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一步,笑吟吟地凑近了打量雪茶。
她越来越近,脸几乎贴到自己脸上,雪茶再也忍不住,涨红着脸低声道:“你、你离我远些!”
这会儿身后还有许多紫麟宫的太监,雪茶虽没有回头,却也能想象到那些人的脸色,一时更是窘迫。
安安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变本加厉地笑道:“我又能干什么,难道能吃了你?”
正在这时,就听到脚底下汪汪地叫了两声,原来是平安窜跳起来。
安安低头看去,正对上一人一狗的眼神,拓儿跟平安都在仰头看着她。
四公主见状,蓦地想起了自己上次无知吃狗粮的惨痛经历,加上正是那次害得她大病一场,此刻一见拓儿跟平安,不由打了个哆嗦,浑身不适。
正在这时侯,拓儿抬手在平安的头顶轻轻地抚过,平安神奇地停下了吠叫。
安安才说道:“小殿下,咱们又见面啦。”她非常记仇,便抱着手臂笑道:“你这次可还有点心请我吃吗?”
拓儿眨了眨眼,抬手进袖子里摸了会儿,果然又摸出了一块儿糕点,向着安安递了过来。
四公主吃了一惊:“你!”
拓儿却又一笑,并没有真的等安安接过来,反而低头又送到了平安的嘴边。
平安忙伸长脖子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咬着吃了。
很快吃完了食物的平安好像十分高兴,又见主人在此不动,它便撒欢往前飞跑去了。
有了上次冲撞了贵妃的前车之鉴,立刻有四个太监跑出去要将平安追回来。
拓儿漫不经心看了眼。
这会儿雪茶握着拓儿的手道:“小殿下,咱们不要理会不相干的人。”
雪茶扭头便走,安安转身跟上,且走且说道:“谁是不相干的人?你这臭太监,你怎么对我这样冷淡?白费我还等了你半天……告诉你,到四月里我可就启程回西朝了,以后能不能见着面还不一定呢,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
雪茶听到她说要走,脚步戛然止住。
安安一时刹不住脚步,竟撞在了雪茶的肩头。
雪茶回头,安安发现他的眼圈有些发红。
安安愣了愣,便笑道:“喂,我可是轻轻撞的,没有用力,你别讹我。”
雪茶定了定神,向着安安躬身道:“并不敢讹殿下,既然殿下临行在即,奴婢我只能恭送殿下一路顺风了。奴婢还有事,告退。”
雪茶说完,因见拓儿走的慢,他索性俯身抱起了拓儿,迈步往前走去。
安安转身看着他,突然气的叫道:“小太监!”
雪茶置若罔闻,抱着拓儿一路飞奔。
剩下的两名太监见状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苦笑跟上。
他们自然知道雪茶是去乾清宫的,所以也并不着急,谁知来至乾清宫一问,才知道雪茶还没回来。
众人还以为雪茶是一时走到别处去了,忙回身来找,又找了一刻钟,全无踪迹,这才着急起来。
雪茶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愣了愣,叫道:“殿下!”
才要爬起身来,却觉着头晕目眩,浑身竟有些无力。
正在惊讶,拓儿抬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抚了抚,像是安慰似的。
雪茶察觉他的小手绵软温暖,心中很是受用。但此刻他却也朦胧察觉自己在的地方很是陌生,一时间自然心惊起来。
“这、这是哪里?”雪茶心惊胆战,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让他撑着坐起身来。
雪茶打小儿就在宫中,这会儿放眼四看,所见的屋内布局,陈设打扫等,自然知道这里绝非是宫内。
他见拓儿就坐在旁边,忙先把他抱入怀中。
谁知乱动的时候,手上碰到绵软微热之物,竟好像还有个人。
雪茶吓得叫出声,转头看时,却又吃了一惊,原来身边儿的确还躺着一个人,居然正是安安!
