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从前那样,日日到平康坊流连不归,如今自以为做了驸马都尉,更荒唐了。”兰英掩唇笑了声,眼眸中满是鄙夷,“是与公主。”
她凑到丽质耳边,压低声音:“公主才没了孩子不久,叔母心痛难当,一心想要堂兄多往公主府去,盼他与公主同房,能再怀上一胎,可每次过去,都被原样不动地遣回来,连公主寝居的门槛都进不去。
“叔母心中着急,生怕钟家绝后,便忙着想替堂兄纳妾,哪知公主别的不管,一听闻此事,立即便命随行的女官过来,将叔母与堂兄一番训诫,严令其不准纳妾。这两日,叔母正为此气得不轻,可偏生又胆小怕事,不敢与公主闹,便盘算着要入宫见你,哪知你今日也回来了,她可得气坏了!”
丽质听罢,不由冷笑:“舞阳公主可从来不会忍气吞声,任人摆布,叔母既巴望着要做皇亲国戚,自然也要受着这气。”
那一家人一向好高骛远,一心盼着攀附权贵,从此平步青云,遇上李令月,也算遇上对手了。
“可不是!他们总想占尽所有好事。”兰英下意识隔着衣裙抚了抚自己的腿,“当日堂兄娶公主时,叔母还曾妄想日后钟家能像裴家一般显赫。可她也不瞧瞧,舞阳公主不是寿昌大长公主,堂兄更没有裴相公那样的人品与才能,当真是痴心妄想。”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马车便已到了秦国公府外。
钟家人得了宫中的消息,此刻正都站在门边等着,见车近了,忙出来相迎。
丽质先步下车去,又转身扶住兰英,让她小心踩着杌子下来时能轻松些。
迎面的宽阔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辘辘行车声,由远及近。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与秦国公府一墙之隔的公主府中,李令月的马车正由众多宫人、侍卫簇拥着,委蛇而来,经过秦国公府门外时,半点不曾停留。
钟家人的脸色顿时都一僵,眼睁睁望着那一队人走远。杨夫人忍不住啐了一口,低低骂了声“不守妇德”。
丽质听在耳中,不由蹙眉。
兰英在她耳边轻声解释:“公主自流产后,便常往大慈恩寺去,说是礼佛,可不知哪来的风言风语,都道她与慧显大师的那位扶桑弟子宣光关系匪浅,恐有私情。”
丽质想了想,的确忆起年关前,李景烨曾将慧显从大慈恩寺中延请入大明宫明德寺为太后祈福诵经,那时李令月才流产,也仍撑着虚弱的身子留在宫中,守着太后。
那时候,也依稀听闻李令月每日必往明德寺中亲自跪地诵经。
可即便是真的,杨夫人的话也教人不悦。
丽质冷冷瞥过去,面无表情道:“堂兄都日日流连平康坊听曲狎妓,怎公主就要被叔母这般指责?”
杨夫人一噎,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想开口反驳,眼角瞄到她身后跟着的宫人、女官与侍卫,只好悻悻住口。
钟灏自是不在家中,钟承平立在妻子身边,恨恨地瞪她一眼,随即冲丽质一阵陪笑行礼,这才离开。
杨夫人憋着一口气,直到进了正厅,仆从们都留在屋外,才开口问:“三娘啊,你可是在宫中惹恼了陛下?先前我瞧着陛下到哪里都离不了你,今日竟将你遣回来了,可怎么办哟!”
丽质不耐烦同她虚与委蛇,当即毫不留情反问:“怎么?叔母是怕我倒了,连累家中?”
