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看着那两个沉甸甸的大食盒,瞠目结舌。

原先还以为这是一件美差,毕竟路上可以偷吃一些,可亲自来提才发现,赵踞果然是来折磨人的。

以她的身板,提着这两个食盒回去,怕不要累断了胳膊,如果再多跑几趟,腿只怕也要断了。

在那小太监看热闹的眼神中,小鹿咬牙将两个食盒提了,艰难地走出了御膳房。

路上自然遇见了不少的太监宫女,望见她跟蚂蚁拖树一般吭哧而行,都窃窃而笑。

好不容易到了拐角,再也支撑不住,小鹿才放下食盒要休息一会儿,却见两个太监从旁边走了过来。

小鹿起初以为他们只是路过,便不以为意,靠墙站着等他们先过。

谁知这两人不偏不倚地走到她身前,笑道:“鹿姑姑,怎么一个人提这么重的东西,让咱们帮你如何?”

小鹿已经看出这两人似不怀好意,微笑说道:“多谢两位,只是很不用,接应我的公公一会儿就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笑道:“小鹿姑姑,你怎么学会了骗人呢,我们都打听过了,皇上罚你一个人去御膳房拿东西,哪里有什么接应的公公,接应你的怕是鬼吗?”

小鹿皱眉问:“你们想干什么?”

两人道:“你自个儿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还要问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小鹿姑姑别怪。”

说着一把攥住了小鹿的手臂,将她摁在墙上。

另外一人从袖口拿了一块儿碎瓷片出来:“姑姑的这张脸生得着实不错,只是可惜了……”

小鹿睁大双眼,发现他竟是要毁自己的脸,然而这两人力大无比,竟让人无法挣脱。

千钧一发,小鹿忽然面露喜色,看向两人身后大声叫道:“皇上救我!”

这两个奴才闻听圣驾前来,大惊失色,忙松开了小鹿,转身跪地,颤声道:“奴才……”

一句话没说完,身边一阵冷风掠过,原来是小鹿撒腿就跑。

两人愣了愣,壮着胆子抬头看时,才发现身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皇帝?

这才知道上当了,于是连忙追了上去。

小鹿拼命往前跑去,将到容仪门的时候,一个箭步往前。

却不料里头正有一个人走出来,给小鹿用力一撞,这人站立不稳,踉跄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却下意识地将她拥住了。

仓促中小鹿抬头看时,却对上一双清澈无邪的眸子,原来这人正是小国舅颜如璋。

颜如璋站住脚后,低头见是她,诧异问道:“是鹿姑姑?你着急的跑什么?”

小鹿回头,正那两个太监追了上来,一眼看见颜如璋,两人不敢靠前,慌忙后退数步,急急地逃了。

颜如璋却已经看见了,他心中一震,想起了之前跟赵踞的对谈,所谓“赌鹿仙草什么时候死”等话。

“他们是谁,想对你不利?”颜如璋蹙眉问道,光天化日之下在宫内如此,未免太过了。

小鹿见对方走了,这才心定,却想起自己的饭菜还撇在原地,忙道:“多谢国舅老爷,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颜如璋本以为鹿仙草是想求他帮着找出意欲对她不利之人,所以当看着地上那两个偌大的食盒在等待自己的时候,脸色相当精彩。

颜如璋帮着把食盒送到冷宫,这才匆匆地前去了太后宫中。

此刻赵踞已经到了,正跟太后一块儿等着他用膳,见颜如璋脸色微红隐约有些汗意,赵踞不免疑惑:“你做什么去了?”

颜如璋不便说帮仙草提食盒去了,只笑道:“有一点事耽搁了。”

皇帝看出他搪塞之意,挑了挑眉。

太后见了他很亲热:“快坐下,皇上今儿孝敬了佛跳墙,这个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喝一口汤是最适合了,正好一块儿尝尝。”

颜如璋洗了手脸,坐在太后旁侧。

不多会儿御膳房已经将佛跳墙呈上,皇帝亲自端了一碗汤放在了太后面前。

颜太后含笑点头,用金匙舀了一勺入口。

起初还连连颔首:“好……”但是过了会儿,却又皱了皱眉。

赵踞看在眼里忙问:“母后,怎么了?”

