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忙带着银针上前来要给太后施针。
李景烨望着母亲痛苦挣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层水光,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
燕国公府中,裴济自听说消息后,心便已跌到谷底。
陛下已失去先发制人的机会,又果然没全听他的建议出兵,如此一来,以安义康的深沉心机,定早有应对的后招,大约不久后,朝廷便不得不来一场大调兵了。
只是,这些都不是眼下的他能力挽狂澜的,除了关心军国大事,他亦十分担心父亲。
好在,几日后,裴琰的事便有消息了。
在刑部大牢中关押了数日,经三司推定,也始终没将那封信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既没有证据证明此信就是裴琰写的,如先前的御史大夫所言,便该定裴琰无罪。
李景烨未再为难,当即同意了放人,只是同杜衡的处置一样,暂令在家中休养,不必操心政事。
大长公主已顾不得别的,一听消息,便亲自带着儿子到刑部大牢外将人接了回来。
裴琰到底老了。
牢里待了七八日,虽然没人敢为难他,他整个人却还是憔悴了许多,尤其是反复发作的伤痛,更折磨得他数个夜里都未能安睡,出来时,原本魁硕的身形萎缩了许多。
裴济将父亲搀回屋里躺下,又请了御医来问诊开药,待将药熬好,看着母亲一勺一勺亲手给父亲将药喂下,只觉眼眶有些泛酸。
他默默走出屋去,望着辽远的天际,第一次生出一种大厦将倾时,面对众生百相的无力之感。
周遭的一切看似都还在一如既往地运转,可分明底下一个缺口已经裂开了,裂痕正飞快地往四方蔓延,而他,从最初的那个小小缺口出现时,便已最先察觉到了,却始终没能填补上。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生出一丝困惑。
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倾颓的一切控制住呢?
第102章 担心
裴琰在家休养数日, 每日的药既内服又有外敷,再兼有大长公主请了御医亲自来施针,垮下的身子终于有了重新恢复的迹象。
只是, 他的精神虽好了不少,面色却一日比一日难看。
这些日子里, 他赋闲在家, 仍一日不断地听裴济从兵部带回的前线消息, 实在担忧不已。
叛军准备得十分充分,早于檄文发出那一日便集结完毕,迅速进发至定州附近。
定州属义武节管辖之内, 然其南临深州、赵州两地, 皆非边疆范围,未设节度使之官职,自然也没有如此强大统一的常备军在。
义武军收到朝中调令, 匆匆南下追赶,欲与叛军一搏。
然就这时, 北方沉寂了许久的突厥却毫无征兆地大肆兴兵。阿史那多毕几乎倾手下部族之力, 以整整七万精锐朝着义武节与河东节交界处猛烈进攻!
裴琰坐在书房中听儿子说到此处,终于忍耐不住, 右手攥拳,狠狠砸在桌案上:“竟有这样的道理!睿王——他竟连大魏子民也不顾, 与那些胡虏勾结在一起!简直不配为中原汉人!”
裴济亦沉着脸,眼里除了愤怒, 还有几分懊悔:“当初儿子领军击退突厥时, 便曾怀疑过那一场仗有不寻常之处,令张简派人盯了这大半年,始终未查到别的踪迹, 却没想到,他们竟在行卖国之事!”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明白了叛军的后招,就是与突厥这一次联手。阿史那多毕是年轻的新君,野心勃勃,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两方之间的勾结定从很早之前便开始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都城长安长大,留着皇族血脉的睿王李景辉,竟会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大魏!边疆成千上万百姓的财物甚至性命,就这样被如草原上的牛羊一般,轻易出卖给了如狼似虎的突厥人!
裴琰咬着牙怒斥:“谁能想到他身为皇子竟会如此!”
“张简已领兵去迎敌了。只是阿史那多毕似乎早有准备,另派了一万人在西面河东道附近进攻,将他牵制着,不能迅速驰援。”裴济的手从摊开在桌案上的舆图上划过,随后又指向定州方向,“父亲可记得义武节度使是何人?”
