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拓儿去御书房学字,不过一个时辰而已,都觉着十分难熬了,一想到拓儿要给带走,真真比死还难过。
她本是个至极聪慧的心性,但关心情切,竟有些迷乱。
谭伶却是旁观者清,他犹豫了会儿,道:“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仙草问:“什么?你且说。”
谭伶说道:“照我看来,皇上如此,不是因为听了谁的挑唆,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仙草忙问。
谭伶清清嗓子,忍笑道:“因为、皇上大概觉着,娘娘的心意多用在了小殿下身上,皇上是……有些吃味儿了。”
仙草先是愣住,继而反应过来:“你是说……”
忽地,仙草想起那一夜,赵踞百般叮嘱自己的话。
他说什么一定要比拓儿重要之类的。
谭伶道:“那夜皇上来的时候本来极为高兴,可是,惊醒了小殿下跟娘娘,皇上很快又走了,那会儿我就看皇上有些郁郁不快。”
仙草无奈苦笑:“这是在做什么,真的跟拓儿吃醋起来不成。”
谭伶含笑看她,轻声道:“叫我说,娘娘以后多对皇上关切些,常常嘘寒问暖的,皇上自然高兴,绝不会再起那种念头的。”
仙草哼道:“嘘寒问暖,那不是颜贵妃跟江贤妃最擅长的么?我又何必去跟着凑这个热闹?”
谭伶看着她:“娘娘……”
仙草只得说道:“好好,我知道了,只怕他觉着烦。”
谭伶笑道:“到底如何,试试就知道。”
此后,仙草果然听从了谭伶的话。
三五不时地差人前往乾清宫,问寒问暖,又常派些宫人,送汤送茶,偶尔亲自前去。
如此一来,反而让皇帝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她为何一反常态,如此的殷勤。
但虽忐忑,可见了紫麟宫派人来到,皇帝仍是忍不住会心生喜悦。
而在紫麟宫中,仙草不再让拓儿到自己床上,试着让他自己睡,她却陪在边上,等拓儿睡着了才肯离开。
如此一来她便睡不安稳了,总觉着身边少了点什么,一定要爬起来看拓儿几次,才能再睡。
虽然难熬,可想到长远之计,只能暂且隐忍罢了。
且说陈婕妤先前给打,足足养了月余,才终于爬起身来。
期间贵妃跟贤妃都派了人来探望过,陈婕妤好了之后,自然便又去两宫内谢恩。
江水悠倒也罢了,只说有事在身,简简单单交代了两句便让她去了。
在富春宫内,当着颜贵妃的面儿,陈婕妤却泣不成声。
颜珮儿早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见陈婕妤哭的泪人一般,且也比先前瘦削了许多,便叹道:“当时本宫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然的话便能救你一救,可谁知道德妃下手这样狠辣且又快速呢。事后,我本来也去询问了皇上,想给你讨个公道来着,谁知皇上却还偏向着她,倒是把我说了一顿,说我统理后宫,却纵然人殴打年长者,不成个体统之类……”
陈婕妤道:“虽然臣妾有错,但当时的确是她们先动的手,德妃娘娘不过是公报私仇而已。”
颜珮儿道:“罢了,谁叫人家现在母凭子贵,有恃无恐呢?少不得咱们都忍着一口气罢了。”
陈婕妤哭道:“臣妾打小儿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颜珮儿道:“何况是你,难道我不是?”
陈婕妤咬了咬唇:“贵妃娘娘,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欺压在我们的头上?”
颜珮儿叹息道:“不然呢?有皇上护着她,谁敢对她怎么样,我劝你也收收心,毕竟才吃了大亏,以后可谨慎行事罢了,免得再给她拿住把柄,有意针对,有皇上给她撑腰,谁也救不了你。”
陈婕妤本是心中不忿,想要借助颜贵妃之力,谁知贵妃竟然一味忍让的意思。
这让陈婕妤无可奈何,只好拭干了泪退出富春宫。
随行的宫女道:“主子,咱们要不要再往紫麟宫跑一趟?”
