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我对历史上的英宗是没有一点好印象的,我觉得他把自私、厚颜无耻、心胸狭小、记恨、愚蠢这几个要素都给占全了,其中厚颜无耻、无聊作死这两点绝对是登峰造极的
估计看过明朝那些事儿的人不少,我对于他不是个好皇帝但是个好人的说法极度不认同,我觉得他不但不是个号皇帝而且和好人距离也特远
这文里的栓儿已经给美化了不少了……我是说真的,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下土木之变和夺门之变的一些科普,呵呵呵,再看看夺门之变后英宗又干了什么
他和嘉靖并列我最讨厌的明代皇帝,几乎难分高下,不过他比嘉靖还不如的一点就是他还没嘉靖十分之一聪明……
第285章继承
虽然皇帝出征,藩王监国也是惯例,不过这惯例也就是走个过场,郕王手里的权力其实并不比一只鸡更多,如此大事,当然不是他能决断得了的。在皇帝所在中军陷落的那一刻起,朝政的主宰权实际上已经回到太后手上了,这一回,可没有个太皇太后在头顶压着。
若是寻常太妃,此时也就是在后宫等待结果,多念几声佛而已,但徐循却不一样,还是贵妃时,身份便已经特殊,后来太后身子不好,卒中那两年,都是徐循听政,虽然没有挑明,但此事朝臣们心知肚明的事。曾经靠近过权力巅峰的人,当然都会有点特殊待遇,她随着一起到文华殿,大家都觉得很自然,并没有人多说什么。——现在也的确不是介意这些的时候。
事出突然,太后和徐循到殿中时,郕王已经和收到消息被招入宫中的臣子们议论起了此事。柳知恩、金英等留守内宦,也都是在一遍护卫着郕王,其实要说起来,他们手中的权柄,反倒是要比郕王更为重要一些。比如柳知恩手中的东厂,这些年实际上就是锦衣卫的领导者,他一人领着两大特务机构,平时威信极高,就是大臣们都要另眼相待,此时更是时不时有人反复向他询问战事的细节。
“真的冲散了。”柳知恩也是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所余者,十中无一——这就是怀来县传来的消息。”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探子发出密报时,怀来还没陷落,不过以信中所言,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事出突然,文华殿里连屏风都没搬来,太后、徐循如今也都是入宫三十多年,年届四旬人物了,可当作老年人看待,此时也不那样讲究,大家行了礼,郕王本来就空着正位以待太后,见徐循来了,便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自己又坐到下首一个位置。徐循看了他几眼,见他面色苍白、双眼凹陷,咬着唇并不做声,也是暗暗叹息:郕王本来不通政务,就是个摆着好看的。他为人又谨慎,现在这番议论,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插话,免得引来旁人的攻讦。
她静听了一会,也闹明白了,在她们进殿之前,几位老臣——她认得的没几个,就光顾着反复确认皇帝的下落了,对于战事反而没有一言半语,也几乎都不搭理郕王,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就是为臣之道了,现在这情况,确认皇帝的生死,对于之后的行动应对也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如果这边没确认皇帝死讯,就急急忙忙地册立新帝,结果不到半个月后皇帝回来了,那岂不成了大笑话?朝廷体统,简直就是荡然无存了,而且到时候老帝新帝之间到底该作何取舍,也很难说。比如现在,该立的肯定是皇长子了,若是立了皇长子,皇帝又回来了,难道还让皇长子退位,到时候再登基一遍?
这种话题,根本不是郕王这个现在身份极为敏感的藩王能插口的,不论是谁主动兜搭他参与话题,将来都难免被人议论,若是他自己开口,那就是心怀叵测的最好证据,所以现在旁的事情大家也不敢讨论,不把这件事定下来就去说别的,对于新帝来说,指不定就是长成以后需要清算的对象。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瓦剌现在离京城不过一天多的马程,还在这确认一个废人的生死,也着实令人不耐,徐循并没有说话,只是目注太后——这时候不是奋勇争先的时候,这话,除了太后,本来也没有人能说。
长篇累牍的无用讨论,看来也的确让太后有些不耐,她深吸了一口气——
即使和皇帝的母子情份,已经近乎荡然无存,但太后在出口时也还是犹豫了片刻,她环视周围一眼,面上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终究是不失威严地道。“大军二十万,一朝惨败,近乎全数折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使能逃入怀来县,彼处不过一县城,又能守住多久?怀来陷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朝天子,无有陷入敌手的道理……大郎就算未死于敌手,怕也已经自裁了!”
她顿了顿,又恨恨地道,“祖宗基业,为此竖子败坏成今日模样,也唯有一死才能谢祖宗!”
