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眼从怀中抽出机票交与检票员,然后朝我们笑了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同行者弄得莫名其妙:“你小子事先也不招呼一声,你这一走,老爷子那边谁来照应。”

“我也是昨天才临时决定的。有些情况…比较特殊,先上飞机再说。”四眼的神情少有的窘迫,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话间,他脸色猛地一变,拉起我就往登机口跑。我听见身后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转过去一看,一群黑西装越过人群,朝着我们的方向猛冲了上来。

“姓秦的,你他妈的,给本少爷站住!”人群中钻出一张熟悉无比的脸孔,我从未见过王家大少爷怒成这副样子,龇牙咧嘴,脖头涨成了一片鸡冠红,跟别人掘了他祖坟似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身后的那些个黑西装里恐怕少不了商会的佣兵。虽不知小王八发的是哪门子邪风,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我绝不陌生。我牵起Shirley杨,招呼了胖子一声,奔着登机门便杀了进去。机场保安很快就被这一出人数众多的闹剧吸引过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美国保安一把拦下王清正,他手下那几个黑西装一看有人动他家少爷,顿时鸡血上脑,居然跟荷枪实弹的机场保安动起手来。我们混在登机的人群里迅速离开了现场。等到在飞机上顺利落座才长喘了一口粗气。我顾不上搁放随身行李,拽起四眼,逼他坦白从宽。

“你是欠人家钱,还是短人家理。老实交代,这次是不是准备潜逃?”

秦四眼拎起我们几个人的背包,交给空乘服务员,然后掸了掸衣领:“昨天流水宴上惹的麻烦,没什么大不了。王少自己想不开而已。我的为人,掌柜的你还不清楚嘛,何必为了躲他,逃到大陆去。”

我一想也对,秦四眼是个读书人,虽然有时候缺德点子比较多,可总不能是犯了杀人放火的重罪,何况王少他本身也不是什么白毛雪羽干净鸟。要说四眼亏欠他什么那倒真不至于。

Shirley杨推断问是不是给王家安排的席位太次,所以惹了麻烦。胖子“切”了一声,说这个可能性很大,像王清正这样的二世祖平日威风惯了,稍微绊个小跟头就怨党怨社会。咱们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我虽对此事好奇,想知道四眼是如何把王家大少爷给得罪了,但也不好再三追问。一来毕竟是人家私事,打探得太多没有好处;二来,南京之行凶吉未卜,云南那头的事又一直悬着,我委实缺那份闲情去关心别人的事。

第二章 贼头(2)

一路辗转,又换机又换车,我们花了四天的工夫才回到南京,沿途颠簸比摸金倒斗还锻炼人。下了火车,已经是午夜时分,到处都找不着代步工具。胖子在火车上一直没睡好,此刻累得人仰马翻,全靠我和四眼拽着。

“说什么都不走了,我要睡觉。玉皇大帝来了都不算。”说完就一屁股蹲下去,和衣卷在了马路沿儿上。

“都怪我,”Shirley杨内疚道,“要不还是在附近找一间宾馆,先住下再说吧。”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怪我准备得不够周全,没有提前买好火车票。害大家从上海一路站到现在。”四眼的西装在火车上被挤成脱了线的破袄,皱巴巴的,远远地看起来像个乡村教师。

这二位在美国待了小半辈子,什么大世面没见过,愣是叫国内的绿卡吓得不轻,火车上人挤人、人踩人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攒不出来。我们三个大老爷们,用行李给Shirley杨砌了一个临时碉堡,在角落里隔了一个勉强能休息的座位。胖子自视体力过人,坚持把座位留给Shirley杨不肯换班休息,这才上演了一出横卧车站口的悲喜剧。不过根据我对胖子的了解,这小子肯定是惦记着让Shirley杨替他在林芳面前多打感情牌。