杨夫人干笑一声:“怎会?叔母是关心你,你与大娘两个好歹是我与你们叔父养大的,也算半个女儿,自然要关心的……”
兰英上前一步,高挑的身量一下令杨夫人矮了半分:“叔母不必这样客套,过去的事,我与三娘都不敢忘记。”
杨夫人讪讪的,心慌不已。
过去的事,自然是他们夫妇苛待这对姊妹了。
“两位姊姊何必为难母亲?当年若非父亲与母亲好心收留,姊姊们又如何能安然至今?养育之恩总还是有的。”妙云跟在杨夫人身旁,忍不住开口反驳。
丽质不以为意:“叔父收留我们姊妹二人,本是天经地义。照大魏律例,叔父若对我们弃之不理,只怕官位也早就不保了。况且,我们北上长安投奔时,家中的田产宅院变卖后的钱财,也都给了叔父与叔母,虽不丰厚,可养育我们二人也算绰绰有余了。”
妙云自知理亏,咬唇紧盯着她,眼看她要与兰英离开,忍不住跟近两步,道:“三娘,是你太无能了,只好将错怪在我母亲身上,若我是你,绝不会让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
丽质猛然顿住脚步,慢慢转头,望着眼前与自己有三分相似,满目倔强的少女,忽然笑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妙云在想什么。
无非是嫉妒她的境遇,又自视甚高,看不上她的所作所为,只以为自己不过差了些运气。
妙云从来不是个甘于平凡的女孩,与她的父母如出一辙。
“四娘,你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丽质淡笑着对上她的目光,“你不必将我想作是敌手,我不会阻止你。你大可去试试。只是,要想清楚了,最后的结果并非一定会如意。”
妙云被点破心思,面色一下难堪起来。
她的气势渐渐矮下去半截,却仍不服输地瞪着丽质,好半晌,压低声道:“我想得很清楚。”
丽质看着她,仿佛看见梦里钟家的下场。
那时,钟家与其他贵族、朝臣一同跟着李景烨出逃。将士们呐喊着要求处死贵妃时,李景烨犹豫不决。
将士们的满腔愤意无处发泄,便于驻扎扶风的第一夜,对钟家人群起而击之,除了兰英后来不知所踪外,余下他们四人,无一幸免。
如今妙云执意要靠近李景烨,只会令他们往后的处境更加凄惨。
可惜,他们从来不懂踏实内敛的道理。
“好自为之。”丽质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身与兰英一道离开。
……
夜里,丽质又同兰英说了会儿话。
近亥时,姊妹二人才分别。丽质到浴房中沐浴后,便回屋中,捧了一卷传奇在手中阅览。
春月近来学的字越来越多,已渐能看些简单的书册。她从丽质这处学过后,转头又去教青栀,如今二人便在隔壁屋中仔细钻研。
如今天气渐暖,她未将窗户关严,留出半扇来透气。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极轻的声响,仿佛在提醒什么。
丽质放下书卷,抬头望去,只见半开的窗外,裴济正隐在暗处望她。
她含笑起身,正等着他翻身进来,却见他将窗掩上,转身走开,绕到门外,这才推门进来。
屋门开了又阖,带进一阵草木芬芳。
丽质嗅着那一阵淡淡香气,忽觉心情愉悦,不由脚步轻快地飞身扑入那熟悉坚实的怀抱中。
“三郎,我就知道你要来。”
那声“三郎”叫得自然无比,带着几分缱绻与调笑,听得裴济心口一缩。
他下意识伸手将她稳稳抱住,抚着她的背,一言不发地闭了闭眼,随即将她放开些,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起来。
第65章 印记
裴济薄唇紧抿, 眉心微拧,漆黑的眼眸中带着犹疑与担忧。
丽质淡笑着退开些,好整以暇地微抬起脸, 任他仔细端详凝视一番。
“怎么,怕我被赶回家来, 伤心难过吗?”
她的话语一如既往地轻松自然, 带着几分揶揄, 果然没有半点伪作镇定的样子。
裴济这才松开拧着的眉。
他白日还在太后处,听着母亲询问陛下的事时,便忽然见外面的宫人进来, 道陛下将钟贵妃遣回娘家去了。
太后惊讶不已, 拉着那宫人好一阵询问。
他跟着母亲自觉回避,可离开时,到底忍不住心底的紧张与异样, 有意放缓脚步,在殿门处又零星听了两句。
那宫人也说不清来龙去脉, 唯一能确信的, 便是贵妃去过仙居殿后,与陛下起了争执, 陛下冲动之下,便让贵妃回了娘家。
离开的路上, 他也说不清心底到底是何种情绪,只知余下的半日时间里, 自己始终魂不守舍, 恨不能立刻见到她,好好看看她到底如何了。
好容易熬到傍晚,他趁着宵禁前出府, 徘徊许久后,才轻车熟路地潜入钟家,寻到她的屋中。
先前因公主的婚事,他布防时早已将这座府邸内外构造摸得一清二楚,今日她回来,宅邸四下照例有羽林卫的十多个侍卫守着,他进来得轻而易举。
眼下见她神色如常,他提着的心暗暗放下一半,随即将她重新抱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后背,慢慢生出惆怅,闷声道:“你不伤心就好。”
他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可又按捺不住内心的关切。
丽质轻笑一声,心情极好地摸摸他的脸庞,指尖停留在他的颈侧一下一下轻勾着。
“你这般深夜在外流连,如何同大长公主交代?”