太后已经忙不迭地漱了口,皱着眉头道:“这里头的腥味太重了,我不太喜欢。”

赵踞忙尝了口,只觉着汤味香浓可口,却并没有觉出什么来,但既然太后不喜欢,自然是不成的,当下就传了掌勺的王御厨来喝问。

那御厨大为惶恐,跪在地上道:“这都是按照宫内的配料法子一丝不差地做出来的,若说腥味,里头有瑶柱,鲍鱼,海参等……虽有些许腥味,但本该给汤的味道压下去的,却不知为什么太后尝了出来。”

赵踞很不高兴,正欲呵斥,旁边的颜如璋悄悄地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话。

赵踞大为意外:“当真?”

颜如璋笑道:“是我无意中听见的。至于原因如何,皇上传她过来一问,自然就知道了。”

第 6 章

御膳房给冷宫的东西虽然不能跟分放其他宫的相提并论,但比起以前的残羹冷炙已经好了很多。

鹿仙草因没有成功在路上偷吃,且又做了很多体力活,这会儿累饿交加,也顾不上挑剔了,捧着个饽饽坐在角落里就着冷水吃起来。

正艰难地吃着,一名废妃捧着碟菜走了过来,把菜放在仙草跟前,向着她咧嘴一笑。

仙草很是意外,环顾周围,大家正在自顾自吃自己的,并没有往这里看上一眼。

看着面前这盘很简单的炒时蔬,却如同美味佳肴般。仙草咽了口唾沫,正要夹一筷子,外头却传来门响的声音。

仙草的筷子一晃,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吃菜逾矩给发现了,心中哀叹:“不是吧,这也能看见?”

门口却有守门太监叫道:“小鹿姑姑!”

仙草无奈地将筷子放下,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碟菜,起身往外走去。

门口站着两个二等服色的黄衣太监,看打扮竟像是赵踞身边的人,道:“请小鹿姑姑随我们走一趟。”

一路跟着这些太监而行,眼见却到了太后的延寿宫。

进了门,却见桌前除了皇帝赵踞外,颜太后跟小国舅赫然在座。

仙草心怀鬼胎地上前行礼。

赵踞说道:“御膳房的饭菜都拿回去了吗……”

仙草忙道:“皇上,我真的没有偷吃。”

赵踞一愣,眉峰微微一动。

颜如璋在旁边嗤地笑了出声。

赵踞哼道:“你既然不打自招,可见是心虚,一定偷吃了。不过朕不是问你这个,听说你在御膳房……”

仙草突然看见颜如璋向着自己眨了眨眼,她想起自己之前把小国舅当苦力的事:“皇上,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劳烦……”

“咳,”颜如璋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了仙草的话。

赵踞又是一愣,眼神奇异地看了颜如璋一眼。

“你不敢劳烦……什么?”赵踞眯起双眼,试探地问道。

仙草早在听颜如璋咳嗽之后就明白也不是为了此事,心中犯疑,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到底是怎么样?

“奴婢是说……不敢劳烦皇上、为冷宫操心了……”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气虚的很。

赵踞冷哼了声。

头上颜太后说道:“皇上,你直接问她就是了。”

赵踞才说道:“听说你在御膳房里大放厥词,说是御厨所做的佛跳墙多了一样东西,这可是真的?”

原来是为了这件公案!

仙草总算松了口气,忙道:“是啊皇上。”

“你敢随意评议御厨的手艺……”赵踞说了这句,又打住,“也罢,你说这菜里多了什么东西?”

此刻那王御厨也在,颇为不服地看着仙草。

仙草说道:“御膳房的菜单都是定好了的,配料食材方子也是一成不变,御厨的手艺又高,按理说本来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我知道太后是滴酒不沾的人,可佛跳墙里的配料却有绍兴黄酒。”

御厨听到这里,不禁皱眉,待要反驳她,当着圣驾又不敢造次。

却听仙草继续说道:“这黄酒本是能压腥味的,熬炖一个多时辰后酒味本会散去,但以太后的体质必然能尝出来,何况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

“是什么?”

