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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刚走不远,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居然又是那个穿黑皮夹克、剪平头留小胡子的家伙跟在自己身后。
太过份了!
他不由火冒三丈,转身就朝那家伙追去。他边追边咬牙切齿地想:今天大街上没有行人,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躲。
果然,那小胡子一见他追来,立即转身就逃,可是宽阔的大街上既没有平时的滚滚人潮,也没有一处藏身之所,他如惊弓之鸟,左拐右拐地跑了好远,不但没能把追踪他的徐家宝甩掉,反倒让他越追越近,眼看就要被逮住了。
小胡子大惊失色,看见旁边有一条小街,慌不择路,急忙拐了进去。
徐家宝被这家伙搔扰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寻到了对付他的机会,心里暗下决心,就算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一定要逮住他。于是也跟着追上了小街。
小街很窄,也很短,小胡子跑了一阵,眼看已跑到了小街的尽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他又急又怕,浑身直打哆嗦。
正愁无路可逃之际,忽然发现旁边拐弯处有一条小巷,他宛如看见了一条生路,急忙钻了进去。
徐家宝气喘吁吁地追进小巷,发现巷子里没有路灯,黑咕隆咚的,只看见前面有一条人影闪动,其他什么也看不见,而且脚下的路面也是坑坑洼洼的,十分难走。
一阵凉风吹来,使他怒火中烧的心冷静了一点,心里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心想要是这坏蛋没抓着,反倒把自己摔伤了,那可划不来。
此念一闪,他停住了脚步,正想回头作罢时,忽听前面不远处传来“哎哟”一声叫,然后是“扑通”一声响,原来是那小胡子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上了。
“真是天助我也!”
他不由大喜过望,想也没想,就趁着那黑影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之机,快步追了过去。
但是刚追出五六步远,他便忽地一脚踩空,咕咚一声,掉进了一个没有盖的下水道里。
下水道中积水漫溢,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便整个儿地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上来…
3
家宝集团董事长徐家宝失足掉进下水道意外身亡一个星期之后,他年轻的妻子肖琢玉便以未亡人的身份正式继承了他的全部财产,并且携着亿万家资,闪电般地嫁给了她的大学同学郭国光,同时向外界宣布让自己的如意郎君新婚丈夫坐上了家宝集团总裁的宝座,她自己却退居二线,在幕后帮助其夫打理生意上的事。
报纸上登出了他们盛大豪华婚礼的大幅报道,还登出了新郎新娘漂亮的结婚照,新郎倌鼻子下嘴巴上那一小撮日本“太君”式的胡子尤其引人注目。
照片下面,还有记者对郭国光这位家宝集团新任老总的采访报道。
在报道的最后,郭国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无论是对艺术,还是对生活,无论是对生意,还是对爱情,都是如此。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沦落成了一个杀人犯,那我也是一个完美的杀手。”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郭国光正坐在装璜一新的办公室里洋洋得意趾高气扬地训斥着几个属下,忽然电话响了,秘书在电话中问他:“董事长,有个电话找您,要不要接进来?”
他说:“给我接进来。”
秘书按了一下电话转接键,外面的电话便转进来了。
电话中有一个低沉而又略带苍老的女人声音对他说:“你就是郭国光吗?你就是那个在报纸上恬不知耻自诩追求完美的杀人犯吗?”
郭国光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你、你说什么?你是谁?”
对方的声音冷冷冰冰,丝毫不带感情色彩,仿佛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那天晚上谋害家宝集团原董事长徐家宝的事,干得并不如你计划和想象中的那么完美无缺,那么天衣无缝。”
郭国光一听,仿佛头上挨了一记闷棍,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急忙捂住电话让几个属下退了出去,然后才强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挂电话了。”
对方冷笑一声,说:“郭先生,别急嘛,等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就会对我所说的话感兴趣了。”
她顿了一顿,接下去说,“徐家宝出事的那条小巷,叫做竹马巷。由于路况复杂,那条路一直是青阳市交通事故多发点,所以为了及时了解路面交通情况,减少事故发生,市交警大队早在半年前就在那条巷子里安装了电子摄像监察器…”
“啊?”她的话还没说完,郭国光便像被蛇咬了一样从大班椅上跳了起来,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调整情绪色厉内荏地颤声道:“那、那又怎么样?”