先前他夜里来看她,都是趁着留在宫中值守的时候,唯一一次入钟府,也是趁着公主成婚,彻夜宴饮的机会。
裴济难得有一丝心虚的不自在,撇开视线不看她:“我偶尔也会与同僚在平康坊饮酒,一次不归,不是大事,只说留宿在平康坊的宅子中便好。”
丽质望着他不自在的模样,也难得对大长公主夫妇生出一丝歉疚,眼前这位才刚及冠的青年才俊,原本那样端方正直,无私无畏,如今却成了个时常在夜里背着皇帝与她偷欢的毛头小子。
倒是与他的年纪相衬。
毕竟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再沉稳内敛,也抵不住年轻人的血气方刚。
他捉住她搁在自己颈边的柔荑,想凑到唇边亲吻,却被她略一用力,抽出手去。
怀里一空,顿时怅然若失。
丽质转过身去,走出一步,扭过头以侧脸对着他,半嗔半怨道:“只偶尔来一日吗?”
裴济眼神一滞,心口又像被她抓住了一般,又酸又痛,还隐隐透出甘甜。
他跟着走近一步立在她身后,双手握住她的肩,垂下头与她鼻尖相触,慢慢厮磨:“这两日我会尽量过来看你。只是过几日,我恐怕要去一趟蒲州。”
恨不能直接将她带回家中才好。
他轻轻咬住她的唇瓣细细研磨,身体也越贴越紧,掌心慢慢滑下,箍着她的腰就想将她腾空抱起。
胸前忽然又被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住。
他不明就里,忍住将她强行拉回来的冲动,困惑地望着她。
她眼波流转,伸手将沐浴后还带着湿气的长发从肩上往后拨开些,安抚地抬头,吻了吻他的下颚,随即轻推他一把,转身朝一旁走去。
他忙伸手去抓,却只感到微凉的发丝从指间滑走的柔顺触感。
只见她行到一旁摆着只白瓷鹅形三足香炉的长案边,屈膝跪坐,取出个小巧的锦盒来,俨然是要往炉中添香。
他也跟着靠近,跪坐在她身后,双臂环住她的腰,一边凑过去吻她的鬓角,一边瞥那盒中的香料。
两颗指甲盖大小的颗粒状香料被镊子轻轻夹起,投入香炉中,与其余已燃了大半的香料混在一处,渐渐被点着,泛起一阵一阵猩红的光。
那是他从西域商贾手中买来的香料。
他顿了顿,望着盒中剩下不多的几颗,握住她的手,一面带着她将锦盒收起,一面吻着她的耳垂轻声道:“新制的药明日便能取到,这香我也让石泉重新买了些,明日都送来给你……”
丽质应了声,才转过头,便被他一下封住双唇,随即身子凌空,被他抱着直接放到长案上,如拨开蛋壳一般,将她身上披着的外衫、长裙一点点褪下,露出底下洁白柔软、宛如蛋白的身躯。
不知是否因为知道她这几日都会留在钟府,不必担心被发现身上的痕迹,他心底深埋的渴望被一下点燃,忍不住将她摁倒在长案上,俯身咬住她光滑的左肩,流连许久,落下一块清晰的绯红印记。
长案上有些凉,丽质仰面躺着,背后被激得忍不住弓起,好容易适应了温度,又觉左肩上一阵细密的疼痛,不由蹙眉轻呼一声。
可侧目看到他幽深浓黑的眼,才伸出要推他的手又顿住,最后慢慢落在他肩上,轻轻抚摸。
……
拾翠殿中,一片漆黑寂静。
李景烨静静仰卧在床上,呼吸绵长而平稳。
萧淑妃侧卧在黑暗中,无声地瞪着仰卧在身边的男人,许久未能入睡。
这是她入宫多年来,第一次与他同眠时,未曾感到安心与欢喜。
已经几日过去了,徐贤妃的话非但没从心底慢慢淡去,反而愈发深刻地印在脑海里,既像摆脱不掉的梦魇,更像一盏幽幽蜡烛,引着她慢慢看清从前不曾看清,或者说不愿看清的东西。
身旁的男人,她依赖、仰慕了多年的男人,好像正不断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贤妃的话,一点也没错——他的的确确是个冷漠又自私的人。
心中已积累多年的感情正摇摇欲坠,令她惶恐而不知所措,甚至隐隐生出退意。
从前的她一人在宫中,无所顾虑,一心侍奉他左右,只要得到他一点点开怀与赞许,便觉足够了。
可现在不同了,她已有了嗣直,往后不但要替自己考虑,更要多替孩子谋划……
黑暗里,原本平静安睡的李景烨忽然躁动起来。
他双眼仍紧闭着,眉心却不自觉拧起,四肢时不时震一下,口中更是忍不住喃喃。
“丽娘,你回来,快回来!”