陈婕妤冷笑:“去哪里做什么,再给她羞辱一顿吗?”
宫女道:“毕竟如今连贵妃都不敢跟德妃对着干,咱们也只好……低一低头了。”
陈婕妤咬牙道:“我偏不去!有本事她再打死我!”
两人且说且行,路上经过的宫女太监见了她们,无不脸色诡异,窃窃私语。
陈婕妤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怒极,之前在她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些奴才哪里敢如此对待?
更可气的是昔日那些争相讨好她的妃嫔们,在她养伤的这段时候,竟极少有人去探望,连同在扶诗宫的李才人,也避而不见。
这一切都是拜德妃所赐。
陈婕妤越想越气,但是却无可奈何。
正要先行回宫去,突然间看到前方有几个人打宝仪门下经过,陈婕妤道:“那是……”
宫女悄悄说道:“是大皇子殿下,主子还不知道呢,皇上选了几个学识渊博的大臣,每日给大皇子殿下讲课呢。可是这大皇子至今都还不会说话,也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用。”
陈婕妤道:“皇上这是在把那小东西当成太子养不成?假如贵妃肚子里的是个皇子,那才有好戏看呢。”又狠毒地说道:“现在还不会说话?怕不是个小哑巴吧?”
“谁知道呢,”宫女道:“不过,以贵妃的出身心性,若怀的皇子,自然便是将来的太子了。别看皇上如今宠德妃,将来的事儿,指不定怎么样。”
陈婕妤的心情这才略好了些:“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吗。算了,我就先忍这一口气,来日方长,我看她怎么狠狠地跌下来呢!”
又过数日,渐渐地秋风乍起。
这日,陈婕妤刚起,就听外头有低低说话的声音。
她起身走到门口,侧耳一听,却是刘昭容的贴身宫女说道:“这是老夫人亲手做的,昭容让送去紫麟宫。你快些去,别耽搁了。”
陈婕妤从门边往外看去,却见一个宫女手中举着木盘,盘子上盖着片绸子,看不清是什么。
自打那件事后,陈婕妤自然不敢跟从前一样对待刘昭容,可也仍没好气儿。
她也清楚,刘昭容从那之后,对紫麟宫就格外的“巴结”,两下有来有往的。
此刻见状,也不以为然。
几刻钟后,那宫女去而复返,说道:“德妃娘娘见了很是喜欢,说咱们老夫人的手艺是无可挑剔的,只是劳烦了老人家。还说上次老夫人给小殿下做的那件衣裳,小殿下很是喜欢,连穿了几天不肯换呢。”
隔着窗户,是刘昭容喜气洋洋地说道:“唉,德妃娘娘真是客气了,做点针线活儿又算什么?之前送了两件去,回头立刻就派了人还了重礼给咱们……却叫我受之有愧。”
宫女道:“昭容不必这样,德妃娘娘心慈仁善,知道昭容的为难之处,不然的话,也不会特叫人送那些值钱的东西给昭容了。”
两人说着,似乎察觉不该在外提这些,才放低了声音,回屋去了。
陈婕妤在窗户旁边听了这些,更加不快,又听他们避着人似的,便冷笑了声。
她故意走出屋子,扬声道:“人家是打发叫花子呢,这里反而感激涕零,若是我,就算穷酸至死,也不会做这般没骨气的事儿。”
特往刘昭容屋内看了眼,听里头鸦雀无声,便冷哼一声,带了宫女出门而去。
陈婕妤离开了扶诗宫,本想去富春宫探望颜贵妃的,走到半路,却又瞧见了拓儿一行人,似乎是才从御书房回来。
陈婕妤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眼中忍不住透出憎恨怨毒之色。
正在此刻,那边众人突然间转了个方向,却不是往紫麟宫,看着像是去了御花园。
陈婕妤瞧了会儿,便也带了宫女往那边而去。
进了御花园内,放眼看去,见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人站着,正是跟随拓儿的几名太监。
陈婕妤忙往旁边一闪,躲在一丛花树底下。
隐隐地听那些人说:“皇子殿下今儿怎么了,突然要来这里?”