“太后用餐习惯用金器,金器跟黄酒相激,那股腥味就会泛的更厉害,所以我大胆觉着太后不会喜欢。倘若该用玉碗或者定窑的白釉碗或能好些。”

颜太后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听到最后,面上浮出诧异之色。

“闻所未闻,”颜如璋问赵踞道:“皇上,你觉着是真是假?”

“真假一试便知,”赵踞已经吩咐:“去取一个定窑的碗。”

不多会儿有太监取了白釉碗来,赵踞又亲自给颜太后盛了一碗送上,颜太后小小地尝了口,原本蹙着的眉头竟然慢慢地舒展开。

颜太后竟笑道:“真真的古怪,怎么味儿果然比方才淡了好些,不仔细尝似尝不出来了。”

那王御厨原先还很不以为然,可细细一想,之前他伺候废后以及其他主子的时候,也做过这道佛跳墙,但是当时众人用的是玉碗,只有颜太后,最近好用金器,自己居然忽略了此事。

一时恍然大悟,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赵踞重又落座:“你哪里知道的这些?”

仙草道:“太后的饮食习惯……宫内大家伙儿自然知道。只不过金器跟黄酒相激的事,是、奴婢之前跟着徐太妃娘娘的时候,无意中听见的。”

赵踞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慢慢地淡去了。

颜如璋早明白他的意思,忙笑对仙草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倒想不到小鹿姑姑如此心细如发。”

仙草很是恭敬地回答:“多谢小国舅夸奖,只是奴婢在别的地方还有限,唯独这吃上面是最留心的。”

颜如璋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却忙说道:“民以食为天嘛,你这样也算是个好处。”

“这你也能夸,可见她没别的好处了。”赵踞横了颜如璋一眼。

颜太后因为之前徐太妃的缘故,自然也不太喜欢鹿仙草。

可是今儿因她的缘故让自己喝了可心的汤水,心情大好,又加上颜如璋在旁调和。太后便笑对赵踞道:“她倒是有几分机灵的。皇帝就不用为难她了吧?”

赵踞道:“既然母后这样说,朕自然不会为难,还要赏她呢。”

当下叫雪茶过来:“也盛一碗给她吧。……用金器。”

虽然皇帝故意使坏,用了金器给仙草盛汤水,但太后因滴酒不沾才对酒激的腥气格外敏感,对于仙草来说,这汤水却香浓鲜美异常,恨不得一气儿多喝几碗。

虽然先前在冷宫里啃了半个饽饽,如今换了一碗难得的佛跳墙,也是值了。

从太后的延寿宫出来后,仙草意气风发,得意非常。

正往冷宫返回,忽然见前方路上有两个身影并肩而来。

仙草定睛一看,却是两个才进宫的秀女模样的,依稀有些眼熟。

这来的两人,却正是江水悠跟罗红药,两人且走且正说话。

远远地看见了仙草,罗红药眼睛一亮:“那位不是那天的小鹿姑姑吗?”

江水悠似笑非笑道:“可不正是这位鹿姑姑?真真人不可貌相,难得的是她先得罪了皇上,又得罪了太妃,现在却依旧这样逍遥自在,可见不是个寻常角色。”

罗红药隐约觉着她的话有点怪异,却也并没放在心里,因为这会儿仙草已经走近了。罗红药忙行礼:“鹿姑姑好。”

原本鹿仙草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何况在宫内众人眼中,原本鹿仙草也只是凤凰身边的一只山鸡而已,现在又成了没有主儿的野鸡……人人都想踩一脚。

罗红药又是才进宫的秀女,将来一旦得宠就是主子,她却肯对自己这般屈尊降贵。

仙草不由止步,向着她还礼道:“这位姑娘不必多礼,我如今只是个宫女罢了。”

罗红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生得如瓷娃娃般,透着可爱,忍不住柔声说道:“小鹿姑姑,我们才进宫,什么都不懂,礼多人不怪便是了。”

仙草笑道:“姑娘真会说话。”

抬眸细看,却见罗红药身着淡绯色的宫装,面容秀丽,身形柔弱,气质楚楚,十分惹人怜。

罗红药脸上一红,她本是个讷言之人,但是因为对鹿仙草有一份莫名好感,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多说了两句。

这会儿江水悠打量着仙草,含笑问道:“姑姑是从哪里来呢?”