“四公主?”雪茶不敢置信,叫了两声,安安却无知无觉,仿佛睡着了。
雪茶只记得当时在宫内遇见了安安,两人一言不合,雪茶便抱着拓儿要回乾清宫。
急急地走了片刻,隐约觉着身后有人轻轻地在他肩头一拍。
雪茶本以为是跟随拓儿的那些太监追了上来,才要回头,却嗅到一股诡异的香气掠来。
从那开始,便不记得任何事了。
雪茶总算想起了这些,心里发毛。
他低头看看安安,忙伸手推了她两把,见安安仍旧没有醒来的意思,雪茶只得先把拓儿紧紧抱在怀中:“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咱们真的不在宫内了吗?”
自言自语了几句,雪茶终于反应过来,他让拓儿在旁边坐了,想要下床去外头查看究竟。
谁知双脚才落地,门吱呀一声开了,有道人影走了进来。
雪茶吓得叫起来,忙又抱住拓儿。
进来的那人闻声皱眉:“敢再乱叫,就杀了你!”
雪茶瞪圆了眼睛,却见进门的竟是个阴柔脸的男子,虽长的不难看,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不大好。
这男子自然正是先前掳走拓儿的莫不亢,雪茶却因为没见过他,并不认得。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雪茶瑟瑟发抖,又担心拓儿会害怕般,忙低头看他一眼。
谁知却见拓儿的脸色十分平静,双眼看着那男子,竟好像……是认得他似的。
莫不亢冷笑了声:“干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有点用,还留你到现在吗?”他不耐烦地说了这句,对拓儿道:“小家伙,咱们该走了。”
雪茶越发惊心:“你说什么?你要带殿下去哪里?”
莫不亢似乎很听不惯他这样惊呼的声音:“闭嘴,再叫现在就杀了你。”
不料他说了这句后,拓儿却蓦地坐直了。
莫不亢到底从小儿跟他相处,当下冷笑道:“小子你不想他死?那也行,乖乖地跟我走就是了。”
雪茶从来没见过这样凶戾的人,壮胆道:“你、你要杀了我可以,就是不许带走小殿下!”
莫不亢皱皱眉,狞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我最恨你们这些死太监,上次一时大意,着了你们的道,若不杀一千个太监,难解我心头之恨。”
雪茶当然不知道他指的是跟高五谭伶交手的那次,只颤声道:“你、你可要想清楚,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莫不亢脾气最为暴躁,这句话且又戳中了他的痛楚,当即咬牙道:“说了老子没有九族!”说话间一掌狠狠地扇了过去,劈头盖脸打在雪茶脸上。
雪茶觉着像是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捶落,打的他身子一晃,从床上重重跌在了地上。
莫不亢指着骂道:“臭太监,识相的乖乖滚开,不然别怪我下狠手。”
雪茶摔倒地上,头晕眼花,又察觉嘴里涌出一股血腥气。
他本是最胆小的,这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眼见莫不亢走过来,雪茶迅速爬起身,张手把拓儿整个人拢入怀中,叫道:“不许带走小殿下!”
莫不亢抬脚向着雪茶后腰踢了过去。
雪茶往前一倒,又怕压着拓儿,只拼命地以手臂撑着,肩胛骨一阵剧痛,像是错了位。
莫不亢见雪茶还不撒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扬手向着雪茶的头顶拍落!
这一掌却跟先前不同,自然是要命的招数。
却就在这时候,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莫不亢察觉不对,迅速后退。
手上却一阵剧痛,莫不亢握住手腕,抬头看时,却见是雪茶身旁的安安。
四公主倾身而起,手中握着一把并不长的弯刀,拧眉看着他:“想杀他,你得问我答不答应。”
莫不亢微怔,突然间他脸色一变,看着受伤的掌心。
全靠他方才躲闪及时,所以安安的弯刀只在手上划出了浅浅的一道伤口,但是莫不亢最擅长用药,此刻便发现那伤口有些异样:“你的刀上有毒?”
安安挑眉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这把刀,杀过林子里的白额虎,你比老虎还厉害?”
