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振邦有先见之明,先挑副驾驶座位,留下康榕坐她右手边,尴尬地扭过头看风景。

车到半途,阮唯突然发问:“吴律师,手续都已经办妥了?”

吴振邦答:“阮小姐放心,都已经办妥了,只需要你本人到场,在文件上签字即可。”

“吴律师做事很周到嘛。”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话到此处就该及时收尾,但没料到她转而对康榕说:“康特助,你们的钱都花得很值啊。”

康榕显然没料到会轮到自己,一愣神,舌头也打结,“啊?啊,是是是,确实物超所值。”

她却又不接话了,只看着他笑,笑得他后背发凉,不明所以。

好在中汇银行西港分行就在中心区,路程不远,进门就有值班经理迎上来,标准化的笑脸接待她,“阮小姐,吴律师,二位早上好,负责保险箱业务的同事已经在会客室等,两位跟我来。”

吴振邦点点头,跟在经理身后离开大堂到另一侧VIP室,他与对接的保险箱业务经理核对签名,证件,及阮唯真人照片与签名。

作为事件主角阮唯,始终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像一尊漂亮精致的布偶,任人摆布。

康榕靠墙站着,从斜角方向观察她瘦削背影,一时出神,等她回过头才惊觉,差一点手滑让新机落地。

他慌乱地对着她笑,她却转过头看银行经理,“都确认好了吗?”

“好了,阮小姐请跟我来。”又安排剩余人等,“两位稍等,程序很便捷,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吴振邦道:“慢慢来,今早就办这一件事,没有任何问题。”

阮唯随即站起来,跟在经理身后走向银行金库。

经历替她找出三一零一号保险箱,并留足个人时间给她。

但她看都不愿意多看,拿出内装的文件袋便向外走,到会客室直接递给康榕,“任务完成,你可以回去交差了,康特助。”

吴振邦捏一把汗,康榕也将文件袋收进包里,长舒一口气,似乎所有事都终于告一段落。

“咚咚咚——”门没关,有人礼貌性敲门。

稍顿,门后让出一位高挑干练的短发女士,第一眼落在阮唯身上,冲过来就抱住她,康榕都没来得及拦。

“阿阮,我还以为你死了,在和静妍商量给你烧个帅哥呢!没想到你又出现,还……还穿成这样?你从前都走性冷淡风格唉,现在怎么穿少女风?”

“廖小姐,廖小姐。”康榕终于知道责任在何处,上前企图把廖佳琪从阮唯身上摘下来,“阮小姐大病初愈,受不起你乌拉乌拉火车头一样的碎嘴攻击。”

廖佳琪一把甩开他,仍然横在阮唯身前,回头猛瞪他,“关你什么事?我又不在陆慎手下做事,干嘛听你的?”骂完继续去烦阮唯,“你怎么都不看我的?你从前都说全世界你最爱我,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你再这么冷漠,我的心都要碎了。”

“对不起……”阮唯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睛。

“你说什么?”

康榕看不下去,拔高声音提她答,“阮小姐因为车祸暂时性失忆,她不记得你是谁。廖小姐,能暂时放过病人吗?”

廖佳琪哪里理他,她只专注于阮唯,“不可能吧?失忆?这太夸张了吧?是不是他们给你吃错药了?”

康榕拉不下脸来和女人动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吴振邦冷眼旁观等着看戏,最终仍由阮唯安抚焦躁得廖佳琪,“我真的……中间有一段记忆非常模糊,对廖小姐你也不太有印象。”见她着急,少不了补一句,“不过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慢慢聊,我相信如果我们曾经是朋友的话,一定能慢慢想起来。”

“不是朋友。”廖佳琪看着她,坚定地说,“是很好很好的,一辈子的朋友。”

仿佛在教堂宣读誓言。

而康榕知道内情,忍不住嗤之以鼻。

他眼里,女人的友谊总是相对廉价,可以因为一瓶香水一只皮包聊成无话不谈的密友,也可以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而分道扬镳。