对方虽远在电话的另一头,但却似乎将他表情的急剧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仍旧冷冷一笑,不急不慢地说:“正是因为有这个电子摄像器的存在,所以使得徐家宝遇害的过程被完完整整详详细细地拍摄了下来。”
“什、什么?”郭国光手一抖,电话差点从手中掉了下来。
对方舒缓一下语气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那天晚上竹马巷里的路灯坏了,巷子里嘿咕隆咚,所以拍下来的画面十分模糊,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所以这盒录相带并没有引起市交警大队的重视,他们随随便便看了一下,就扔在了一边。”
郭国光握电话的手心都泌出了汗珠,听到这里,才略略松了口气。
对方又说:“不巧的是我与交警大队的刘队长是老朋友,所以我通过刘队长这层关系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那盒他们已经作废的录相带,然后通过一些技术处理,把那些模糊不清的镜头一个一个的搞清楚了,所以徐家宝遇害的经过也就被我全盘知晓了。假如我把这盘录像带交给警方,那你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别、别、别!”郭国光吓得脸色发白,头上冷汗直冒,忙不迭地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想要我怎样才肯把录像带给我?开个条件吧?”
对方说:“我的要求并不高,不过在电话中不方便说,我们见面再讲吧。我在云天大酒店808房等你,如果你想要回那盒录像带,就马上赶过来。如果20分钟后我还见不到你,那你就不用来酒店了,直接去公安局拿吧。”
郭国光连连点头:“行,行,没问题,没问题!”
放下电话,他急忙叫司机开车火速将他送到云天大酒店。
十几分钟后,小车在一座高耸入云豪华气派的大酒店门口停下来。
郭国光急忙下车,抬头看看云天大酒店的招牌,又看看自己的手表,已只剩下几分钟时间了,急忙跑进酒店,匆匆乘上了去8楼的电梯,找到了808房间。他顾不得喘一口气,便急忙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屋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听声音应该就是打电话给他的那个女人。
他忐忑不安地推开房门走进去,这是一间套房,房间很大,房间里面还有房间。
有一个女人站在房间里,面对着窗外,背对着他,上午灿烂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使这个女人处在一片金黄色阳光的包围之中,光彩夺目,让人不敢逼视。
女人站在阳光里,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他一眼,然后缓缓朝他走过来,走到他面前站住。
郭国光这才看清她的样貌,这是一个穿蓝色长裙的女人,身体颀长,风姿绰约。
他从她那苍老忧郁仿佛饱经沧桑的眼神中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女人的实际年龄绝对在四十岁以上,但也许是懂得保养的缘故,她皮肤白皙,气质高雅,像得她看上去像是才三十出头的少妇似的。
郭国光定了定神,说:“录像带呢?”
那中年女人看了他一眼,说:“你不用着急,只要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满足了我的要求,我自然会将录相带交给你。”
郭国光用眼角余光四下看了看,见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弱质女人,从体力上来讲,自己占了上风,也不用怕对方耍什么花招,便说:“说吧,你有什么条件?是要钱吗?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推开一扇房门,里边是一间卧室,卧室里摆着一张宽大豪华的席梦思床。
她走到卧室门口,忽然朝他回眸一笑,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的人!我要你陪我上一次床。”
“上床?”郭国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中年女人不由格格地笑起来,说:“你不会连‘上床’这两个字的含义也不明白吧?上床的意思就是,我想跟你…做爱!”
