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把她搬迁出去,只是因为小吴美人那时候到底是怀了皇嗣。事实上作为一个美人,她自己是不能独立出一个行政单位的,理论上来说,她生完孩子以后,总是要回到一个妃嫔手底下去。既然老上司孙贵妃已经封后了,而她不是去何惠妃那里,就是去皇庄妃那里。——以何惠妃的性子,以及她和皇庄妃的交情,指不定小吴美人还希望自己能回皇庄妃手底下呢,好歹,皇庄妃还没有干出过阻人侍寝,削薄待遇的事。

“娘娘……”赵嬷嬷有点无语——这拒绝皇后的示好是一回事,反正徐皇庄妃和孙皇后的关系也不可能再坏了,面子上过得去,不至于说见了不行礼啦,当面辱骂皇后那也就是了,其余的……当时孙贵妃怎么膈应胡皇后的,徐皇庄妃今天都可以把招数搬来再重演一遍,反正有这么个好榜样在前,又有谁能多说什么?指不定她越膈应皇后,太后那边就越赏识呢。反正,皇庄妃现在是不缺少人撑腰的。对她在坤宁宫的言行,几个嬷嬷没有劝诫,就是这么个道理——赵嬷嬷私心里,还觉得自个儿娘娘坐实皇后拉拢何娘娘,到底是有些软了。

但不注重和皇后的关系,不代表徐皇庄妃在宫里就是无敌的存在了,这对宫里冒出另一个强势敌意势力的可能如此淡然,完全就是做人的态度问题了。这有些敌人过于强大,一时间无法消灭也是没办法的事,小吴美人这种目前还比较弱小的敌人,努力一把就可以踩灭的,这时候不出手,难道要等到她封妃了,开始和永安宫做对了再来后悔?

这份心思,不知该怎么说才得体,赵嬷嬷难得地陷入了纠结之中,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都整理不出微言大义意味深长的劝告,还是孙嬷嬷直接挑明了。“如今小吴美人有子,皇后意态殷勤,两人又是早有前缘,只怕连成一线以后,对您将来十分不利。”

皇次子落地已经三天,在偏殿办过洗三了几个嬷嬷才来说这话,可见是早商量好了,来劝谏徐循的。徐循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但更多的还是挺费解的,难道现在宫里的局势还不够清楚?几个嬷嬷从前是那么厉害,那么懂行,到如今反倒是有点跟不上趟了。

“其实这没什么好急的。”她有点不想解释,手里拿着一个小皮球逗点点,球到哪里,点点的眼睛就跟到哪里,徐循把球藏到身后,小姑娘就从乳母身上挣着下了地,扑到徐循身上去,想要从娘手上把球给抢过来。“这件事,大哥心里有数的。”

如此敷衍的答案怎能令几位嬷嬷满意?虽然碍于身份之别,没有继续追问,但一个两个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明显是在等徐循进一步解说。

这还没懂啊?徐循叹了口气,还是把话给挑明了。“她去偏殿养胎的缘故,你们难道都忘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哥心底最清楚不过了。”

这话倒是不错,除了徐循、皇帝、太后这几方中有限的高层以外,连小吴美人自己都不知道,她去偏殿到底是为了什么,说不定还以为去偏殿是为了让她安心养胎呢。她要反过来踩徐循,只能是让皇帝更认清她的真面目,对她的个人前程只有坏处,对徐循能产生什么影响?她总不能再变出一包砒霜来毒杀徐循和点点吧?

几位嬷嬷都是恍然大悟,赵嬷嬷、孙嬷嬷脸上,顿时绽放出了笑容。倒是一直没有吭气的钱嬷嬷说了一句话。

“您这可是把宝全压在皇爷身上了。”

言下之意,似乎对皇帝的眼光和人品,也不是那么信任。

废胡后、夺宫人子,的确是给皇帝的形象蒙上了一层阴影,徐循不禁在心底暗叹了一声,才道,“嬷嬷,咱们在宫里这么久了,还没认清楚吗?你怎么斗,怎么出手,其实根本于局势一点影响都不会有,这宫里是怎么样,还不得凭着大哥的意思来?不把宝押他身上,难道还押别人身上?咱们没有儿子靠,不靠大哥,还能靠谁?”

生不出儿子也是没法子的事,钱嬷嬷望着点点,不禁有些黯然,她把未出口的担忧吞进了肚子里,笑道,“是老奴多虑了。”

徐循又哪里看不出她的忧虑——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虽然这宫里事事都按皇帝的意思来,但恰恰这皇帝的宠爱,却是最靠不住的。

但她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心情,对这件事袖手旁观,其实归根到底,就只是因为她想这么做而已。其余的理由,无非是牵强附会、生拉硬扯,以便对身边人有个交代。就像是她懒得搭理孙皇后的小把戏,甚至连话都不愿和她多应酬几句,说穿了也不是因为和孙皇后太热乎了,太后那里会泛酸……会在乎太后的看法,她也不会几个月不去清宁宫给老娘娘请安了。

以前总是想要尽忠职守,对得起天家买她的价钱,现在嘛……呵呵,徐皇庄妃娘娘是消极怠工得可以,她决心对自己放宽要求,抓住重点,能把服侍皇帝这个工作重点给攻关好那就行了,别的什么‘端谨持躬、柔嘉表则’之类的要求,谁爱信谁爱学,那就信、学去吧,反正她是资质有限,放弃努力上进了。皇帝来的时候,她上工,皇帝走了她就下值了,还不兴人过点自己的小日子了?