这话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了,倘若是亲子,太后都未必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不过即使如此,殿中也无人为皇帝说话,众人面上全都写满木然——太后也没有说错什么,皇帝此举,定然会写入史册,成为国朝的奇耻大辱。想也知道他们在其中充当的不会是什么光彩的角色,不能阻挡皇帝亲征,人人都是有罪的,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就算是当时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也无法站出来指责同侪,毕竟他们也没能坚持到底。
太后定性,没人反驳,皇帝的生死就这么定了下来。一位大臣道,“既如此,臣请立皇长子为太子,请太后娘娘垂帘。”
此时也没有什么女人不能临朝称制的潜规则了,皇长子今年比皇帝登基时还幼小,国家又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最要命的是许多大臣全都在亲征队伍里,现在连个能出头顶事的都没有,就连现在殿上的这些臣子,徐循也是一个都不认识——她远离政治也就才几年的时间。这时候太后要还不出面,局面根本就凝聚不起来。
太后口唇翕动,似乎就要一口答应时,忽然又有人庄容出列,回禀道,“娘娘,国乱需长君。皇长子年纪幼小,只怕担不起如今的风风雨雨!”
徐循心中极是不耐,但亦是无可奈何,她深知此事不定下,朝廷是不会有心思谈论退兵之策的。不过——她也没想到,在这个关头,居然会起什么波澜。
“长君?”太后的声调一下挑高了,“卿家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虽然没有明显表露,不过话中隐约的不悦,却是人人都能听得出来。
“娘娘!”这位大臣连连顿首,“臣不才,只是如今贼寇就在数百里之外,三大营精锐尽出,京城附近,几乎无可用之兵,他处纵有兵马,也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只怕数日内瓦剌便是兵临城下,而吾等不知该如何拒敌!不论是……是迁都还是迎敌,都需一长者安人心,皇长子年岁幼小,恐怕难以胜任!”
这话说得极为有理,徐循也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现在丝毫不受保住正统帝位传承之类的心理影响,也是出言道,“我看尽快说说这迎敌的事吧,从怀来过来,关口有几个?我记得是只有一个居庸关了吧!”
要打仗拒敌,肯定不能在平原上会战,不论敌我都是围绕城寨来打的,从怀来往北京,重要的关口也就只有居庸关了,即使是此关口,也不可能驻防大军,毕竟其只是长城一关而已,就是要驻防大军也没有大军可以驻防。而虽然怀来到北京一路人烟稠密,但是这些城镇几乎都无险处防守,想要阻敌是不可能的。基本上从怀来到居庸关也就是个时间的问题,要么就是指望大同宣府的守将忽然间大发神威,从后方掩杀过来把瓦剌干掉,不过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他们面对但是更漫长的防线,关外还有不少蛮人想要趁火打劫,入关捞一票呢。再说,就徐循得知的战报来看,两关守将手里也没那么多资源可以挥霍。
“还有个紫荆关……”有人轻声地纠正了她的错误,徐循循声望去,见是一五旬上下的清瘦老臣,虽然是微微弯身说话,但气度昂然,显然并非蝇营狗苟、颟顸无能之辈。“还有紫荆关还在居庸关之前。”
徐循点了点头,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她的意思也传达得很清楚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派兵把这两个关口给防守起来,略尽绵薄之力,不然,真的转眼间就要打到北京了。那时估计所有人都得‘我们家没有被俘的女人/臣子’了。
太后估计对于立嗣的事情压根没有别的预料,那句话说得她半天没回过神来,现在有了这个话题作为缓冲,再说也更紧迫,便略带感激地望了徐循一眼,问道,“你是——”
“臣兵部右侍郎于廷益。”那老臣轻声说着,态度还是很镇定,说完了又主动补充,“兵部尚书邝大人已随军出京。”
也就是说估计也死在外头,就算没死,一时三刻也回不来,现在于廷益就是兵部的老大了。太后点头道,“好!那依你之见,如今该如何防卫两关?”
于廷益的语气依然很镇定,不过说的话却让人一点都镇定不起来。“先皇此去,尽起三大营可用之兵,老臣前日检点时,如今城中除了护卫宫中的禁军以外,可驱使上阵的兵员,不会超过两万。”
瓦剌入寇的人数太后和徐循都是熟悉的——号称二十万,真实人数七折扣八折扣,五万也绝对有了。而且这五万可都是精兵,没有什么战力不行的,真正战力不行的在塞外那么苦的地方也活不下去。
太后的脸色变了一下,就连徐循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她不顾身份之别,追问道,“若连护卫宫中禁军都发动呢,有多少人?”
“禁军三千,”于廷益回答道,“只是若连禁军也出了城,只怕城中民心已丧,不待贼来,便将自乱!”
不说太后、徐循、郕王,就连几位大臣都是面色如土。虽然知道问题很严重,但知道问题和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却还是非常不同的。
一旁那最开始说话的老臣,此时也是善于把握时机,恰到好处地又道,“娘娘,国乱思长君!微臣请立郕王为帝!”
