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皎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

佑和望着重新被锁紧的门,咬了咬沾了血丝的唇,许久都没有挪开目光。

*

夜里,照例有人送膳进屋。

放下食肴之后,人就退出去了。

没过多久,外头的守卫却听得里头的碗碟杂碎的声音。

他们立即开了门,其中一个头头模样的守卫当先走进门,望见一地的碎瓷片。

正惊诧着,便见坐在桌旁的佑和公主猛地一拍桌子,小脸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这是什么饭菜?本宫如今怀着身孕,这菜里一股怪味儿,本宫闻着恶心,还不快撤了!”

守卫头头一愣,心道这位公主倒是转性了啊,先前一直温顺得很,每日连一句话都不说,今日倒是难得地动怒了,看来怀了孕的女人脾气果然会变坏啊。

虽这么想着,他还是很恭谨地应了声,唤人进来收拾。

等人都出去了,佑和望了望紧闭的门,爬到床榻上,放下了帐帷,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尖尖长长的碎瓷片来。

她盯着那瓷片看了看,便从软枕里头抽出一块厚实的布料,将那瓷片仔仔细细地裹好,待感觉不会伤到手了才收在床榻一角的被褥下面。

接下来的两日,佑和每日挑三拣四,骂东喊西,除了说饭菜,便是站在门口对着外头骂陆皎,倒是把两辈子里听来的骂人的话都骂了个遍,这架势可把外头守卫给惊得一愣一愣的。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公主自从怀了孕,竟然一下子变身骂街泼妇了。

虽然骂得不是他们,但是骂了那么久,听着怎么也是不舒服的,他们到底还是要报上去的。

佑和预料的没错,以陆皎的性子,只要她挑衅,陆皎必然会应战。

果然,没过两日,陆皎就来了。

陆皎晓得佑和骂她的那些话之后,心里已经是忍无可忍,再加上早就恨佑和入骨,便在来之前就打定主意今日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女人,反正恪王只说要留着这女人的命,那她不弄死她便是了,多甩几个巴掌还是可以的吧?即便恪王晓得了,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上回她赏了一巴掌,恪王不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吗?

陆皎心里有这打算,便在进门前对守卫吩咐道:“我同公主两个女人说话,你们这些男人在外头听着,太不像话,你们把门锁上,就退了吧!两刻钟后我说完了话,你们再过来开门。”她可不想到时候那女人的痛叫声把这些守卫引进去,打扰她教训人。

“这……”门外的几个守卫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应,这位陆小姐是王爷的贵客,平日在这庄子里作威作福,也是个脾气大的,下人们向来不敢惹,他们几个守卫都有些忌惮,但是没有王爷的命令,他们擅自走开,似乎也不大好,这样想着,其中一个守卫小头头大着胆子道,“没有王爷的命令,属下不敢擅自离开。”

他的话音一落,陆皎便不耐放地道:“本小姐既然这么说了,便是得了殿下的允令,若殿下问了,只管由本小姐负责。”

“是。”守卫见她动了气,便不敢多说。

陆皎满意地进了屋,这下她就可以安心地教训那个讨厌的小狐狸精了,便是打得她满地找牙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了。

见陆皎进了屋,守卫们依令将门关了,几个人一道退到院子外头的大花园里去了。

约莫两刻钟后,他们依令回到屋外,等着里头的陆小姐传令开门。

谁知,等了好一瞬,也不见屋内的反应,而且里头连一点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虽说这屋子隔音效果不差,但也不至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平常里头说话外头多少还是能听见一些杂音的啊。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都有些疑惑,守卫头头越发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不成那个陆小姐是奸细,带着公主跑了?

可是这门又没有打开的痕迹啊?

守卫头头不敢再等,拿出钥匙开门。

等到门一打开,几个人往门口一站,顿时呆住了。

屋里鲜红的血流了一地,两个女人躺在血涡里,身上全是血,她们都穿着白色的衣裳,几乎分不清谁是谁。他们清楚地瞧见,那些血是从其中一个女人的脖子上流下的,现下血还在流着。那血糊糊的脖子上,插着一个尖尖的锐物。

第61章 属下冒犯了

佑和醒来时正值下晌,似乎是个阴沉的天,屋子里昏昧不明。

她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现下不仅脑袋昏沉,身上更是多处疼痛,前额处是撞在桌腿上的肿痛,而左边那只胳膊像是断了一般,疼得几乎没有知觉,她记起那是被陆皎猛力压折了的,胸口是被陆皎的膝肘压的,不晓得是不是伤了骨头,还有右手掌……

她微微动了动身体,挪动右臂,将那缠着厚厚白绢的右手探到眼前。

白绢下头有好多道伤口,她虽然瞧不见,却能感觉到掌心每一处伤口的疼痛。她握着尖利的瓷片去扎陆皎时,全然顾不上自己的手被划破了多少道血口子,那时她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然而现下却疼得想哭,十指连心,这种罪她从前何曾遭受过?