裴琰眼神一僵,慢慢道:“曹思良。”
“不错。”裴济深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昭武九姓之一,他是西域曹国人,安义康的旧识。今日已有消息传来,曹思良见腹背受敌,抵挡不过,河东的援军一时也到不了,已临阵倒戈,与叛军同流合污。眼下的叛军,已不止是一方卢龙军了。”
父子两个都低头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心中浪涛汹涌。
“父亲,”裴济双手搁在膝上,慢慢沉声道,“我想向陛下自请领兵出战。”
眼下北方边疆情势危急,河东军虽骁勇善战,可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难免士气低落,焦躁不安,如今正需要一根主心骨坐镇军中。而他身为节度使,又在半年前才领兵击退过突厥,正能起威慑作用。
这与朝中这些纷乱的事无关,他是大魏男儿,绝不容外族侵犯大魏半寸土地、一个子民。
“不。”裴琰肃着脸看他片刻,慢慢道,“你留下,让为父去。”
“父亲!”裴济震惊又担忧地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屋外也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父子两个同时转头望去,见大长公主正站在半掩的门外,脚下一碗被打碎的参汤往四下流淌,热腾腾冒着水汽。
“母亲!”裴济忙过去扶她小心地跨过那些碎裂的瓷片,到屋里来坐下。
大长公主没说话,怔怔望着裴琰许久,忽而眼眶一红,轻声道:“三郎啊,你让他去吧。”
“母亲,父亲才从刑部大牢里出来,身子还未恢复,如何能上阵!”裴济几乎不敢相信母亲听到后,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大长公主盯着裴琰,保养得当的面庞间略过一阵怜意:“不去,他要后悔一辈子的。”
裴琰表情慢慢松开,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冲儿子道:“你母亲的话,你听到了。你先出去,我与你母亲说两句。”
裴济蹙眉望着两人,慢慢退出屋外,将门阖上。
“你看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了。”大长公主瞪眼望着裴琰,红红的眼眶里落下两行泪珠,被她飞快拭去。
裴琰望着她与平日在外的端庄高贵截然不同的模样,似乎忍着委屈心酸不敢发作一般,不由微笑起来。
“华儿,”他替她擦泪,尽力放轻手上的力道,“你还是同我才认得你的时候一样,开怀又大度,还像个孩子。”
大长公主又瞪他,却不似方才带着几分怨。
“夫君,你也和那时候一样啊,心里既装着我,也装着军政大事,明明生在太平的时候,却随时一副要杀到北方同突厥人决一死战的样子。”她含着泪笑了笑,嗔怪道,“三郎那孩子,这一点真是同你这个做父亲的一模一样。我虽是大魏的公主,却自问比不上你们裴家人这样义无反顾。如今我自然也舍不得要你到前线去,可我更舍不得逼你改变,舍不得要你后悔一辈子……”
裴琰轻叹一声,摸摸她的脸颊,轻声道:“臣娶了大魏的公主,该为公主,为大魏效劳。”
大长公主斜眼睨他,抿着唇扬首道:“那我便命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裴琰跪坐着,吃力地向她靠近些,牢牢握住她的手,道:“臣遵命。”
……
屋外,裴济走得远些,慢慢在无人的廊下阶上坐下,望着天边将沉的夕阳,等了许久,才见父亲出来。
“父亲——”他赶忙上前要说话。
裴琰却伸手止住他:“三郎,你别急,听我先说完。”
他拉着儿子到一旁坐下:“如今,除了要击退突厥,拱卫京畿也至关重要。叛军虽还在定州附近,却绝不能掉以轻心。而京城中,左右羽林卫素来是你掌管,唯有你亲自把持,才最让人放心。若叛军当真能逼近京畿,又必然需经蒲州渡口渡河而来,那里负责城防的是皇甫靖,他是你的人,届时严防蒲津渡,也须得靠他。你留在这儿,才能控制住局面,守住最后一道底线,至于胡虏——父亲虽老了,却没有怕的道理,就当是去追忆往昔,兼松松筋骨罢了。”
裴济听罢,蹙眉许久,慢慢道:“儿子明白了。明日,儿子会代父亲亲自向陛下进言请战。”
裴琰拍拍他的肩,微微点头。
裴济却没急着离开,仍是留在原地,迟疑片刻,方道:“父亲,儿子还有句话想问。陛下如今的样子——父亲可想过,待战事结束了,又该如何?”
