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仙草顿了顿,又说道:“姐姐何必误会我,要知道……我早就跟人定了终身啦。”
袁琪本来鼻孔朝天地喷着火,听了这句却转回头来:“你说什么?”
仙草咳嗽了声,捏着腰间的荷包:“你难道没听说过?我本是皇上赐给了禹将军的,禹将军……跟我……”
她顿了顿,终于厚颜无耻地说出了那句话:“我们是两情相悦,所以才、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
袁琪大吃一惊,嘴巴张得大大的,她身不由己地凑了过来,盯着仙草问:“你说真的?”
这幅瞪眼探头的架势,倒像是鱼儿上钩。
仙草有些害羞似的:“这种事情难道还能开玩笑?我就觉着姐姐你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偏偏徐爷又不擅长跟人解释,少不得我跟你说开了,免得有些不必要的误会。”
袁琪本来把仙草视作眼中钉似的,突然听她说了这些,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的馅饼,把她几乎砸晕了,过了半天才问:“既然是这样,那、那你怎么离开了禹将军呢?”
仙草叹了口气:“我暂时离开他,自然是为了他好。那天晚上姐姐你去的晚了一步,你若早到,就会看见……将军他为了我,不惜要砍掉一条胳膊。你说他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我又怎么能拖累他呢?所以我才故意要离开他的。”
袁琪的嘴巴重新又张的极大,一脸的恍然大悟,外加一点震惊感动之色。
仙草知道她是个心思单纯之人,便又擦了擦眼睛,再接再厉地说道:“其实我无一刻不在想念着他。我已经跟徐爷说好了,我拜了徐爷为、哥哥,以后等情势稳定,蔡太师不再针对他了,少不得我还要去夏州,跟将军相会的。”
袁琪听到这里,眼圈也红了,她紧紧地握住仙草的手:“好妹妹,原来是我误会了你。你、你别怪姐姐!”
仙草道:“姐姐是性情中人,又一身武功,乃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我敬佩你爱戴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袁琪解开了心结,又给仙草吹捧了两句,心花怒放:“好妹妹,从此你也就是我的亲妹妹,我一定会疼惜你爱护你,谁敢欺负你只管跟我说,我替你出头!”
仙草虽是瞒天过海之计,见袁琪如此,心里仍有点过意不去,何况又牵扯了禹泰起在内。
幸而自己以后未必会见到禹泰起,而……天长日远的,禹将军贵人事忙,以后也未必记得自己。
只凭她一张嘴在这里胡说几句,却成全了一个女孩子的心意,想必无伤大雅。
但为了以防万一,仙草仍是郑重地叮嘱袁琪道:“好姐姐,我对你说了这心事,你可千万别偷偷告诉别人去,叫人知道我如此行事,我的名声就毁了。”
袁琪奋力点头:“好妹妹,你放心,我对天起誓,一定给你保守秘密。”
正在这时,却听见院子外响起袁大哥的吼声,道:“老子就不让你们进去,又怎么样?”
另一个人温声道:“不怎么样,只是人皆有好奇之心,越是不想让我们进去,越是想看看里头有什么。”
仙草起初听见袁大哥怒不可遏,只当他跟人起了口角,刚要跟袁琪一块儿去开解。
不料听到后面这人的声音,仙草蓦地打了个寒战,当即紧紧地拉住了袁琪的手,转身就跑!
第 88 章
袁琪因为也听见自己的哥哥在外头跟人争执, 便要出去帮手, 谁知给仙草一把拽住。
她不明其意,忙问:“妹妹, 怎么了?”
仙草忙向着她比出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跑到里间院中。恰好见徐慈站在廊下,仿佛正在出神。
袁琪一见他便喜欢, 且因为才解开心结,便笑叫了声:“徐大哥!”
徐慈抬头, 目光在她脸上一停,又扫向仙草。
仙草也早跑到跟前:“哥哥,外头有人来了。”
徐慈垂眸看着她问道:“是吗?什么人?”
仙草道:“我没照面, 但是听声音,像是宫内的人。”
徐慈这才有些回神似的:“宫内的人?”
两人说话之时,袁琪立在旁边, 一会儿看看徐慈, 一会儿看看仙草,听到这里, 也不禁叫了起来:“妹妹,那个跟我哥哥吵架的是宫里的人?”
仙草点头道:“不会错的, 那腔调我一听就能听出来。”
袁琪眨眨眼, 忙问:“宫内的人跑到这小地方来做什么?难道是来找妹妹你的?”
