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君比哥哥文雅些,但也是个爱笑爱玩的甜姐儿,等母亲一吩咐让她好好招待小姐姐,她就拉着小姐姐的手上了炕,跟小姐姐摆弄她的糖果盒去了。

她受父亲和祖父溺爱,她祖父更是亲手打了一个三层,有二十多个小格子的糖果盒给她,还把里头都装满了,等只要空了,她跟父亲和祖父说一声,隔天盒子就又能满了。

过年钰君的糖果盒子更是满满的,她找来了虞婆要了几张包点心的黄纸,拿起勺子来,让小姐姐一样一样地尝,哪样她觉得好吃,她就盛满满的一勺放到纸上,说要打包好,送给小姐姐。

龚小妹家的小姐姐因此口水不断地流,口水掉在了身上穿的新衣裳上,跟着她的下人帮她擦口水,她眼睛都舍不得离开那些各式各样的糖果点心,头凑过下人的手,眼巴巴地看着。

小妹在不远处看到,捂着眼睛跟许双婉道:“你看呆不呆?”

许双婉摇头失笑。

望康在旁边扯了扯龚小姨的手,跟小姨摇头道:“妹妹不呆,你看呢,她还给君君分糖吃呢…”

这厢小姐姐吃到了很是好吃的,连忙拿了一颗往小妹妹嘴里塞,朝着小妹妹就是笑。

钰君尝到,点头“嗯”了一声,“好吃的呢,多谢小姐姐。”

两小姐妹玩得很开心,望康背手看了一会,又摸了摸小弟弟的脸一下,跟龚小姨道:“小姨,没有什么事,我就往我祖父那边去了,那边也有客,我去看看。”

“去罢。”

“诶。”

望康扭头,“那,宣相夫人?”

许双婉笑瞥了他一眼,拉他过来替他理了一下衣裳,放了这调皮蛋出去了。

他一走,小妹就道:“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他平时是怎么跟你顶嘴的了。”

许双婉笑着点点头。

“宣相大人也不说他?”

“也说,有时候也由着他去了,不过在家里还容着他点,外面就不许他放肆了。”许双婉笑道。

她也不好跟小妹说,其实这父子俩的性子还是很像的,只是她那位长公子幼年就被祖父带在了身边教养,少年时候就扛起了一门生死,哪可能像望康一样能活得百无禁忌。父子俩平时看似也是谁都看谁都没个特别顺眼的一天,但心里亲着呢,有时候两人嬉闹起来,她都插不进去。

不过,许双婉自己对此也是有些放纵的,丈夫也好,望康也好,她都希望他们在家中能过得恣意些,出去了,再披盔带甲也不迟。

“也是你们教的好。”

“咱们就不说这客气话了,今儿怎么就你来了,你家夫郎怎么没来?”

“抹不开脸呗,怕人说他抱宣相大人的大腿…”小妹说着也是没好气,“当初他一个落魄书生死缠着我爹要娶我,怎么就没见他觉得他是抱我爹的大腿了?”

“哪能一样。”许双婉听着她口气,总觉得小妹好像是家里不稳当,心里有所不快似的,但大过年的,她也不好问人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遂她说话就越发地温和了起来,“他把你和你们家当是亲人,而我家长公子是他的上峰,这中间总要隔着些。”

小妹点点头,“我知道。”

说罢,她自嘲一笑,“反正他不来,我来。”

许双婉温柔地看着她,小妹被她看得沉默了下来,心中的那些隐忧这下是藏也藏不住了:“婉姐姐,不瞒你说,世上都当升官好,我却在里面看到了料到料不到,猜都猜不着的恶意祸端。”

许双婉点了下头。

“婉姐姐,你是怎么过来的?”

“往前看,就过来了。”

能走到今天,许双婉发现在这些年里头,她不见得有多聪明,也不是她运气好,但这当中有一点她觉得她做的比较好的就是,她一直在往前看。

就像你只看着黑暗,光明也就远离了你;你对世事偏执到底,那豁然必然与你无关;你只走崎岖小道,到头来迎接你的就只可能是死路;你若是软弱,那也不会有人替你坚强;你要是老想着事情太难了解决不了,那问题在你没解决它之前,它就已经先解决了你…

但你要是往前看,总有一天你就会发现,困住你的已经过去了。

往前看就好。

许双婉跟小妹挑了些她这些年的一些事情说了,说罢,她轻声加了一句:“大多数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好,但不努力,不往前看,那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且回过头再看,首先打败咱们的,不是那些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而是我们对它们恐惧的心,是咱们自己,你说咱们还帮着那些会为难自己的事再来为难自己,值不值呀?多坏呀?”

