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和《教典》缔约,我不曾宣誓向任何人赋以忠诚,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约束或者协议,羽张迅。”

“如果是礼子以自己的意愿去做诗女,我无权干涉,但是要是她不是以自己的意志做的决定……”尊沉沉的笑了一下,没有说完。

羽张只是看他,过了片刻,握着扶手,青王莞尔一笑。

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尊短暂的无言以对,“赤王,你并不爱礼子。”

“你现在的态度并不是对爱人的做法。”

尊并没有反驳他,赤发的男人向他扬了扬下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羽张却不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美貌的青年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赤发的王者,那眼神有些怀念,又有些惆怅。

他低低的说了一句,一点都没变啊……

尊没听清,他飞飞眉毛,羽张却没有再说一遍的意思。

“当你确定你是打从心里爱着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我会把她交给你的,但是,不是现在。”这么说着,羽张决定结束这场和周防的谈话。

看着他离开,尊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也没有送的意思,就坐在沙发里,显出了一点思考的样子。

羽张收起圣域向外走去,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听到古实平板无波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说,羽张迅,放我出去。

站在古实的包厢门前,羽张回头看了一眼从吧台前的高脚椅上跳下来的礼子,他简短的吩咐了几句,让她自己出去找他的部下,先回羽张宅。

“……”礼子挑眉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乖巧的接受了她的安排。

她甚至于都没有提要再见尊一面,就这么乖乖的走了。

确定礼子走了,羽张才解开门上的青炎。

青炎解开的刹那,门被拉开,古实就站在门口。

有着秀丽美貌的少女面无表情,眼睛向下看着地面,面孔是不正常的白,毫无一点血色。

她背后,是被烧成废墟的包厢,橙发的少年浑身颤抖着,与她相背,站立在房间正中。

古实异常平稳的向他走来,平稳到近乎僵硬。

然后一向能不靠近羽张就绝不靠近的少女,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羽张清楚的感觉到,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异常神经质的颤抖,她抓得非常用力,隔着冬季的衣服,都让羽张疼痛。

古实抓着他,却没有看他,她笔直的看向前方,双眼没有一点焦距。

她就像是即将昏倒,但是凭借着意志力,强迫自己前行。

羽张皱了一下眉,他按住古实的肩膀,让她依靠着自己,慢慢的牵引她走出酒吧,他吩咐了一声,让属下们先走,专车上的司机给他让出位置。

把古实安置在副驾驶座,羽张随便找了一条僻静的路,慢慢开去。

古实目不斜视,坐得笔直,双眼没有任何焦距的看着前方。

羽张没有问她和八田到底说了什么,他只是安静的,紧紧的握住了古实放在膝盖上的手。

然后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在被羽张碰到的一瞬间,古实浑身开始颤抖。

先是极轻,然后慢慢加重,最后她抖到牙齿格格作响,弯下身去,双臂环绕保住自己,她极轻地叫着羽张的名字,双眼依旧毫无焦距的看着前方。

她说,羽张迅,好冷……

好冷好冷,冷得心脏和呼吸都要冻结了。

羽张当机立断在街边停车,他把颤抖的古实抱在了怀里,脱下外套罩住她,用力的抱紧她,让她把面孔贴在自己胸口。

羽张的怀抱并不温暖,他的体温比古实还低。

但是被他紧紧压在怀中的刹那,古实只觉得温暖无比。

这是个安全的所在,她知道。正如这个男人所说,无论她堕落到怎样的程度,就算堕落到连她自己都不能忍耐的程度也没关系,他会陪在她身边。无论是回去,还是向前,还是继续向下,都会陪着她。

古实无法控制地反手抱住羽张的肩膀,她终于在羽张的怀中潸然泪下。

她哭得声嘶力竭,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嚎啕大哭。

那是在最初的夏日午后,就该落下的泪水。

第三十九章

羽张什么都没有说,他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是沉默的搂紧她,一遍一遍的抚摸她的头发和肩膀,像是安慰受伤的孩子。

他很清楚,他怀中的少女,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站在即将坍塌的高塔之上,摇摇欲坠。

