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唯笑,低头缓缓带上婚戒,感叹说:“极度自负的人,往往伴随极度自卑。”
“我早说他心理变态。”
“这类人往往有致命弱点。”
“又在讲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我说……回去之后,庄家毅要是还不放弃你怎么办?他这个人,什么阴招都想得出来。”
“回去之后就不关我的事了。”
“陆叔叔替你扛?唉,学长学弟,又是一场爱恨情仇啊。”
阮唯伸出手,拖她起来,“庄家毅其实非常简单易懂。”
“那是对你,他和陆叔叔认识十几年,互相了解,互相欣赏,我开始期待后续剧情!”
“先起来陪我去买画。”
“OK,随时为您效劳。”
廖佳琪携阮唯出门,陆慎神情依旧,并不与廖佳琪交流。
到拍卖会,陆慎兴趣缺缺,直到看见Taiyu Park的旧作——《双头人鱼像》。
一边是拥有天使面庞的美人鱼,一边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食人怪,她们共用一具身体,只不过有着完完全全不相同的两张脸。
阮唯小声说:“我想要这个。”
于是由助理举牌,匿名者以高价拿下这幅诡谲怪异的画作。
当晚,阮唯坐在床上翻看拍品展示图,她盯着双头人鱼看得几乎入迷,是陆慎打断她。
他换上居家休闲打扮,坐在她身边忽然聊起,“我记得这个Taiyu Park,曾经为江碧云画过一幅肖像画,早年间被不知姓名的藏家拍走,从此再也没有音讯。”
阮唯从展示图上抬起头,淡淡道:“七叔想买回来?”
“有机会的话,买回来自己收藏也不坏。”
谁知她居然说:“是想收藏画,还是收藏人?”
她的声音很轻,内容却似重锤落在陆慎胸口。
他皱着眉,认真观察她,但却见她下一秒已被另一件拍品转移注意,似乎之前都是无心之言。
“阿阮,我想要收藏的,从来只有你。”
“是吗?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早。”
“很早是什么时候。”
陆慎笑,“早到难以启齿。”
“七叔,我要打电话去警察局举报你。”她适才满意,再度翻开双头人鱼像,食指敲了敲人鱼的脸,问:“七叔绝不觉得,这张脸好面熟。”
陆慎看了看说:“太抽象,外行人很难看出所以然。”
“像妈妈。”她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
陆慎却不这么认为,“江女士与Taiyu Park交往甚密,他不至于把你母亲塑造成魔鬼。”
可是阮唯难得坚持,“一半天使,一般恶魔,人人都有两张脸。”
“阿阮,你不能这么评价你的母亲。”
“噢?为什么不能?”她挑眉,饶有兴致地追问。
陆慎对此一笔带过,“她是一位伟大的女性。”
“我知道,她风华绝代,八面玲珑,身为江如海掌珠不但热心慈善还能亲力亲为,北非、东南亚及国内西北地区,建校舍招老师办医院四处都有她身影。抽空资助不得志的艺术家,没过几年就受时尚及艺术圈推崇,风光无限。更不要提追求者,恐怕要从西港排队到中心区,三五万男性不在话下。”她说话时语音语调起伏极小,看不出多余情绪,至多是在陈述事实。
但女人的心思实在难猜,谁知道她会不会连亲生母亲都嫉妒?
陆慎的眉头收得更紧,握住她右手,低声说:“议论一位女性,从她万千追求者角度出发,算不上尊重与客观。”
阮唯不管,继续问,步步紧逼,“我好奇……七叔是不是其中之一。”
“这句话你在鲸歌岛上已经问过一次。”
“可是我的好奇心还没有得到满足。”
“阿阮。”他这一声阿阮已经暗含警告,聪明人就该适当收敛,无奈阮唯的情绪似箭在弦,收不回。
她牢牢盯着陆慎的眼睛,问:“江女士有没有明里暗里给过你提示,你是她最欣赏最看好的年青人,有没有带你去海边去贫民区或者去云会所向展示她精心准备的惊艳?”
“阿阮!你够了!”似乎被踩中同脚,他内心翻腾,压低声音说,“我不许你这么讽刺你的母亲。”
他声高,疾言厉色,她粲然一笑,浑不在意,“不许我往东,不许我向西,现在还要不许我谈论我的母亲。七叔,你管得好宽。”
“我希望你在谈论你母亲时,至少表现出最基本的尊重。”
“尊重?”她嘴角讥讽,仿佛听到本世纪最无聊最乏味的笑话,她伸手拿食指轻点他左胸,挑出一把又妖又娆的嗓音说,“七叔,在你那些呼唤着江碧云的梦里,在你那些描绘着她穿着旗袍扭动腰肢的夜里,你对她……有没有尊重两个字?”