比起偏殿里哇哇大哭的小屁孩,徐循更关注的还是自己的小日子,她手一挥,不容违逆地换了话题,“花瓣儿的肚子这几天越发大了,说不定这几日就要生产,你们多给她吃些生蛋黄,补补身子——查出来谁是爹了没有?”

“咱们宫里的猫都是母的。”花儿乐呵呵地接口,“好像顺着西二长街往下走,门楼里有养猫抓老鼠的,那儿没准就养了公猫呢。前阵子花瓣儿闹春的时候,晚上门楼那隐约能听到有猫叫的。”

“还是得和她们说一声,把那公猫拿去骟了,也多个猫内侍。”钱嬷嬷插口道,“不然,咱们这七八只猫呢,都下了崽子,一年得多出多少猫来呀。”

于是,永安宫很安心地就把整件事交给皇帝,她们自己说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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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深知内情的永安宫,坤宁宫的气氛是要更焦虑一些的。周嬷嬷已经打探几天了,还是没有什么线索,和皇后汇报工作时,语气都有点心虚,“就知道她胎气不稳以后,皇爷把永安宫原来的大宦官柳知恩叫去问话,后来没有多久,柳知恩就被打发出去了——听说是去南京司礼监,然后小吴贵人就被送到偏殿去养胎了。看守得很严密,外头都很难进去音信,更别说是吃食什么的了。”

南京司礼监是养老的好地方,不像是犯了事被打发出去的呀?孙皇后有丝狐疑,又推算了一下徐循从南内脱身的时机:皇帝去南内的次数并不算少,但皇庄妃却一直都没有成功从南内回到永安宫。也就是太后玩了一次苦肉计,她才能借机脱身。从脱身后大哥对她的宠爱来看,之前的困窘并不像是因为已经失宠,难道,是因为柳知恩行差踏错。大哥虽然将此事瞒下,给了他一个体面去处,维护住了永安宫,但到底还是略施小惩,有意让她住到封后之事尘埃落定以后再出来?

这么看,对小吴美人下手的应该只是柳知恩,和皇庄妃没什么关系……起码,大哥是深信此点。按说,皇庄妃也没什么对吴雨儿出手的动机,她在永安宫的时候,吴雨儿表现得肯定很安分。

——但吴雨儿知不知道这点呢?柳知恩是庄妃心腹,此事众所皆知,只怕吴雨儿心中,动手害她的应该是藏在柳知恩身后的庄妃……

“永安宫那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又再和周嬷嬷确定了一遍。

“毫无动静。”周嬷嬷道,“皇庄妃还是老样子,每天带着女儿去御花园散步,神色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那清宁宫那面呢?”孙皇后问。

“除了洗三以后,把孩子抱到清宁宫里看了一遍以后,也没什么动静。”周嬷嬷说,“似乎也没有抬举小吴贵人的意思。”

这两面的反应都有些出奇,不免让皇后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沉思了半晌,略有些神经质地敲了敲桌子,“你去问问小吴贵人吧……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去偏殿的,我总疑心她还知道些什么,只是没有说出口。”

周嬷嬷领命退下,都快走出屋门口了,皇后又把她喊了回来。“大哥这几天就去了一次?”

“就是出生的时候去了一次。”周嬷嬷说,“奴婢也打听过了,之前几个月,皇爷一次都没去过。”

不仅仅是本人对吴美人漠不关心,而且皇次子的洗三也办得很简单,和太子栓儿的洗三比,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别说是大赦天下了,到现在,连小吴美人的家人都没封,除了宫里朝中通知了一番,让大家知道多了个皇次子以外,皇帝似乎暂时不打算有什么更多的行动。

当然,皇帝更看重太子,皇后也是只有高兴的份。她玩味了一下皇帝对小吴美人漠不关心的缘由,又把它放到了一边:大哥对吴雨儿情分平平,如此行事并不出奇。应该来说,也就是因为对吴雨儿情分平平,所以才没有因为柳知恩对她出手一事,迁怒于皇庄妃吧。

这个推论,因周嬷嬷带回来的消息更为肯定确凿了。

“是砒霜……”周嬷嬷也不免啧啧感叹,“素日里看着柳知恩,还是个明白人,怎么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皇爷也太手软,如此下贱的奴婢,竟只是打发去南京司礼监?”

“毕竟是庄妃心腹嘛,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慢慢地说,突然就叹了口气:看来,之所以一直让庄妃留住南内,并不是因为大哥没有消气,只是因为她太早出来,立后之事免不得又要生出变数……虽然大哥的情分还是没得说,终究是立了她为后,但他对庄妃,实实在在也的确并不很差。

她又想到了那一日选秀,庄妃和她同时念出的那一句,‘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虽说是两人同时念出,但皇帝带笑的眼睛,却是先看向了徐氏……

忽然间,她对于尚未入宫的袁氏女,也少了几分忌惮:也许让她进来分薄些宠爱去,也好,大哥对庄妃的情分,好像是一棵草,面上看着没什么,可当她开始留意,开始往下深挖的时候,才发现,这份宠爱的根基,也许要比她想得更深一些……

“娘娘?”周嬷嬷试探地唤了一声——她伺候皇后多年,多少也能看出些主子的心事,“娘娘又何须多虑,旁的女人,不过是一朵花儿,开开也就败了。唯独娘娘才是长青的松柏,可与皇爷历冬白头……别的不说,只说您这一向病了有多久,皇爷还不是照样立您为后,可不是什么都明白了?”

