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笑了:“太后不喜欢徐太妃,宫内无人不知,又有谁敢念这个旧情?至于没有人察觉的话更是不用再说,除非你说那些精明的老嬷嬷们是瞎子。”
胡漫春深深低头:“娘娘……把臣妾说糊涂了。”
仙草不言语。
胡漫春身后一定有人,而且是能在宫中呼风唤雨的人。
当初储秀宫的那一场火,也绝对不是偶然。
按照仙草对太后心性的了解,太后一定不会容忍另一个徐悯在宫中出现,何况那么多秀女里只有胡漫春给皇帝封为美人。
尤其是今日听了太后说的那些话,更加确信。
那晚上的所谓走水,只怕也是太后的手笔,那样简单而直接的行事手法……也是太后的风格。
但是胡漫春却能够从中毫发无损的逃脱,身死的反而是那烧纸的小宫女。
这更证明了胡漫春自身非同一般,而她身旁也一定有人相助。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就是清晏湖颜珮儿落水一事。
吴美人向来是颜珮儿的心腹,对颜贵妃言听计从。
只怕是颜珮儿吩咐过她什么,所以一向对清晏湖避而远之的颜珮儿那天才居然从湖边过。
只可惜,吴美人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把胡漫春推下湖,反而害了颜珮儿本人。
这自然也是胡漫春早有防范的结果。
这样看来,太后连害胡漫春两次,打过一顿板子一顿耳光,却仍是没有能奈何得了她。
到如今,反而是颜太后奄奄一息。
能说这只是巧合而已?
仙草心底思忖着,看向胡漫春的眼神不由地越发冷了几分。
两人说话之时,谭伶站在门口,看着不动声色,心跳却暗暗加快。
终于仙草道:“太后既然不喜欢你这张脸,自然容不得你,所以百般地为难……你心里,有没有怨念太后?”
“臣妾怎么敢?”胡漫春叫了声,突然噗通跪倒在地,道:“娘娘这是何意,莫非是在怀疑臣妾、臣妾跟太后中毒之事有什么关系吗?臣妾自昨日就一直都在这小佛堂内念经,从不曾出去过半步,再说,皇上对臣妾恩宠有加,臣妾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天打雷劈的事啊。”
仙草皱眉看着地上的胡漫春。
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人道:“皇上驾到。”
仙草一怔,谭伶忙走过来扶着她起身,才站住,就见赵踞从外间走了进来。
那一丝希微的阳光落在皇帝的脸上身上,却丝毫的暖意都无,水青色的缎子龙袍反着光,整个人冷冷地仿佛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侵人的寒气。
胡漫春因为跪在地上,当下只转身对着皇帝跪倒。
赵踞看着仙草,又瞥向地上的胡漫春:“你跪着做什么?”
胡漫春道:“臣妾……臣妾向德妃娘娘请罪。”
赵踞道:“你有什么罪?”
胡漫春迟疑了会儿:“是臣妾一时说错了话,惹了娘娘不快。”
“朕恕你无罪,起来吧。”皇帝淡淡的说罢,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此刻胡漫春缓缓起身,有些畏缩地退后几步。
皇帝坐定,抬眸看时,右手边是仙草,左手边是胡漫春。
两个人,两张不同的容颜,一个是鹿仙草,一个类似徐悯。
这瞬间,就仿佛时光倒转似的。
第 171 章
只不过如今面前的:像是徐悯的那张脸, 似是而非;明明是鹿仙草的那张脸, 却也是物换星移。
可因为习惯了把她看做是徐悯,久而久之, 却仿佛这样才是真的她。
回头再看胡漫春的时候,却只是一声叹而已。
终于,皇帝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仙草道:“臣妾来看看胡美人。”
皇帝道:“朕本想叫人传你, 又恐你身子不便,谁知你自己来了这里。”
仙草垂眸:“皇上传臣妾有什么吩咐?”
皇帝说道:“朕是想问你……”他并没有问下去, 只看了一眼胡美人:“你先退下吧。”
胡漫春垂手站在旁边,正自有些忐忑,闻言忙领命而退。
胡美人离开之后, 皇帝道:“太后召你去做什么?”
