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绮接过铜钱,再拿出五文钱递给他,说:“你自己留些钱买纸墨书籍吧。”

张子济只接了两文钱,说:“那我就和小弟一样,只需两文钱。”

这也需比着么?

“私塾的资费你可有交过?” 赵云绮问。

“年初时已上交过这一年的了。”张子济回答着。

顾应铭在一旁看着,心里却高兴地很,子济兄在这里住,那么云绮姐姐肯定也要他一直在这里陪着。

他喜欢住在这里,喜欢跟云绮姐姐一起做饭,还有肉吃呢。他用锅铲搅动着蘑菇炒肉,真香!

这顿午餐,有肉有蛋有蔬菜,个个都吃得香。

赵云绣突然想起一件事,低着头对张子济说:“以后…我的衣裳不需你帮我洗。”

张子济脸红了一下,“哦。”

“我是怕耽误你读书,你早上起来应该温习温习教书先生讲的文章。”她找了个借口解释着。

张子济却听话地应答着,“云绮姑娘说得甚是,从明日起我就早起温习文章,也不耽误洗衣裳。”

嗯?她是这个意思么?

算了,跟呆书生讲不通的!

吃完饭后,小弟又去渡口拉生意。张子济与她一起拔草翻地了一阵,然后去私塾了。

赵云绮边拔着草,边思虑着,虽然自己买房余下了四十两银,还有十余两的碎银,可她想着,要添置一个好点的衣柜,厨房里也需一个碗柜,中堂屋的桌椅太旧了,也需换一换,还想给小弟添置几套衣裳,他穿的太破了。西厢房里得添张书桌,张子济也好伏桌写些文章出来。那呆书生,要是哪日放下书本,不惦记着搏功名才好呢!

又寻思着,让小弟住到西屋来,反正那间屋子也是空着。张子济晚上要做功课,不好打扰他的。

想到小弟去渡口拉生意,虽然是跟着驴后面走路,不算太辛苦,只是太费时,挣得也不多,实在有些心疼。而张子济呢,一个书生,干那么重的劳力活,长久下去,也不知他能否扛得住。

要怎样才能将日子过得富裕起来呢,慢慢寻思着吧,也不急的,她那些银两,怎的也够熬个一年半载的。

几日以来,菜园子都种上菜了,东边的花草园子里也都整理好了,整个院子清清爽爽的。家里该添置的全都添置了。

张子济与顾应铭在此住得那个喜欢呀,估计赶都赶不走了。说起来,顾应铭从小没过上如此欢乐的日子,他自从懂事后就没见过他的娘,而他爹爹这一两年来一直病着,他的生活里只有挣钱买药,洗衣做饭。

如今,竟有这么好看的姐姐关心他,给他买肉补身子,还给添置了新衣,并且还让他住西屋。

夜里做梦,他都会乐醒。

张子济家里条件虽好一些,只是他爹爹管得太严厉,要他整日读书,读成书呆子,还成天在他面前说教,说男儿若没个前途,不搏个功名,这辈子就白来世上走一遭。

哪有如今这般日子痛快,无需整日里搂着书,可以自己挣钱,可以跟云绮姑娘和应铭小弟一起谈天说地,一起收拾家一起吃饭。

最主要的是,如今这里有个云绮姑娘,他喜欢悄悄地瞧着云绮姑娘。白日瞧着不够,夜里还会梦到她。

这两位八成是想永远赖在这儿了。

日子过得飞快,今儿个就是端午节了。赵云绮可是准备了好些吃食,粽子、麻花、咸鸭蛋、绿豆糕、肉包子。

不知怎的,今儿个这两位扭捏起来了,也不见得吃多少,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

午后,她正坐在杨树底下的石桌旁绣着手帕子。顾应铭走了过来,坐在她的跟前,手揣着袖子,也不说话,顾自看着她绣花。

赵云绮觉得奇怪,平日不是话多么,今日过节怎的过成哑巴了。

“小弟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憋着不难受么?”

怎会不难受,浑身痒痒的,他左扭扭右扭扭终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支绢布头花,递给赵云绮,“云绮姐姐,今儿个我在街上看到这支头花,觉得你戴着肯定好看。”

小弟是越发长心思了,竟晓得买礼物讨好她了。

她心里却乐呵着呢,“小弟你去我屋里取出镜子。”

顾应铭飞快地跑进屋里取来镜子,赵云绮对着镜子戴上了,果真好看。

顾应铭在一旁呆看着,感叹着:“云绮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姐姐!”