周嬷嬷并不清楚,大哥也有过动摇,最后的决定,到底还是她推波助澜,激出来的。——皇后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对周嬷嬷分说心中的担忧,她挤出了一线微笑,顺着她的话往下安慰自己,“是啊,可不是什么都明白了?”

却终究由不得再叹了一口气,方才续道,“庄妃的事,不必多搭理了,大哥宠着她呢。咱们不必和她为难——你取文房四宝来,我先写封表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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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立吴美人为妃?”马十有丝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这——”

皇帝把手里拿着的折子扔给他,“你自己看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唇边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看来倒是真心有些好笑,马十一下懵了,沉吟了一会儿,方才是猛然想起了其中缘故,打开折子来看时,已经没那么诧异了。“是了,皇后娘娘不知底细,以小吴美人产子有功请封,也是情理之中。”

“是吗?”皇帝说,“你真觉得只是这样?”

“那……”马十有点不明白了,“不是这样,那该是怎样?”

“冯恩。”皇帝冲墙角一位中年宦官招了招手,“你和他说说吧。”

他往后一靠,仿佛在等着听说书似的,惬意地敲着椅把手,半眯着眼睛就品起了茶水。冯恩冲马十点了点头,低声而平稳地道,“皇后娘娘这几日,多次遣人看望小吴贵人,并赠以名贵药材、吉祥首饰,诸多来往并无异状。唯昨日有一次,向小吴贵人询问其孕期肚疼的真相——小吴贵人回说是皇庄妃娘娘指使永安宫管宫太监柳知恩所为,只因她有靠向孙皇后之心。”

按说只因是两人你知我知的事儿,冯恩说得和眼见的一样,马十先怔后悟:是了,把小吴美人搬迁到昭阳殿去,这事还是他办的呢。因怕小吴美人得知真相以后,情绪不稳会损伤胎儿,他当时随口敷衍,暗示了小吴美人几句,就说‘个中情弊,爷爷已经尽知,只是此时皇嗣为重,还是先顾着您才是,您也别想那么多了,好生安胎吧,别的事,爷爷心里清楚着呢’。

而且,将小吴美人搬迁过去以后,她身边服侍的人是被水洗了一遍,贴身服侍的宫女都给换了。若有皇爷发话,在她的近侍中安插一些耳目,岂非是举手之劳?冯恩接手的是刘思清的位置,他对此了如指掌,也就不稀奇了。

这请封小吴美人的表文,不在生子后上,不在洗三后上,偏偏就在昨天知道了小吴美人移宫的‘真相’以后上,皇后的真意为何……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马十不由得就望了冯恩一眼,对方却是安之若素,连半点情绪都不露出来。他在心底琢磨着冯恩的立场:师叔受过皇庄妃的恩惠,虽不大,但前些年在宫里的时候,一直都是很念情的。这个马十心里清楚,不过,除此之外,冯恩一直深受太后提拔,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在从前,这不算什么事儿,可现在师叔坐上了东厂提督太监的位置,而皇爷和太后的关系,也不再是从前那样……看来,得找个机会提点提点师叔,免得他不明不白地就栽倒了下去。

“砒霜案——”他征询地望了皇爷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续道。“真相为何,爷爷和老娘娘心里都是清楚的,只是皇后娘娘不明真相,上表也可算是分内之事,无可厚非吧。爷爷唤奴婢来,是想让奴婢同皇后娘娘分说其中原委——”

“怎么会这样想?”皇帝不由失笑,“找你来,是让你把这封表文给母后送去的,你就说,我看了,没说什么,只让你送过去,请母后的示下。”

马十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问,遂磕头领了差事,捧着折子给太后送去了。

清宁宫那面也很快就给了答复,态度亦十分坚决——小吴美人其心不正、立身不稳,因侍奉皇帝时机不对,本就是无册的美人,德行并不足以为妃。

侍奉皇帝时机不对,是哪门子不对?这一点,不是藩邸旧人也不会明白:皇帝当太子的那一年,太后给下了死命令,要皇帝封山育林、休养生息。东宫上下全都是贯彻禁.欲精神,谁也不敢违背这孝道的大义。

而小吴美人就是在这种时候承宠的……不论她的承宠,是她主动勾引还是皇帝持枪强上,反正算起来也都是她的错,为什么不找别人就找你?肯定是你烟视媚行给了别人错误的信号呗,勾引着爷们连孝道都不顾了,如此德行,怎堪为妃?