仙草想起太后昨儿问自己的话,唇角一动。
皇帝道:“怎么了?不能说?”
仙草抬头看向皇帝:“皇上是不是怀疑我。”
皇帝问:“朕怀疑你什么。”
仙草淡淡道:“当时只有我在场,太后偏偏那时候毒发, 皇上要怀疑我也是无可厚非的。”
皇帝的眉峰一动, 竟然无言以对。
佛堂之中,寂静的令人窒息。
仙草转头看着身前的佛像, 突然发现那香都已经燃尽了,于是上前另外取了三炷香, 在蜡烛上点燃了, 拜了拜重新插上。
做完了这些, 仙草袖手道:“只可惜让皇上失望了,不是我。可皇上若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在她焚香的时候, 赵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举一动,此刻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朕,太后叫你去是为什么。”
两个人目光相对,仙草看出皇帝并不想放弃这个问题。终于她一笑:“太后跟我说,她赐死了太妃,问太妃恨不恨,冤不冤。”
皇帝的眼神一变:“是吗。那你怎么回答。”
仙草道:“我没有回答。”
皇帝道:“太后好端端地怎么会问你这个问题?”
“我怎么会知道。”仙草皱眉道:“若太后醒来,皇上可以问太后。”
赵踞听了这句,不由色变:“你以为朕不这么想么,可是那是鸩毒,连太医都说机会渺茫。”
仙草转开头,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却也并不解释。
皇帝缓缓地吁了口气:“那你方才看了胡美人,你觉着如何。”
仙草道:“不错。”
“什么叫不错。”
“胡美人生得不错。”
“你没觉着她像是一个人吗?”
仙草转头看向皇帝,无意中提高声音冷冷地回答:“没有!”
赵踞皱眉。
仙草却不想再跟皇帝说下去:“若是皇上没有话再问,我告退了。”
她才要走,身后赵踞站起来:“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仙草脚步一顿。
赵踞盯着她的背影道:“你明明都想起来了,却仍是向朕隐瞒,你跟朕虚与委蛇,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仙草背对着他,双眼缓缓地睁大,像是看到什么匪夷所思的可怕之物。
赵踞的声音也略略提高:“害了太后的是鸩毒,赐死徐悯的也是鸩毒,是不是因为太后赐死了徐悯,所以你现在将她所受的还给太后?”
他口口声声说“徐悯”,听来似乎有些奇怪。
毕竟如果认定她恢复记忆了,应该说“你”才对。
但仙草心情涌动,哪里在意这些。
仙草转身看向皇帝。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冷地看着皇帝。
赵踞微怔。
就在皇帝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仙草道:“是啊。”
眼圈泛红,仙草一字一顿道:“现在你总算明白,当初我的感受了。”
赵踞起初不解,却又很快想通了,——她是在说当初徐慈身死之事。
那时候赵踞处置了涉事众人,曾说给了她一个交代,原来她一直都记得,一直念念不忘。
如今太后将亡,皇帝终于能够感同深受了。
这一刻,皇帝抿着双唇,脸色冷肃。
仙草却向着他一笑:“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皇帝你曾说过,是你欠我的,你欠我一条命,我现在跟太后要回来,又如何?!”
她冷笑地看着皇帝,转头往外走去,赵踞握拳喝道:“你、你站住!”
仙草止步。
赵踞的胸口有些起伏,终于说道:“你越发放肆了,是朕宠坏了你,才让你这样胆大,方才竟还敢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仙草道:“皇上要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
“你……”赵踞瞪着仙草:“你以为朕不敢?”
仙草道:“你是皇上,万万人之上,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世上哪里有你不敢的?”