“做爱?”郭国光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从书上从电视中看到过不少勒索事件,但却还从未听说过有勒索者提出这样的条件的。
他一下愣住了。
“当然,你有权拒绝。”中年女人沉着脸冷声说,“但如果你拒绝了我的要求,那么你永远也别想得到那盒录相带。”
郭国光看着她,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如此离奇的交换条件,但见她虽已中年,但仍体态袅娜,风韵犹存,跟她上一次床也不会委屈自己,再说眼下对方既已提出了这个要求,自己想不接受也不行。
于是,便点了一下头说:“好吧,我答应你的要求。”
中年女人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站在卧室里向他招手说:“那你快进来吧。”
郭国光犹豫着走了进去,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原来不知何时那中年女人已将身上的长裙褪了下来,正一丝不挂地站在床前,双眸含笑,眼里射出摄魂夺魄的光茫。
她皮肤白皙,胸部饱满,身材匀称丰腴,魅力犹胜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郭国光面对着这艳光四射的人间尤物,不由惊呆了。
“怎么,难道还要我帮你脱衣服吗?”女人对他嫣然一笑说。
郭国光如梦方醒,急忙三下五除二地脱光了身上的衣服,不顾一切地向她扑过去。
两人的肌肤一当接触,中年女人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甚至可以用“疯狂”二字来形容。
她长吟一声,一把抱住他,滚倒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
两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碰撞着,战斗着…
当暴风雨过去,一切归于平静时,郭国光软瘫在床上,但仍念念不忘此行的目的,问道:“录像带呢?”
中年女人似乎再也不想看他一眼,翻了一下身,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说:“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你自己拿吧。”
郭国光顾不上穿衣服,急忙光着身子爬到床头,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果真放着一盒录像带。
他的心怦怦直跳,生怕这女人变卦,急忙拿着录像带穿上衣服下楼而去。
中年女人躺在床上,掀开被子看着自己被蹂躏过的身体,委屈伤心的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她突然冲进浴室,发疯般一遍又一遍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郭国光拿了录像带,心满意足地走出云天大酒店,生怕这录像带再落入他人之手,为防夜长梦多,急忙掏出打火机,将录像带点燃烧成了灰烬。
他回到办公室,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既感到庆幸,又感到奇怪。
庆幸的是自己终于亲手毁掉了极有可能致自己于死地的罪证,奇怪的是,这个中年女人到底是谁呢?
她为什么会提出如此离奇的交换条件呢?他真是百思不解。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打通了市交警大队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我朋友昨晚在市区竹马巷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驾车逃逸,请问你们的电子摄像监察器拍到当时的情况了吗?”
对方说:“对不起,竹马巷不是市区交通主干道,我们并没有安装监视器。你还是快和你朋友来交警队报案吧…”
还没听完对方的讲话,郭国光就“啊”的一声,瘫在了大班椅上…
4
傍晚,夕阳西下,夕阳余晖如同鲜血一般涂满了青阳市的大街小巷。
郭国光刚下班回家,新婚妻子肖琢玉便端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迎上来。
他接过鸡汤喝了几口,满足地咂咂嘴巴,拥住妻子笑着说:“你每天都炖鸡汤给我补身体,这么懂得心疼老公,真不愧是我的好老婆。你在家里也很辛苦,来,你也喝一点吧!”
肖琢玉摇头笑着说:“我已经喝过一碗了,这是专门为你留的。你要是真的感激我,就给我把这碗鸡汤一滴不剩全喝了。”
郭国光幸福地笑了,吹了吹碗里弥漫的热气,然后一仰头,真的咕噜咕噜几大口就将一碗鸡汤全都喝完了。
肖琢玉接过空碗,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郭国光正想拥住妻子亲热一番,忽觉腹部一阵绞痛,冷汗刷的一下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大叫一声,从沙发上翻倒在地板上,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地问:“琢玉,这、这鸡汤怎么、怎么…”
肖琢玉忽然冷笑一声说:“这鸡汤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今天我多加了一样作料而已。”
郭国光挣扎着问:“什么作料?”
肖琢玉咬牙说:“砒霜!”
郭国光一怔,看了她一眼说:“我都痛成这样了,你还有闲心开这种玩笑?”
肖琢玉咬牙切齿地说:“郭国光,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确实在鸡汤里放了砒霜。”
“什么?你、你…”郭国光痛得满地打滚,看妻子脸色严肃一本正经,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这才有点相信她的话了,喘着粗气说,“我、我对你这么好,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肖琢玉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恨恨地说:“是你对不起我在先,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郭国光一怔:“我、我怎么对不起你了?”