古实最后哭到哭不出来,头疼欲裂,才抽噎着从羽张怀里起身,而男人则温柔的拿纸巾轻轻为她擦去眼泪。

她仰着面孔,乖巧的让他擦脸。

羽张端详了她一会儿,说妆有些掉了,他柔声问古实,带化妆包了吗?古实把化妆盒给他,羽张跟她说,闭上眼,小小的少女睫毛轻轻翕动,乖巧的顺从了男人的要求。

羽张化妆的手势,出人意料的熟练。

他就着古实有点花糊的眼妆,画了个小烟熏,遮挡红肿的眼眶,补了腮红,抹上唇膏,最后他说,好了,睁开吧。

古实看着他,羽张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古实,你知道的,我并不爱你。”

古实没有说话,少女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看着他点点头。

羽张也点点头,“那你也知道,我是爱你的。”

这是两句前后矛盾的话,但是古实却确实的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她轻声说,“是的,你爱我和礼子。同时,你也不爱我们。”

他像是一个父亲爱女儿那样的爱她们,却不是以男性的身份。

他爱她们,同时亦不爱。

羽张撩起她的刘海,将一个亲吻印在了她的额头。

“会有人爱你如生命,珍惜你如灵魂,你也要好好珍惜你自己,好吗?”

他亲吻她的眼睛,柔和而珍爱。

他的声音也温柔而清澈。

你和他谁都没有错,对吗?只是你是个孩子,八田也是个孩子。你们还太年轻,相逢得太早,仅仅就是这样而已。

你要做的事情,不是伤害你自己,也不是伤害他,古实,你是蝴蝶的幼虫,你现在要乖乖的织网,织成一个又厚又密的茧,把自己安静的包裹进去,在里面安安稳稳的睡着,然后总有一天,花也开了,叶子也绿了,你就能从里面出来,变成一只漂亮的蝴蝶。

羽张这么说着,亲吻她冰冷的额头,“你的人生非常非常长,你还有那么远那么远的路要走,摔倒了就爬起来。”

他说,你要成长,成熟起来,然后你就沿着你人生的路走下去,八田也好,其他人也好,你终会遇到你所爱且也爱你的人,在这之前,我陪着你,好吗?无论多难走,多艰苦,我会陪你到我走不下去为止,好吗?

羽张的吻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呐,古实,就算只有今天吧,我来做一个你的恋人。

这么说着,他轻轻抬起古实的面孔,亲吻她的嘴唇,而少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从这个黄昏开始,伏见古实是羽张迅唯一的恋人——虽然只有一天。

两个人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去买衣服,古实为羽张挑了亚麻色的衬衫、驼色的羊绒大衣和深灰色的休闲裤,而羽张送给古实的回礼,则是一件修饰身形,将古实本就纤细的身躯显得更加修长的米色千鸟格针织连衣裙,和过膝的棕色羊皮靴子,外面则是极简设计的深蓝色大衣。

他们一起去看电影,手挽手的在咖啡厅里吃一杯冰淇淋,在路边的怀旧小店点一份情侣套餐,慢慢吃完。然后入了夜,羽张打了几个电话,就驱车来到都内的索菲特酒店。

两个人直接从地下车库进入套房直通电梯,在这个过程中,羽张与她十指相扣,不松不紧,传递着让人温暖和安心的力度。

推开房门的刹那,粉白色的花瓣落下,扑簌簌落在古实的发上和肩上。

玫瑰花瓣铺满地面,与房间内柔和的色泽搭配得天衣无缝。

羽张关上门,古实脱了鞋,赤脚踏在花瓣上,那种比丝缎更柔滑的触感,熨帖着少女的肌肤。

这是一间蜜月套房,处处都显出一种甜蜜的意味,卧室里的大床上也洒满了粉白色的花瓣。

“这么少女真的没问题吗?”古实坐在床沿笑着说,语气平静。

羽张站在她面前,撩起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因为你就是我的少女啊,你永远都是,就算白发苍苍,牙齿掉光,你也是我的少女。”

古实捂着额头,有点发愣。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羽张给她的亲吻,是充满着怎样的珍惜而温柔。