“是啊,还不叫咱们跟着的意思……小小的人儿,真真的有主见。”
“咱们要不要悄悄跟上,毕竟殿下年纪小,可别有个什么闪失。”
“稍微再等片刻,横竖这里并无别人。”
陈婕妤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头怦怦乱动。
她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对宫女低声道:“你在这里别动。”
她吩咐了宫女,便迈步抄着近路往里而去,那边几个太监全然不知。
陈婕妤且走且四处张望,不知不觉将走到上次跟李才人乘凉的亭子,她因找不到人,正想离开,突然间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
陈婕妤忙转头,却见小皇子的身影在花丛之后若隐若现。
她不由地屏住呼吸,放轻脚步。
慢慢地终于看清,原来小皇子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凉亭的石阶。
这毕竟还是个小孩儿,石阶颇为陡峭,旁边又种着许多的带刺月季,重重叠叠,如果跌落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陈婕妤的心跳的越发剧烈,忍不住心中生出一种邪恶的盼望:竟希望那孩子会滚落下来。
可是拓儿偏生在石阶上停住了。
陈婕妤焦急万分,又知道那些太监们片刻就会寻来,她的心跳的无法遏制,脑中似乎也有些空白,竟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悄悄地从花丛后转开,从旁边小径转到亭中。
面前台阶中间便是小皇子,小家伙乖乖地坐在台阶上,好像正在出神地看着什么。
陈婕妤握紧双拳,目不转睛地死盯着他的背影,一步步逼近。
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脚下突然没来由地一滑。
陈婕妤连叫一声都来不及,整个人失控似的从台阶上往下冲去。
若是直直地摔落,恐怕也会带倒小皇子,可诡异的是,陈婕妤的身形,竟是不偏不倚地向着旁边那花墙似的大月季而去!
在陈婕妤绝望的惨叫声中,赶来的太监们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陈婕妤狠狠地撞入月季丛中,那又硬又尖锐的月季尖刺,如同天然的荆棘,争先恐后地刺入她娇嫩的肌肤。
最要命的是,陈婕妤的脸首当其冲。
太监们惊心动魄,唯恐皇子受惊,先冲过去护住。
而自始至终,拓儿都安安静静,十分乖巧地坐在台阶上,好像不知道自己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似的。
第 196 章
众太监将拓儿护住, 又分出两人去救陈婕妤。
此刻陈婕妤已经昏死过去, 但当把她从花丛中拉出来之时,内侍们都吓了一跳。
那纵横的伤痕, 淋漓的鲜血,触目惊心。
这幅情形或许只能用“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来形容。
大家吓得心惊胆战, 忙一边叫人,一边请太医, 一边又分人手把陈婕妤从御花园带着送回扶诗宫去。
跟随拓儿的近身内侍唯恐惊吓着他,早在人把陈婕妤拉出来之时就忙先抱着拓儿离开了御花园。
很快皇帝也听到了消息,急忙亲自来到扶诗宫。
这会儿在陈婕妤的房中, 只有刘昭容一人还在,见皇帝驾到,忙跪地。
赵踞道:“她怎么样?”
刘昭容眉头紧皱面有难色:“皇上、看了就知道了, 只是……怕惊了圣驾。”
赵踞不发一言, 入内上前。
当撩起帘子看见陈婕妤的样子,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他回头看刘昭容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伤的这样重?”
刘昭容摇头道:“臣妾实在不明, 不过陪着陈美人的宫女已经押在外头了。”
皇帝定了定神,有些不忍心再看陈婕妤的样子。
当下来到外间, 喝问地上跪着的众人:“是谁近身跟着的?”
