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只不过是单纯的见一个喜欢一个罢了,

后面这种想法,似乎比先前那个还能让她觉着更接受一些。

——“你明明恢复了记忆,却还跟朕虚与委蛇……”

声音又从身前传来。

仙草回身,仍跟佛像面面相觑。

然而听了那句话,像是又有人在心上插了一刀。

是啊,明明恢复了记忆。

失忆是她身不由己,恢复了记忆也是她身不由己,何曾给过半点选择的机会。

天知道她并不是虚与委蛇,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明明是他的错,是他趁着自己毫无意识的时候,强行将她收为后宫,甚至有了身孕。

现在却指责自己跟他虚与委蛇,还怀疑她别有用心。

更加,把太后的死也加在了自己的身上。

仙草跪倒在佛像之前,只觉着无限委屈,恨不得放声大哭。

就在一片的混沌之中,耳畔又响起了极熟悉的呼唤声:“妹妹!”

仙草抱着头蹲在地上,本孤零零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突然心头一动。

“阿悯……阿悯醒来。”那声音继续响起,好像从耳畔一直钻到了心里。

仙草茫然之中隐隐地有些感知:“这个声音是……”

她皱着眉,可心里却知道不可能。

因为这声音赫然正是徐慈的。

可是徐慈,早就坠身入那滔滔长河之中了……

“阿悯、阿悯你睁开眼睛看看,是哥哥。”那声音仍是不依不饶的。

仙草竭力分辨着,蓦地又想起来,——先前夏叶说哥哥并没有死,而是给人押解去京城了。

他在京城,难道自己也在京城?

可不管是在哪里,如果兄妹相见,那就是莫大之幸。

精神一振,仙草用尽全力,奋力一挣,终于睁开双眼。

在她眼前,是一张看着颇为憔悴的脸,虽然仍是眉目清隽,但两鬓已经染了霜白。

唯独那双明亮的眼睛,仍是仙草记忆中的模样。

她不由震动:“哥哥!”声音沙哑而微弱。

面前的人,的确是徐慈无疑。

随着仙草一声唤,徐慈倾身下来,将她轻轻拢入怀中:“阿悯,阿悯……”

兄妹犹如隔世相见,各自忘情。

谭伶在徐慈身后,见状虽松了口气,却转头看向身旁。

在他身旁是禹泰起,禹将军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幅场景,眼神中不知是惊愕,还是怅然。

第 177 章

之前禹泰起将西朝刺客击退后, 侍卫前来报说门外又有一行身份不明的人求见, 当时禹泰起眼冒火星,自然无暇他顾, 就叫人问明身份再来回禀。

谁知道这一伙儿人,不是别的,正是徐慈一行。

当时因为西朝的细作才大闹了一场, 节度使府众人又见徐慈等并非本地人,自然严防戒备, 两下几乎动手。

幸而陪着徐慈前来的那人递了一样东西出来,门上紧急送到里间,禹泰起见了此物, 脸色一变,才命传进府内。

原来那物件竟是镇抚司的腰牌,禹泰起一看就知道是皇帝派了人来了。

正在忖度皇帝有何紧急之时, 却见众人簇拥着徐慈进内。

徐慈的忽然现身, 对仙草而言自然是莫大之喜。

有了徐慈的安抚,仙草本已经虚脱无力的身体, 突然间又仿佛涌起了无限力气。

在稳婆的引导下,仙草拼命挣扎着, 几乎再度昏迷, 却咬牙死撑着, 终于在又熬了半个时辰后,艰难地将小家伙生了出来。

才出生的小东西一声不吭,浑身通红。

稳婆倒提着那娃娃, 啪啪地在屁股上打了两下,那小娃儿才张开嘴,哇地大哭起来,声音十分响亮。

外头禹泰起跟徐慈谭伶等听见,各自把心放下,喜笑颜开。

生产过后的仙草因为耗尽了体力,昏昏沉沉睡了两天才醒来。

小娃儿已经交给了事先找来的奶娘妥善照顾,因为有前车之鉴,夏叶寸步不离地看守着。

此时见仙草醒了,夏叶忙叫抱了那孩子来给仙草瞧。

彩儿笑道:“娘娘这一番苦可没有白受,是个小皇子呢。”

仙草听见说是“皇子”,心却没来由地抽了一抽。

她来不及多想,只低头看向襁褓中的孩子,因为养了两天,小孩儿身上的紫红退去,现在已经略略透出了白皙的肤色,五官也逐渐鲜明。

虽然才出生,但是眉眼却已经隐隐透出了跟某人极为相似的气息。

睡梦中倒还显得天真可爱,定睛看人的时候,总会让仙草的心忍不住抽搐。

仙草感慨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子,曾经她想过许多次这孩子会是什么样,没想到,倒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皇帝。