赵踞道:“你不用出言讥讽,这件事朕还要详查,如果真的查出跟你有关,朕绝不会轻饶。”
却在这时候,外间雪茶飞跑进来:“皇上快去崇阳宫,太后……”
赵踞闻言脸色立变,忙疾步往外走去。
路过谭伶身边时候停下来吩咐道:“带德妃回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随意出入,也不许别人随意探看。”
谭伶低头答应,直到皇帝去了,才上前扶着仙草:“娘娘。”
这会儿原先退出来的胡漫春也在殿外恭候,之前皇帝疾言厉色,她自然也听在耳中。
此刻又见皇帝疾风似的去了,胡漫春转头,却见仙草脸色苍白,眼睛却是红的,连双手好像也在微微颤抖。
胡漫春说道:“娘娘的脸色很不好……”
谭伶不等她说完便道:“多谢胡美人,我这就陪娘娘回去了。”
才扶着仙草走了数步,仙草突然低低道:“我的、肚子有些疼。”
谭伶一惊:“娘娘……”
仙草握着他的手臂,肚子疼,又加上回想方才跟赵踞的那一番话,伤心至极。
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谭伶……”
谭伶心急如焚,当即道:“娘娘,请恕我冒犯。”说话间将仙草打横抱起,迈步往外急去。
身后胡漫春见众人都去了,这才直了身子。
她缓缓地吁了口气,凝视着空无一人的殿门处。
隐隐能听见外头众宫侍们慌乱的脚步声,太后的命朝不保夕,这位德妃娘娘看样子也岌岌可危,宫内还有个颜贵妃在养病,皇帝的身边简直险象环生……
胡漫春嘴角微微挑起,才要笑一笑,就见殿外人影一闪。
胡美人反应极快,当下忙低头敛了笑,反而换上了一副忧色。
颜太后虽然醒来,但却已奄奄一息。
皇帝赶回来的时候,太后正是回光返照、神智清明的时候。
目光转动,看见周围这许多的妃嫔跟太医们,却偏不见那一张脸。
颜太后的唇一动,外间报说皇帝驾到,众人忙纷纷退开。
赵踞上前。
太后的眼前多了一张威严雅贵的脸庞,跟记忆里那个小孩子的样貌不同,皇帝已经长大了,终于可以独当一面,风雨不惧。
颜太后凝视着儿子的脸,仿佛忘记了那五脏俱碎似的痛楚,面上忍不住多了一丝和蔼的笑容。
赵踞紧握太后的手,眼中有泪摇曳。
太后道:“你去哪里了?”
赵踞顿了顿:“去处置了一点事。”
“嗯,”太后说道:“回来了就好。”
赵踞见太后的语气不对,心痛如绞:“太后,不要说话了,叫太医给您看看。”
太后微笑道:“不用看了,我自己知道。”这会儿太后的脸色竟是出人意料的和蔼跟平静,但这份神情落在皇帝眼里,却如此触目惊心。
皇帝死死地咬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失声,他顺着床边半跪下去,手却紧握着太后的手:“母后……”
身后的众妃嫔跟太医们也都跪了一地。
太后瞟了一眼皇帝身后的人,突然问道:“她呢?”
皇帝一愣:“母后说的是?”
“徐……”太后话锋一转:“德妃呢?”
赵踞自然听见了那一声“徐”,喉头动了动:“她身子有些不适,方才回宫去了。”
太后面色平静:“叫他们都退下吧。”
一声吩咐,众人纷纷地后退出殿。
内殿重又一片寂静,太后闭上双眼,过了片刻方淡淡道:“有了身孕的人,皇帝要对她好一些。”
赵踞垂头:“是,太后。”
“你扶着我起来。”太后吩咐。
皇帝忙起身将太后扶起,让她半靠在自己肩头。
太后目光转动,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皇帝:“紫麟宫那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现在,你可以跟我说句实话了,是不是徐悯勾引的你?”
皇帝震惊,他竟不晓得太后知道了此事。
见皇帝不言语,太后叹道:“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跟我说句实话,是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皇帝的泪几乎又逼出来:“母后千万别这么说。”
他飞快地定了定神,才低声道:“着实不是她,是……另外有个人给我下了药。徐悯她赶去阻止,可是我当时神志不清,就……”
太后目光闪烁,问道:“你说的另外一个人,是鹿仙草吗?”
皇帝之前刻意隐瞒,便是怕太后会怪罪这会儿的“仙草”,没想到太后竟一语点破。
皇帝只得点头。
“原来真的是这样,唉,”太后苦笑道:“是我太冲动了,我本该知道,以她的性子,绝对不会那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