毕竟是情势危急,也顾不上玩什么高妙的政治手腕了,直接就把自己的意图给端上了台面,而且还是当着郕王的面……
徐循双眸微敛,看了他一眼,一边郕王已是大惊,叫道,“这可不能乱说!”
众臣也是反应激烈,多有怒发冲冠、低声喝斥的,太后见情况不对,忙冲身边递了个眼色,金英便喝道,“这是什么地方!吵什么?”
眼看一群人暂时收敛了锋芒,都要过来请罪,太后也是乏力地摆了摆手,“现在先不说这个!于廷益,现在兵部是不是就只有你了?还有什么武臣留在京中?”
于廷益很自然地说,“三品以上武将,全随军而去了。”
大家顿时都失去了争吵的力气,太后寻思片刻,便道,“今晚就先这样,你们在文华殿里歇着,明早朝会,大家一道商议防卫京城之事。至于立储……此事可以押后再说!”
事发突然,大家也都需要缓缓,尤其这件事太后不愿表态,也没什么争头,大家也就都应了下来,徐循随太后一道退出屋子,看了看天色,其实也就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两人分坐轿子,在文华殿门前便分开了。徐循上了轿子以后,见太后轿子当先而去,便撩起轿帘,低声吩咐左右,“让郕王到我宫中休息!”
即使这么做,在这非常时刻极易招惹嫌疑,让人怀疑她的用心,但现在已经不是顾忌这些的时候了,时间宝贵,就连一个晚上,也无法错过。
第286章
说是请来休息,其实也就是商议对策的代名词了,宫中人多嘴杂,清安宫距离清宁宫又近,在此等时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别有心思,往清宁宫去通风报信,惹来太后的猜忌。不过徐循现在并顾不上这些,横竖太后要猜忌,也早猜忌了,不会等到这一番商议再来。
她和郕王几乎都是前后脚到的,徐循才换了一身衣服,郕王就在帘子外头等着了。徐循吩咐了韩女史一声,“准备热水,一会开宫门以后立刻去南边拿素服,你们也换上素服吧。”
这无疑是意味着发生了极坏的事,周围人的脸色刷地就白了,不过都是宫中老人,知道事态紧急,也不多问什么,赵嬷嬷亲自打了帘子,把郕王接了进来。
“给预备些点心……”徐循犹自吩咐着,“这都一晚上没吃了,明日还要上朝……”
“娘。”郕王现在哪有说这些的心情,他看来是罕见地乱了方寸,很是紧迫地招呼了一声,就咬住下唇,不说话了。
周围人都很是知机地退了出去,屋内顿时只剩下母子二人,徐循招呼了一声,“坐。”
又宽慰他道,“就是再大的事不也都熬过来了?你毕竟还是年轻了点,十几年前,说到帝位更替的时候,风波可要比这更甚。”
当时的事情,如今都是为尊者讳,寻常不会拿出来谈论,郕王所知也不过就是皮毛,不过徐循态度沉稳,也让他稍微安定下来一些,没那么脚不着地的着急忙慌了——就在刚才,请立郕王的话出口了以后,徐循也是看得清楚明白,郕王一下就不知所措了,面上那点冷静,完全是平日的养气功夫在那撑着呢。
毕竟年纪轻,又是藩王,从未经过事情。要不是从小有个身世波折,让他养成了藏得住心事的性子,现在还不知要怎么情绪外露。徐循心里明白——郕王和先帝比,两人的性格就是都走了极端,先帝刚愎,郕王就易于心软,只说两人都不是亲生,和养母的关系就处得是南辕北辙。先帝知道自己身世以后,不论心里怎么想,可却从未再和太后亲近过一分,郕王这里,闹了点别扭,到底也就把关系给缓和下来了,自己待郕王,可远远比不上太后待先帝那般掏心挖肺,如今却是这么个局面,虽然还有许多其余的因素,但也有性格的区别在。
“那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郕王虽然沉稳些了,却还是没个主意,“明日朝会,若有人再提此事——”
“你不能答应。”徐循斩钉截铁地说,“你需要力主皇长子即位,但也不能太抢风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郕王又迷惑了,“啊?那到底是该怎么办啊?”