小慧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道:“奶娘说小皇子十分能吃奶,眼见着比才出生的时候要白胖些了呢。”

彩儿笑道:“哪里有这么快?你以为跟你似的。”

仙草看着众人笑吟吟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突然她想起徐慈,忙问起来,夏叶在旁道:“徐爷就在府内,这两日也来探望过娘娘几次,娘娘要见我便请他来。”

不多时,有侍女领了徐慈前来,一块儿来的却还有禹泰起。

仙草见了禹泰起,心中朦朦胧胧掠过一丝异样,原来她想起自己在生孩子的时候跟徐慈相见,毫不避讳的兄妹相称,那时候禹泰起仿佛也在现场……

只不知禹泰起当时心中作何感想,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于是仙草强打笑容,向着禹泰起道:“哥哥,你看看这孩子怎么样?”

夏叶会意,便叫奶娘抱了小婴儿过来:“将军抱一抱。”

禹泰起犹豫了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小家伙。

明明是坚毅无比的汉子,将小东西抄在手中,脸上却不禁露出惶恐且喜欢的笑:“这孩子……长的有点像是妹妹。”

谭伶在旁边心中暗笑,毕竟众人有目共睹,小家伙的眉眼俨然像极了皇帝,禹泰起也不知从哪里看出像是仙草的。

虽然不敢多嘴,谭伶心中却喜欢的无法形容。

禹泰起抱着婴孩,一时不得上前,只到旁边逗弄小孩子去了。

这边仙草跟徐慈面面相觑,仙草眼中忍不住又涌出泪花。

一名产婆忙叮嘱道:“坐月子里不能哭的,要是流了泪,以后眼睛会老花看不清东西。”

仙草忙止住泪,徐慈拿了帕子给她轻轻擦拭。

不料仙草因见他姿势有异,目光一转,却见徐慈的左臂处果然空荡荡的,仙草双眼圆睁,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虽然听过夏叶所说心里有所准备,但是却比不上亲眼目睹,仙草两只眼睛顿时通红,心中难受之极,却说不出话。

徐慈留意到她泪光闪烁的双眸,忙摁住她的手,小声道:“不许难过,更加不许哭!我来不是为了要让你难过的,若知道你这样,我宁肯不来。”

仙草硬生生地将泪压了回去:“是了,我本是想问,哥哥为什么……竟来到这里了。我听夏叶说,你给带去了京城?”

“是啊,”徐慈一笑,叹道,“我的确是给带去京城,本以为必死的,没想到……”

仙草疑惑。

徐慈说道:“你猜我为何会来此处?”

仙草看着他。

徐慈既然落在了皇帝手中,以赵踞的脾气,绝不可能再给清流社第二次机会,也就是说,徐慈逃走的机会微乎其微。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仙草迟疑:“难道,是……”

毕竟是兄妹,冥冥中心灵相通,徐慈道:“不错,正是皇上。是他命镇抚司的人带我前来的。”

仙草呆呆地看着他,语声艰涩:“真的是、皇上?”

徐慈道:“不错,我原先也不大相信,起初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直到来了这里见着了你,才知道皇上的用意。”

仙草如在梦中:赵踞,他得了徐慈,并没有先忙着追究罪名或者别的,反而派人送他前来跟自己相聚?

这哪里像是小皇帝那雷厉风行的做法?

“可是,皇上为什么这么做?”仙草艰难地问。

徐慈一笑,说道:“我之前不明白,可是……这一路上到现在,隐隐地有些清楚了。”

当初徐慈落水,九死一生,差点儿给渔民们埋了,幸而夏叶跟一名异人经过。

那异人经不住夏叶恳求,才出手相救,经过数月调养,才将徐慈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夏叶又联络了清流社的人,将徐慈接了回去。

之后徐慈便同众人去了蜀中,在邺王麾下。

邺王对他十分重用,徐慈又听说仙草人在宫中,只当是皇帝强迫她,心中越发恨极了皇帝。

直到两军交战,徐慈护着邺王败退,却终究不敌。

徐慈本想自尽了事,只是仍惦记着仙草,便隐忍不发。

给押解到京城后,徐慈知道自己所犯罪名累累,早也不存半点希望,只盼能知道仙草下落,兄妹两人见最后一面倒也罢了。

是颜如璋亲自带了徐慈进宫面圣。

当时在乾清宫内,徐慈跟皇帝见面。

距离第一次见皇帝,不知不觉过去了这许多年,而在徐慈面前,皇帝的脸上少了许多昔日的青涩,越发像是个雍容深沉的帝王了。

想到他不动声色算计邺王反败为胜的手段,徐慈暗中叹息。

可是想到此人跟徐悯之死有莫大关系,后来又害的自己几度生死,徐慈索性连跪都不曾跪,只站着说道:“皇上传我来,不知是想做什么?”