以陛下眼下日渐偏执,把握不住朝局人心的状态,待以后一切平定了,难道还是任由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吗?
裴琰的眼神忽然严肃起来。他沉着脸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在,才道:“三郎,你莫要因为为父的这些波折,便生出别的心思来,这么多年里,我与你母亲都不是这么教你的。”
他顿了顿,对上儿子复杂又不大认同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今日父亲告诉你,你莫看如今局势纷乱,可论实力强弱也好,名正言顺也罢,都非圣人莫属。观天下之势,若纷乱四起,必是因有几股势均力敌的势力相持不下。那时候,苦的必然是天下的百姓。唯有待其中一人日益壮大,能牢牢弹压住其他人,将其吞并,这天下才能重归太平安定。如今的圣人,便是那个能压制住其他蠢蠢欲动之人的那一个——这与贤明与否,并无太大干系。”
在有真正能压倒一切的人出现之前,天子的地位坚不可摧,唯有护住天子,才能稳住江山。
心中有个念头飞快地一闪而过,裴济想要抓住,却徒劳无功。
他垂眼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儿子明白了。”
“好了,天色不早了。”裴琰撑着廊柱站起身来,冲他挥手,“不是说今日要去宫中当值吗?快去吧,别误了时候。”
“是。”他转过身,快步离开,稍整仪容后,便趁着日落前骑马往宫中赶去。
……
承欢殿里,丽质才从屋外散步回来,休息片刻后,便让别人都下去,只留春月在屋里,关起门来仔细收拾东西。
自从李景辉起兵的消息传来后,她便开始有意打听前线的情况,今日听说义武军已倒戈,就明白离宫中众人出逃的日子应当已不远了。
这几日,她都会抽出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同春月一起悄悄收拾行囊。因要掩人耳目,不能发出太大声响,更不能随意将哪口箱笼腾出来收拾,二人只好挑了一口箱笼,先拿一点东西出来,再装一点东西进去,反反复复数次,总算已将必要带的都放了进去。
至于其他的,等到时候随意捡一些便好。
眼看已收拾得差不多,春月仔细清点一遍,这才放心的将箱笼阖上。
“奴婢这几日再替小娘子做两个牢靠些的荷包,到时候有什么要紧的小物件,也好贴身放着。”
丽质点头:“做朴素些就好。”
两人说了两句话,待丽质服过药又漱过口,春月便回屋去了,留下丽质一人在屋中。
她坐在铜镜边一面梳理长发,一面算着日子,这才忽然想起,今日该是裴济在宫中当值的日子了。
想起他父亲近来的遭遇,她心中泛起几许忧色,竟隐隐有些想见他。
想了想,她披上厚些的外衫行到床边,伸手将窗棂推开,朝屋外的夜色四下张望。
深秋初冬的寒风涌入暖融融的屋里,令她忍不住打颤,胳膊上也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可待对上那双熟悉的黑沉眼眸时,她还是笑了起来,冲他伸出一只手。
秋夜里,裴济从黑暗中出来,握住她温软的柔荑,走进光亮之中。
“外面冷,你别冻着。”
他飞快地进屋将窗阖上,却没主动去抱她,而是将身上浸润了凉意的外衫先褪下,露出内里暖烘烘的衣衫,这才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我只是看看你今日来不来。”丽质身上的寒气被驱走,忍不住依偎在他宽阔结实的怀抱着慢慢磨蹭两下,“三郎,你这几日还好吗?”
裴济眼光微闪,掌心在她的胳膊与肩膀上来回摩挲,下巴也抵在她额头上,低沉的话语透过胸腔传入她耳中:“我自然要来的。丽娘,你是担心我吗?”
第103章 出征
他身上暖融融的像个炉子, 丽质像抱着暖炉取暖似的,浑身都松了,软软靠在他胸膛上, 撒娇般环着他的腰,半步不肯挪动。
“我自然担心你, 在宫里, 我除了你, 还有谁能担心?”