肖琢玉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早就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了。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利用我为你夺取徐家宝的亿万家产,利用我来实现你一夜暴富的美梦。现在你已如愿以偿,得到了你梦想得到的一切,我已完全没有了利用价值,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要铲除我这个绊脚石,好和你那相好的双宿双飞,是不是?我为了你不惜委屈求全,委身于徐家宝这个年纪已可做我父亲的老头子,忍气吞声受尽委屈,受尽百般屈辱,只盼帮你达到目的功成名就之后你能真心对我,却没有料到到头来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与其被你所害,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郭国光简直是满头雾水,不知所云,忍着腹中剧痛看着她莫明其妙地说:“你、你说什么?什么相好的?什么利用你?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我是爱你的呀,琢玉!”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实话告诉你,今天你那相好的来找过我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肖琢玉又伤心又痛苦又气愤,眼里虽然噙着泪花,脚下却不留情,重重地踢了他两脚,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哼,你自己看吧!”
郭国光挣扎着一看,那些照片全都是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在床上缠绵不休的淫秽镜头,照片中的男人正是他自己,而那个女的,居然就是今天上午约他到云天大酒店见面的中年美妇。
他愣了一下,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一切都已经太迟,因为毒气攻心,鲜血从他嘴里、鼻孔中淌了出来,他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便渐渐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肖琢玉正准备动手处理他的尸体时,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闯了进来。
一位中年警官看了看瘫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的郭国光,掏出证件朝她亮了一下,威严地说:“我叫范泽天,是公安局的,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被谋杀。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肖琢玉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亏旁边两名警察手疾眼快,一下子架住了她…
5
秋风秋雨中,一位身材修长戴着墨镜的中年美妇站在家宝集团原董事长徐家宝的墓前,默然肃立良久,才开口说:“家宝,你出事后我去报了警,但由于没有充分的证据警方对这件事也无可奈何…但是我现在已经帮你报了仇,你可以安息了…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被那狐狸精迷住了心窍,但愿来世我们还能做夫妻!”
说完,她放下手中洁白的鲜花,悄然离去…

第十章 黑色恐怖

1
在青阳河中游东岸,有一座新兴的工业城市——青阳市,沿河建有一个大型工业区,叫做青阳工业区,工业区内有大、中、小型企业近三十家,其中以造纸厂、纸浆厂居多。
现如今,“青阳造纸”已经成为省内一个响当当的品牌。
7月的一天中午,烈日当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人们都躲在空调房里睡着午觉,在青阳工业区的大门口,却站着一群人,正在烈日下翘首瞻前,眼巴巴地等待着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位,正是青阳市分管工业的副市长赵艺海。
紧跟在赵副市长身后的那个肥嘟嘟的中年男人叫彭名扬,是工业区内最大的造纸厂名扬造纸厂的老板,青阳市造纸行业协会会长,在青阳市,彭老板可是一个能呼风唤雨的角色。
在赵副市长和彭名扬身后站着的是市环保局的几位正副局长和工业区内一些企业的负责人。
再往后,大门上扯着一条大横幅:欢迎省环保厅领导来我市视察工作。
原来这一众官员和企业家是在此等候和迎接省里下来检查工作的领导。
在烈日下只站了几分钟,大伙身上就已经冒出了热汗。
赵副市长不住地低头看着手表,又不住地抬头向水泥路面的那一头张望,脸上显出焦急的神情。
又等了一阵,忽听两声喇叭鸣响,两辆小轿车一前一后朝工业区门口驶来。
“来了来了。”彭名扬认得这是省城的车牌,急忙叫起来。
小车缓缓停下,车门开处,从前面一辆奔驰车里走出来一位皮肤白皙、大腹便便的官员。赵副市长认得正是省环保厅副厅长卫星华,急忙率众迎上,一面双手紧紧握住卫副厅长的右手一边满脸堆笑地说:“欢迎卫厅长前来我市视察工作。”
卫星华眯着一双不大的眼睛,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一边与大家握手,一边指着与自己一同走下奔驰车的那个面容清癯、戴着眼镜的中年汉子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厅新上任的总工程师宁则正宁总。”
又指指从后面车上走下来的两位年轻人,笑呵呵地说:“这两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自从名扬造纸厂成立以来,彭名扬没少和环保厅的人打交道,自然认得那两人一个是巡视员申建一个是助理巡视员杨辉,急忙迎上去,一手拉着一个,呵呵笑道:“咱哥几个可是好久没碰面了,今天说什么也要喝个痛快。”
一行人又重新上车,在赵副市长和彭名扬两辆奥迪的带引下,省城来的两辆专车被前呼后拥地迎进了工业区,拐了两个弯,在工业区招待所门口停了下来。
卫副厅长一行刚在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里坐下,立即便有靓丽的服务小姐奉上冰镇西瓜和哈蜜瓜,卫副厅长呵呵笑道:“这一路上可把我热坏了。”挽起衣袖,连吃了两大块冰力十足的哈蜜瓜。
彭名扬看出了领导的心思,起身说:“卫厅长、宁总,一路上辛苦了,我们已经在青阳宾馆给四位安排了房间。您看这大热天的,要不咱们先到宾馆安排点节目,消消暑降降温?”