“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不能跟他们照面,免得节外生枝。”仙草脸色忐忑,眼巴巴地看着徐慈。
才跟徐慈重逢, 如果这么快就分开,那真比杀了她还难过。
徐慈对上仙草的眼神,终于说道:“不要担心,我去看看。”
袁琪忙道:“徐大哥我陪着你去。”
徐慈皱眉:“记住了,我姓刘,不要说漏了嘴。”
袁琪忙道:“是是是,我记着了。”
仙草也叮嘱道:“哥哥,你要小心,宫内的人很难对付。别叫他们看出破绽。”
徐慈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晓得,你先回房吧。”
且说徐慈带了袁琪走到外间,隔着院墙便听见呼喝之声。
袁琪一听,知道哥哥跟对方动了手,她本是个急性子,当下纵身往外跃去。
穿门而过之时,却差点跟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幸而那人身形灵活,敏捷地往旁边一闪,袁琪急急地刹住脚,回头看时,却见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身着银灰色的大袖锦袍,头戴黑色的文士冠。
她来不及多打量,扭头再看,却见自己的哥哥竟给两个青衣短打的人困在墙角。
袁琪叫道:“放开我哥哥!”
正要纵身上前帮忙,却听到徐慈道:“稍安勿躁。”
袁琪最听他的话,当下勉强刹住脚步。
此刻徐慈也已经从里头走了出来,正好跟那文士打扮的人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彼此打量片刻,徐慈拱手含笑道:“不知道我的这位伙计是怎么得罪了阁下,还请高抬贵手。”
文士见徐慈面带笑容彬彬有礼,才也一笑道:“哪里,只不过是您的这位伙计的性子有些急躁,一言不合而已。”说话间一挥衣袖,那两人便放开了袁大哥,各自退后。
徐慈自然知道袁大哥的一身武功非同一般,虽然是对上两个人,却也不至于轻易落败,心中格外警惕。
袁大哥却悻悻地叫道:“你们偷袭,不是好汉。”
徐慈忙道:“不要吵嚷,咱们做生意的,最讲究和气生财。”
那文士闻言道:“哦?原来您是经商的大掌柜?”
徐慈道:“在下姓刘,宾州来的,开了一家绸缎庄。不知这位先生您高姓大名?”
文士一笑:“免贵姓谭,京城人士,因游历山东各地风光来至此处,方才听店伙计说,这后院还有空房,不料您这位伙计拦着我们不许入内,所以起了冲突。”
徐慈听他说是京城人士,自跟仙草方才所说不谋而合,且细看此人,见他脸色白皙,皮肤细腻,并无髭须。
虽然举手投足里看着很是正常,但徐慈因早有提防,自然也看出些许不同之处,比如他抬手之时,手指情不自禁微微拢起,姿态也略带几分阴柔。
徐慈心中有数,面上笑的天/衣无缝:“不瞒谭先生说,在下因要去贩卖丝绸,身边薄带了些银两,为了避免给歹人盯上,所以之前跟店主人说过了把后院包了下来,我的伙计见您想进内,不免警惕罢了。请勿见怪。”
谭先生笑道:“原来如此,倒也是忠心之人了。既然这里已经给刘老板包下,那我们自然不便打扰了,请吧。”
这人说着竟倒退一步,向着徐慈一点头,负手而去,那两名青衣人也跟着离开了。
袁琪见徐慈应酬之际,想起仙草的话,早也瞧出了不妥。
正在暗中蓄势待发,却不想这谭先生竟然二话不说地去了。
此刻袁琪上前一步,望着谭先生的背影,小声对徐慈道:“徐大哥,他们是京城来的,果真给妹妹说中了不成?”
徐慈脸上的笑早就荡然无存,脸色郑重地点点头。
袁大哥道:“少主,他们是什么来头,那两人武功还不错,但是这没出手的姓谭的只怕更厉害。”
徐慈道:“他们是宫内的人。”
袁大哥一惊:“宫里的……哦对了,怪不得我觉着那谭先生怪怪的,原来是个太监!”
袁琪插嘴说:“先前鹿妹妹早提醒过我们了,所以徐大哥才特出来看看。”
袁大哥虽然惊讶于谭先生等人的身份,但听袁琪口口声声地叫仙草妹妹,跟先前喊打喊杀的憎恨模样大不相同,便又问:“妹妹,你跟那女孩子和好了?”