好在火车站附近供人歇脚的地方不少,我们几个很快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招待所。一推开招待所的玻璃门,就瞧见前台大妈穿着一件碎花小袄,靠在桌上睡得正香。我们几个累了一路,此刻跟逃荒难民似的拎着行李直往暖和的地方冲,前台大妈被我们一通哄闹坏了美梦,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这家招待所分上下两层,是典型的作坊店,石灰刷出来的砖头墙,不少地方露出了稻草秆。不过我们在火车上被折磨了几十个小时,已经顾不上换别的地方。大妈取出登记用的纸笔,指着墙上的告示栏说:“结婚证、身份证都拿出来。”我凑上去一看,小布告栏里头,贴着一张玄武区的街道居委会通告,说最近南京地区有外省流窜犯四处作案,严重威胁了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要求各招待所做好入住人员登记手续,一人一证,杜绝隐患。

别的好说,可结婚证这玩意儿,我上哪给大妈找去。我只好跟她解释说我们几个人都是单身好青年,没证。大妈将我和Shirley杨上下打量了一番,斩钉截铁地说:“没证还想开房,你这是耍流氓。把身份证交出来。”

四眼和胖子哄笑起来,我没空答理他们,继续给碎花大妈解释:“我们要两间房,她单独住。”

大妈重重地哼了一声,宛若寒风般冷酷,她得意地说:“你们这些小年轻的花花肠子,我见多了。没证,就是三间房也不行。”

我被她弄得啼笑皆非,又不敢跟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妈较真儿。四眼推了一下眼镜,从胖子的包里翻出一袋巧克力来,塞进碎花大妈手里:“我们刚从外边回来,还不熟悉大陆形势。您通融一下,就一晚,我们开三间房,住两间。”

胖子问:“多一间干吗使?”

四眼笑了笑,问碎花大妈的意见。她提溜起那袋花花绿绿的美国巧克力,翻了一个白眼:“既然是特殊情况那就只好特殊对待,我看这个戴眼镜的是老实人。你们自己把登记表填一下,钥匙拿去吧。”

我心说贪污受贿是最大的犯罪,大妈您拿慰问品就算了,平白无故还多收一间房钱,要是真遇上流窜犯,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怪不得治安环境。

第二章 贼头(3)

我将四个人的资料胡乱填写了一通,碎花大妈装模作样地拿起来一看,随后放下本子,戴起老花镜问:“胡八一是哪个?”

我朝她点了点头,无奈人家对我成见颇深,不愿跟我多说话,只是拍了拍桌子,让我们取钥匙走人。

好不容易掸好了床,反正是三个大老爷们,我也顾不上换洗,一头扎进了软绵绵的棉被里头。胖子刚一着床立马鼾声大起,四眼皱着眉头站在一边,显然不愿意跟我们同流合污。我说大律师你将就一点儿,要不你和胖子睡床,我打地铺。四眼摇了摇头,问我:“你有没有发现,那个服务员的态度有点…有点不对劲?”

“谁?你说前台那个大妈?”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大妈的神情语态,活脱儿一个居委会退休的老主任,没瞧出来有什么大毛病。

四眼也摇了摇头:“可能是我多心,没事。快睡吧,精神养足了,好办事。”

正说着,房门忽然响了,“咚咚”连敲了好几下,听着还挺急。我和四眼对视了一下,凑到猫眼里头往外看,只见Shirley杨裹着一条毛毯,头上湿漉漉的,神情十分焦急。我急忙打开门将她让了进来。

“你们快听…”Shirley杨揭开毛毯,刺啦啦的电流声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接过收音机,放在耳边仔细辨别,这才听清楚,里面在报一则午夜新闻,说的是公安机关悬赏捉拿通缉犯的重要通知,播报员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此人已经被定性为本案主谋,下面我们再重复一遍犯罪嫌疑人的信息:胡八一,男,32岁,汉族,身高182公分,原籍…

我被自己的名字弄得浑身一震,脱口而出:“是不是搞错了?”