他的话音未落,宁则正忽然站起身说:“彭厂长,我们接到青阳河下游六百多位村民的联名举报,说是以你们名扬造纸厂为首的几家企业长期超标向青阳河排放工业废水,严重污染下游水质,现在青阳河下游两岸的河东村和河西村都成了远近闻名的‘癌症村’。这件事引起了我们厅,甚至是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责成环保部门要从严从重从快处理。今天卫厅长和我们几个,就是为调查此事而来。”
“哎哟,诬告,这绝对是诬告。年初咱们厂从下游招了一批工人,后来他们干活不认真被集体炒了鱿鱼。一定是他们回去之后怀恨在心,所以联名写信诬告报复。”彭名扬一脸无辜地望向卫星华,“卫厅长,您可得为我们企业作主呀。”
“是呀,办好一个企业不容易,树大招风,企业办得红火了,招人嫉妒和诬告是在所难免的,关键得看咱们有关领导部门能否擦亮眼睛、明辨是非。”赵副市长及时开腔道,“宁总,要说咱们工业区某些企业漏排、偷排、超标排放,这不假,不过这都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近几年来,我们也意识到了发展经济不能杀鸡取卵急功近利,更不能以污染恶化环境为代价。现在咱们的企业都从国外引进了先进的现代化生产线,建立了自己的污水处理设备,我可以拍着胸脯担保,从咱们青阳工业区排出的每一滴水,都达到了环保部门规定的排放标准。当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欢迎省环保部门的领导前来检查指导工作。如果真的查出有违规排放的企业,关停整改、罚款处理,只要环保部门跟我们打声招呼,我们一定采纳、批准、执行。宁总不用担心,在我们青阳市,绝对不存在‘地方保护主义’这一条。”
宁则正眉头一展说:“好,有了赵市长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彭厂长,消暑降温的事稍后再说,办正事要紧,你还是先带咱们去你的造纸厂参观参观吧。”
彭名扬爽快地说:“好的,欢迎领导到我们厂参观指导工作。”于是在赵艺海副市长的带领和陪同下,省环保厅工作组一行直接把车开进了位于工业区中心地带的名扬造纸厂。
2
名扬造纸厂占地面积达数十亩,光大型厂房就建了好几幢,厂区内只听机械轰鸣,不时有一辆辆大卡车进进出出,显得忙而有序,有条不紊。如此规模宏大的造纸厂,在省内也数不出几家来。
造纸的原材料主要是植物纤维,如木材、稻草、麦草、玉米杆、甘蔗渣等。纸的生产,大体上可分为两个过程,即制浆和造纸。
卫星华一行先走进制浆车间看了一下。
在造纸行业中,制浆是一道重要而复杂的工序。在锅炉房,只见许多工人将一堆堆原材料加上烧碱之后,推进高热锅炉中蒸煮;在洗涤池边,工人们正在清洗刚刚蒸煮过的材料,去除不必要的成分,保留纤维,制成浆料;在漂房内,工人们正在用漂白粉对浆料进行漂白…
他们接着来到造纸车间,在这里,工人们正熟练地把浆料捞起,脱水压榨干燥,最后整理成纸。
参观完造纸厂的生产程序之后,宁则正立即对赵艺海刚才说的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产生了怀疑:什么“都从国外引进了先进的现代化生产线”,这名扬造纸厂使用的明明还是传统的生产方式嘛。