她在他怀中,是无暇少女,是安眠于森林中,被独角兽守护的公主。

她生命中直到现在,第一次,有人对她如此珍惜。

阴郁乖戾的少女低下了头,轻声道:“……他问我为什么。”

少女的声音几乎带着一种j□j一般的缥缈,“我说,这和你没关系……”

声音的收稍轻得像是一声叹息,她不再说话,羽张在她头顶轻轻叹气,温柔的亲吻慢慢落下。

少女被柔软的放倒,轻轻陷在柔软的花瓣之中。

古实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她把自己蜷成极小的一团,缩在羽张的怀里。

羽张只是抚摸着她的脊背,亲吻着她的额头,一次一次,仿佛永无终止。

古实伸手,轻轻碰触羽张的面孔,羽张任她碰触着,然后古实闭了一下眼。

短发少女眼角湿润,但是没有哭。

羽张无声叹息,轻轻低头,亲吻她的眼角。

舌尖上是微咸的触感。

她被安抚、被珍惜、被温暖柔软的情感细细包围。

——这个世界人,有人愿意无条件的爱她。

其实,一开始就知道的。

看到羽张的第一眼,她就非常清楚,如果向这个男人索取爱,他就会给,他什么都不要,不求回报。

但是,她没有任何可以给他的东西。

她是笨拙的孩子,她喜欢谁,就会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他,这和对方对她的感观毫无关系。

但是,她在羽张面前,一无所有,羽张什么都不需要,她能给羽张的,羽张都不需要。

所以,就分外的讨厌他。

第四十章

她没有可以给羽张,足以交换他的爱的东西——虽然她清楚对方并不向她索取回报,羽张给她的,本来就是不求回报的爱。

——没有交换代价,也就意味着,随时会没有吧?

怀抱着这样的恐惧,她远离羽张,厌恶痛恨他。

“……到现在……也讨厌你。”古实这样说,笔直地看着羽张。

她的眼神里还带着微微的泪光。

那一瞬间,古实带着少女特有娇嫩的面容,与他记忆之中的另外一张容颜刹那重叠。

那是古早的记忆,那个人站在海边,长长的衣带拖曳到地面,回过头来,漂亮的面孔上全是泪痕。

她对他说,羽张,他死了,我的爱人死了。

他当时无法可想,只能走上前去,用力拥紧她冰冷的身体。

“……”这么想着,从胸口里发出了沉重的喟叹,羽张轻轻将一个吻印在她颤抖的长睫上。

一瞬间,有某种巨大的疼痛在胸口炸开,

古实攀着羽张的肩膀,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小小声地说,疼。

羽张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一遍一遍的抚摸她的头顶,她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说,这里好疼。

那里疼得像是本来冻结的伤口,重新被淋上了热水。

羽张只是抱紧她,温柔的吻她的额头。

原来,被温柔的珍惜着,也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她在羽张怀里闷笑出来,随即慢慢地呜咽出声。

抱紧我羽张……抱紧我,羽张抱紧我……她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在拥抱她的男人怀里这样说着。

羽张不断的亲吻着她,她只紧紧的抱着羽张。

然后,定好的手机闹钟响起,过了零点,古实无声的从他怀中脱开,她随意理了理微有皱褶的衣物,走去洗手间化妆,再出来的时候,又是那个懒懒散散,一脸无所谓,戏谑笑着的伏见古实。

她对羽张扬了扬下巴,说,羽张迅,你去结账,我先走了。

她被羽张一把拉住,对她说,你早上到了再走,我先走。

说罢,他走出门去,再不回头。

羽张回到自家宅邸,已经是凌晨2点了,他随便洗漱了一下,也没有睡的意思,踱步到宅邸里的剑道场,换上剑道服,正坐下来。

一层青炎从他身上蔓延而开,他放在膝盖上,虚虚向上的掌心中,青芒吞吐不定。

他的掌心,慢慢凝出了一截残剑。

那是形制非常古老的剑,他掌中的,是剑身的一截中段。

羽张长久的凝视着掌中断剑,最后轻轻一声叹息,手掌合拢,断剑消失,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漆黑无人的道场中。

他就这么静谧的坐着,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