佑和望着自己的手,忽地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陆皎死了吗?

她只记得扎到了陆皎的脖子,然后就看到好多好多血。

她看着陆皎瞪大了眼睛,眸子里的惊恐和痛苦清晰可辨。虽然连一只鸟儿都没伤过的她那一刻也很惊恐,但一想起那是她必须做的事,便觉得不怕了。

然后,她觉得肚子好疼,不知怎地就昏过去了。

对了,肚子……

佑和慌了,受伤的左手急忙覆到小腹处,担心地摸了摸,却没甚么感觉。

孩子没事吧?

她担心地想着这个问题,可是自己却不分辨不出,只是觉得肚子不痛了。

便在这时,有人进来了。

两个丫鬟端着药进屋,一眼瞧见床榻上的公主已经醒了,皆吃了一惊,其中一个年长的立即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丫鬟快步出了门。

佑和看着有人进来,张口便问:“我的孩子还在吗?”

走到榻边的丫鬟愣了一下,方低首回道:“公主腹中胎儿平安。”

佑和松了一口气,接着想起什么,忙又问道:“陆皎死了没?”

那丫鬟闻她此言,神情一滞,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究竟是不是死了?”佑和被身上的大痛小痛折磨得没甚耐心,急声又问。

丫鬟这才应了声是,再一瞧,便见公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瞧公主这么一副心愿得偿的样子,难不成真如林长史推测,公主不是为了自保,而是故意要杀了陆小姐?

她正想着,忽听榻上的人语气轻松地道:“这回好了,总算没人要杀我了,陆国公竟教出了那么个心狠手辣的闺女,可真是吓人!幸好被我捡着了那柜子底下的碎瓷片,真没想到你们这些些连地都扫不干净的粗心丫头倒是救了我一命……”

说到末尾,佑和还像模像样的啧啧叹了两声,一副心有余悸却又感慨万千的无辜做派。

待那丫鬟出了门,佑和才忧愁地叹了一口气,不晓得那个奸诈的恪皇兄会怎么想?即便她现下还是个可以利用的筹码,但是她干掉了他那个未卜先知的神奇军师,换了谁能不跳脚?

果然,没过多久,殷旭就来了。

他走近床榻,眼神冷冷森森地盯着她:“皇妹都敢杀人了?为兄可真是小瞧了你!”

佑和面上滞了一滞,方道:“皇兄不晓得吗?人被逼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陆皎心肠狠毒,铁了心要趁皇兄不在的时候杀我,我若不反抗,难不成是由着她杀了?皇兄这样子质问我,难不成还要为那个狠毒的女人报仇吗?”佑和唇角勾了勾,讽笑道,“我瞧那陆小姐貌美,如今竟同皇兄你在一块儿,难不成她已经是我的皇嫂了?若是如此,那可真是抱歉了,皇兄要杀我便杀吧,左右我也是受你掌控,也不必做垂死挣扎了!”

“想死?还早呢!”殷旭盯着她望了一会儿,抛下这话,转瞬就走了。

接连六七日,佑和都在卧床养伤,先前见过的那个大夫每日过来替她诊脉换药,丫鬟也依旧每日煎好了药端来,从待遇上看,与先前并无二致。

到了五月初八这日,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胸骨处和手肘的伤都不大疼了,只是手上的伤口太多,且都不浅,痊愈得慢,如今还是每日换药换绢布。

现下,她还是同往常一样被锁在屋子里,只不过殷旭给她换了一间屋子,比从前那间屋子小了一些,屋里陈设更少,只一张桌子,一个座屏和一张床榻,而外头的守卫却多了四个,这还是每回有人进屋时她趁着空子偷偷瞄见的。看得出,殷旭仍然将她看得紧,大抵是怕她再弄出乱子来吧。

养伤期间,佑和自然会想到外头的事,可殷旭再也没有透出一点儿消息来。佑和不晓得没了陆皎会对皇兄那边有多大的帮助,但她至少心里安了一点儿,只要一想到先前陆皎还在的时候,皇兄那头每走一步,陆皎都知晓,佑和就觉得心里担忧得紧,想来自打生乱以来,朝廷一定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想着想着,佑和便又想起了萧直,他还被皇兄关在狱中吗?现下这种天气,已经渐渐入夏,那牢狱中又闷又湿,蚊虫鼠蚁流窜,他一定很受折磨吧?