虽然也算是很有力的论点,但因为多少也触到了皇帝的难堪处,太后的回应并不算太高调,只是给皇帝写了个条子而已。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消息竟传得很快,不过一天多的功夫,坤宁宫里,便听说了太后的口风。

第176章钓鱼

“侍奉皇爷时机不对,”小吴美人有丝愕然,她慢慢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要咀嚼出每一丝余味,“德行不足以为妃,”

周嬷嬷的笑容在阳光下很有几分微妙,她微微欠了欠身,“老娘娘的确是这样说的。”

八月初的天气还远未说得上寒冷,但因为小吴美人正坐月子,屋子里也烧了个炉子,在午后甚至有一丝渥热,周围侍立的两个心腹宫女,都宽了比甲,只穿着贴身的小袄——用的还是轻薄的绢布。但小吴美人却觉得自己还有几分冷,她很想投入到谁的怀抱里汲取一点温暖:这个皇庄妃,能量实在是太大了。

她是怎么逃脱皇爷怒火,从南内出来的?她在心底思忖着皇庄妃的策略。是了,周嬷嬷说,柳知恩被打发到南京去了,只怕是柳知恩为皇庄妃背下了罪名。皇帝素来宠爱庄妃,难免为她蛊惑,又得太后的大力照拂,借着女儿的‘病’从南内出来,三言两语就让皇帝重提了旧例,立她为皇庄妃……这一切固然是因为皇庄妃的手段高,舍得壮士断腕,但也是因为皇帝对庄妃的感情仍在。虽说她也是很早就伺候皇爷的,但说起情分,自己和庄妃是没得比,就是有了儿子傍身,看来都没法和她抗衡。——这皇帝喜欢也罢了,太后也这样喜欢,竟会出言压她,把那么多年前的事都翻出来再嚼舌根……若非庄妃提醒,老娘娘哪里会记得这么三四年以前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得宠上位的法门,小吴美人自然不会因此虚无缥缈的所谓孝道为意,要说她真的在意什么,恐怕也就是自己和庄妃之间的这笔烂账了。说到底,庄妃也是有点太小心眼了,自己当时想要靠到长宁宫去,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她又何苦记在心上?那柳知恩每次见了她,都端出一张死人脸……搞得她就是想在永安宫安稳待下去都没法放心,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先下手为强。

庄妃心里对这砒霜,自然是疑神疑鬼,因为这事柳知恩去了南京,她自然把这帐算到自己头上,新仇旧恨一起算,此次在背后使力压制自己也是再自然不过。小吴美人打量了周嬷嬷一眼:现在的问题是,坤宁宫那边是否会为自己提供支持,让她和太后、庄妃闹一闹。

有了儿子,就不再是无根的浮萍了,说实话,这妃位现在也就是个鸡肋,有固然好,没了也无所谓。日后儿子越长越大,若是太子再出个什么事儿……

小吴美人摇了摇头,切断了自己的美梦——有了儿子,就不再是无根的浮萍,可有了依靠的同时,也有了弱点。她不敢指望自己再生一个,宫里的娘娘,除了静慈仙师和皇庄妃以外,几乎都是生产后失宠。她从前不懂,现在才明白了,那处儿出去了一个那样大的娃娃,怎么可能还和从前一色一样?能再把皇爷拉上.床的也就是情分了,而情分正是她所缺乏的一样东西。如今的儿子,就是她下半辈子的指望,就受皇庄妃几年气又如何,不封妃又如何?真要等儿子大了,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皇后娘娘的伎俩,她也未必看不懂,庄妃和她互不对付,她当然乐得用自己做枪,去挑皇庄妃一杆子。这本也没有什么,从前,她是很乐意为皇后娘娘前驱的。可现在却是不一样了,她,有儿子了呀。

“多谢娘娘告诉此事。”她便结束了自己的思考,很谨慎地说,“老娘娘如此说的话,妾身也无话可回。当日之事,虽说是皇爷主动,但奴婢毕竟也没能拦住皇帝……”

谁要听她说这往事?小吴美人自己说得都没意思——到底事情如何,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反正乌鸦不笑猪黑,谁没点亏心事啊?

周嬷嬷却未把可能的不耐烦暴露出来,她面上依然笑着,一双眼仿佛是看透了小吴美人的盘算,却是半点都不慌张,反而悠悠道,“贵人说得是,老娘娘所说,毕竟在理。若就是此话,我们娘娘也就不过来了,白说给您这个也没趣儿……只是——”

她轻咳了一声,“我们娘娘也是知道贵人心意的,早在去年,贵人就想从永安宫回长宁宫,只是忽而有了身孕,因此方才耽搁住了……想来,您和庄妃娘娘处得怕也不太好。娘娘本是有意成全,将您迁回长宁宫中居住,但……此事现在只怕也没法操办了。”

这是很自然的事,但小吴美人为她提醒,面上不由得蒙了一层阴霾。“您意思是,这昭阳殿,我还没法继续住了?”

“瞧您说的。”周嬷嬷笑了,“您要继续住,难道我们娘娘还催着您搬呀?娘娘就是担心,您若是不能封妃的话,按说,也没有美人独领一宫的道理,娘娘怕到时候,没理由为您说话……”

确实,庄妃若能说动太后压制她的封妃路,只怕下一步就是央求皇爷将她搬迁回永安宫。回了宫以后,她还不是任凭庄妃揉圆搓扁……小吴美人到现在,才算是完全把局势给看明白了:庄妃是早都有了成算,一步接一步,只怕冲的都是皇次子来的呢。难怪上回洗三,她进来看皇次子的时候,笑着夸了好几声可爱!