赵云绮心里瞬间开出了一朵大红花,这个小弟真是没白认。

“以后不许省下那两文钱来给姐姐买东西,知道么?”

“嗯。”顾应铭甜甜地笑着。

下午,赵云绮不让顾应铭去拉生意,说是过端午节,好歹在家歇一歇。顾应铭答应了,却并不闲着,去了城边割草给驴吃。

私塾今儿个也放了假,张子济去街市上买了一担柴火挑了回来,放在了厨房墙后边。看到赵云绮坐在树底下绣花,他坐了过来,也是瞧了半天不说话。

莫非他也是来送礼物的?

小弟的礼物她可以收,至于他的礼物,她…指定是不能收的。

张子济愣是坐了半晌,却不敢直看着她的脸,只是随着她手中的针线看。

“子济兄莫是有什么事?”赵云绣见他甚是煎熬。

“我…我…”支支吾吾半天没出个什么来。

只见他红着脸,放下一个东西,就跑回自己的西厢房里去了。一块白帕子包着,赵云绮打开一看,一对银耳环。虽然极为小巧,至少也要一百文,他每日才得两文,莫非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一文钱未花?

他如此做,莫非…对她有意?

想到这,她吓了一跳,可不能再让他多想,赶紧给他还回去。正要起身,却又坐下了,他是个呆书生,脸皮极薄,要是这么直白的还给他,他肯定会接受不了,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怕让他难受得很。

看来只能拐着弯还给他了,呆书生,就是麻烦。

次日,他们俩都不在家了。赵云绮走进张子济的房间,将用银耳环换来的纸墨及好些书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张子济回来时,见桌上这些,知道是云绮姑娘给他买的,心里还一阵欢喜,以为是云绮姑娘关心他。

他跑出屋来,正要对赵云绮说着感谢的话,赵云绮却先开口了,“我将银耳环换来了那些读书需用,以后你可再不许省钱给我礼物,我本也不缺这些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她头上的那支镶着红宝石的银钗,比他买的银耳环可是要好看许多,也值钱许多。只是她头上怎么多了一支绢布头花?

他羞愧地低下了头。赵云绮见他似乎会错了意,她并没有嫌弃他送的银耳环不好呀!

她只好岔开话题问:“子济兄这般年纪为何还未取亲?”

张子济的脸一下涨红了,支吾了半天,说:“三年前…其实已订下了一门亲事,本来今年春过门,只因我家遭此劫难,女方家里就…不守婚约另寻了婆家。不过,我至今并未见过那位女子,也没有…也没有…”

也没有想过那位女子?见都没见过,何来的想?

他需要与她解释这个么?

该如何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呢。

“既然如此,若是哪天我瞧见有合适的姑娘,就找媒家将她说与你,可好?”赵云绮想,现在他应该明白了吧。

张子济顿时失了色,急着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我…暂且不想寻思成亲这等事,我…”

赵云绮拿绣帕捂嘴笑着走开了。

张子济愣在那,似乎有所觉,又有所不觉。

筹谋生计

过了端午,这天气也是一日热过一日,临了月底,日头是越发毒辣了。赵云绮思虑到张子济与小弟两人本来身子就弱,劝他们不要出去了,担心他们整日在日头底下暴晒把身子给晒坏了。

别看大的呆、小的淘,可是拧起来,却一个胜过一个,非要出去。这下可好,两人接连病倒了。

这热毒病一旦患上了还去得慢,赵云绮已经接连给他们熬了四天的药了,两人还是没好利索。

这日,顾应铭与张子济两人正排坐着喝药,赵云绮用手撑着脑袋寻思着事情,眼珠子转来转去的。

顾应铭瞧着好奇,问:“云绮姐姐,你在想什么事情呢,能不能跟我也说一说。”

赵云绮瞅了他一眼,哼,就你八婆,“我在寻思着,你们俩得换个活计,只是苦于不知哪种活计能不劳累,连我也可以做得来的,还能攒大钱!”