“按常理,此时应该是皇长子即位,你监国。”徐循也知道,郕王没有接触政事的经验,许多官场上的潜规则他并不清楚。“不过眼下兵临城下,太后是一介女流不通军事,顶事的老将和军队全都折损在怀来了。情况很是不妙,朝廷需要一个上来就能做事的皇帝,而且……接下来的几年——起码是五年内,最好也不要有太大的动荡。如果还是皇长子即位,你来监国的话,其实实权兵权一样都还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太后卒中过,在这种时候怎能让人放心……叔王理政,真能和周公一般还政成王的又有多少?更别说先帝有极大的可能是没有死——”
郕王面上顿时掠过一丝阴影,“那我岂不是更不能即位了,不然,若哥哥回来……”
“他回来又怎么样?回来了他还能再做皇帝吗?”徐循阴恻恻地道,“若他逃入怀来,那也罢了,怀来到现在都没急报,可见若不是混乱中被砍死,便是被俘……不论如何,对国朝来说,他已经死了。让你力主皇长子即位,不过是给你做点名声,你还以为真是要你把皇长子推上去,自己监国理政么——那是害了你啊,孩子。”
郕王低头沉思片刻,方才是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我明白娘的意思了。”
如今郕王才是二十多岁,若是皇长子即位,十多年后他还是年富力强,又兼多年接触朝政,即使这些年来朝中一帆风顺毫无波折,交权以后郕王也肯定会受到极为严密的监视,下半辈子都要小心度日。少有行差踏错,便是身败名裂的结局——这还是最理想的结果,若是这十几年内有个什么风雨,譬如皇长子不幸发天花死了之类的,郕王的名声肯定也得跟着全完了——要是皇次子也不巧去世的话,他是即位还是不即位?只要即位,害死两个侄子的名声肯定是铁板钉钉就盖了下来,根本就没有商量余地的。
这根本是苦得不得了的差事,当然,为国家大义,可能会有贤王愿意献身,即使将来一无所有也是在所不惜……不过徐循是不会让自己的养子被这种所谓大义坑死的,只要郕王是她的儿子,她就不会接受皇长子登基、郕王监国的结果。
不过正因为有了登基接位的打算,才要做做表面功夫,徐循再三叮嘱郕王,“问到你就说有皇长子,而且说哥哥也有可能活着。不等朝臣说出,哥哥即使活着也不能再登基,只能为太上皇这句话,绝不能答应下来。”
既然已经明白了徐循的意思,对她的吩咐,郕王理解得就很透彻了,他道,“可——可——太后娘娘那里——”
徐循正要说话时,屋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拍掌声,她眉头一皱,“进来吧。”
韩女史便疾步进来,低声道,“娘娘,刚才有人送来消息,说是清宁宫那里派人去印绶监了!”
此时天色微熹,宫门已经开了,去往南内取郕王素服的人应该也已经出发,徐循一抬眉毛,“连这都打听出来了?”
“毕竟是心向郕王啊……”韩女史也是轻轻地说。
从清宁宫有人出去二十四衙门,这很好打听,只要看到往那边方向过去,多少也猜得出来。但具体到去印绶监,这个除非清宁宫有人暗通消息,否则也是如何能打听出来?只要这一句话,太后的心思其实也就很明白了,郕王这里早些知道,就可以早些做点准备。看来,宫中内侍能人不少,这才事发多久,弄清了局面不说,而且是已经判断出了宫中大势,向的是哪一方了……
“她想得太简单了。”徐循摇了摇头,“此事不足虑,先放在一边。”
等韩女史退出去了,她方才继续叮嘱郕王,“一会上朝,我是不能跟去的,朝会上有问你就保持这个立场,这样即使情况有什么逆转变化,你也能占尽主动……我猜此事朝会内必定不能得到结果,不过,两三日内肯定会有人妥协。现在兵临城下,朝中无人可以强压下幼帝即位的危局,立襄王更是痴人说梦一般,到最后肯定是要来立你……等到群臣意见一致时,你也不要就松口了,一定要问清楚一件事,你哥哥的两个儿子该怎么办!”
郕王吓了一跳,“娘的意思是——”
“不是让你和臣子们商量什么斩草除根的事情。”徐循见他脸色煞白,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也是有儿子的人,壮儿,皇位传承到你头上,就已经是换了世系了,不在没即位之前弄清名分归属,把你那两个侄儿的王爵给定下来,难道还让他们以皇长子、皇次子的名义定居在宫中吗?”
郕王毕竟是还年轻了点,今天慌里慌张的,表现是大失水准,等徐循说明白了,这才恍然大悟,连连应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母子俩一番面授机宜,天色已经放亮,徐循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唤人来给郕王上了点心,又端了热水来让他梳洗一番,换了素服,让他去清宁宫迎太后一道上朝。虽然按惯例,两宫从不参与朝会,但此时事出非常,这个惯例显然是不再管用了。
至于她自己,这时却不会做出跟着上朝的事情,身份不对,上朝也无法说话,还容易招人口舌,徐循自然不会如此愚蠢,只是安心在清安宫中等待消息。
今日的朝会时常,几乎完全无法预估,朝会后还有可能去文华殿继续立储的争辩,徐循此时也不知太后到底心态如何,不过她不愿立郕王的心思还是比较明显的,就不知道在朝会上会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变化,最后到底是谁能得势了。这样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明确地预料到结果,徐循也只能说是以太后的为人和如今的局势来说,最后太后让步同意立郕王的可能相对最大。
不知不觉间,半日功夫一晃即过,韩女史进来报信,“方才在殿上,吏部尚书王大人请立郕王,兵部右侍郎于大人等也都附议,不过亦有许多人反对,郕王也是坚辞,娘娘现在移驾文华殿去了。”
过不得多久,又有人来道,“太后娘娘召娘娘去文华殿议事。”
徐循也不矫情,收拾收拾就过了文华殿,不过引路内侍,并未把她带到议事用的大间,而是先带到了文华殿正殿偏房,太后正坐在那里用点心,只是吃得也是心不在焉,见到她来了,便丢下调羹,说道,“坐吧——别行礼了。”
徐循行了半礼,太后让她到自己对面坐了,方才低声道,“听说了没有?六部大臣都说要立壮儿。”
六部大臣,在朝廷中的地位是举足轻重,有六相之说。其地位不是别的高官可以比较的,尤其是先皇当政期间,内阁弱势,六部就更为强盛了。其意见对于太后的影响,当然也是最大。
徐循见太后模样,似乎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昨日见郕王的事情,她抬起眉毛,“那娘娘意下如何?”