Shirley杨示意我继续听下去,此刻胖子刚从梦乡中被我们吵醒,睡眼惺忪,一时半会儿尚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地问我们在折腾啥玩意儿。我冲他嘘了一声,让大家静下心来继续听广播。

也不知道是不是信号太差的原因,收音机的接收一直断断续续,后面的内容基本上都是破碎的只言片语,大致意思是南京地区出现了一个倒卖文物的犯罪团伙,涉及数起金额巨大的文物走私案,在最近的一次行动中该团伙骨干成员落网,牵涉出了幕后黑手胡八一云云。

我听得目瞪口呆,怎么才出去几个月,转眼就成通缉犯了,还是匪首。胖子拍了我一把:“行啊兄弟,处了这么多年,真没看出来,背着我们搞副业。”

四眼脸色大变,抄起外套说:“这地方不能待了,咱们得跑。”

我一把将胖子从床上推了起来:“四眼说的有道理,只怕消息早就出来了。大金牙在信上所指,恐怕正是此事。”

Shirley杨甩下毛毯,严肃地说:“事不宜迟,我们从消防通道出去,尽量不要惊动前台。”

刚到南京,我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播报员口中的通缉犯,这可慌了众人的手脚。我们几个三下五除二,将刚刚铺开的行李卷又草草打好包,准备从招待所的后门遁走脱身。不料四人前脚刚出房间,后脚就听见走廊里响起了服务员大妈嘹亮的呼喊:“就是他们几个,别让他们跑了,抓贼啊,抓卖国贼胡八一!”

我被她一喊,满口的牙都酸了半截,胖子惊呼:“肏,老胡家长脸了,大阵仗。”

我扭头一看,哭的心都有了,一队绿褂、绿裤的大盖帽,手持警棍堵在了走廊的入口处,哥几个连帽子都是绿色的,少说也有十好几人。

第二章 贼头(4)

“走,走,走,这边!”Shirley杨拽着我们几个,拐进转角处的通道,向着反方向跑去。她后来告诉我,这是在陆战队养成的习惯,到了一个地方,得先把前后门摸透彻,搞一个逃生方案出来。要不然,她就不敢躺下。四眼说这个习惯非常好,要借鉴,免得日后着了小王八的道。我给他们三人夹在中间,走道又相对狭小,满屋子的** 干警 跟地爬子似的,逮哪儿哪冒头,堵得我们抱头鼠窜狼狈极了。胖子顶着行李,急得满头是汗:“这是哪个部门的同志啊都是,锲而不舍、鞠躬尽瘁,包围圈战术用得怪娴熟。” 我说你歇菜吧,被包围的是咱们,要学习借鉴也得等逃出去再说。这时候,有几个跑动比较猛的,已经冲到了我面前,离我最近的一位**同志,瘦得像只蛐蛐,满眼精光,一个饿虎扑食,牢牢地把我的裤腰带扯在了手中,他兴奋地呼喊同伴:“动1动1,我是动13,嫌疑犯已经被我逮捕,请求支援!重复一遍,请求支援!” 四眼一看情况不妙,照着他脑门儿一脚狠踹。我说袭警要不得,天下警民是一家,你打他跟打我儿子一样,看着心疼。胖子仗着个头壮,将通道堵了个七七八八,有两个大盖帽想要突破他的防线硬挤过来,衣服扣都挤掉了,还是没有成功。 “老胡,快跑,我顶不住了。”胖子憋了一脸酱紫,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揍开了,满脸的血印子。我心里明白,以他的身手,远不至于被几个小**弄得如此狼狈。他必定是为我着想,唯恐事态扩大,所以才会硬顶在枪口上不肯轻易还手。Shirley杨本来跑在最前头,这时她猛地一刹,朝我们大力地挥手,意思说出口近在眼前。我见胖子受伤,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提起地上的小**一把甩了出去。其他人原本都在围着胖子打转,一瞧自己人被提溜起来,急忙去接。胖子乘机抽出身,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脚下不稳,要不是我上前搭了一把,差点给摔个狗啃泥。趁着眼下形势混乱,我们撞开了招待所的后门,一鼓作气逃出了半个多钟头的路程。那个时节不同今日,南京的基础建设还没有完全翻新,火车站附近多是农田,要不就是刚刚兴建起来的工厂,大半夜的,想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比登天还难。 “先找地方停下来,给胖子止血。” 胖子被我和四眼搀扶着,脑门儿上顶了一条秋裤。我们跑得太急,没工夫为他处理伤口,我从包里胡乱抽了一件衣裳出来打算先把伤口捂上再说,好在是条棉质秋裤,万一抽中了内裤,估计胖子能当场把我揍死。因为不确定对方是否会穷追不舍,安全起见我们只得先藏身在一片收割过的稻埂田里。南京这地方,四季分明,独缺暖春。九九寒歌唱到头,扒了棉袄直接凉拖,别看现在三月天,照样天寒地冻,冷得人鼻涕眼泪一把抓。如果再不抓紧找个地方停下来休整一下,我怕我们四个都吃不消。眼下一片漆黑,胖子不断地喘着大气,四眼抽了抽鼻头,哆哆嗦嗦地翻出一张南京地图来。我见状急忙去掏衣兜,想找盒火柴出来照明,不料手指一入口袋,先是被一件滑溜溜的东西碰了个冰凉。我心头一惊:薛二爷的救命锦囊!