到底大多数人看不起女性,因此就连她们的感情也必须低人一等。

廖佳琪要计划找一间咖啡厅私聊,康榕也紧跟在后。她厌烦至极,转过头就教训他,“你跟着我们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去找力佳总部找陆先生,还要记得保护好你这个过世八十年的公文包。”她顺带抬手敲一敲他的公文包,甚是鄙夷,“拿人钱做人事,你多拖延一分钟,大江就多怀疑你老板一分,你自己看着办。”

“你闭嘴吧你!”康榕急得要去捂她的嘴,匆忙看一眼阮唯,发觉她正抬头看电视屏社会新闻,这才稍稍放心,但仍没忘猛瞪廖佳琪,“你不说话还能多活两年!”

“要你管?三寸钉。”她一百七十三公分,穿高跟鞋需低头看康榕。

虽然康特助业已长足一百七十公分及格线,但男女之间比身高,总是男人吃亏。

“我懒得跟你吵!”又是好男不跟女斗的论调,康榕灰溜溜跑去和阮唯解释,“阮小姐,时间来不及,我要先走一步,司机就在门外等,你和廖小姐在附近逛一逛,会议结束陆生就会联系你。”

“嗯。”她口气淡淡,并没有任何不舍或介怀。

康榕最后警告廖佳琪,“阮小姐暂时交给你,你不要给我搞事啊。”

“神经病,谁要搞你的事?”翻个白眼,全是不屑。

再留下一句“去去就回”,康榕便灰溜溜跑走。

廖佳琪挽住阮唯手臂就要往外走,没料到阮唯突然喊停,“廖小姐,可不可以麻烦你陪我一起去医院?我想先看看外公。”

“医院?没问题呀。”她几乎是半托半拉地护着阮唯,“不要说医院啦,刀山火海都陪你去。”

室外阳光正好,暖暖照在一对久别重逢的姐妹淘身上,带着浮云也许久未见的温柔。

第28章 医院

第二十七章医院

康榕虽然走了,保镖和司机仍在,但廖佳琪搬出江继良,又有阮唯帮腔,随行人员拿不定主意,可医院之行本就在计划内,因此她两人未受挫,只在三分钟唇枪舌战之后获准出行。

一路上廖佳琪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奇妙的是阮唯对她有无底线忍耐力,上下五千年外加十万个为什么,随她发问。

最可怕是廖佳琪中意一遍一遍地问:“阿阮,你真的失忆了?”

“是啊,医生这么说。”

“世上真的有失忆这种事?”

“那要问医生。”

“我好难相信……你居然会不记得我?我那么漂亮。”

“很遗憾,但这是真的。”

到医院,电梯攀升至VIP病室,江老人未醒,虽病情趋于平稳,但仍住在特护病房。

阮唯把廖佳琪留在病房外,“你等我十分钟好不好?我想单独见一见外公。”

廖佳琪当然点头,坦白说她根本没兴趣探病,“没问题,我等你一起吃午餐。”

阮唯牵起嘴角笑一笑,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午餐时间早已经被陆慎预订。

说了,也没意义。

她走进特护病房,江如海苍老而枯槁的身体就横在眼前,他呼吸平稳,神情安详,仿佛流连于难以割舍的美梦当中。

一旁护工正要起身,被阮唯抬手制止。

她坐在床边方凳上,轻轻握住江如海冰冷僵直的右手,背对着窗外灿烂如金的光,留一道沉静背影给午后的医院,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走出病房时,廖佳琪正在长椅上与一位浓眉大眼的年青人交谈,两个人显然彼此熟悉,正在相互打趣,一见她出来,年轻男士立刻转向她,“Hello 阿阮,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你男朋友……哎,虎姑婆,你踢我干嘛?”