太后的眉头就是紧紧地皱了起来,“问题是,壮儿他娘……疯了啊!”
事发突然,谁也不能考虑周全,太后不愿立郕王,所顾虑的却是在此处,徐循顿时恍然大悟。“这……也有道理。”
“只是立幼帝,看来是不成了。”太后眉头紧锁。“立襄王又不成,太远,等他来,黄花菜都凉了……”
她又叹了口气,“再说,他只怕也不敢来吧,现在北方的局势都糜烂成这样了,他哪有胆子北上。”
当日,襄王连争都不敢争,便要回长沙去,已经是说明了他的性格,如今他已经是皇帝的叔父了,更是没可能回来即位。太后自己放弃了这个想法,徐循也感宽慰,她道,“那以娘娘之意,此事该怎么办呢?”
“不立壮儿,无法可想了,但壮儿的血脉,又不适合当皇帝。”太后商量般问徐循,“不如以壮儿为帝,以大哥儿为太子,你看如何?”
一面说,她一面瞥了徐循一眼,徐循见她表情,电光火石间,已经全明白过来了——太后怎么是不知道?只怕是早知道了她接郕王去清安宫的事,她这是在和她讨价还价呢……
她的脑子顿时就急速地转动了起来:太后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心中实际已经在猜忌自己,猜忌郕王了?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徐循一边想,一边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娘娘应该去问大臣以及郕王——娘娘问过了没有?”
“还没有。”太后不见异色,顺着徐循的话说了下来,“我是想先和你商量商量。”
她这些年来,城府越深,徐循也看不出太后真正的想法,不过她已经和郕王通气,现在也只能是相信他的表现了。她道,“我毕竟不是壮儿生母,也不可能代他什么,更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合乎礼法,娘娘还是和大臣们商量吧。”
说着,便起身欲要告退,却被太后止住,“罢了,此时又何必如此做作?你和我一道过去吧。”
她的话里有微微的讽刺,徐循只当没听到,也不再矫情,便默不作声地退到一边,给太后让道。
太后站起身来,才是踏出一步,忽然身形一个趔趄,顿时就往前歪倒了下去。
第287章抗争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会是又发卒中了吧?
电光火石间,不知多少想法从脑中一闪即过,徐循还要上前去扶时,周嬷嬷、六福一边一个,早已经将太后扶住,众人面上,都是止不住的忧色流露,毕竟徐循会想到的问题,旁人也未必就想不到,本来卒中的人,就是不能太过劳累,心情也不可大喜大悲的,在近日这一连串事件之下,太后的身子挺不过去,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
这一闹,本来要出去文华殿议事的,肯定又是不成了,众人好一番扰乱,徐循忙吩咐去悄悄请了太医进来,见太后虽然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但好歹鼻子眼睛都还没歪斜,看来不像是卒中,方才是放了点心。这当口要是太后卒中失去意识的话,国家少了正朔,郕王这边反而是被动了。
虽然太医还没到,但掐人中、洒水,这都是惯常的医疗手法,众人也都是唯恐有失,全在太后身上施展了出来,太后不一会就低吟一声,悠悠醒转了过来,竟还一腾身,想要坐起来,慌得众人忙都上前按住了,一叠声道,“娘娘,您现在可起来不得。”
太后的神智似乎有些迷糊,用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躺在炕上,犹自是道,“应该就是这一阵没休息好……”
“话虽如此,可没有太医的吩咐,您也不敢起身。”周嬷嬷是泪眼婆娑、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万一又是卒中的话,那可怎么是好?”
第一次卒中,恢复得太后这样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第二次卒中几乎就没有人能再起身了——如果没有直接救不过来的话。听到周嬷嬷的劝说,太后神色数变,终是长叹一声,放弃了挣扎,只是叫徐循道,“我去不得了,可军务也无法耽搁,你代我去吧!”
徐循刚才也并未抢到太后身边照看,此时只在地下站着,听了太后此话,不置可否,“还是等太医来扶脉了再说,娘娘是宫中正朔,此事焉能绕过您去?”