第三章 五鹤朝天(1)

离开美国前,薛二爷曾经给过我一只古色古香的绣红荷包,关照说此物是件在关键时刻能够救命的宝贝,当时我并未在意,心想您老走的那会儿还是伪帝的天下,眼下改革开放都好几个年头了,就算真有什么宝贝,只怕也成不了大事。谁料我们此行出师未捷,名先扬,落了一个走私文物的罪名,被人撵得抱头鼠窜满南京城地躲。此时此刻,我摸出那只救命的小荷包,巴望着能有奇迹发生。我们蹲在田坎儿中间,周围漆黑一片,胖子挨了一记闷棍,此刻龇牙咧嘴地向我抱怨:“我说老胡你赶紧想想办法整一个战略转移,你瞧哥几个,再这么冻下去,迟早出人命。” Shirley杨离我比较近,她点燃了防风打火机,问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将薛二爷给的荷包掏出来,放到火光底下,叫他们看。四眼本来在一边摆弄地图,他瞅了一眼荷包,问:“这是什么?掌柜的,你疯了?”我说这是你家薛老爹临行时候塞的宝贝,眼下死马当活马医,咱们先拆开来看看里头是不是真藏了什么锦囊妙计再作定夺。说着我就拉开了荷包两侧红色的线头。胖子挪了挪身子,想要看清楚荷包里头到底藏了什么宝贝。我低下头去,只见小小的荷包里头,漆黑一片,一阵凉风嗖地一下从我面前拂过,我揉了揉眼睛,又将荷包口朝下翻转过来,心中恍惚。怎么,薛二爷的锦囊是空的! “不可能啊!”胖子一把抢过荷包,左右摇晃,“救命的银子起码得留点吧,老年痴呆也不能严重到这个地步啊,哎,老胡,你是不是把救急的口粮都贪污了。**,真是个空包。” 薛二爷此举,直叫人跌破了眼镜,我裤腰带都快吓掉了。这什么老头啊这是,你没有就说没有,非装深沉,学人家诸葛孔明临行前给个锦囊妙计,当初表情还贼他妈的真诚。现在可好,演砸了吧。我抄起那个面上绣得花里胡哨的荷包准备往田埂里丢。 “等等!再让我看一眼。” Shirley杨“咦”了一声,从我手中接过绣满了红花绿叶的荷包盘弄了几下,又将缎面的锦囊翻了个儿,举起打火机冲着荷包的屁股一照,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一看Shirley杨入神的表情,心说有门儿,看样子,这小东西里头的确藏了玄机。 “老胡,你老实交代,这东西是从哪里顺出来的,”Shirley杨语气颇有些激动,声线上下微微抖动了一阵儿,我不明白她缘何为一只巴掌大的小荷包动气,急忙指天发誓地对她解释说:“杨参谋,你是了解我的,如果真是我顺来的,怎么会让你发现呢?”此话一出,胖子扑哧一下笑了,我急忙又补充道,“其实我主要是想说,咱们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切忌私自将人民内部的矛盾扩大化。” Shirley杨像是早就料到我会为自己开脱,她指着荷包屁股上密密麻麻的针绣说:“你们都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对着火光,凑了上去,仔细观摩起来。先前我并未将这只小荷包放在心上,只当是无关紧要的小物件。没想到Shirley杨一见它顿时紧张万分,弄得好像马克思要请她喝豆汁一样,使我不得不从新审视这只看似朴拙的荷包。此物,长宽约在三寸之间,掂在手中半斤不足,上好的黑色锦缎做底,配以细若牛毛的孔织线绣图,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民间工艺品。但要说有多金贵,那倒也不尽然,好东西都是古来稀,我看它撑足了也就百十来年的道行,在惯于摸金搬山的盗墓贼眼中,实在不值一提。至于Shirley杨叫我们仔细分辨的那一团白色针绣,大小不过在一片小拇指的指甲盖之间,我左摸右看,实在瞧不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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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鹤朝天(2)