小妹先是被她说得眼红,现在又是笑了起来,还白了她一眼,“我看望康才是像你。”

许双婉笑了一下,拍了拍小妹的手,“你只是还没习惯,等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那些于别人惊天动地,惊心动魄的事,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一桩需要去解决的事而已。”

“我怕是做不到你一样的,”小妹诚实地摇摇了头,深吸了口气,“不过,我没那么担心了。”

既然世事不会因她的担忧惊惧有所改变,还不如她拿着这些担惊受怕的力气去勇敢面对。

“嗯。”许双婉看她似是好过了点,捏了捏她的手,朝她微笑了起来。

不要怕,还有她在一边看着她呢。

**

这一天侯府的客人能进来的不多,下午姜府来了人送了些鲜果过来,说是南边来了亲戚带过来的,挑了些送过来让他们尝尝鲜。

北方一到冬天就万物凋零,即便是宫里,也就那两三样常见的贡果,多了的也没有,姜家亲戚送过来的果子很是新奇,还有一样是以前见都没见过的。

果子不多,给听轩堂的两位主子送了一半过去,另一半因着钰君喜欢吃,许双婉便把她的那份给她留着了。

夜晚,出门了一会的宣仲安冒着风雪归来,掏出了一大个又黄又大的橙果来,塞到了她手里:“给你。”

“哪来的?”

“洵林输我的。”

他的她肯定也要留给钰君,他就去洵林那边想主意了。

“怎么输的?”

“输了盘棋。”

“你又去欺负他了。”许双婉打了他的肩一下。

“呀,疼,我帮你剥。”宣仲安拿过了她手中的橙果,替她剥了起来,许双婉这下是想说他都不好说了。

等到第二日,一家人要进宫去跟圣上一家用膳,洵林一早先过来跟他们夫妻俩问安时,许双婉就朝他招了招手。

第151章

“你哥哥昨天又欺负你了?”许双婉笑着问。

洵林好笑得很,又不好意思,低声道:“是洵林学艺不精。”

宣仲安在旁听了,轻哼了一声。

算他还识相。

“下次咱们就不中他的招了,不跟他比。”许双婉跟他说着,那厢虞娘带着人有事问她,见此也侯在一边,没上前。

“诶。”

“听到了没有?不惯他。”许双婉又叮嘱。

“听到了。”洵林笑着点头。

“好了,去坐着,等会就动身了。”许双婉这头也有事,他们一家可能要到下午偏晚一点才归家,府里的一些事她在走前还是要再吩咐下。

过年敲门的多,侯府不是什么人都放进来,但来者之人不进门也是客,侯府位高权重,更忌仗势欺人,这中间接人待物的度也是需要主子们过问着,眼睛看着,这下面的人才不敢懈怠。

许双婉持家严谨,上下皆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侯府也就平静安然得很。

洵林也是只要归家,不管外头纷扰几何,等到了家,他的心就安了。

于他来说,治家的嫂子等于就是家,等嫂子走去跟身边人说话去了,他也没去坐,而是凑到了正抱着小侄女的兄长身边,“长兄。”

他伸手,钰君也张开了小手扑向他,甜姐儿咯咯笑着叫他:“小叔。”

洵林抱了小侄女,紧紧地搂了她一下,又亲近地拿脸碰了下她的小脸蛋,随即又板着脸跟她道:“等到了外头,可不能让人随便抱,小手小脸可不能让人碰,可记住了?”

钰君点着小脑袋,“只给爹和小叔抱,呃,还有哥哥,那个…”

“嗯?”

“宝爹呢?”

洵林犹豫了一下,“稍稍一下吧,抱一会你就下来。”

“嗯。”钰君重重地点了下小头颅。

“过两年,你是大姑娘了,就是小叔也不能让他抱,知道了?”宣仲安在旁淡淡道。

钰君躲进了小叔的怀里。

洵林抱着她朝兄长讪笑,“这不君君还没大吗?”

宣仲安瞥他一眼,“你自个儿也注意着点自己的婚姻大事,别什么事都等着你嫂子操持。”

洵林顿时苦下了脸。

望康小公子这厢正从外头大摇大摆进来,一看他小叔苦着脸,就知道他又在父亲手下吃败仗了,小长公子恨铁不成钢看了他小叔一眼,就为小叔操刀向前了:“爹,你别大过年的都埋汰我小叔,我小叔好好的一个少年才俊,看看都被你埋汰成什么样了?”

“宣望康啊…”宣相开口了。

“怎么地?”

“大过年的,你别以为我不会揍你啊?”

望康理直气壮,“你当然不会揍我了,要不这年过来有何用?”

过年当然不能打儿子了。

宣仲安一听,顿时就朝妻子看去,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儿子!”

也是他从一开始就没大没小,才养出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儿子来,许双婉自己吧,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了,这厢她也跟以往一样,笑看了他们一眼,就朝虞娘她们颔首:“好了,府里就交给你们了。”

“是。”

许双婉又朝洵林那边的姜娘望去,“姜娘。”

姜娘本来在笑着看着主子们说话,这时忙带了身边的娘子丫鬟过去了,“是,少夫人。”

许双婉这头把洵林那边的事过问好交待完毕,一过去男人们那边,他们也就知道要动身了,皆停了斗嘴看向她。

“好了,都披上大麾,夫君,你抱着君儿,我给她戴一下耳帽。”

宣仲安把坐在哥哥身上的女儿抱了过来。

一家人用了一会穿戴好,那头下人也飞快来报,说老侯爷已经往外出去了,许双婉怕公爹等候,便道:“咱们快走几步罢。”