“你闭嘴!”他抬手,脑中空白,重重给了她一耳光。
阮唯被他的力道一带,额头磕在床头灯上,蹭破了皮,鲜血积了半张脸,仿佛在上演午夜恐怖电影。
“阿阮……”
他慌了,后悔了,收不住,又忍不得,完完全全失控。
阮唯却在笑,诡异的,似今夜拍得的双头人鱼,“七叔,这就是爱,你如果真心爱一个人,是绝对受不了任何人说她不好,更受不了有人当面拆穿你从前隐秘。”
她静静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鲜血,笑笑感慨:“多么伟大的爱情。”
陆慎立刻去找急救箱,熟练地依照步骤为她擦血消毒,做简单处理。
好在只是剐蹭伤,不必闹到去医院,或者由当地警察介入。
一阵忙碌过后,陆慎仍然坐在床边,他已然恢复正常,静静看着她受伤的额头以及被牙齿磕破的嘴角,怅然道:“抱歉,是我失控,是我……无论如何,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阮唯却超乎寻常的平静,回答说:“没什么,确实是我说得太过火,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碰的秘密,是我越界在先,只能算我活该。”最后一个字说完,居然还能给他一记温软笑脸,令他的心抽痛,无以为继。
“阿阮……你……”
“如果没有其他话要说,我想先睡了。”她躺下,拉起被子盖住头顶。
陆慎伸出去的手又停住,最终落在她肩上,隔着米色被套以及一滴晕开的血抚摸她。
何谓后悔莫及,他今时今日终于尝一回。
锥心刺骨,疼痛难耐。
同一时间,阮唯也在被子底下后悔。
她今晚失控,忘记要领,受苦也不意外。
而她之所以失控,这原因令她自己也惊心,根本难以置信。
第41章 赌徒
第四十章赌徒
陆慎一夜没睡,一个人待在书房内一根接一根抽烟。天亮时玻璃烟灰缸里已然堆满“尸体”,一个个争先恐后讲述昨夜浓愁。
下午的航班飞回本港,但阮唯与陆慎之间隔着一层不能捅破的隐秘,于是相互之间都不愿见面。
阮唯去和廖佳琪吃午餐,陆慎仍然在房间内抽烟,用以安抚他正在自我撕裂的胃。
怔忪间不知不觉打开电脑查阅那封匿名信,简短的来信背后,不知藏着多少惊人秘密,就如同江碧云,令他想都不敢想。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一只黑色皮包率先砸到他桌上。
看清楚才知道,是廖佳琪红着眼气势汹汹来找他拼命。
“你这个……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王八蛋!老牛吃嫩草就算了,你居然打她!你是不是人,欺负她娘家没人是吧?”又是京腔,连环炮一样轰炸,气势十足。
陆慎理亏,只沈着脸不说话。
廖佳琪似一枚炮弹冲到他面前,“她居然还替你遮掩,说是半夜起来上厕所不小心撞的。骗鬼去吧?自己撞能把嘴角撞成那样?你这个禽兽王八蛋,老娘今天就亲手教育教育你,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两手一抬,摆起架势就要去抽陆慎,半途被她的麻友黑老哥拦住,只能在原地张牙舞爪。
阮唯总算追上来,第一时间问陆慎,“你没事吧?”再去看廖佳琪。
而陆慎被因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愣在当下。
“佳琪,你冷静一点。”
保镖在阮唯的示意下放开廖佳琪,她还要向前去找陆慎算账,被阮唯一把拖住,“不要再闹了,佳琪,真的是意外。”
廖佳琪难以置信,“你疯了还是被他洗脑了?居然还在帮他说话!这是家暴!是家暴!我他妈分分钟告到他赔光家产坐牢!”
阮唯试图解释,“这真的是意外,佳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自己的问题自己会解决……”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我总不会眼瞎连你脸上的伤都看错?”廖佳琪甩开她就要去撕陆慎,未料到背后阮唯压低声冷下脸警告,“廖佳琪!”
她回过头,满腹委屈。
阮唯却说:“你先出去,收拾好行李,不要耽误航班起飞。”
“阿阮!”
“去!”
廖佳琪拗不过她,乖乖听话。
保镖走时带上门,书房一时变得寂静,只有呼吸声浮在半空。
陆慎扶着桌面,久久无言。这一回是阮唯先开口,仿若无事地问:“吃过饭了吗?已经两点多,要不要叫客房服务?”