四眼眯着眼睛,差点把鼻子顶到荷包上,然后抬起头说:“上面好像绣了一只白头鹤。” Shirley杨微微摇头,又将打火机挪近了半分:“你们再看,到底几只。” 我凑上去一数,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就在看似拮据的方寸之间,居然环了五只红顶雪羽的长腿仙鹤,这五只鹤,形态各异,神色悠然,也不知道绣红师傅用的是什么线料,这些鹤居然给人一种展翅欲飞的感觉。胖子躺在枯秸上呻吟了一声:“什么白鹤黑鹤,不就是只鸟嘛。他娘的,讨论了半天这玩意儿顶个屌用啊!” 我说此言差矣,你看这块针绣撑死了不过指甲盖大小,在毫厘之间绣出五只行神迥异的仙鹤,这位师傅的手艺可见一斑,此物定是大有来头,只是不知凭一件死物要如何解我们几个的窘局。 Shirley杨笑道:“谁说它是死的?” 这下可轮到我结巴了,难道这荷包中藏了成精的老妖,它还能喘气不成? Shirley杨眨了眨眼,抿唇一笑:“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五鹤朝天’这句话?” 嗯?胖子愣了一下,随即接口道:“武松打虎倒是听说过,那啥啥鹤能干吗,红烧还是清蒸?” 我寻思了一番,仙鹤在古代又叫一品鸟,是一种比较传统的吉祥图案,有一句古话说得好,“鹤鸣人长寿”。这么一想,忽然之间就联想到了国字号的煎煮药坊,老北京的鹤年堂。无独有偶,四眼推了一下眼镜片,说道:“我曾经听老一辈提起过,在北京有一家名贯九州的中药铺子,名叫鹤年堂,曾经一连开出五家分店,所以又有五鹤朝天之说,只是不知道跟我们眼前的五鹤荷包是不是有些裙带。” 我说这茬想到一块儿去了,看来老薛在北京有门道,此物与老字号鹤年堂脱不了关系。百行千业,医者为尊。特别是古时候,科学技术不发达,生产力落后,随便拉一个痢疾都能丢了性命,大夫这个职业,叫人爱恨交加。离了它,不行;可它一上门,必定是家中遭了晦气,有人生病。所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商贩走夫,无一不对行医之人心存三分敬畏。至于五鹤朝天的鹤年堂,更是杏林行中的龙头舵手,黑白两道都要留它几分薄面,绝非寻常人家能够招惹的。毕竟人活一世,谁能没有个病啊痛的,到时候,还不是落人家大夫手里?只可惜天高皇帝远,在六朝金陵面前,它实在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人家真有这个心,赶过来搭救,搭趟火车也要耗费几天几夜的工夫,到那时候,咱们几个早就死绝了,只能坐等收尸。胖子拧道:“嗨,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北京南京都分不清,依我看薛老头早就朽糊涂了,举着荷包当干粮。要不咱们还是快跑吧,起码先进城再说,别在荒郊野岭耽误工夫,万一那群绿王八壳子追上来,你说怎么好,打还是不打?” Shirley杨满有把握地说:“这你不用担心,刚才‘鹤唳’已经放出去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自会有人来接应。” “鹤唳?”我不解道,“你说鸟叫啊?拉倒吧,刚才连屁都没响一个,哪来的鹤唳。再说,声音怎么可能装在布兜里面?咱们凡事要讲科学,要知道唯物主义才是人间正道。” Shirley杨指着空无一物的荷包说:“你有所不知,荷包上的线,并非普通绣线,而是仙鹤的涅羽。仙鹤在中国神话中的地位,仅次于凤凰。据闻有一种仙鹤能活百年,临死前会不断鹤唳冲霄,直到最后一根羽毛被九天强风卷落。这最后一根鹤羽就叫做涅羽,能传鹤唳声于千百里。刚才你打开荷包的时候,绳结之间相互摩擦,声音早就传出千里之外,只是这种鹤唳分贝过高,人耳难以察觉,要以特定的器物来监测。”