“嗯。”宣仲安抱了女儿出门,沁园门边紧接着起了鞭炮声。

大年过年,主子出门和贵客来临,都是要响两声炮竹声的,宣钰君躲在父亲怀里往鞭炮声望去,途中看到了母亲笑着朝她望来的眼,她便看着母亲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母亲因她的笑莞尔不已,温柔的妇人笑靥如花,如春风拂脸一般怡人。

许多年后,宣钰君再想起此景,每次回想,每一次都忍不住肝肠寸断——那是一个在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她以为一纵即逝的片刻,在失去母亲后,每一幕都成了永恒。

**

初六这天招待侯府一家人,是宝络前年开始定的,定了两年,这都成了宫里不成文的规矩了,今年这一年内务府没先问,就把这一天先挪了出来。

宫里在年前就做好了准备,遂侯府的人一到,从一到门口就进宫,到进太极殿,花的时辰比去年还要短。

比之去年,今年宫里的很多规矩在侯府面前又略去了一些,不再繁杂。

今年过年下了雪,一进太极殿,宣仲安和父亲带着家人给帝后请完安,就跟宝络道:“今年京城这雪下得有点大,钦天监那边给您送话了没有?”

“没。”

“也不知道西北和东北那边如何了。”

“那叫监正过来一趟?”

“问问罢。”宣仲安看了看洵林,“让洵林去请罢。”

给洵林解大麾的宫人便退到了一步,洵林也忙朝宝络皇看去。

“嫂子?”宝络朝正跟皇后说话的宣家嫂子看去,“宣相大人又使唤洵林做事了。”

许双婉望过来,“是何事?”

“叫个人进宫问点事,跑腿的活。”宝络兴致勃勃给人上眼药,“外面怪冷的。”

许双婉知道他没事就要他那义兄添点堵,便朝洵林看去。

一边是圣上,一边是亲兄长,哪个都不好得罪,洵林朝着嫂子笑而不语。

许双婉见洵林没什么不悦,就笑着道:“你哥哥又折腾你了,你就去罢。”

“你也不说说他?”宝络不满了。

皇后看着唯恐天下不知的皇帝,笑瞥了他一眼。

宝络叹了口气,“算了,朕不说了。”

洵林要去请人,望康也悄悄地跟着他去了,宣仲安也当作没看到,随他们一道出了门。

望康心野得很,与其拘着他,还不如让他跟着他们到处多跑,有他们看着还好点。

这厢宝络抱着他的小太子,带了老侯爷和义兄去了正殿,钰君这个郡公主一手一个牵了皇后的两个公主,去看她从家里给小姐妹们带来的布偶去了。

皇后看宫人紧跟着她们,又叫了身边的女官过去,跟许双婉道:“有谢才人看着,嫂子就放心罢,坐。”

钰君身边跟着采荷,许双婉也放心,便在皇后身边坐了下来。

两家要比以前亲近多了,皇后跟她也如是,她进皇宫也不像以前那般拘谨,跟皇后也稍稍随意了些。

不过,比之宣家这位嫂子对她还有的多礼,齐留蕴这个皇后待她就要随和得多了,她从来不在许双婉面前摆皇后的架子,算来是真心把许双婉当嫂子待。

这头不等许双婉说话,她又接道:“安怡跟安宁从前两天就开始盼着钰君来了,好不容易等到钰君来,嫂子你就让她们小姐妹们多玩一会。”

“钰君昨日也是摆弄了她的小私什半天。”许双婉说着,站在她身后的身边人也是低头笑了起来。

许双婉也是笑着跟皇后道:“还把我的几块她看着好瞧的帕子也收了起来,说要带来给安怡姐姐和安宁妹妹挑,等会您要是见着了几块旧帕子,也别揭穿,由着她们去,您看如何?”

齐留蕴哑然失笑,道:“这是个大方性子。”

许双婉笑着点了下头。

比起平日跟着先生念书的望康,钰君算是由她全天带着的,许双婉念她年纪还小,平时除了教她进退得体的礼仪,很多事情也没开始起步,先由着女儿按天性长。而钰君这一长就长得有点随心了,只要是她喜欢的,连块叶子她都当宝贝,之前还因着她秋天收的一片叶子腐烂了,她还大哭了一场…

她很是天真无邪,而许双婉爱惜她,因此也不会忽视她的伤心难过,借着叶子的消逝也会教钰君一些道理,由此,钰君反倒受教了起来,之前还打算以后再教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教了起来。

像昨天她想要几块帕子,还特地来请示可不可能请母亲割爱,还道她回头能拿好针了,就会给母亲绣两块补上。

许双婉便答应了,打算回头亲手教钰君绣上两块帕子,把她承诺的补上——正好借此教会女儿要尊重自己说出的承诺,说话要算话的道理。

钰君现在待人大方,气度也还算不错,就是人还是皮了点,这也是跟她父亲和兄长学的,许双婉也是看她看得紧了点,也有点怕她不小心出事,遂跟皇后说着话,她眼睛也是往女儿那边瞧。

齐留蕴见此,道:“嫂子,现在钰君也还是你成天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