这下是不争也不行了,没有妃位,除了永安宫以外,她哪里都去不了,小命都在庄妃的谋划之中,到底如何,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太后的心意……

小吴美人叹了口气,她对周嬷嬷的态度客气多了,“您的意思,我全明白了——多亏了皇后娘娘疼我,不然,我自己这点微末智慧,怕是都闹不明白到底谁在害我!”

周嬷嬷是个含蓄的人,“瞧贵人说的,咱们这宫里,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又哪有什么人要害您呢?也就是个人有点小心思罢了,大节上却是哪一位都不会有亏的。”

“那是、那是。”小吴美人连忙称是,试探着又道,“只不知,如今,皇后娘娘有没有明路指点妹妹来走呢?您瞧,这庄妃势大,我这小身板儿,只怕是撼不动她啊——”

“又有何人要贵人撼动皇庄妃娘娘呢?”周嬷嬷微微一笑,“咱们娘娘和庄妃娘娘也是多年的姐妹,更不会做这样的事儿了。要奴婢说,虽说太后娘娘没点头,可当时那事儿,毕竟是皇爷和您一起做的。只要求得动皇爷,以您的功劳,封妃肯定是不成问题……”

老娘娘说话,已经是没那么好使了。虽然小吴美人一直在昭阳殿半封闭地养胎,但在孙贵妃立后的那天,她便是知道了这么一个事实,皇爷毕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只要能求动他了,老娘娘就是再不情愿,还能如何?总不会反弹得比立后时更厉害吧?

皇后娘娘指点的这条路,的确还不算坑人。小吴美人望着周嬷嬷,知道自己就是再问,周嬷嬷也未必还会继续回答——怎么说动皇帝,那就是她自己的事儿了。她和皇后的情分,还不足以让皇后帮她想明白所有关节。

没事儿,等到封妃以后,假以时日,皇后娘娘会明白她的心意的。小吴美人美滋滋地想,若是能说动大哥的话,最好是能得个‘贤’字,这个字,意义比较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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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母亲在孕期比较动荡的关系,皇次子的身子倒有些不如哥哥,比较瘦小,食量也不如哥哥大。满月的时候也没比太子同期更健壮多少,皇帝来看望儿子时,便着重向小吴美人指出了照料皇次子身体的重要性。他道,“刚出生就是冬日,怕孩子耐不得冻,可要和乳母一道用心照顾。”

小吴美人也就是因为出了月子,才能见到皇帝,之前皇帝过来那一两次,她都只能在屋子里躺着,爬不起身。如今方可叩谢皇帝给她的恩典——这个月,她的供给虽然未达妃级别,但也有所提升,算是够到了嫔位的标准。

人比人,气死人,要和皇后比的话,小吴美人现在已经可以去自尽了,但同罗嫔比,又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体来说,她还算是满意:现在是有庄妃压制着,若是搬开了这座大山,家人亲眷,该有的东西,迟早都会有的。

“妾身现在满心里都是壮儿。”她诚心诚意地道,“爹爹尽管放心,就是一道雷劈下来,妾身也一定挡在壮儿跟前。”

这番表白,显然令皇帝心情十分愉悦,他面上泛起了一丝微笑,“不必作此不吉利语。壮儿福大命大,定能安稳一世的。”

他又关心小吴美人,“前一阵子国事忙碌,没有进来看你们母子,怎么样?昭阳殿住得还好吗?这里唯独有一点不好——没有修火墙、暖阁,好在朕已经命人改建永安宫你旧居了,大约还有半个月就可完工,今年冬日,壮儿可以在暖阁里过冬。”

所谓暖阁,是三面墙都通了烟道,连地面做好的地龙,一共四面都十分暖和,只留一面开门出入的小阁子。因为建筑工艺复杂一些,又需要人彻夜看守免得失火,也不是说每间屋子都有配备的。以前小吴美人还只是美人的时候,虽不必像做宫女时一样睡逼仄的小屋子,但冬天也不算太好过。屋子里就算烧了好几个炉子,到底也还是比不上暖阁——又或者是炕。皇帝一句话,小吴美人就沾光儿子,待遇往上提了好几个档次。

但小吴美人却无法因为皇帝的言语而高兴,她的心直往下沉去:看来,皇爷并没有让自己在昭阳殿久住的主意。

没法再等了。

“这……”她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果然引来了皇帝的注目。“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

“就是……”小吴美人的手不由得就落到了自己的腰腹之间,“就是,壮儿还在肚子里的时候……”

“啊,你是说那事啊。”皇帝也想起来了,他拖长了调子,“这几个月事情多,朕竟险些忘了。”

“爹爹日理万机,这也是难免的事。”小吴美人赶快拍马屁,“也是妾身不好,不该在您跟前再提起这烦心事儿……”

“是,这事儿,是有些耐人寻味。”皇帝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吴美人的手,“也实在是委屈你了,皇宫大内竟然闹出这样的事,实在是不成体统,还好壮儿命硬,没事。”

“妾身微末性命,就是死了又值得什么,”小吴美人拿帕子擦眼睛,“唯独就是怕皇嗣出事,对不起爹爹的深恩——只是,爹爹当日嘱咐,让我安心养胎,别过问此案。妾身也不敢胡乱打听,只是隐约听说,宫主娘娘的亲信宦官柳知恩去了南京……”

“是啊,”皇帝点了点头,“虽说柳知恩应是清白的,但他毕竟当时在永安宫主事,也有些照管不力的差错。朕便发落他外出了,怎么,难道你以为,这事是柳知恩做的?”