第三章 五鹤朝天(3)

我们都没听说过世间有此奇物,不禁对Shirley杨的学识佩服得五体投地。四眼问道:“这东西既然是鹤年堂传声求救的信物,那这里面的秘密你又是从何而知?” 我心想既然Shirley杨对荷包的由来如数家珍,那就没有理由交不出底来。果然,她又继续为我们解说道:“鹤年堂自明朝年间起家,开山祖师名叫丁鹤年,他广结江湖豪门,这其中无论黑白都不在少数。就拿我祖父这一行的手艺人来说,也多少与丁家有过过往。” 我听说鹤年堂与搬山道人有过来往,先是一惊,稍后一想此事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搬山道人掘土盗墓的初衷便是寻丹问药,鹤年堂做的既是汤药买卖,两者通气互闻自是情理之中。也难怪Shirley杨会对五鹤荷包如此熟悉,敢情她的祖父,搬山道人鹧鹄哨曾经和他们有过来往。 “关于五鹤荷包,我听祖父提过,是鹤年堂与各帮各派结义的凭证。丁鹤年曾于百十余行的手艺人有过救命之恩,所以江湖上有一句通用的切口,叫做‘红顶白翅人齐福’,意思是说,但凡有良心讲道义的江湖人,只要听闻风声鹤唳必定会出手相助。” 胖子露出一副心旷神怡的模样感叹说:“没想到,旧社会也有过学雷锋的**思潮。按你这么说,只要咱们手里头握着荷包,自然会有人主动找上门?”他从田地里伸出脖子,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垂头丧气地说:“依我看啊眼下世道不同,人心不古,咱们在这窝了半个多钟头,别说人了,鬼都没碰上半个。这救命锦囊多半是作废了。” 我重新找了条毛巾给他:“来,这是招待所里带出来的你先换上。咱们走得太急,只有这么一件战利品。你把伤口重新处理一下再说。既然没有等到援军,那就依着那句老话‘靠人不如靠己’。咱们趁天没亮,赶紧离开这里,日头一出来,肯定会大范围警戒,到时候连进城都是问题。” 说话的工夫,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狗吠,数九天里听来格外凄凉。鹤唳老早就放了出去,我见一直未有回应,就觉得事情可能不如我们设想中美好,一来事隔多年,知道此事的人恐怕多数已经作古;二来,我们身处远郊,哪来的狗屎运,刚好碰上懂行的手艺人呢。所以说,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被**追上来抡大棒,不如铤而走险摸进城再做打算。四眼也同意我的观点,Shirley杨虽然心有不甘,可眼见胖子头上的血窟窿也知道无法再拖延下去。我们扶着胖子从光秃秃的田地里爬了出来,拿出地图一比画,便直奔总统府的方向去。我脚下踩着泥泞的田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此行如果不是因为我太过莽撞,大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回头看看胖子,他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只是大笑了一声,让我赶紧进城给他买两笼猪肉馅的包子赔礼道歉。我说你丫小声点,还没出敌区呢,万一惊动了绿壳王八,咱们回头只能蹲号子里头啃咸菜。正说着,一阵猛踩油门的声音由远至近拉着巨风而来,地上的石子被碾得嘎嘎作响。我扭头一看,黑夜中一道强光笔直地罩住了我们身后的小路,亮得叫人睁不开眼。我一瞅这架势,来者不善,急忙招呼大伙甩膀子跑路。没蹿几下,只听一个声音高声喝道:“前边的人,站住,快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