作为一名环保专业人士,他深知这种传统的造纸工业是一个产量大但却用水多、对环境污染严重的轻工业。造纸厂的废水若未经有效处理而排入江河中,废水中的有机物质发酵、氧化、分解,消耗水中的氧气,使鱼类、贝类等水生生物缺氧致死;废水中的树皮屑、木屑、草屑、腐草、腐浆等沉入水底,淤塞河床,在缓慢发酵中,不断产生毒气;另外废水中还带有一些致癌、致畸、致突变的有毒有害物质,严重威胁沿岸居民的身体健康,同时还不利于农田灌溉。假若举报信上的内容属实,那么…
想到这里,他顿时感到肩头的担子沉重起来。
“彭厂长,带咱们去你们厂排污口看看吧。”他看了彭名扬一眼,说。
名扬造纸厂的排污口就设在造纸车间后面,从后门走出不远,便看见一个巨大的储水池,造纸厂内各道工序所产生的废水正通过三根管道,源源不断地排入池内,池子里装满了乌黑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熏得大家忍不住想捂住鼻子。
池子下游设有一道拦水大坝,坝上建有一座机房,里面四台机器发出轰鸣巨响,正在开足马力运转。
大坝底部有一条大管道,经过处理后的废水正轰然泻下,通过渠道,流进不远处的青阳河中。
前面滚滚流入的乌黑臭水,与后面排泻而出的透明清水形成鲜明对比。
彭名扬站在大坝上介绍道:“早在几年前,我们厂就响应市委市政府的号召,自筹资金2000多万元,建成了厌氧工艺与好氧工艺相结合的污水处理系统,我们厂所产生的全部废水都已经达到国家行业排放标准。”
参观完如此规模宏大、造价高昂的污水处理设施,连一向挑剔的总工程师宁则正也不禁暗自点了一下头,让助理巡视员杨辉到坝下渠道口取了一个水样,用水质快速监测仪一测,水质果然已经达到排放标准。
省环保专家一行接着又视察了其他几家中小型造纸厂,发现各个工厂都建有自己完善的污水净化设备,排放到青阳河中的废水都已达标。
一直在旁相陪的赵副市长打着哈哈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从咱们工业区所排放出去的每一滴水,都是达标的。”
卫副厅长用略显严肃的眼神瞪了宁则正一眼,似乎是责怪他不该如此逞能,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结果什么也没查到,反而搞得宾主双方有些尴尬。他对正在填写《现场检查记录表》的巡视员申建说:“你在检查结果一栏里填上‘排放达标’,由我来签字。”
“且慢。”宁则正忽然阻住申建说,“现在填写检查结果还为时尚早。”
卫副厅长满脸不悦地问:“宁总工程师,你还想怎样?”
宁则正说:“检查中游企业的排污情况只是咱们这次视察工作的一部分,我觉得咱们还应该去下游看看,顺便取一两个水样回来化验,然后再下结论也不为迟。”
卫副厅长“哼”了一声,看着窗外毒辣的阳光不再说话。
赵副市长看出了领导的畏难情绪,打着哈哈说:“这大热天的,要诸位远道而来的省城领导顶着烈日冒着酷暑赶上三四十里高低不平的河堤路,到下游去走一趟,确实没这个必要,大伙说对不对?”
看见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他又接着说,“不过宁总的坚持也是对的,不管怎么样,工作程序不能少,你中游的污水处理得再好,没有检测过下游水质,也就缺少有效的证明。我看这样吧,领导亲赴下游视察工作就免了,咱们派一两个得力人手驱车去下游取一些样水回来,让宁总化验检测,宁总也好填写报告,向上面交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