又命人道,“去坤宁宫请皇后过来。”
她多年辅佐太后、太皇太后,在宫中权威甚重,此时发号施令,无人敢不听从,顿时便有人往坤宁宫去了,徐循又吩咐一个小中人去众大臣等候处传信,虽说太后出事,但因有她在,众人的情绪也还不至于濒临崩溃。周嬷嬷看了看贵太妃,又看看床上闭目休息的太后,心中愁肠千结:即使太后娘娘不是卒中,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这么一个闪失,只怕,对局势也有不利影响。皇后娘娘又是个只会掉眼泪的,宸妃被关在宫中,无事不能出来。此时的宫中,又有谁能和太妃抗衡……
她料想得不错——皇后是哭着走进文华殿的,瞧她那样,应当是自知道了皇帝中军失陷的消息后,便没停过眼泪。毕竟这对于一般家庭来说,也是天塌地陷的坏消息,小夫妻感情又不错,她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足为奇。
周嬷嬷捺下心中的失望之情,又打量了贵太妃一眼,见她坐在窗边若有所思,神色竟是不喜不怒,真是想要钻到贵太妃心里,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郕王论才具,也无甚过人之处,他虽说不上耳根子软,但也不是个有大主意的人,也不知昨日贵太妃把他招进清安宫,到底都说了什么。以今早郕王在殿上的表现来看,贵太妃应当也没怂恿郕王登基……
正是思量着时,太医已经来给太后扶了脉,又开了方子,问他病情时,他口唇翕动了一番,最终还是说道,“娘娘曾卒中过一次,如今脉象也不大好,还应卧床静养为要。”
如今的局势,太医心里应该也是一清二楚的,若是太后能有一点好,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开口,周嬷嬷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坏了,只怕真是有卒中的迹象了。
继皇帝‘去世’以后,现在太后又不能管事了,皇后就是个坐在太后身边哭泣的影子,瞧她那六神无主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能做主的,众人的眼神,都落到了徐循身上,徐循心中,实在也感棘手,她沉吟了片刻,便冲众人吩咐道,“把屏风摆到前殿去,搬个贵妃榻,把娘娘搬过去——纵是不说话,这么大的事,也得听着。”
周嬷嬷忙去看太后,见太后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心中也是酸楚不堪:现在除了贵太妃的办法以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只是,京里是一定需要一个成人来做主的,现在太后娘娘一倒,郕王那边若有什么心思,胜算可就是大增了……
周嬷嬷的眼神,不禁又落到了贵太妃身上——这对母子,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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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非常、事出突然,徐循的安排并未被任何人反对,群臣鱼贯而入,简单地对屏风后一坐一躺的两个人影行了礼,又把郕王从别室中请了出来。还是吏部尚书王大人先发言,问太后安好——吏部尚书本为天官,即使在内阁跟前都能力压一筹,不过在过去若干年中,内阁成员也都要兼任吏部尚书,不然,根本就控制不住局面。
徐循也不隐瞒,将刚才太医的说法原原本本,坦然以告,太后也是强行提着气,微弱地说了声,“我还好,众卿家可安心了。”
虽然思绪似乎还是清楚的,仿佛下一刻就能恢复,徐循也看不清屏风外头众人的神色,但她心中清楚,起码此时此刻,太后在群臣心中,已经是个废人了。
迎接即将叩关而来的瓦剌,不论是留下御敌,还是迁都,都要有个强而有力的领导人在,如果还是请皇长子登基,太后垂帘,万一兵临城下时太后发病卒中了该怎么办?这种事谁能去赌?本来就卒中过一次,要不是恢复得好,朝臣根本不会考虑请她垂帘,现在又是有一定迹象了,那么太后在政治上基本就已等于是个死人,日后能不能复活,还得看她恢复得如何了。
既然如此,郕王一脉,当然是大大地看涨。王大人也是丝毫都不耽搁,宽慰了太后几句,说了些早日康复的话,便是话锋一转,“眼下局势危殆,国不能一日无主,臣请立郕王为帝!”
顿时有一班大臣下跪附和,余子均是默然以对,也没有人出来争辩什么——明摆着的事,现在立皇长子的希望,已经是大减了。
殿中议事,司礼监一般人等也都随侍在侧,徐循转向金英,示意他上前来,低声问道,“刚才殿上,都说了什么?”
金英也是知情识趣之辈,不然如何能坐到这个位置,忙低声把朝会内容介绍了一遍,“方才殿上还是在议论帝位传承一事,太后娘娘也没说什么,今日会议,本待是商量御敌为主。”
现在的会议主题当然是发生变化了,徐循听得原来力主立郕王的便是以王大人为首的数名重臣,余子中有人激烈反对,但也有人并不表态,便将各人的名字、立场都暗记了下来,转头对屏风外说道,“娘娘方才与我商议,意欲立郕王为帝,先皇长子为太子,兹事体大,吾为妇道人家,不敢多言,众卿家不如各抒己见,由娘娘裁决。”
又低声说,“娘娘,这是否您的意思,如此是否妥当?”