莫不亢皱眉,突然笑道:“有意思,老子整天打雁,今日却给小雁啄了眼睛。”
以他的经验,当然知道安安所言非虚。
莫不亢迅速封了右臂的几处穴道,才看向雪茶怀中的拓儿:“臭小子!夏叶要死了,我带你回去看看她,本想让她死得瞑目,可惜啊……”
莫不亢凄然地冷笑了声,纵身往外跃出门去。
自始至终,雪茶都紧紧地抱着拓儿,不敢放开分毫。
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怕极了,泪早落了一脸,也有些落在拓儿身上。
直到身后安安轻声道:“别怕,他走了。”
雪茶一愣,僵硬地抬起头来,果然见面前空空如也。
雪茶来不及管别的,忙先看向怀中的拓儿:“殿下,你怎么样?没吓着吧?”
正要看看他身上,却听安安道:“别只问他,你呢?”
雪茶才觉着手有些动弹不得,给安安提醒,才觉着浑身剧痛,他回头看向安安:“四公主……”
安安见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带着血,眼中还有泪,一怔之下笑道:“你怕什么,有我在呢。你放心,这个仇我会替你报的。”
雪茶觉着舌头都有些发麻:“不、不是,我是说,那贼人既然去了,咱们快快回宫,免得节外生枝,更免得德妃娘娘跟皇上着急。”
安安微微一愕,继而笑道:“我当然知道。”
她试着起身下地,力道却拿捏不稳,一个翻身滚落地上。
雪茶慌了慌:“你怎么了?”
“没,”安安道,“只是先前中了那怪人的迷药,还没有完全恢复。”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飞快逼近,安安拧眉,重又拔刀横在了胸前,拧眉盯着门口。
房门洞开,有一人敏捷地跃了进内。
安安见了来人,却才松了口气。
第 205 章
这纵身进入的, 竟是个身着麻衣的矮胖老者, 看似其貌不扬,却正是四公主的师父, 西朝的谋士宋杰。
宋杰跳进门来,一眼看见安安半跌在地上,脸色不对, 又见雪茶满脸狼狈地抱着拓儿,他的目光微变, 先上前扶住公主:“你怎么样?”
安安叫了声“师父”,说道:“那个怪人的迷药十分厉害,我之前勉强才提了一口气……只怕这会儿还有余毒没有散。”
宋杰摁着安安的脉搏, 飞快地给她听了听脉象,说道:“你的真气没有恢复。又勉强跟他动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安安回头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雪茶, 笑道:“其实也没什么, 我吃了大亏,当然不能让那个怪人好过。拼死也要让他跟着吃点亏。”
宋杰从腰间找出了一颗丸药递给安安:“快服下。”
安安拿在手里, 沉吟问道:“还有吗?”
“怎么了?”宋杰皱眉说道:“这是雪灵芝所制的解毒丸,不易保存, 我统共没带几颗。”
安安笑道:“再给一颗嘛。”
宋杰以为她想多吃一颗以好的快些, 当下又摸了一颗给她。
不料安安爬起身来, 转身看着雪茶道:“小太监,可别说我对你不好啦。”
看着雪茶呆呆的样子,安安把那颗药丸往他嘴里一塞:“咽下去。”
雪茶猝不及防, 勉强地将药丸吞下,安安才把自己的那颗吃了。
宋杰见状拦阻不及,只皱眉说道:“我这药丸何其珍贵,为何要给这太监。”
安安顾不上回答,只盘膝坐了,闭着双眼静静地调息。
这会儿雪茶咽下药丸,又听宋杰这样说,便搭讪着问道:“您是四公主的师父?也是西朝人?”
宋杰说道:“我是她的师父,却不是西朝人。”
雪茶道:“看您的样貌像是中原人。”
宋杰冷笑道:“是又怎么样?”
雪茶咽下心里的话,只说道:“没、没什么。还要烦请你去报个信,找顺天府也好,镇抚司也好,让他们派人来,护送我们回宫。”
宋杰道:“回宫?”
雪茶见他的神情不像是很友善,便道:“是、是啊……只要您去报信儿,便是大功一件,皇上定然会嘉奖您的。”
“皇上?”宋杰越发冷笑,“你是说雍王?”