她说这样的话从来直白,半点也不掩饰,听得裴济心头一热, 再加上怀里那具身躯软软的磨蹭, 绷着的脸颊也跟着红了。
也并非是才见识到她这副模样,可他仍是感到招架不住。
“你别闹。”他按住她的腰,双臂用力将她挟在身前抱到榻边坐下, 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丽质笑着推推他的肩,不再作乱, 取了案上的壶与杯, 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奉到他眼前, 眼波流转:“裴将军一路翻墙而来,累了吧?妾请将军喝口热茶。”
裴济挑眉, 也不知她又要翻什么花样,便伸手去接。
丽质却赶紧将手中的茶杯又撤回些, 昂首道:“怎能劳将军亲自动手?让妾来。”
裴济轻笑一声, 原本惆怅又压抑的心情已变得明朗起来。
“那就有劳了。”他依言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去饮杯中茶水。
只是才饮了两口,她就像不小心似的手一抖。
浅褐色茶水从杯中溢出, 沾湿了他的唇角,顺着他面颊与下巴刚毅的线条慢慢滑落,摇摇欲坠。
“哎呀!”丽质掩唇惊呼一声,将手中茶杯搁回案上,佯作惶恐地望着他,“将军恕罪,妾实在不是有意的。”
裴济抬起头,对上她湿漉漉的目光,忍不住眼神黯下,喉结滚动。他沉着脸配合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语气十分正经,说出的话却大相径庭:“我可以饶了你,不过你得替我将茶水都清理干净。”
“多谢将军。”丽质咬着唇战战兢兢道,“妾这就替将军清理。”
说着,她双手搭在他肩上,仰着头小心翼翼凑上去,贴着他的唇边吮吸起淋漓的水渍。
柔软温热的唇瓣触到肌肤的那一瞬,裴济整个人便僵住了,一动不动任她顺着他的下颚线条向下亲吻。
唇瓣移至脖颈的衣襟处,便犹犹豫豫地停了。
她仰着头,拿那双水盈盈的眼睨他。
裴济垂眼望她,喉结微微滚动,嗓音嘶哑道:“继续。”
丽质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面上却仍是期期艾艾,咬着唇颤巍巍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衣衫松开,结实的肌肉上,果然有一片并不明显的濡湿。
丽质低头凑上去,如方才一般动作。
裴济忍不住咬紧牙关,黑沉的双眼却仍是低垂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伸手扶着她的脑袋,五指慢慢插入她柔顺的发间,微微用了些力道。
终于,在她的脑袋越发向下时,他再忍耐不住,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一下摁倒在榻上。
……
大半个时辰后,二人才依偎着在宽阔的床上仰卧下。
丽质侧过身去,忍着身上的疲累,摸摸他的脸颊,问:“现下心情好些了吗?”
裴济闻言一怔,默默点头,侧首与她额头相抵,鼻尖相触:“你怎知我心情不好?”
丽质阖上眼,微笑道:“你心中压抑紧张时,总爱攥着拳头。可来我这儿,你总不至于再像从前那样紧张,那便是心情不好了。”
裴济的眼神又软了几分,轻柔地吻了下她的眼,叹息道:“我今日,本该是来向你道别的。”
丽质闻言睁眸,轻轻“嗯”一声:“三郎,你想上战场吗?”
“嗯。”裴济干脆转过身来将她抱在怀里,替她将锦被掖紧,“我本要自请出征,再趁着战事紧急,劝陛下离开大明宫暂避,到时离宫时,让石泉趁乱将你送去扬州。”
他自然一直记得要帮她脱身,即便迫切地想出征,也一定要将她的事都安排妥当才好。
“只是,今日父亲却说,该让他去。”他抱着她的双臂慢慢收紧,声音也有些沉,“母亲也答应了。”
丽质听着他的话,慢慢明白过来,他大约是为父亲感到担忧。裴琰才从刑部大牢中出来不久,年纪又已不小,此去河东面对阿史那多毕,恐怕有些吃力。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便是有成千上百人保护的统帅,也难保万无一失。
“你呢?你是不是也答应了?”