廖佳琪再踹他一脚,眼神轻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阿阮,不要理他,他脑子有病的。”

阮唯嘴角上扬,仍然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你好。不好意思我很多事情都记不得,认不出你是谁。”

“袁定义,我们是校友。”他穿医生制服,向阮唯伸出手,两人握手之后他才懊悔,“唉,不该这么正式的,我们从前多好啊,只差谈恋爱了。”

“袁定义!”廖佳琪出声警告,横他一眼再和阮唯解释说,“他现在在医院管理层任职,我劝你赶紧让江老转院,不然在他的英明领导下,我看这间医院很快要完蛋。”

袁定义反驳,“廖小姐,好歹我也是医科生,你尊重一下我的专业能力好不好?”

“不好意思啊学长,我不但知道你是医科生,我还知道你学生时期挂过多少科目,受过几次警告,好多好多光荣事迹,要不要我现在讲给阿阮听。”

“我的事情太无聊啦,你干嘛浪费她时间?正好到中午,我请你们吃饭行不行?”

“看你诚意啦。”

廖佳琪的电话铃音响,一接起来是康榕来电,开口就问,“廖小姐,你没跟阮小姐说什么吧?”

廖佳琪瞄一眼阮唯,见她和袁定义相谈甚欢,便略退一步,走到窗边低声说:“你放心,我又不是白痴,不懂你们在搞什么。”

康榕松一口气,继续说:“会开完了,决议通过,现在叫司机送阮小姐到西港码头。”

“不吃饭了?”

“不吃了,陆生改主意。”

“一时一个样。”

廖佳琪嘀嘀咕咕抱怨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袁定义带着阮唯冲进特护病房,护工按响呼叫铃,没过多久,医生护士鱼贯而入,廖佳琪呆在原地,康榕仍在电话中喋喋不休地问,“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廖小姐,需不需要我亲自来接?还是你一定要等大江亲自给你电话?廖佳琪!廖佳琪你应一句!”

江如海醒了。

廖佳琪站在门边向内看,医生护士将病床团团围住,袁定义正高呼奇迹,而阮唯愣愣地站在离江如海最近的位置,再一次握住了老人的手,轻声说:“外公放心,我没事。”

他心中大石落地,再一次安安稳稳闭上眼。

好在这回仅仅是短暂昏迷,陆慎赶到医院时,医生正在病房内为江如海身体状况做全面评估,而阮唯就守在病房外,迎上步履匆匆神色冷峻的陆慎。

“七叔。”

“嗯。”他仍然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严谨状态,上前一步扶住她手臂,关怀备至,“怎么样?我听康榕说,江老醒了?”

她点头,“忽然醒了,但医生会诊,迟迟不结束,我好担心。”

“一切看医生意见。”他伸手环抱她,而她则乖顺地倚在他肩上,听他问,“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有人关怀自然矫情,她用食指指尖反复抠他衬衫第二粒扣,咕哝说:“不想吃,没胃口。”

“不吃饭怎么行?胃要受不了,疼起来就知道哭了。”他扶她双肩强迫她站直,满脸严肃地说,“旁边就有休息室,你和我一起过去吃点东西。”

“我想吃面。”

“好,叫人去买。”

休息室内设一张桌,一张长沙发以及两张椅,阮唯吃完午餐就坐在沙发上翻娱乐杂志,果不其然,二哥继泽是八卦头条常客,又是进出接送小明星,又是赠珠宝大钻戒,篇篇不重样。

吃饱就犯困,病房仍然没消息,但袁定义答应替她盯牢,一有消息就来通知,所以她大可以放心去睡。

正想到这里,一歪头,居然就在长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见陆慎与人交谈,不知是当面还是电话会谈,他刻意压低声音,却很难压住怒气,“一星期前你在电话里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绝对查不出来,按量用药绝不会出现短暂苏醒,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立刻向医院高层申请休假,我不管你是出去读书还是另谋高就,短时间内我不想再见到你。”

咚咚咚——

有人推门进来,似乎是康榕,正在问:“阮小姐已经睡了?”