太后点了点头,闭着眼尽力大声道,“是……是我的意思——也很妥……当。”
屋内一时,还是死寂,过了一会,王大人道,“娘娘圣裁……臣也以为妥当。”
这一次,附和的倒不止是他一派人物了,之前或是反对,或是中立的,都是附和了起来——明摆着的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难道还想着郕王监国,将来还政幼帝?从郕王的表现来看,没一个大臣会做此天真的幻想。
便是太后,面上神色也有一丝放松,连周嬷嬷望着徐循的眼神,都是充满了惊异和感激。徐循察觉着这种种转变,心中也是暗叹:维护正统的心思,当日就维护着栓儿登上了皇位,现在即使他犯下大错,生死不知,也照样还是维护着他的儿子。即使皇长子只是个可能转眼夭折的婴儿,但占了正统的名分,便使得许多人心里天然倾向在了他这一边。说起来,是他为太子还是郕王儿子为太子,对周嬷嬷来说又有何不同?偏偏,就是连她,心里都是有倾向的。
她隔了屏风,和大臣们无法照面,倒是郕王身份特殊,坐在群臣左上首,不受屏风阻隔,母子两人眼神交流并无阻碍,徐循说完这番话,便是目注郕王,盼着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即使是有谋算,在这样的场合,也得是光明正大地使出来,玩弄阴谋诡计,只会令自己和郕王沦为反角。既然太后失能,她作为太妃就该传递其意志,居中主持议论,是不能表现出多少倾向的。
但郕王作为利益与决定息息相关的一方,却可以正大光明地为自己的权益说话,谁也无法责怪他什么。
能否贯彻徐循的叮嘱,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利益,就看郕王现在的表现了。
这二十啷当岁的青年,面上神色也是变幻不定,显然心中正做激烈的斗争,他和徐循交换了几个眼色,似乎是从母亲坚定的态度中得到了支持,面上神色一肃,便扬声说道,“我却有话说。”
“殿下——”几位大臣均是惊异做声,就连太后,也是猛地睁开了双眼。
“你说。”徐循不动声色,接了一句。
郕王显然已经深思熟虑,不知在脑中把这番话思忖了多少遍,徐循话音刚落,他便是沉声问道。“不知当日文皇帝清君侧,进了南京城后,若是建庶人之子未亡,是否当立他为太子呢?”
屋内一下便陷入了死寂,就连徐循,一时也不禁绝倒。——真是难为了郕王!
也就只有他这个直系子孙,才能问出这么刁钻的一问来了!
第288章逼宫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国朝永远都没法绕过去的事实,不论文皇帝怎么粉饰太平,他是篡位夺朝这个事,谁心里不清楚啊?主要是读书识字,读过几本史书的,还看不透他这个把戏?更别说开国到现在连百年都没满,他到底是不是高皇后嫡子,门清的人多得是。郕王这一问,问得大家都没法回答了,更是没人愿意和他去争辩什么,一时间却也无人附和,屋内一下,便陷入了尴尬的死寂。
此等反应,倒也是在徐循料中——现在郕王登基为帝之势,几乎是无法改变了,他现在是以藩王身份,在主张自己身为皇帝以后的权益,谁敢驳他?这不是一般的国事,这是帝国的传承根本,在这件事上和皇帝做对,即使一时得逞——郕王也马上就要做皇帝了,他有大把时间慢慢收拾你!
不过,徐循更关注的,还是太后的表现,郕王这一问,虽然是问得绝了,但也是把太后逼到了死角,若是太后身体情况良好倒也罢了,要这一问把太后的卒中又问出来了,那可就是大事不妙,郕王的名誉,势将永远蒙上一层阴影。
她回头看了太后几眼,见她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嘴唇微张,似有疑问,心中也是一阵难受:昔年那些你死我活的事情,在二三十年后,看来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些年来,两人相互扶持,也很难说没有情谊,只可惜,到了真正生死关头,在利益攸关的事情上,两人究竟还是无法一条心。
不过,太后要保皇长子登基,却也未必是有那种正统子嗣应当继位的心思,她要是会被这种规矩拘泥,当时也不会做出夺子晋位的事情来了。徐循看了郕王一眼,心下对太后的担忧,也是有了些了解。
只怕,太后对郕王的能力和血脉,也是有所怀疑的……其实就是徐循自己也无法打包票,说郕王的子嗣,就不会传承小吴美人的癫狂。即使小吴美人的疯癫是后天际遇刺激,但只要是有微薄的可能,也的确是给郕王身上披了一层阴影。
人上了年纪,或迟或早都会弄明白一个道理:很多时候,左还是右,前还是后,这两个选择没有一个是完美无瑕的。如今正是如此,即使郕王身上有这么多隐患,但既然选择了他,就要走到底,想要左右求全,只会左右失衡,把局面弄得更难看。徐循暗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说服太后了,更不能冒着风险,把选择权放到她手上。
捺下心里隐隐的歉意,她出言呵斥郕王,“小子!怎能如此说话!视先祖为何等人了!”