“我也答应了。”裴济觉得鼻间有些酸。
“父亲说得对,连母亲都同意了,我自然不能再反对。”他将傍晚时大长公主与裴琰二人的话慢慢说与她听。
丽质听罢,静了一会儿,望着他道:“三郎,你有一对好父母。”
裴济点头,哑声道:“他们一直很好,待我,待祖母,待其他亲人,都一直很好。”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
他知道她家中的情况,幼年便失双亲,跟着长姊寄人篱下,又偏遇上钟承平夫妇那样刻薄的,恐怕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别人家的和睦美满,于她而言大概是一种残忍。
“丽娘,以后也会有人这样待你的。”他本下意识地想说自己也愿待她这么好,到底暂且忍住了。
丽质面色平静,半点没有因为别人的幸福而感到失落与羡慕。
“我只是想说,难怪你这样可靠,原来都是大长公主与裴相公的功劳。”
裴济严肃的面上露出微笑,夹杂着几分难得的羞赧。
好半晌,待她已真的昏昏欲睡时,他忽而轻声道:“我父亲待母亲好了二十余年,从来没变过。”
丽质半梦半醒间呢哝一声。
“睡吧。”裴济扣住她的五指交缠在一处,没说后面的话。
我也会如此的。
……
第二日,裴济趁清早离开承欢殿回到九仙门附近后,稍整仪容后便往延英殿区去,趁着朝会的时候替裴琰向陛下主动请战。
朝中众臣一片叹服之声,就连萧龄甫等人也未说什么。
卢龙军与义武军都是边疆大军,常年同北方夷狄对战,早已习得了他们迅捷狠戾的作风。而离开边疆,到了腹地之中,各州军队的抵抗能力便一下弱了许多。毕竟,大魏已太平了十余年,即便常备大军,时常操练,也难与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卢龙军与义武军相提并论。
昨夜,最新送入长安的战报中,叛军已越过定州,进发至刑州附近。若再不能在北方对突厥的防卫上有进展,以便早日调出兵力来应对叛军,恐怕当真要面临山河易主的局面了。
大约是眼看叛军的攻伐突飞猛进,就连李景烨也有些紧张起来。他心中也明白,不论是人数还是战力,纵观整个大魏,唯有河东军能与叛军,与突厥一较高下,而河东军是裴家一手练出来的。裴家四代皆任河东节度使,即便如今裴琰与裴济都常年在京中为官,只是遥领节度使一职,其对河东军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他坐在御座上恍惚犹疑片刻,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点头应了。
随后又是一番议论,最后定下再从河南府调兵十万,往刑州方向驰援,尽力阻挡住叛军朝长安进发的脚步。
待朝会散后,裴济往兵部将重要事务处理毕后,便匆匆告假回府,要将消息告诉裴琰。
燕国公府中,裴琰一早便已起来,正从屋中取了已多年未用过的长枪,在院里一招一式地挥动着。
屋门敞着,大长公主坐在门边,一边指挥着婢女给他收拾行囊,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生怕他用力太猛,承受不住。
二人一见儿子回来,忙同时将目光投去。
裴济先行礼,随后肃然道:“陛下允了。”
裴琰如释重负一般长叹一声,手中握着的长枪一端重重触击到地上,发出一声响。
原本还有些微担心,生怕陛下因先前的事不愿让他出征,如今事情定下,再不必担心。
他将目光转向门边的大长公主,见她目中闪过一丝失落,不禁无奈地笑了笑,过去拍拍她的肩,低声说起话来。
裴济在旁看了片刻,随即默默转身去了书房,提笔写了两样东西。
一是给皇甫靖的信,令他不论叛军动向如何,都要死守蒲津渡,二则是给裴琰的。
他先前一次往突厥与阿史那多毕对阵后,便与张简一同仔细分析过此人的来历、性情与行军作战的喜好,如今父亲既要去,他便将这些都一一理清列下,好让父亲知己知彼。
第二样写起来颇费神,他在舆图上几度观察、推演,才终于在傍晚时分终于写完四张纸,亲手交给裴琰。
因情况紧急,裴琰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因此父子两个一番促膝长谈后,便一同往裴老夫人处告别,与叔伯兄弟们吃了餐简朴的践行宴。