“攒大钱?我也来寻思一下…”小弟也仿着她的样子用手撑着脑袋想了起来。

张子济在一旁瞧着,他是愣寻思也寻思不出来的,书里只有怎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礼教纲常伦理德服人,却没有教百姓做何种活计能攒大钱的。

“云绮姐姐,要不我们也开个包子铺,天天有的吃还能挣钱。”小弟一会儿就寻思出来一个主意。

赵云绮横了他一眼,“你是想吃肉包子了吧?”这些天,他们俩病着,她做的饭菜都是清淡的。

想吃肉包子了,说明身子也快好了。

“嘿嘿…”顾应铭自我承认地傻笑了一阵,也觉得自己的主意实在行不通,说:“也是,如今包子铺已经满街都是,我们哪里还能钻营得进去。”

“知道就好!再去喝一碗药。”赵云绮吩咐着。

“云绮姐姐,你今天熬药时是不是朝瓦罐里放多了水呀,我都喝了两碗了!”

知道还说!

顾应铭把倒来的一碗药匀一半到张子济碗里,药苦苦的,要不是有云绮姐姐盯着,他才不要喝这么多呢!

赵云绮瞧着他的碗里,药材都泡开了,怎么觉得有一种她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把碗接了过来,拿出一个小东西放在手里仔细瞧了起来,说:“这个我们小花园里不也有么?”

“那是金银花,云绮姐姐不识得么?我平时在路上见过许多呢,也见着有一些老婆子在外面采摘,其实我小时候也在外面采摘过,回家晒干了后,拿到药铺子去,可以换些零钱用。”顾应铭说。

“这个值钱么?”

“晒干的金银花一两能值十五文钱呢!可是我劝姐姐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路上山上虽然都有些,但寻着辛苦,寻来寻去的,一日也采不了多少,拿回家再晒干,就只剩一丁点儿了,累活一整日,顶多能换来十文钱,还不如我去渡口拉生意呢!”

赵云绮半晌没吭声,又问:“这里还生长别的什么药材么?”

顾应铭想了想,“还有…地黄、板蓝根,还有…野胡萝卜的种子,郎中管那个叫蛇床子,我小时候都挖过一些。只因为这里生长的本来就少,还有不少人挖,一日挣不了几文钱,后来就没去了。云绮姐姐你不会想去挖这些药材吧?”

“你都说了一日也就挣个几文钱,我当然不去了。”赵云绮说着,心里却无法将这件事放下。

下午无事,她兴冲冲地跑到街市书店里去买了一本《本草纲目》。一回来,就捧着书坐在那儿研读。

这一幕被张子济瞧见了,惊讶地问:“云绮姑娘识得字?”

她没告诉过他,从小她和两位姐姐可是有专门的教书先生上门来教她们的。

“呃…略识得几个字。”她淡淡地说。

顾应铭最近从张子济那学来了一些字,他凑近瞧着,却识不得几个,也看不懂。

“云绮姐姐骗人,我也略识得几个字,怎么全都看不懂呢?”

“那是因为你没好好学!”赵云绮训了他一句,就不理他们两个了,全神贯注地翻看着。

在一旁的两个人开始满脑子遐想了。赵云绮从未与他们讲过自己的身世,他们完全有情由来进行各种遐想。

顾应铭在旁一边盯着她看,一边想着,莫非云绮姐姐是天上的哪个神仙姐姐下凡?她长得似仙女,又识得那么多字,竟还看得懂《本草纲目》!

若是凡间女子,他怎么就没见到哪一个似云绮姐姐这般?

张子济可不敢直盯着,只略微看她几眼,而且是偷偷地看,心里想着,云绮姑娘必定是大家闺秀或千金小姐出身,一想到此处,他心里涩涩的,她是那么地高高在上,何等金贵,而他,一个落魄书生,他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转而又想,如今她来到此处,肯定是家道中落了,这般,两人总算有了共同的地方,似乎心里又有了一丝企盼。

赵云绮心思全在书上,全然不把他们俩放在眼里

如此研读了几日,她又将顾应铭拉出外面,让他带着她去寻那些药材,看它们长成什么样,对照着书上的模样辨认,还仔细了瞧它们生长的土壤,是否喜好阳光等。

这般折腾了几日,顾应铭实在忍不住了,问:“云绮姐姐,你到底在寻思什么,快快告诉我好么?”

赵云绮拿出刚买来的关于培植方面的书籍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要…种…植…药…材!”

“种植药材?”顾应铭忽闪着眼睛,“你不会是弄错了吧,我只知道人们都是去山上与野外采药,可从来没听说过还可以自己种植药材的。”

“因为你还太小,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赵云绮拍拍他的脑袋。

这一下顾应铭委屈了,为啥云绮姐姐总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他明明只比她小两岁而已!