袁琪一愣,继而笑道:“什么和好不和好,我们本来就好着呢,我也跟妹妹说过了,从此就当她是我亲生妹子,谁敢欺负她,我会替她出头。”
袁大哥大为诧异,盯着袁琪的脸,实在猜不透仙草是用了什么法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把这暴炭性格的丫头收的服服帖帖。
徐慈转身望内,袁家兄妹跟在身后。
袁琪兀自问袁大哥:“那两人的武功真的厉害吗?哥哥居然会给他们制住。”
袁大哥哼道:“如果堂堂正正单打独斗,他们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只是他们手段有些刁钻,我一时没防备才中了招。”
袁琪摇头叹道:“怪不得胡大哥总抱怨哥哥心大,幸而他今日在外探听消息,不然的话必然又要取笑你。”
正说着,徐慈回头道:“阿琪,从此在人前人后,不许称呼小鹿姑姑的本名,以后时刻记得要以假名相称。”
袁琪忙点头:“知道了徐……”
话未说完,徐慈便斜睨过来,袁琪舌头一转:“刘掌柜。”
徐慈才又说道:“方才你们也都见到了,那是宫内的人,只怕就是冲着咱们来的。那姓谭的看着极为精明不好对付,待会儿老胡回来,吃过午饭后咱们便动身。”
徐慈交代过后,看向仙草房间,却见房门紧闭,毫无动静。他正要走过去,门才开了一条缝,仙草露出一只眼睛:“哥哥,那人呢?”
可见她是真的害怕,徐慈道:“那为首之人说他姓谭,已经走了。”
“姓谭?”仙草想了想,似乎没有印象。
徐慈道:“也许跟咱们一样也是假的。”
仙草仍是不敢露面,压低了嗓子道:“哥哥,那咱们也快走吧,别再跟他们撞上。”
虽然这来人她觉着自己并没见过,但既然是在宫中,小鹿又非籍籍无名之辈,只怕那人认得这张脸。
保险起见,还是赶紧离开最好。
“嗯。”徐慈答应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这样隔着门扇说话,看不见那张本来陌生的脸,只听见这低低切切的声音,让徐慈略觉异样,心底蓦地出现她眼睛红红流着泪跟自己说“真的是我”的样子。
不多时,袁琪偷偷来说,那谭先生一行人果然离开了这家客栈。
仙草听了这消息,才总算能够舒一口气。
过了午时,一行人重又启程上路,出了荷城,走了半天,眼见黄昏将至。
前方不远处又是个小镇子,徐慈便打算在镇上找家客栈休息,不料还没到镇子口,前方有两个农人挑着担子,且走且抱怨。
一人说道:“真是倒霉,白白在这里耽搁了半天,害得我们要赶夜路。”
另一人叹道:“那周知府活着的时候不干好事,死了更是祸害百姓,叫我说,禹将军早该痛快杀了他,也省了这些事儿了。”
徐慈等人早听见了,各自诧异。
袁琪早按捺不住,赶过去问道:“两位大哥,你们方才说什么?哪个周知府死了?”
那两名农人道:“咱们这儿还有哪个周知府?就是先前给禹将军拿下的那济南府的知府罢了。”
“他怎么死了?”袁琪这才相信,却又加倍震惊。
农人道:“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先前是要押解往京内的,不料才过了历城,不知怎么就给什么人杀死了。前方官兵们设了卡哨,正在盘查过往人等呢。”
徐慈等顺着那农人最后的一指,果然见前方不远处的镇子口上,影影绰绰地有许多人影,又有灯笼之光闪烁。
徐慈微微皱眉,胡大哥赶过来道:“少主,要不要绕开这里?”
“不用了,”徐慈忖度道,“那周知府一死,干系匪浅,只怕各个地方都会严密盘查,如果连这关都过不去,以后咱们也不必走路了。”
何况这里距离镇子口如此之近,恐怕那边官兵早就留意到了,此刻再调头岂不是更加打眼。
当下众人各自警觉,往镇子口上而去,果然官兵拦路,询问姓名,来历,盘查路引等等,徐慈等早有准备,应答的无可挑拣。
仙草自然是窝在马车内,又有官兵挑了灯笼往里查看,徐慈道:“这孩子是我的小厮,之前赶路害了风寒,所以叫他在里头歇息。”
仙草配合地咳嗽了几声,那些官兵看过了路引等并无差错,又见仙草脸嫩显小,自然不像是凶徒,也没多问。
大家正要顺利过关,突然其中一个小头目说道:“站住。”
众人止步,重又悬心。那小统领走到跟前,睥睨道:“你们是丝绸贩子,这车中的都是样货丝绸?”