小吴美人不禁暗咬银牙——怪道皇庄妃出来得这么顺畅,原来到底还是被她摆脱。

“这,妾身也不敢胡乱指控……”她柳眉微蹙。“就是觉得,柳公公一直对妾很不客气,仿佛觉得妾居心不良,有意脱离永安宫……”

皇帝嘶了一口气,“真的啊?”

“也不敢说没这事,虽说皇庄妃娘娘也是极好的,但妾毕竟和皇后娘娘相处多年,长宁宫封宫,妾搬迁出来自无话可说,后来长宁宫重开,妾确实想要回长宁宫去。妾身心想着,也许就是柳公公觉得妾身不够忠心……”她叹了口气,“那日从南内给徐娘娘请安以后,便……”

她垂下头去,做惶恐状——却也不全是做出来的。不管做了多少铺垫,她现在毕竟是当着皇帝的面,在隐晦地指控皇庄妃这个第一宠妃,皇帝会有什么反应,着实是难以预料。小吴美人的确是打从心底发起了抖。

“这……”还好,皇帝的反应还算是比较平稳,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略有丝疑惑地低了眉,“小循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此时不跪,更待何时?小吴美人也不顾自己刚出了月子,往冰冷的地面上就直接跪了下去,“妾身绝没有指控皇庄妃娘娘的意思,这点见不得人的想法,全是妾身自己心思太龌龊——”

“好了好了。”皇帝亲自把小吴美人扶了起来,“咱们两个人说话呢,又不是金銮殿奏对,干嘛这么紧张……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疑心你俆姐姐指示柳知恩,给你下了砒霜是么?”

小吴美人犹豫半晌,方才微微地点了点头,“也许是怀着壮儿,就很容易胡思乱想……”

“不说是胡思乱想吧,你也是把你徐姐姐想得太能耐了点。”皇帝望着小吴美人,很温柔地说,“雨儿,朕知道你当时怀着孩子,难免多心。但私底下已经派人查过了,那时候不论是柳知恩还是你俆姐姐,都安分着呢。可没有什么异动,连熬药的,送药的婢子都是上过刑了,在东厂那审得清清楚楚。这事,应该和柳知恩他们没什么关系……”

是真的查过了啊?小吴美人心头一跳,强笑道,“爹爹说得是,女儿多想了……”

“就和你说了,你俆姐姐不是这样的人,”皇帝想了想,又失笑道,“唉,现在经历的事情多了,这话也不敢轻易出口,只好这样讲——起码在没有发现什么证据之前,朕还是会相信你俆姐姐不是这样的人。雨儿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小吴美人望着皇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什么都明白了:怎么说她当时怀的都是皇嗣,要是找得到证据,皇帝自然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在自己的宫廷中继续得意下去。这和宠爱没有关系,已经牵扯到规矩了。

可惜啊!当时为怕砒霜不浓验不出来,那半碗残汤里,她是把一整包的砒霜都给下了,现在就是要搜点剩的都搜不出来。小吴美人不禁在心底啧了一声,方才换出若有所悟的表情,“女儿回了永安宫,必定会步步当心,定会证明俆姐姐的清白。”

换句话说,回了永安宫以后,她少不得是要查查这个案子的。

皇帝大感安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让你回永安宫,其实也是因为如今宫中管事众人,当时都还在正殿囚禁,应该都是清白的。你在永安宫里住了一阵子,看得会比朕派去的人更仔细,若能查出什么来,就即刻回报干清宫。”

小吴美人不禁也露出如花笑靥,说了句俏皮话,“圣上有令,女儿敢不尽力?”

皇帝今日也算是破例在昭阳殿坐了很久,慰问完了小吴美人,他便起身离去,国家自然还有无数的事要他去做。小吴美人送走了皇帝,也不急着起身,坐在当地闭着眼睛,把整件事全盘想妥当了,便叫过身边的大宫女丁香儿——虽在她身边服侍了没几个月,但丁香儿谨慎能干,对她又极恭敬,倒是比头前几个都更得她的欢心,“刚才皇爷的说话,你都听见了?”

丁香儿毫不犹豫地道,“娘娘让奴婢听见,奴婢就听见,娘娘让奴婢听不见,奴婢就是个天聋。”

这丫头,真是天生的好奴婢,自己当年做宫人的时候,怕都没有这么谨慎。小吴美人不由得笑开了,“这说的是什么话,傻孩子,没让你下去就是许你听的……”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便打发丁香儿,“你下值以后,先别只顾着歇息,去坤宁宫周嬷嬷的下处——你知道在哪?”

见丁香儿点头,便续道,“去了下处找到周嬷嬷,把今儿皇爷说的话学一遍给她听,等她听完了,你再问她,就说我的话,只怕不日就要回永安宫去,回去以后,出入不便,不能再随意给娘娘请安。请问娘娘有没有红白沫儿,若有,便赏我一小包,我绝不用来害人的。”

用红白沫儿来指代砒霜,是有些过露了,但不如此,只怕周嬷嬷听不懂,小吴美人说出口后,也不禁有些忐忑,她着意打量了丁香儿几眼,见她面色如常毫无异状,倒忍不住心虚,自己笑道,“怎么,你也不问问这是什么东西?”