跪在前面的那宫女正是陪着陈婕妤前往御花园的, 她再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般情况。
此刻陈婕妤生死未卜, 她唯恐照顾不周的罪名落在自己身上,便战战兢兢地说道:“回皇上,是奴婢跟着。可是, 可是美人吩咐奴婢,叫奴婢在外头等着不许跟随,奴婢也不敢问别的,万万想不到竟会出事。”
赵踞皱眉道:“她没说去做什么?”
这宫女想起陪着陈婕妤的时候,看见拓儿一节,以及两人进了御花园后陈婕妤鬼祟的模样。
毕竟是陈婕妤贴身之人,宫女心中其实预料到一点点……可是那些隐私如果说出来,只怕自己死的更快。
当下只说道:“回、回皇上,多半是要去掐花之类,这些日子娘娘一直心情不佳,常常习惯一个人呆着。”
赵踞道:“那她怎么竟去见了大皇子?”
“这……这奴婢实在不知道,求皇上饶恕。”她深深低头。
赵踞盯着这宫女,还未开口,便听见里头响起两声凄厉的哀嚎,原来是陈婕妤终于醒了。
皇帝忙转身入内,却见床帐抖动,陈婕妤像是陷入噩梦般,挥手乱打乱动。
两名太医手足无措,不敢靠前。
刘昭容上前轻声道:“妹妹,你不要害怕,皇上看你来了。”
听见“皇上”两字,陈婕妤好像才醒了过来似的。
但是对她而言,眼前却模模糊糊,一只眼睛虽完好,可另一只,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觉着面前一片血红。
“皇上,皇上在哪儿……”她才叫了声,突然觉着唇角也剧痛。
陈婕妤突然又想起自己在御花园经历的,一时浑身发抖。
正在恐惧之极的时候,眼前隐约出现一张脸,浓眉凤眸,依稀闪烁。
陈婕妤愣了愣,终于慢慢地将那张脸看清楚了。
“皇上?真的是您?”她喃喃地唤。
赵踞在床边落座:“朕在这里,别怕。”
陈婕妤心头一阵酸楚,眼中便有泪涌出,但是她本就伤了眼睛,泪水浸没,更加疼的钻心。
“皇上,”陈婕妤疼的抖着,颤声道:“臣妾,臣妾的脸是不是……”
赵踞看着她的样子,原本如花似玉的容颜,这会儿却仿佛支零破碎。
他突然间想起了一个人。
“你没事,”赵踞微微一笑,握住了陈婕妤的手,“好生安心地给朕养伤,不许想别的。”
陈婕妤定定地看着他:“皇上……你不嫌弃臣妾?”
“你好好的,有何可嫌弃。”皇帝的笑似乎是上好的麻药,令人迷醉。
陈婕妤忘了伤口的疼,一时舍不得流泪,免得看不清眼前的人。
直到皇帝问道:“你告诉朕,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对你如何?还是别的?”
陈婕妤蓦地想起来,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臣妾、臣妾……”
仅存的完好的眼睛闪烁,终于她忿然不甘心地叫道:“是她,是她害臣妾的,皇上!是她,求您给臣妾做主!”
泪从她的伤眼里流出来,却是血红的一抹。
在太监送了拓儿回紫麟宫后,便飞快地将御花园中发生的事告诉了仙草
仙草听的惊心,来不及管陈婕妤如何,低头细细打量拓儿:“拓儿无恙吗?”
那跟随拓儿的内侍也有些惶惶不安:“当时我们本要护送皇子回娘娘寝宫的,可是皇子突然指着御花园的方向,奴婢们便只好陪着他前去,皇子的意思又是不许我们跟着,我们觉着院子里没有别人,所以只站了一会儿,没想到……”
仙草厉声说道:“以后不管怎么样,不许离开大皇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