腥味:“三爷、三奶奶,你们都回去吧!”
陈相贵道不出的害怕,要是陈湘如没了,这个家可如何是好?
王婆子道:“三奶奶别走!”神色凝重地道:“夫人请你进去,说要把陈记的颜料秘方告诉你。”
陈相贵听陈湘如说过的。这陈记的颜料秘方分了好几部分,而这最后的部分是天蓝和藏青两色,是必须得口耳相授。
这个时候…
“大姐!”他不等细想。带着哭腔就往产房冲,到了门口,绿萼一个没拦住,他就进来了,跪在床前,看着大汗淋漓的陈湘如。“大姐。你不会有事的。”
“不!”
陈湘如喘着粗气,这种痛,仿佛要将她生生的撕裂开来。已经见红了,可孩子就是出不来,一股又一股的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能闻嗅到屋子里的血腥味。
“三弟,怕是我迈这个坎了…”
前身一生未嫁,她却嫁人了,还要生育儿女。她改变了命运,所以就得早死么?
“你附耳过来,我把陈记的颜料秘方说给你。”
“不!我不听,珍儿也不许听,我要等你好好地把颜料秘方告诉我,我现在连那些颜料都配不好。你好好的。我就在外头候着!大姐,你不会有事的。孩子也不会有事…”
她就要死了!
她不能把陈记的颜料秘方带走,这可是染布房最大的依仗。
“陈相贵,回来…”
陈相贵站在外头,大声道:“你活着,我就要秘方,你要是死了,这秘方不要也罢。”
赵珍儿想进去,陈相贵厉声道:“不许进去。”
“可…可是…”
“大姐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相贵拉了赵珍儿出院门,依旧在外头候着。
他就这样静静地立在那儿,似在想许多事,又似在回忆…
他不接受秘方,也许这样会让陈湘如更为坚强,也会多一个信念:活下去把最后的秘方告诉陈相贵。
赵珍儿曾想过进去,却被陈相贵责令不许去。
虽然她比陈相贵年长几年,可如今已视陈相贵为真正的夫君。
陈相贵一句话,她就不得不乖乖的站在一边。
周六公子带着七八个稳婆到了,每两人一组地进去。
“腹大又早产,还是两个,都动红了,哎哟,我只问一句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周六夫人一听这话,喝道:“大人孩子都要保!”
“那可不成,只能保一个,要保,我就帮不了忙。”
接连三个稳婆都说这样的话。
所有人的心又提起来了。
李老郎中则坐在一边厢房里,静静地等着,又写了纸方子交给王婆子。
王婆子令绿菱去抓药。
一天一夜了!
陈湘如的嗓子都嘶哑了,她只觉得浑身都痛,血似乎要流尽了,可孩子还是没有要生的迹象。
慕容大嫂一天一夜没合眼。
满心都是愧疚、自责,认为是她没有照顾好陈湘如。
慕容焕夫妇对周八有多少愧意,她现在就有多少愧意。
怎就让周家人有机可趁呢,这些富贵人家,还真是会想法子,所有的酥饼用的馅都拌有桃汁,寻常人吃了也觉察不出。但对陈湘如,这却是致命的伤害。
周六夫人母子也在周宅住了下来,随时留意着那边的动向。
两天两夜了!
陈湘如的声音都低了许多,似乎已经叫嚷不出来了。
稳婆们来了八个,便走了九个,最后被迫留下来的,是兴国公府来的老稳婆,还有陈家大院的赵婆子,两个人依旧守在陈湘如身边。
陈湘如已经忘了,是多少次昏去,又多少次醒来。
每一次醒来,她问的第一句话“生了吗?”
就连赵婆子都不敢回答了。
第345章 一病一夭
陈家大院的管事们在全城的寻觅经验丰富的稳婆,一寻到就立马送到周宅,可每个人来瞧了一眼,就摇头叹息。
她又昏过去了。
七月二十七的夜里,闷热的夜吹起了一阵大风,陈湘如昏昏沉沉地睡着,突地一阵破天惊雷,她身子一颤,不知是被吓着,又或是真的到了该生产的时候,一声惨叫,打瞌睡的赵婆子立马惊醒过来。
“夫人!”检查了一番,“夫人,这回是真的要生了。”
音刚落,又是一声响雷,吓得赵婆子一个颤儿。
慕容大嫂从一边过来,便见赵婆子手里捧着个血肉模糊的婴孩,太小了,小得像一条小猫,正懒懒地躺在赵婆子手里,就连哭都不会。
慕容大嫂一急,立马唤醒一边的稳婆:“快醒醒!周夫人生下了一个,应该还有一个。”
王婆子从外头进来,一见生了,立时扯着嗓子大叫:“夫人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夫人生了…快准备热水!”