萧淑妃撑起身,拿了丝帕替他擦额角的冷汗,听到这一声唤,动作顿住。
她第一次没感到嫉妒与酸涩,反而一阵心寒与惶恐。
今日他将贵妃遣回钟家,宫中的谣言已更加甚嚣尘上,人人都道陛下已厌弃钟贵妃,其中嘲讽、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意味,连她都听不下去。
他既然舍不得贵妃,又何必让她遭那么多委屈,那么多非议?
她咬着下唇,直到痛意令脑海清醒,才伸手轻推他:“陛下,醒醒。”
李景烨魇得不轻,又焦躁不安地左右转动脑袋,胡乱喊了两声“丽娘”和“贤妃”,这才猛然惊醒,一下睁开眼。
他无神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好半晌才回过神,吃力地撑起身,晃了晃脑袋,接过淑妃手中的丝帕,擦拭额角的汗。
“朕方才没吓着你吧?”
他的嗓音带着沙哑,听来是温和的安慰,实则却透着隐隐的戒备与不安。
方才做了场噩梦,醒来的那一刻便已忘了大半,此刻只依稀记得是在承欢殿里,丽质冲他笑得开怀,让他忍不住想将她抱到怀里。
可才伸出双臂,尚未触碰到她的衣角,周遭的一切就都变成阴暗清冷的仙居殿。
丽质面上的笑不见了。
她冷若冰霜地望着他,不等他拥抱,便径自转身,飞快地离他远去。
他下意识想跟着追上去,却被眼前忽然出现的徐贤妃挡住去路。
她面色阴森可怖,苍白凹陷的面颊上双唇翕动,无声,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句令他惊恐不安的诅咒:“你,会,遭,报,应。”
……
仙居殿与拾翠殿离得极近,此刻身在拾翠殿中,令他不由后背生寒。
萧淑妃敛下神色,微笑着摇头:“妾不曾吓着,倒是陛下,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她步下床去,亲手倒了杯茶来:“陛下可要请张御医来看一看?”
李景烨接过茶盏的手一顿,面色也倏然冷下。
他将杯中微凉的水一饮而尽,略重地搁在床头案边,摇头道:“不必了,朕没事。”
近来他屡屡让张御医来看诊,却总看不出到底如何,每每都只说是忧思过度,心浮气躁所致,多日汤药饮下来,半点没有好转的迹象,白日乏力的症状反而加重了。
若不是已由张御医看了多年,他几乎就要将其当作庸医,直接赶出大明宫去了。
额角仍突突跳个不停,他心底一阵烦躁,急需一处发泄的出口。
眼看夜已深,他却不愿再留在此处。
“元士,备辇。”
“这么晚了,陛下要去哪儿?”萧淑妃跪坐在床边问。
李景烨已经起身披衣,闻言草草拍了拍她的手:“朕想起还有些政事要处理,先回紫宸殿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连灯也不点,踏着黑暗便匆匆离去。
萧淑妃直直跪坐着一动不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才开口轻唤:“兰昭。”
才进来守在外间的兰昭应声过来:“娘子。”
“明日让人回去,请母亲入宫一趟吧,我有些话想同母亲说。”
……
宽阔寂静的宫道上,李景烨坐在步辇上,从仙居殿外远远经过。
整座宫殿都隐在黑暗中,唯有黯淡月光洒下,映出模糊的白墙、青瓦与红柱。
他心口猛地跳动不安,不由捏紧扶手,开口催促:“行快些!”
抬着步辇的内侍闻言忙一面尽力维持平稳,一面加快脚步。
也不知是否因走得太快,其中一个引路的内侍手中的灯忽然灭了。他身边抬步辇的内侍眼前一黑,一脚踢到一块碎石,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肩上的担子差点滑脱出去。
李景烨只觉猛一颠簸,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一旁栽去,忙牢牢抓住扶手,这才没从步辇上摔下。
众人纷纷惊呼,都吓得不轻,忙将步辇放下。
那两个内侍扑通跪下,四肢打颤,求道:“求陛下恕罪!”