仙草说道:“方才皇上有事召见,去了一趟延寿宫。两位是要去哪里?”

罗红药道:“之前方太妃娘娘传了我们过去说话,才要回储秀宫呢。”

仙草知道自己身份,不想跟她们多言,便低头道:“那就不扰两位了。”

见她要走,江水悠突然叫住仙草道:“小鹿姑姑……”

仙草止步看向她,江水悠见左右无人,低低说道:“那天姑姑得罪了朱太妃的侄女儿,此后行事可要加倍留意呢。”

仙草有些意外:“多谢江姑娘提醒。”

江水悠微笑道:“方才红药妹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我们来这宫内什么也不懂,只不过还是会看好赖人的,自然不愿意看到好人不幸遭屈。”

仙草打量着这女子含蓄不露的眼神,便说:“其实这句话却错了,在宫外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是在宫内,好人十有八/九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仙草说完,向着两人一笑行礼,转身去了。

身后罗红药因为仙草最后一句话,惊疑之余未免有些不大受用,她蹙眉说道:“人善人欺天不欺,小鹿姑姑看着像是个明白人,怎么反而说这种话呢。”

江水悠却目送仙草离开,喃喃道:“这只怕才是真知灼见呢。”

她回头迎着罗红药诧异的眼神,才一笑说道:“罢了,咱们回去吧。横竖天长日久,迟早晚自己都会明白。”

且说在延寿宫内,太后吃了午饭,便对赵踞说道:“昨儿晚上怎么没召幸后宫啊?好不容易给你选了些难得的佳人,她们也都眼巴巴盼着呢,皇上也正当年纪,可不要冷落了众人。”

颜如璋在旁边忍笑不敢出声,赵踞道:“是,知道了。”

太后笑道:“我的心也许急了些,但是皇上毕竟才登基,也没有个后妃,朝堂上人心难免有些浮动,倘若这会儿你立了皇后,再生了太子,那才算是稳固呢。”

赵踞垂着眼皮,只是称是。

终于离开延寿宫,赵踞英武的浓眉微皱,却不言语。

颜如璋在旁瞧着他问:“皇上怎么了?难道还在意太后的话,这其实也是太后的好意。”

赵踞说道:“朕自然知道。”

颜如璋见雪茶跟一干太监宫女都在后面,便悄悄地笑道:“总不会皇上还什么也不懂吧?”

赵踞突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啐道:“臭小子,你才不懂呢。”

颜如璋意外:“皇上有过了?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是跟哪个宫女不成?”

赵踞脸色一窒,然后抬指点了点他:“别太放肆。朕的事你也敢刨根问底?你只管好自己便是了。”

颜如璋本来以为他是在意脸面故意夸大,可是看赵踞脸色异样,却好像真有其事。

颜如璋心里诧异,面上只笑道:“我也是关心皇上罢了,听说男子的头一次是很紧要的,弄的不好,影响一生之雄风啊。”

“呸!”赵踞忍无可忍,“你才多大,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居然敢在朕跟前夸夸其谈,再敢瞎说,阉了你!”

颜如璋大笑:“那我可告退了。”

当夜,赵踞还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雪茶悄然走了进来,把一盏茶放在他跟前儿:“皇上,太后娘娘那边儿过来询问皇上今晚上歇在哪里。”

赵踞置若罔闻,雪茶又壮胆叫了他一声。赵踞才说道:“催什么,总不成太后都给朕安排好了吧?”

雪茶偷偷一乐,小声道:“奴才听说,朱太妃娘娘先前带了朱冰清小姐又去给太后请安了。朱姑娘脸上的伤也都好了大半儿。”

赵踞哼了声:“这人可真配不上她的名儿。”

雪茶忙道:“既然皇上不喜欢,那么不如再挑别的……之前那位江御史之女江水悠,看着倒是极好。”

雪茶端详着赵踞的脸色,见他不置可否,才又补充说:“对了,还有那个叫什么红的……虽有些太内向,看着也还成。”

赵踞说道:“你倒是比朕看的还仔细。你不如替朕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