郕王在她身边养了这么大,总不会被几句话就吓住了,他起身请罪,“我出言不逊,母妃责罚得是。”
他今日表现,堪称让徐循惊喜,现在发挥得也不错,就势便接道,“皇嗣传承,本为父子相继,非是兄终弟及,此正人伦也。儿子不才,亦不敢逆人伦行事,还是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由皇长子即位,请太后娘娘监国!”
这话说得极好听,徐循冷笑道,“娘娘身子不适,平日里也罢了,如今形势危殆,诸事繁琐,娘娘怎能操劳?我听你意思,竟是连监国一职都不愿担任了?”
“娘娘请明鉴,瓜田李下,不得不防。皇长子年岁幼小,恐有不测,有今日之议在,我若监国,恐怕难避嫌疑!”郕王坚持己见,“如若兵临城下,我自然为王前驱,奋勇死战。只监国一职,却是不敢就任!”
母子两人把双簧唱到这个地步,该表露、传递的信息基本也很清楚了。徐循心中暗叹一声,转向太后道,“娘娘,竖子可恶,不足与谋,只怕此计不可行,还是册立皇长子,另择贤王监国吧。”
她也不想再去逼太后了,奈何现在太后是有神智的,她就只能先去请示她,等太后发话了,再和群臣沟通——若是太后不病也罢了,现在真有欺负孤儿寡妇的感觉,就是徐循自己,也有些不忍心,只是大事为重,又如何能让一时不忍,乱了谋划?
太后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缓缓地摇着头,仿佛都不愿相信徐循竟然是这样的人,又辛苦地抬起头来,去看郕王,不过郕王的座位已经空了,他起身行礼以后,身形被屏风遮挡,却是再难以和太后有眼神交流。
“好、好……”她喃喃道,“好……”
声音虽微弱,但情绪却是不容分辨的,明显是要说出些气话来了。说不定就是要在大殿上呵斥郕王,将嫡母和儿子的情分都给扯破,也是难说的事。
徐循只是凝视太后,等她说话,却是没有半点阻止她的想法。
现在就是太后破口大骂,又有什么用?局势如此,现在的郕王,做的就是独门生意!不想江山倾倒,那就只能接受他的开价。郕王已经把自己的价码开得清楚明白:要么不用,若要用他,就得全盘支持,临危受命,用过就丢这样的事,他郕王是不会接受的。要是不愿意,那也没事,大家一拍两散,他郕王第一个拥立皇长子即位,看你们怎么奉着襁褓间的小皇帝,领着朝中这些落选之辈,和那几万老弱病残,去迎战几百里外兵强马壮,刚抢了国朝中军辎重的瓦剌人!
郕王给自己挑选的位置,是可进可退,话也说得明白,若是大臣册立了皇长子,将来凭借他不肯登基,请皇长子继位的表态,皇长子就不能拿他怎么样。他要有私心,大可此时登位,然后害死皇长子,大家干净。——他没什么可担心的,怎么选都是他赢。即使城破,他也少不得是第一批南迁的人选。失土之罪也落不到他头上。
但大臣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是要做事的,选郕王,立刻就有长君,宫里有主心骨,即使他什么事也做不了,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他的明确支持,朝臣就可以压下反对派的声音,开始做事。若是册立皇长子,倒是名正言顺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谁来做主?谁都无法服众!太后又是这个样子了,还能管什么用?宫里倒是还有太妃和皇后,可太妃是郕王之母,皇后性情又软弱得很……
大臣们没得选了,但支持郕王世系完全取代如今先皇一脉,这毕竟是违反正统!对嫡长的拥护,是写入天下人血脉中的法则,你说现在要是郕王疾言厉色迫他们让步那倒也罢了,还可推说是郕王强势,找些托词,可郕王却是摆明车马要他们来承担拥立自己的责任——是精得连一点麻烦都不愿揽啊!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做,一旦出面为郕王代位的决定撑腰,就等于是放弃了自己在士林中的名声:不用怀疑,不管这决定是多么不得已,如今的局势又是这么危急,只要事情一过去,刚因为这些大臣全力周全,予以保全的土地里,就会有无数的声音冒起,指责其混淆纲常。后世史家笔下的名声,也不能好听了去,少不得皮里阳秋地褒贬一番。
文人好名,这么大的决定,由不得人犹豫,再说,这也只是一个考虑。还有太后的心意呢,太后今日摆明是被逼到墙角了,即使如今同意,也说不准日后会反复局面,若是先皇世系最终又翻了身,那如今拥立郕王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