“嗯。其他人还没有到?”

“阮先生在波兰参展,大江出席记者会,小江……估计在家发疯。”

“你带阿阮回岛上。”

“那廖小姐问起来?”

“继良那边由我出面,你照顾好她。”

迷蒙之间陆慎将她抱起来,再送到康榕手上。门外有人推搡,两人交接的动作忽然一顿,她听见袁定义的声音,冲上来开始摇晃她,“阿阮,快醒醒,快点,这个时候睡什么睡?江老醒了,人也精神,正点名要见你!”

可是她无论如何醒不来,人就像被封在玻璃钢内,隔着一层障碍听外界嘈杂,似在井底,在深牢。

“她怎么回事?晕了还是吃错药?”袁定义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大喊,“廖佳琪,廖佳琪你去哪儿了?快点过来看看!阿阮中风了!”

你才中风!

她迷迷蒙蒙的想着,又睡晕过去。

阮唯睡醒时已过晚餐时间。天已黑透,电脑荧幕幽幽亮着蓝光,映出一张玩得入迷的脸。

袁定义将蜘蛛纸牌玩到出神入化,一句终结,电脑音箱发出哗啦啦的洗牌声。

阮唯环顾四周,掀开身上薄毯,迟疑地问:“我怎么会睡在你办公室里?”

袁定义继续挑战下一局,抽空回答她,“你被人下安眠药,要不是我,你睁开眼就到菲律宾淫窟了。”

“谁给我下药?”

“还用得着我提醒?垂死挣扎,最后一搏嘛,真是的,脸都不要了。”

他总算肯离开电脑,给阮唯倒一杯水递到她手上,“喝口水吧,倒霉鬼。打起精神,江老叮嘱我等你一醒就带你去病房。”

她端着酒杯,怔怔的仿佛仍未醒透,“你告诉外公我睡到现在的原因吗?”

“你放心。”袁定义一改从前的吊儿郎当,拿出他玩蜘蛛纸牌时才有的谨慎认真,坐到阮唯身边说,“我只和江老说你出院不久,需要去楼下做全面检查,他坚持一小会儿又睡了过去,二十分钟之前刚刚醒来,陆慎和大小江都在,你打算现在去见吗?”

“嗯。”她低头找鞋,袁定义把她的鞋从沙发底下找出来放到她脚边。

她穿好鞋往外走,两只脚都像踩在云中,左摇右晃。

到病房门前却停住脚步,遇见站在窗前拨弄手机的廖佳琪,她正要说话,被她止住,两个人都在听病房内传出来的交谈声——

继泽在大吼大叫告状,继良有条不紊地解释,陆慎偶尔插上一两句,最后都在等江老下判断。

这时候阮唯才敲门,打断房间内一场龙虎斗。

替她开门的是陆慎,两个人视线交错,都没人出声。但她脚下不稳,一步迈出去差一点向前摔倒,还好被他一把扶住,右手环她后背,抱紧了就再也不愿意松手。

而玄关离病床还有一段距离,屋内的人看不见这一片角落里发生什么,直到江老问:“是不是阿阮?”

“是我。”她应一声,拗不过陆慎,只得在他的搀扶中走向病床。

江老半躺在床上,后背撑起来,看上去精神不错,继良和继泽各在左右两边,陆慎的座位和继良在一起。她一出现,继良立刻让位,把离江老最近的位置让给她。

“外公……”

“做过检查了?有没有后遗症?”

她摇头,轻声说:“我一切都好,外公醒来我就更好了。”

“唉,刚才还在谈肇事司机的事,现在看到你人没事,气都少生一点。”江如海握住她的手,仔细看她,“阿阮瘦了,到底是吃苦了。”

“我没事,只是没想到让外公担心成这样,不过现在好了,我们都好了。”

“是啊,我们都好了。”

一句话拆成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在场每个人心中或惊恐或警醒,各有一番滋味。

第29章 揭穿

第二十八章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