赵踞看着徐慈,目光掠过他空荡荡的左边袖子,眼中透出几分惋惜:“你恨朕?”

徐慈无谓地一笑:“总之不是感激皇上罢了。”

赵踞道:“你不如说说,你为何恨朕?”

徐慈冷冷地看着少年皇帝,觉着他不过是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罢了,故而也不屑回答。

“皇上要如何处置,我尽数领受,只有一件事,”徐慈淡淡道:“我想见一见、德妃,不知她现在何处。”

赵踞道:“你想见她?你想的和朕一样。”

徐慈皱眉:“皇上什么意思,难道你也不知她在哪里?”

赵踞不答,只是说道:“你这样惦记她?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她……就是徐悯?”

徐慈觉着耳畔有一声雷响起。

他瞪大双眼看着皇帝,有些无法相信。

然后他转头看向周遭,却发现身边并无别的宫女太监之类,只有雪茶立在皇帝的御桌旁边,听了这句话,雪茶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竟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徐慈定了定神:“你……你知道什么?”事到如今他仍是有些不敢透露,生恐皇帝是来诈自己的。

赵踞说道:“朕当然知道。也许比你还早一步知道呢。”

徐慈眼中带着狐疑跟戒备,闭口不言。

赵踞却不以为意:“你不信?不信也罢了。横竖她如今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朕的德妃。如此而已。”

徐慈听到这里才说道:“这话好笑,既然是皇上的德妃,如何皇上连她如今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赵踞说道:“朕不是不知道,只是为难一件事。”

徐慈道:“天底下还有让皇上为难的事?”

赵踞感慨般:“本来没有,可一旦跟她有关的,就格外棘手。”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淡淡的,仿佛是很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道理。

旁边雪茶忍不住嗤地低低笑了声,却又捂住嘴。

徐慈看一眼皇帝,又看了看雪茶,皱眉道:“那不知这事是什么?”

皇帝道:“她不肯回来。”

徐慈原先听皇帝说不知德妃下落,本正揪心,听了这句,眼睛一亮:“她在哪里?”

皇帝瞥他:“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莫非还想见她?她不肯回来,你又是重犯,要如何相见?”

徐慈的喉头动了动:不错,这是个症结。

他缓缓低下头去,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失望之色。

皇帝打量着徐慈垂首的模样,突然向雪茶使了个眼色。

雪茶毕竟还没跟皇帝达到心有灵犀的地步,一时不能会意,指着徐慈小声问:“皇上想让我劝劝他?”

皇帝向着雪茶扔出了一本奏折,咬牙切齿道:“赐座。”

雪茶猛地跳起来,上前搬了一把椅子走到徐慈身旁,看着徐慈两鬓沧桑,半臂残疾的模样,心里也隐隐作痛。

本是好端端一个贵宦公子,风度翩翩,竟落的如此。

雪茶忙将声音放的极为温和:“徐爷,皇上赐座呢,您请坐了回话吧。”

徐慈很是意外,看了一眼上面的皇帝,少年的脸色却仍是淡淡冷冷的。

雪茶见徐慈不动,便忙又躬身道:“徐爷这一路上想必也辛劳了,可要保重身子,毕竟若要跟德妃娘娘相见,一定得好好的才行,不然的话……大家见了面岂不伤心?”

徐慈听了这句却触动心肠,这才慢慢落座。

皇帝见他坐了,才说道:“你之所以恨朕的原因,朕大概也猜得到,一则是因为当初赐死太妃,二,应该就是之前镇抚司追杀你了。”

徐慈垂了眼皮不做声。

皇帝道:“可惜你本是个极聪慧难得的人,怎么竟然犯了糊涂?”

徐慈蹙眉:“皇上指的是什么?”

皇帝道:“你真的相信,是朕派了人追杀你?”

徐慈愕然:“不是皇上,难道还会有别人?”

赵踞笑道:“怎么不会有别人?你不如好生想想,朕若是想杀你,从赣州之事开始,有多少机会动手?怎么还巴巴地要等到你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偏偏叫人追杀,杀了你对朕有什么好处?”

徐慈细细一想,竟然有些心惊肉跳:“可、若不是你,还有谁能够指挥镇抚司。”

赵踞道:“当然有,邺王的细作都能潜伏宫内数年,镇抚司难道就没有他的人?”

“你是要栽赃嫁祸给邺王殿下?”徐慈蓦地起身。

赵踞波澜不惊,道:“朕用得着嫁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