陆慎不答,忽然间抱住她,收紧手臂,紧紧将她困在身前。
他的鼻息钻入她发间,沉默令他的心跳越发清晰。
他长叹,或者沉吟,他只需要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拥有她。
“阿阮……”
“嗯?”
他拂开她落在纱布上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问:“伤口还疼不疼?”
阮唯不在意地说:“早就不疼了,是佳琪她小题大做,七叔你不要怪她,她还没长大,一身小孩子脾气。”
陆慎却说:“我道歉,是我的错,是我伤害了你,不知道这么辈子能不能赎罪。”
“我已经说过了,我也有错,昨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把什么都往坏处想。”
陆慎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该死的人也是我。”他拉着她走到书桌旁,尔后仿佛下定决心,犹豫许久才开口,“细节方面省略,我坦白说,全是因为你母亲的资助和鼓励我才有今天。穷人的生活比你想象中艰难,看不起病只能等死的例子成千上万,跟不要说花钱读书,或者顺顺利利进长海做事。阿阮,江女士是我的恩人,当然,在我青涩愚蠢的少年时期,也免不了对她心生倾慕,但这就和青少年追逐偶像一样,明知是遥不可及,不过想为自己造梦而已。”
他紧张得手心出汗,仿佛回到初高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粗糙的发音背诵英文诗,“我没有你想的龌龊。”
阮唯低下头,错开他的眼睛,回应说:“我知道,我都明白。两个人之间是什么感情,只有彼此之间最清楚,我昨晚话说的太过……”
“阿阮……”他叹了又叹,自成人之日起,这一次的无力感超越任何时期,他嫌少如此,面对难题,几乎手足无措。
阮唯抬眼看他,发觉他面色苍白,眉间隐忍,因此问:“七叔是不是胃疼?我叫餐厅送午餐上来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就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客房服务,只当昨晚的小小不愉快根本不曾发生过,她脸上的伤是意外中的意外,谁都不愿提。
陆慎的视线紧跟她,不肯有丝毫放松。
阮唯相对轻松,她低头看表,继而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房间收拾行李。”
还是要躲他。
不过这也正常。
陆慎微微颔首,“你去吧,我还有一点收尾工作。”
“好,等人送午餐上来,你多少吃一点,不然胃受不了。”
“好。”
她默默拿走廖佳琪留在书桌上的黑谁手提包,在陆慎的注视下离开书房。
并不想一人独处,她出门计划去邻近的廖佳琪房间。
没料到在走廊遇到落魄至极的施钟南,乱糟糟的头发和破旧的夹克衫,她差一点认不出他来。
“阮小姐!”他见她像遇见救命稻草,一瞬间眼睛发亮,猛地冲上来。
阮唯冷冷瞥他一眼,等廖佳琪开门,却给他留一条缝。
施钟南鱼一样钻进来,到廖佳琪跟前,她还在发愣,“这里也有乞丐?”
施钟南微微面红,拉不下脸,“人都有落魄的时候……”
阮唯却对廖佳琪说:“给我们一间房,十分钟解决问题。”
廖佳琪犹豫,“不好吧,万一他意图不轨……”
阮唯对此嗤之以鼻,“他?开什么玩笑。”
廖佳琪这才放心,让出一间空置的卧室给他们,之后带上门,去心疼她遭受磨损的宝贝包包。
阮唯靠在门边,不耐烦地问:“说吧,要多少?”
施钟南搓着手,支吾说:“阮小姐,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阮唯笑,“你以为你有命撑到下一次?我的话都当耳旁风,施医生,你很有胆。”
施钟南背脊发凉,但为一个“瘾”字,愿意走钢索,拿命去博,“阮小姐,我也不想的,但是……我真的我保证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阮唯已经拿出支票夹开足金额,微笑着递给他,甚至拍一拍他肩膀,“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呀,施医生。”
她脸上带伤,嘴角带笑,目光似真似假,样样都让人胆寒。
施钟南颤颤巍巍接过,咽一咽口水,说:“阮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来烦你。”
阮唯道:“我不放心你,也会有其他人让我彻底放心。所以……该操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转过身拉开门,“施医生,慢走不送。”
施钟南装好支票,带上鸭舌帽,再度似鬼混消失在长廊。
廖佳琪已经放弃她那只手包,垂头丧气,“是谁呀?看起来好面熟。”
阮唯答:“你管那么多,脑子够不够用?”
“还要讽刺我?”她向阮唯展示自己受伤损毁的手提包,“怎么办,用不了了。”
只是小小擦伤,但阮唯摸一摸她头顶,无所谓的说:“你想要就再去买,又不是没钱。”
“你给我出钱啊,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