徐慈道:“正是。”他们费尽心机造了路引,安排了身份姓名等,自然无可挑剔,为了掩人耳目取信于人,也特意采置了些上乘的丝绸放在车内。
不料统领说道:“哼,我看你们这些丝绸有些来历不明。”
旁边袁琪皱眉道:“你说什么来历不明?”
小统领瞥她一眼:“我听说有些江洋大盗,抢劫了人家的财物充作是自己的。难保你们这些东西来的干净。”
袁琪大怒:“你说什么?”
小统领喝道:“怎么,你是心虚不成?”
徐慈见此人故意为难,早瞧了出来,忙上前把袁琪拦住,陪笑道:“这些丝绸都是咱们要拿去的样货,个个都是干净且上好的,一匹至少值十几二十两的银子,大人不信的话,请细看。”
说着便领了此人到车前,抱了一匹丝绸出来给他过目。
灯影下,缎子发出润泽闪烁的珠光,看的那小统领双眼喷火,垂涎欲滴。
徐慈又含笑道:“这里光线阴暗,大人恐怕看不清楚,不如拿回去细细查看也罢了。”
这小头目原本是因为徐慈说是丝绸贩子,又见那些绸缎光鲜亮丽甚是昂贵,所以起了意想敲个竹杠,如今见徐慈这般的识趣,他便抚着丝缎笑道:“这话在理。”
徐慈见他不动,便又向旁边示意,胡大哥上前又抱了两匹下来,送给这些人。
这会儿那些士兵因知道要发横财,都随着眉开眼笑,纷纷上前要取东西,这种行径,哪里像是官兵,却如同土匪一样。
袁琪在旁实在看不过,咬牙冷笑道:“原来你们是想要贿赂。哼,到底谁才是拦路打劫的……”
不料正给那小统领听见,顿时色变:“臭小子,你说什么!”不由分说,上前就要打向袁琪。
谁知袁琪岂是个好惹的,早抢先闪身,一拳击出,打在对方胸口,将那小头目打的踉跄后退。
徐慈拦阻不及,那些士兵们见头目吃亏,纷纷跑了过来,那小头目叫道:“反了你们!我看必然是跟贼徒一党的,给我拿下!”
变数顿生,徐慈闪身拦在马车之前,其他袁胡等众人便挡在他的身前。
袁琪早就按捺不住,正要跃跃欲试杀个痛快,身后传出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道:“且慢。”
那些士兵们也正欲围捕,闻言都是一怔。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夜色里,一辆马车不知何时来到三五步开外,车上一人跃落地面,走上前来。
徐慈看的明白,这来者竟是那客栈一别的谭先生。
谭先生背着双手缓步走了过来,巡查的士兵们持刀喝道:“你又是什么人,难道跟这些贼人是一伙的?”
谭先生笑的不露声色:“我是什么人,您一看就知道了。”
他说着已经过徐慈身边,径直来至那小统领身前,袖底一动,翻出了一面令牌。
火光下,那令牌上的麒麟纹栩栩如生,自带一股煞气。
小统领看的分明,当即脸色大变,忙后退一步,跪地道:“小人不知道是镇抚司的大人们!请务必恕罪!”
其他士兵见状,也都吓得放下兵器跪在地上。
谭先生把令牌收了,淡淡道:“不知者不罪,只是这位刘掌柜是跟我们同行的,就不必为难他们了。”
镇抚司的威名远拨,又岂是这些地方官员所能冒犯的?这些巡查官半个字也不敢说,忙道:“都凭大人的意思便是。”当下一抬手示意放行。
徐慈虽然暗中松了口气,但是见谭先生无缘无故出面解围,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当下先跟众人一块儿出了关卡,谭先生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徐慈早留意着,一边暗中叮嘱袁胡等人,一边驻马回身。
正谭先生在马车内撩起车帘,笑道:“刘掌柜,咱们又见面了。”
徐慈将马儿靠近了些:“方才还没有多谢先生的解围之恩。”
谭先生道:“刘掌柜不必在意,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且我也向来看不惯那些人趾高气扬胡作非为的样儿,成何体统,对了,刘掌柜今晚上要歇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