何元士也吓得不轻,一面低斥二人两句,一面躬身替他们说话:“陛下,这两小儿一时疏忽,绝非有意。”
李景烨心烦意乱,无心责罚二人,只不耐地将他们斥退,令换了二人来补上。
内侍们再度将步辇抬起,眼看就要远离仙居殿,他却忽然挥手将何元士召近。
“元士,贤妃——不必留着了。”
他烦躁地按揉额角,出口的话音极地,除了何元士外,连前后跟着的内侍都听不到。
“你亲自去办,别让旁人知晓。”
何元士吓得背后一阵冷汗,只得压着恐惧,无声应下。
陛下登基这些年,虽疑心日重,脾气日躁,到底也不曾杀过身边的人。
就连先前的芊杨,也是交给六局照例处置。
如今,他已愈发让人胆寒心悸。
……
已近子时。
裴济伏在丽质身上,轻轻吻着她的脖颈与双肩,感受着最后的余韵,迟迟不愿退开。
灯台上的红烛方才没被吹灭,此刻燃烧殆尽,跳动的火苗猝然消失,余下最后一丝灯芯,冒出一缕青烟。
屋里一下陷入黑暗。
丽质伸手推身上的人。
裴济慢慢翻身下去,却抱着她不肯放手,直带着她翻过身来,伏趴在自己胸口处。
她懒得动弹,便乖顺地枕在他坚实的肩上,一手按在他心口处,感受着底下强有力的跳动。
混沌的神思慢慢归位,她脑中恢复清明,渐渐想起白日的事,仍想验证一番,便拿指尖有意无意勾他的胸口,道:“今日我见陛下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对劲。”
裴济只觉胸口被勾得一阵酥麻,下意识握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正凑到唇边轻吻,闻言顿了下,渐渐肃起脸,点头道:“不错,我也感觉到了,今日入宫,也恰问了太后。”
丽质抬头,将下颚搁在他的胸口,问:“太后如何说?”
皇帝的起居饮食起居一直都有内侍省管着,而嫔妃们则有六局二十四司负责,就连掌管宫务的萧淑妃也不敢过问皇帝的事。满宫中,唯有太后能知晓些。
裴济枕在软枕上,抚着她柔软滑腻的面颊,蹙眉道:“太后也不大清楚,只知陛下近来已请了几回御医,却都说不出什么来,似乎是心中积郁,身子亏空。”
白日太后说起此事,也不乏担忧。可是他们都心知肚明,陛下这样的性子,近来日益敏感,只怕身子亏空也多是思虑过重的缘故。
太后先前本还有心替贤妃说话,劝陛下消气后便将她的禁足解了,可后来听说,正是那日从仙居殿出来后,陛下才越发不对劲,反倒不敢多管了。
“过两日,我父亲打算往私下劝一劝陛下,稍放宽心,听张御医的话,修身养性,慢慢调养。”
他料别人的话陛下恐怕听不进去,本打算亲自去劝,可父亲恐他因此与陛下生嫌隙,便令他暂时不动。
他们自然都希望陛下能慢慢好转,恢复从前的样子。
他压下心底莫名的,难以启齿的矛盾,望向趴在自己胸口的女人,眼神悄然黯淡。
即便被遣回娘家,她似乎也关心着陛下。即便恨陛下,她也仍是陛下的嫔妃。
而他,只能躲在阴暗处,偶尔与她亲近便已万分不易。
这样的处境,令他挫败不已,甚至隐隐开始期望绝不可能的事。
丽质却没注意他的目光,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三郎,你说,陛下会听旁人的劝吗?”
裴济没说话,搁在她背后抚摸的手掌顿住,灼烫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至她肌肤间。
会不会听,他们心中都明白。
若听得进劝,又怎会到今日这般地步?
丽质侧过脸,将左耳贴近他胸口,声音极低:“如果有一天,他已变得昏聩无比,谁也不信,只沉迷享乐,连政事也不理了,你还会如此忠心地维护他吗?”
裴济一颤,浑身肌肉倏然绷紧,震惊不已地望着她,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胆大妄为的话来。
如今的朝堂看似仍是一片平和,可暗里,君主与臣子们已渐渐离心。太平盛世的表象下,似乎有暗潮汹涌,一旦哪一天失衡,便会爆发剧烈冲突。
他一点也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竟然生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
第66章 脸红
黑暗里, 裴济沉默许久,渐渐有些恐慌,不由要责备自己方才那样荒唐的念头。
“他是陛下, 是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