稳婆看了眼那孩子,接到手里,太瘦小了,用热水洗了澡,寻了布要包裹,却不由得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赵婆子扭头问:“怎了?”
王婆子落落地盯着那小小的孩子,因是两个原就瘦弱,偏还是早产儿,显得就更小了,这样便罢了,连哭都不会,偏那肚子上还有一道明晃晃的、像水泡一样的东西,如一条蟠龙盘桓在他的肚子上。
“是疝气?”
稳婆道:“定是夫人怀着时生了太多气,这气都转到胎儿身上了。”
有疝气的孩子,又这么小的,怕是不易活。
慕容大嫂生过三个孩子,哪个也比这个大许多,真是太小了。瘦弱得紧合着双眸,连她都不忍再看。
这孩子怕是活不长了!
大家都在想,可谁也不敢道破。
慕容大嫂道:“他怎么不哭?”
稳婆将小指头伸到孩子嘴里掏了一阵。提着他的小足倒吊着,过了片刻,孩子倒是张嘴呼吸了,可依旧不会哭,眼睛紧阖着,头发稀疏而细柔。
王婆子自我安慰地道:“大少夫人别急。许是还不会哭。”
就算是早产。不是也要哭的么。
稳婆大叫着:“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呢…”
几个人又忙乱了一阵,然后。在包裹的时候,几个人都发现这孩子早已经没气了,许是在娘胎里就没气了。
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凝重。
慕容大嫂仿佛是自己失了一个孩子般。
七月二十八日五更一刻,陈湘如经过三天的痛苦分娩后,终于产下一对孪生子,只是次子生下来便没了,而长子虽然活着。却身体孱弱连哭都不会。
消息传到松柏苑,陈相贵半点喜色也没有,听赵婆子说的情况,这一个还活着的孩子,能活几日也不定,又孱弱又瘦小。还带了胎里的病。肚子还有道水泡状的疝气。
失子之痛!哪个母亲能承受住。
陈湘如产下孩子后便又昏迷了两天。
待她醒来,赵婆子奉陈相贵的令特意搬到了安好院。奶娘也寻好了。
孩子太弱,连吃奶都没力气,这令赵婆子、王婆子和奶娘想了不少法子。
李老郎中也成了周宅的常客,时不时就被张管家用家轿请过来给陈湘如母子诊脉。
陈湘如醒来后,知道儿子虽生了,可小的那个已经没了。
周六夫人见陈湘如平安,方才领了周六回六房。
兴国公听说原是两个男孩的,少不得要叹息一阵,又听说现在活着的这个又瘦又弱,只有摇头。
夜里,三姨娘到了六房,气愤难平地道:“分明是三房的人故意害的,他们一早就知道八奶奶沾不得桃,偏故意将所有的馅料都泡了桃汁!原该是两个好好的孩子,险些就害得一尸三命…”
周六爷又叹了一声,“我会写信给五哥说清楚的,这害人的是三房,与我们六房无干。”
话虽是如此,可那有毒的果馅酥饼是周六夫人带过去的。
周六夫人道:“陈氏是个良善的,想让六儿去趟苏州马府催账,原是三万两银的债,说是收到了,与我们平分。”
一万五千两银子,可不一笔小数目,得了这钱,六房就能过得更好了。
周六公子厉声道:“三房的人太可恨了,这样欺着我们,明知道五房子嗣艰难,竟想…”
三姨娘垂着头,想着那日要是自己再果决些,不让周六夫人把三房送来的东西,许两个孙儿就会好好的。
他们在议论不平的时候,陈湘如正讷讷地望着屋顶,脑子里一片空白,乳母抱着个小小的孩子坐在一边,那孩子不哭不闹,就连脸蛋也小得像苹果,眉宇之间,依稀有着周八的容貌。
原是两个的…
像陈相富和陈相贵兄弟一样。
可现在,就只得这一个了,还是这样的瘦弱。
陈湘如一想,眼泪就滑了下来。
赵婆子打帘进来,“夫人可不敢哭,你还坐月子呢,莫哭伤了眼睛。”
王婆子亦道:“许是天意,连老天爷也疼二少爷,所以就带走他了。”
“你莫担心,大少爷的疝气问过李老郎中了,他说过了八个月就能割掉,小孩子恢复得快,是不会影响的。”
陈湘如伸出手来,“让我抱抱。”
乳母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她。
怎的这么小!