“娘娘让奴婢传话,奴婢就只管传话。”丁香儿道,“话是什么意思,奴婢驽钝,可琢磨不出来。”

有这个态度那就是好奴婢,小吴美人拍了拍丁香儿的肩膀,不禁赞了一句,“好妹子,以后有了我的结果,必定不亏待你!”

丁香儿摆了摆手,“跟了贵人,就是贵人的人了,您说这话,没的反而让奴婢心凉……”

说罢,也就退下如常忙活去了。小吴美人托着腮,开始了自己的等待。

一等就是几天——这宫人在宫里走动,也没个定数,丁香儿不可能一去就找到周嬷嬷。毕竟,周嬷嬷一直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上下值时候是没个定数的。丁香儿三日后才回报道,“已经把话递给周嬷嬷了……周嬷嬷说,她不明白您的意思,还要请问皇后娘娘。”

小吴美人点了点头,又继续等——这一回倒是没等多久,周嬷嬷就又来看她了。

“娘娘也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周嬷嬷板着脸,语气**的隐含教诲,“咱们宫里藏的,都是册上有的东西,别说这不能给你寻,就是要寻,也寻不到!居家过日子,不怀着好意,反而动歪脑筋,那是绝不成的!”

小吴美人被说得面红耳赤,只好站起来听训,又说了许多好话,保证自己只是偶然一时糊涂,周嬷嬷方才轻飘飘地道,“罢了,看在皇次子的份上,这一次,帮你瞒过去了。私下训斥一番,也就算完事。”

言罢飘然而去,居然根本毫无表示……

眼看半月之期将到,天气也是一天冷过一天,小吴美人也不由渐渐焦急起来——正是没主意时,终于迎来了她的转机。

此时已经快到十月,马上就是皇太子满周岁的大好日子了,皇后和皇帝商议着,想让宫里的女官、宫女都能回家省亲一次,和家人团聚一番,也算是给皇太子积德。

如此的好事,皇帝当然不会拒绝,不过,虽然太子的生日还在一个月以后,但宫里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都回去,也不可能一起回去,最后商议下来的结果,也不过是让各妃嫔身边的体面宫人,能轮流回家省亲一次罢了。小吴美人运气好,她也得到了一个名额,而且就在第一批派人回去探亲的名单里。

一得到这个消息,小吴美人立刻就招来丁香,密密吩咐了许多话,又亲自写了一封信,拿了一个金锭子,塞到丁香手里。“拿着——不是给你用的,是让你给我家里的!少了阿堵物,只怕还买不到呢!”

丁香还是那木然的样子,“娘娘尽管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的。”

这丫头心里虽清楚,但强就强在很懂得装糊涂,小吴美人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丁香儿果然不凡,受了这样重大的使命,看起来还是很镇定,袖了小吴美人的密信和赏赐,如常告退,“奴婢这就回下房去收拾包袱。乘着白日人少,也做点缝补的活计。”

这是很必要的,因为宫女出宫,理论上是要搜查包袱和全身。万一纸条被搜出来了那可不得了,所以要缝在衣服里,小吴美人先还没反应过来,想通了方才笑道,“真是难为你了!——去吧!”

丁香儿于是就去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她就出宫了。

再于是,第二天下午,东厂冯恩太监,就派人来请小吴美人了……

第177章未眠

“东厂,”皇后略有几分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你肯定是东厂来的人,”

“回娘娘,过去的人是否东厂属下,奴婢不清楚,但的确是打着冯恩的牌子把人给接走的。”周嬷嬷眉宇间也有些晦暗,“奴婢想着,该不会是昭阳殿放出宫的那个宫女,没把事儿办好吧,”

屈指一算,如是在宫门口露馅,被送去审讯,半个上午的时间招供,回报到皇帝那里,皇帝再传话冯恩过问此事,时间点衔接得也是刚刚好。如果她是在神武门出的事,后宫几日内还真不可能知道。毕竟出了宫城墙,所有的守卫就是由侍卫负责,和宫里根本是两个系统,就是要想往里递话都难。而且这是小吴美人的宫女,就是要私下递话,也只会给小吴美人报信。

“若是查出事儿了,怎么也该往我这里说一声吧?”但皇后依然难以释然,眉头紧锁。“怎么就直接报到大哥那里去了,她这是出宫不是入宫,就算带点钱,能有什么妨碍?这起奴婢就这么着急,要把事情往上捅?”

虽然是皇帝的后院,但架不住人多啊,凡是有管理条例的地方,就一定也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说,事情得要层层上报,也比如说,什么事找什么级别的人,胡乱往上捅那肯定是大忌了。侍卫的举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都人身上肯定携带了什么非常犯忌讳的东西,忌讳到必须马上回报皇帝,二就是……

二是什么,皇后一时没法想出来——不是说她智力有限,而是稍微顺着这条思路往下一想,便觉得心惊肉跳,几乎连坐都坐不住了。——在事态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想太多、想太糟无非是徒乱人意,她摇了摇头,先把这不祥的思绪给放到一边,问道,“壮儿呢?还在昭阳殿养着?”