但云绮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既然说能种植,那么肯定就能种植。

张子济从私塾回来,听说要种植药材,同样是吃惊不少。吃惊的不只是种植这件事,还为她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而吃惊,如此在他的心里,她又多了两个令他瞻仰的优点,学识过人、聪慧明达!

她这几天已从书籍中得知,此地适合生长地黄、板蓝根、蛇床子、金银花、天麻、当归、党参等等。

只是现在已是夏季,种植已来不及了,再等一两个月,这些都结种子了,得趁那个时候赶紧收集优良的种子吧。她也觉得了一些知识,知道收集优良种子也是一门大学问呢。

不管成败如何,她都要一试的。

在晚饭的饭桌上,赵云绮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问:“你们知道哪家有地可赁?”

“城西的李员外家就有许多地,可是听说赁钱很贵!”顾应铭答道。

赵云绮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附近可否有荒山?”

“荒山城南外不远处就是。云绮姑娘要开荒?”张子济又吃惊了,她总能想出让人想不到的事情。

赵云绮寻思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对,开荒!李员外的地咱们可不能赁,赁钱贵不说,到时要是让他家知道可以种植药材挣钱,他还能让我们种植?肯定会反悔又把地要去自家种了!而且有很多药材更适宜在山上生长,我们若自己开荒,这样既省了赁钱又可将药材种植得更好,这可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云绮姐姐思虑地真周全!我好似就见过有人在荒山上开荒种果树。”顾应铭也跟着兴奋起来。

“先别太乐呵了,待秋天到了,我们可都要忙着收集种子与开荒了。”

他们俩岂是怕开荒的人?

赵云绮扫了一眼他们两人,再瞧瞧自己,就这样的三个人,一个秋冬不知能开出多大块的地来,希望不要耽误来年开春的种植才好。

张子济与顾应铭的病早已好了,正是大夏天,赵云绮命令他们绝不能再出去干活了,否则他们又热坏了,她可不会再为他们端水熬药了。

家里有了菜园子,不需花钱买菜了,该添置的也都添置了。这段日子开销很小,确实没必要出去干卖命的活。

没出去干活的张子济就每日清晨去山上打一捆柴,既不热,还省了买柴火的钱。顾应铭同他一起出去,他还得割驴吃的草呢。

这般清闲的日子过得甚是自在。白日在家,赵云绮缝补些衣裳、绣些香囊、帕子,顾应铭在旁看着,寻着话题找她搭话,他就是爱看着姐姐、爱与她说话,没办法。

张子济捧书埋头读着,偶尔冥思苦想,偶尔朝赵云绮这么偷看一眼,偶尔发一阵呆。

日头快落山时,他们时常一路三人相伴着去海边玩耍。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玩得最欢快了。而且每次还可以捉到些小鱼、小虾、小螃蟹,还可以捡到许多蛤蜊、海螺,回家煮着吃可是很美味的呢。

这日,他们又来了。海风吹着舒服极了,赵云绮踩着细沙,裙摆摇曳,呼吸着大海的气息。她顿时感叹,这哪里是皇宫能享受得到的!

顾应铭在海里抓着小鱼儿摸着石头,张子济在遥望大海,一副沉醉的模样。

“云绮姐姐,快过来!快过来呀!”顾应铭拼命的唤着。

赵云绮跑了过来,“何事?”

顾应铭把手从海水里抽了出来,打开了手掌,一颗白色温润亮泽的心形小石头,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闪亮,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

“哇,真好看!”赵云绮叹着说。

“送给云绮姐姐!”顾应铭将这颗小石头放进了她的手心。

只要是好东西,他全都会送给他的云绮姐姐。

赵云绮欢喜着拿在手心里把玩着,小弟经常给她送些小玩意,她已经习惯了,习惯到接受礼物时从来不说谢。

应铭小弟,在你娶媳妇之前,姐姐我都会好好关照你的,当然不需与你说个谢字了。

在一旁的张子济将此情此景看在了眼里,他好生羡慕,若自己是应铭小弟该多好,或是自己如应铭小弟般比云绮姑娘小也行啊,那样就可以承她那么多的关爱,可以任意送她东西,想看她也不需悄悄地、偷偷地。

还可以想对她说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藏着掖着。

若是那样,他也可以将自己手里的绚彩贝壳送给她了。

他那双深深的眼眸望着姐弟俩那暖暖的一幕,心中是何等的羡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