雪茶一抖,诧异道:“你、你唤皇上什么?”
宋杰道:“我唤他什么你自然听见了。当初要不是他窜谋徐太妃害死了太子殿下,他会成为今日的皇上?”
雪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瞪着眼睛看宋杰:“你、你在说什么?什么皇上串通太妃……”
宋杰看一眼安安,见她正聚精会神地调息,才咬牙说道:“你不过是个太监,当然不会知道雍王做的这些龌龊的事。但是天知地知我知,死了的太子殿下也知道……这笔仇我永远也忘不了!”
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落,雪茶瞠目结舌:“你、你是前太子的人?”
宋杰笑道:“想不到吧,昔日的东宫,也还是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人的,虽然多半都给雍王杀了!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记得这笔血仇。”
“你、你……”如果说先前面对莫不亢,雪茶还只是惊心动魄,那么现在,却可以称得上是魂飞魄散了。
毕竟那莫不亢虽然凶狠,可是雪茶这会儿回过味来,知道他虽想杀自己,可却对拓儿没有恶意,听那人的语气,只是想让拓儿去见夏叶而已。
但是面前的这位,显然是昔日太子赵彤的旧人,而且一心想为太子报仇。
雪茶脑中嗡嗡乱响,不知是不是迷/药的后遗症,还是因为给莫不亢重伤的缘故。
这般起伏跌宕,过于刺激。
雪茶整个人好像随时都要晕厥。
“你方才说,”雪茶按捺着牙关打颤之感,让自己拼命撑住:“你说皇上联合徐太妃害死先太子,你有什么证据?”
宋杰道:“证据?你要证据?那次皇子们去打猎,太子本来要骑的是他的坐骑白龙,雍王的坐骑是一匹黑马,可不知雍王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激的太子非要跟他换了马儿,后来那黑马窜跳,才导致太子坠马身亡。你敢说这跟雍王没有关系?”
“可是又跟太妃又何关系?”雪茶难得地聪明起来。
宋杰道:“我起初自然也不知道,后来太子坠亡,那黑马也给杀了,我暗中查看黑马的尸体,发现那马儿事先给人喂了一种草药,会导致马儿狂躁……我追查到御马监的人,用尽法子逼问,那人却一无所知,后来无意中我才发现,是紫麟宫的小鹿姑姑,也就是如今的德妃娘娘,事先曾经跟雍王所骑的那匹马接触过。”
雪茶灵魂出窍。
以雪茶对少年皇帝的了解,那时候的赵踞绝不会主动去害太子赵彤的,一来是因为当时太子已经渐渐失势,不管是朝中还是后宫都在传说皇帝想另立太子。
二来,赵踞当时年纪小,也远没有现在这样城府深沉,手段狠辣。
何况公然换马,这做的也太过明显了。
那小鹿去接触那匹马是什么意思?
雪茶的脑中一片混乱,晕眩的更厉害了。
宋杰说完后,见雪茶闷声不响,他便冷冷地又说道:“太子给除掉后,皇后娘娘因为太子之死,伤心欲绝冲撞了皇上,因而落得个打入冷宫的下场,雍王真的是好算计。他算到先帝病危,未必会再深谋远虑,且又有蔡勉等人辅佐着他,所以那把龙椅是稳坐的。”
说到这里,宋杰道:“只可笑那徐太妃,白白地助纣为虐算计了一场,最后却还是落得个被赐死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死得其所!”
雪茶听到这里突然察觉了疑点:“等等,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对太子的马儿下毒呢?假如太子当时并不想换马呢?”
宋杰冷笑道:“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公然对白马下毒,事发后人人都知道有人想谋害太子,矛头自然直接指向雍王,可是……对黑马下毒就不一样了,可以解释为有人想还雍王,却无意中反而让太子遭了殃。至于为什么太子会换马,这自然是雍王的手腕,你难道不信他有这种能耐?太子哪里有他那样的城府跟心机!”
雪茶摇摇欲坠,感觉自己真的要晕厥过去了。
可很快,雪茶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他的舌头都开始发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