但凡见过的都会说小吧。
陈湘如抱在怀里,定定地想着:这一世她做母亲了,她当知足,前世未能实现的心愿,今生都圆满。怀里的孩子,是她的儿子,是她与慕容鸣的儿子。
她能生一个。待养好了身子就可以生更多。
她要生很多的孩子,看着他们簇拥在自己的身边。
*
遥远的雁城,八月初的秋月更显皎洁、冷傲。
周八紧握着从江南传来的加急家书。这是慕容大嫂写来的,说陈湘如被人陷害食用有毒的食物,险些一尸三命。
现在,陈湘如虽算产下了两子,只是次子生下来就没了,长子也体弱得不成样子。
三房、周玉新、丁翠芬…
又是他们!
他们阴魂不散。就这样追逐着。伤害着他最看重的人。
三皇子惊疑地看着周八:“你要告假?”
“是!我要告假去江南,湘如难产,我得回去。”
“回去又如何。就算你有汗血宝马,昼夜不停能赶回去,待你赶到,她许已经生了。”
陈湘如已经生了,可他还是不放心。
他们的孩子这个样子,他不能安心待在雁城。
周八抱拳半跪:“请殿下准允,我必须得回去!周玉新…他太可恨了。明知道湘如沾不得桃汁,居然用桃汁做饼给她吃,湘如桃毒发作,这才动了胎气的…”
三皇子俊朗的面容微微一沉,对于周家几房的争斗他是知道的。
周八伸出手,将信递给了三皇子。“我必须回去。我要是不回去,我怕湘如她撑不下去。殿下。我是男人,是她的丈夫,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不能陪在她身边,我会为此愧疚一辈子的。殿下文治武功皆是不俗,末将告假,待我回江南看了妻儿就尽快回来!”
冲动!
这是三皇子对周八的定义。
不仅冲动,在军中还是一个急暴脾气。
三皇子试探式地问道:“本王若不允,你将如何?”
“就是擅自离营,我也要回去。”
果决得不容商量。
他能不允吗?就算不允,他还是离开。
三皇子有些失望地摇头,同时心下却有些欢喜,周八就是个莽夫,能有甚出息,也只有莽夫才不会有野心,也才最好掌控。
“别耽搁太久,早去早回。”
“谢殿下!”
周八整好行装,只带了秦冲离去。
三皇子站在城墙上,看着月夜下如离弦之箭般急驰而去了周八,“他身边的侍卫是从哪儿来的?”
周五爷曾问三皇子“他们不是你送的么?”
既不是三皇子送的,那么又会是谁送的?
冀王?
不,绝无可能。
谁都知道,周家是他的娘族家,没道理支持一个外人。
那么,这侍卫不是周淑妃,便是当今皇帝。
但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三皇子思忖一番,道:“父皇给周八送侍卫,这是什么意思?”
一边的心腹侍卫道:“殿下,会不会是为了监视归德将军父子?”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又或是为了保护周八。
三皇子现下已经肯定那几名护卫是康正皇帝赐纸周八的,原因很简单,若是周淑妃赏赐的,肯定会告诉他。
无论如何,这次周家三房如此算计周八奶奶,三皇子着实有些看不过去。这三房的人手段未免太毒辣了一些,连人家的妻儿都不放过,而他还想着他日登基要重用周家三房,此等对家人狠毒之辈,他是一定不用重用。
当天夜里,三皇子就写了一封给兴国公,厉斥周家三房。
*
陈湘如整日躺在榻上,吃了睡,睡了吃,每天还要喝李老郎中开的汤药。
“景儿,都半个多月了,你还不哭不吱声?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赵婆子夜里进来送羹汤时,就看到陈湘如抱着抱子在那儿自言自语。
“一定是哑巴,多少天了,就没听你哭过。”
陈湘如抱着他,看着那小小的脸蛋,近来倒长开了一些,听王婆子说,奶也吃得更好了,不像早前,似乎连奶都不会吃。
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陈湘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