老夫人未料到这样的年岁还要送儿子上战场,百感交集之下,破例饮了一杯酒,拉着裴琰谆谆嘱咐了许多。
……
第二日一早,裴济没往父母处请安,而是直接跟着其他叔伯兄弟一道站在大门处,等着送父亲离开。
他犹记得年幼时,父亲还在河东任职,母亲有时留在长安不便跟着同去,便要含着泪亲自替父亲穿戴,服侍洗漱,那时候,谁也不该去打扰。
到天将将亮,坊门要开时,裴琰一身戎装,与大长公主两个并肩过来。
裴济仔细看了看,果然见母亲眼底还有未消的红血丝。
裴琰拍拍妻子的手,随即肃着脸上前,同几位兄弟与小辈道别,到儿子面前时,略一停顿,沉声道:“三郎,记住为父的话,守好陛下。”
裴济对上父亲凝重而满含深意的眼神,绷直身子静了静,道:“儿子明白。”
裴琰拍拍他的肩,这才满意点头,转身离开。
上马前,他又转过身来,冲大长公主笑了笑:“臣要走了,请公主保重。”
大长公主没说话,捏着衣角庄重地立在阶上,直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第104章 迫近
裴琰自长安迅速出发, 不顾老迈的身体,日夜兼程赶往前线军营中。
张简领河东军奋力搏杀,虽靠着从前多年积累下的经验与实力, 暂与突厥人旗鼓相当,双方相持不下。
他本下了严令, 不许任何人在军中提及睿王与安义康叛军的情况, 可阿史那多毕早与安义康有勾连, 每一回对战,都学着汉人作战时敲起战鼓,不但如此, 一面击鼓, 还一面派了数十人列队,齐声高呼着将叛军最新的消息当众念出来。
如此反反复复,眼看叛军进展堪称神速, 朝廷状况则岌岌可危,着实已动摇了军心, 令许多将士的气势都渐渐短了。
幸好在张简焦头烂额之时, 裴琰赶到了。
他虽已多年不曾真正上战场,到底还是军中老人, 人人敬仰不已,更重要的是, 他身居高位,又年岁不小, 这时义无反顾披着战甲亲赴前线, 什么也不必做,便已令军中一片欢腾,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一般士气大振。
张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一半, 当即迎裴琰入主帐,将近来的战况言简意赅地汇报一遍,又对着帐中的沙盘说起即将要来的一次进攻。
裴琰早先便听儿子说过阿史那多毕的情况,这几日又仔仔细细将儿子写来的东西熟读于心,早已心中有数,迅速与张简等几位将领商定战术与安排。
接下来一连多日,两军对峙下,河东军一扫先前的疲软状态,一如这十多年来始终保持的水准,将突厥人打得渐渐有显出弱势。
阿史那多毕是年轻的新汗,从前与裴琰交手的次数屈指可数,虽早听过他的威名,却因他年岁不小而并未放在心上,如今交手下来,这才对这个老将军忌惮起来,迫不得已暂将先前的猛攻策略改为持久消耗。
北方战事有了进展,南面的情况却愈发令人担忧。
河南府调来的十万人起先的确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拖住了十多日的时间。
可安义康此人奴隶出身,一路摸爬滚打,身经百战才到了节度使的位置,不但心思缜密,十分有魄力,其行军作战更是不按常理出牌,令人摸不着头脑。偏偏领援军而来的几位将军都是正经熟读兵书之人,这几年没经历过真刀实枪的交战,事事都照书中所学而来,才不过半月,先前积累的优势便已通通没了,狼狈之下,竟与各地守军一样变得不堪一击。
叛军很快越过刑州,攻至潞州。
消息传至长安,终于连宫外的平民百姓都真正开始急了。
潞州已是河东道境内,再经泽州、绛州,便是蒲州。从蒲津渡越过黄河,便进了京畿道,长安近在咫尺。
城中与城郊的百姓中,有些胆小的、在南方有亲属的,已琢磨着是否要收拾行囊早些南下避祸。
宫外如此,宫中更是人心惶惶。
不但宫人们时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悄悄议论,嫔妃之间,也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如萧淑妃、王昭仪、韦婕妤等入宫多年,年岁稍长的,尚能沉得住气,那些才入宫不过数月的新人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