“冯公公只是请吴贵人过去,眼下还没有论罪的旨意出来。”周嬷嬷也看出了主子脸色不好,便措辞安慰道,“皇次子自然还在昭阳殿,由养娘照看——娘娘,按奴婢所见,应该多数是那都人身上携带了金银,被搜出来了。”

宫禁这东西就像是朝廷的政令,执行起来是很有弹性的,按规定,都人进出必须层层搜身,进搜得更严格一点,这是文皇帝时期就传承下来的老规矩,出嘛,一般来说能出去的都是各宫头面人物,带点赏赐出去也是情有可原,也就意思意思翻翻包裹而已,不过如果遇到管事的门头心情不好,又或者是最近外廷刚整顿过风气,那搜得严格点也是很正常的事。搜出了金银,又解释不出来,层层上报,最后要劳动主子出面捞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银?”皇后扫了周嬷嬷一眼,“几两金子,惊动得了东厂?除非她拿的是玉玺!”

她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吴雨儿已经完了,肯定是搜出了什么字据!”

“您是说——”周嬷嬷脸上终于也布满了忧虑,“小吴贵人竟带的是字信,不是口信?她——她不会如此——”

“如此什么?”皇后心情不好,说话也没好气,“如此胆大包天,如此不计后果,如此愚蠢?你不记得她是怎么上位的了?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

能在皇后通令全宫配合太子守孝的时候,同太子滚到一处,小吴美人的胆子还能小了去了?只可惜,虽然博来了一个名分,但发家不正,本来很顺遂的上位之路,被太后一句话,就从根子上掐死了。这就是她的短视,这样的人,只怕还真能做得出带字信给家里,让人去弄砒霜的事儿。

“就想不到绕个弯子?”周嬷嬷有点不甘心,“哪怕是传一封信,就说此女乃自己心腹,有何事都听凭吩咐——”

“恐怕以她的脑子,糊涂劲儿犯了,却想不到这么多!”皇后冷冷地道,“早觉得她会出事,却没想到,栽得还这么快!”

周嬷嬷也跟着叹气,“可惜了的——从此事来看,贵人倒是真心实意地恨上了徐娘娘。”

在宫里生活,如果别人说什么自己信什么,一年内指不定能死个十次、八次的。虽然小吴美人一直向孙皇后示好,但她开口讨要砒霜的时候,孙皇后对她还是提高了警觉。——谁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就算从前是诚心投效,现在有了儿子,心思也会变的!别说坤宁宫里的确没有砒霜,就是有,皇后也不会蠢到给她吧。自己这里一给,转头小吴美人就去把她卖了,该怎么办?甚至于说,皇后对小吴美人都是立刻动了疑心——如果不是她蠢到真以为皇后会给,那就是小吴美人和她打交道,存了有异心。

如今,事实已经证明,小吴美人就只是蠢而已,心还是很纯正的。周嬷嬷的语气,皇后听得出来,她是取中了小吴美人的儿子和她的诚心,多少想要劝说自己,帮小吴美人一把,把她从麻烦里捞出来。

碍于如今情况不明,周嬷嬷没有明说,随着事态发展,也许她就会适时地为小吴美人说点好话了……她的心思并不复杂,皇后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若是在往常,她也并不会出言点醒,大不了周嬷嬷劝说以后她不置可否而已,维持一定的神秘感和权威,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今日情况特殊,皇后是心浮气躁,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毛发耸立,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尖刀对着自己的后心,真是坐卧都无法安宁。在这样异常的状态之中,她难免也比平日更多话了几分。

“想也别想了。”她不耐烦地说,“吴雨儿已经完了……就算信里没说什么,那都人也肯定把什么都交代了出来,不然,至于惊动东厂?大哥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又让冯恩出面,吴雨儿还能落个什么结果?”

这是内宫,不是外廷,并非东厂番子横行无忌的所在,没有皇帝授意,冯恩焉敢接手?东厂大摇大摆去找小吴美人,已经是说明了情况的严重性,有如此一个人证,还想往外捞吴雨儿?先想想自己该怎么从这件事里撇清出去吧。

还好,自己的做法还算是周密,没有留下什么太大的破绽……皇后在脑子里将自己前后的表现反复想了几遍,从小吴美人产后第一次接触她开始,每一个细节都回顾了一番——即使那都人和小吴美人反咬一口,自己也说得过去。在不知前情的基础上,不论是示好于小吴美人,将太后的言语传过去,还是呵斥小吴美人的离奇请求,又或者是安排她出宫探亲,都是在情在理……唯独稍有关隘的,也就是一开始传话的这一节了。但大哥也不是天真的孩子,应该还是能理解的,小吴美人产子,自己肯定是要加以拉拢,事情既然已经传扬出来,自己无非是早大多数人一步知道而已,这个人情又何必白白放过……

虽然处处细节都照顾到了,但皇后的心还是跳得很厉害,好似有什么细节被她白白放过了一般。只是坐在当地左思右想,又全找不出什么来,只得示意周嬷嬷,“你且留心着,有信儿了便随时来报……现在壮儿该如何处置,方才是重中之重。”

小吴美人才进东厂,到底是平安脱身还是一头栽进去,毕竟还没见分晓,不过她平安脱身加官进爵的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这个人已经废了,唯一还有价值的只是她留下的皇子而已,周嬷嬷点了点头,“老奴自当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