心中混合着担忧和思念,佑和皱着眉,摸了摸垂挂在衣裳里头的玉玦,只觉越发的想他了。

思绪一路绵延着,她忽然又起了一个念头——

既然她连杀陆皎这种事都能做成,那是不是代表她没有那么弱?或许想想办法,她也可以逃出去,那样她便不在是皇兄和萧直的掣肘,情势就能有所转变。

想到这里,佑和忽然有了勇气。不管怎样,她至少要试一试的。可是,现下她整日被锁在这屋子里,连日头都看不见,想要逃走的话,该用什么法子呢?

晌午,丫鬟来送膳的时候,佑和便请她带话给殷旭,道是要见他,有事要同他说。

夜里,殷旭来了。

佑和便同他抱怨待总是被锁在在屋子里实在太闷,想要去出去走走,只管让他派守卫跟着,她只是想在园子里透透气。

佑和说这话,原本就只是碰碰运气,果然一出口,就被殷旭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谁知,佑和还未沮丧多久,便迎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反转。

次日下晌,佑和正在榻上躺着,门忽然被打开了,守卫头头站在门外唤了一声“公主”,佑和从榻上起身,到屏风后披了件外裳,便问有何事。

只听那侍卫答道:“主子有请公主,请公主梳妆好了随属下走一趟。”

佑和惊讶:竟然愿意让她出门啦?还让她梳妆?

将疑问隐下,佑和从屋里备着的衣裳中重新挑了件淡蓝色的夏裙,又理了理发髻,这才出了门。

外头的守卫统共有八名,但当她走出门一看,便见小道旁还立着两排新来的侍卫,约莫有二十人。

看来这殷旭还是防范得紧。不过能让她有机会出来先摸摸环境,佑和已经很庆幸了。

领头的守卫一见公主出来,立即在前方引路,其余守卫分为两列,跟随在佑和身后。

佑和觑见他们一律穿着墨色劲装,腰间别着佩剑,表情冷漠,便觉得心中一凛,想起逃跑的事,登时觉得难于上青天了。

唉……

她心中低低叹了一声,移步跟着前头的守卫头头往前走。

一路上,她不时地左顾右盼,借机观察各处。

照这风景看,应是在一处庄子里,现下她经过的正是一个大园子,周围是绿树、亭台,方才还经过了一座假山。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记着,心猜这园子应当不小,看这修建得颇为讲究,想来应是殷旭的一处巢穴。

走着走着,便上了一条卵石小道,佑和东张西望,没有注意脚下,便教一块大卵石给绊了一下,她脚下一个趔趄,膝盖便软了,身子往左边歪倒。

便在她以为就要一跤摔倒时,身子却被两只大掌稳住。

她的脑袋撞进一个男人怀里。

“公主当心。”她听见那男人极其低沉的声音。

他是走在她身后的侍卫。

他身上的衣裳、腰间的佩剑和陌生脸庞上的冷漠表情都这般告诉她。

可是佑和却愣愣地抬头看他,清亮的水眸瞪得大大的。

他一只手掌扶着她的瘦肩,另一只手掌托住了她缠着绢布的那只手。

两人视线碰上,佑和心头猛跳。

她的唇瓣微微翕了翕,还未发出声音,便听那低低的声音忽然抬高了:“公主没事吧?一时情急,属下冒犯了,还请公主恕罪。”

“公主可有摔到?”走在前面的守卫头头闻得动静,已经回身走了过来。

佑和及时回了神,应了声“无事”,便慢慢将手从那只大掌中抽出,期间微不可察的目光觑了觑那人的掌心。

“公主既无事,便随属下去见主子吧。”守卫头头说了话,佑和只能应声好,临转身前,有意无意地盯着那个救了她的侍卫瞧了一眼。

第62章 他终于来了

一路上,佑和努力抑制住想要回头去看身后那个人的冲动。她随着守卫头头穿过两条抄手游廊,到了一间屋子外头。

“公主请。”守卫头头退到一旁。

佑和望了他一眼,抬步走到门口,推开门走进去,守卫头头将门关上,吩咐众侍卫守在门外。

佑和进了屋,绕过帷幕,便见临窗户的案几旁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她那个恪皇兄,至于另一个……

佑和的视线从他身上绕过,瞥见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登时惊异地顿住双足。

“眠书?”

“佑和!”凤眠书看见她,俊秀的脸庞扬起笑意。

“皇妹,”殷旭的面上竟也带着笑容,那模样看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倒真像个和蔼可亲的兄长,“快过来坐。”

佑和愣了愣,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言走过去,在案几旁坐下,目光望向一旁的凤眠书:“你怎会在这里?”

凤眠书觑了一眼她明显清减的小脸,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神色自若道:“我四皇兄前来拜访恪王殿下,我恰巧闲居在府,便同他一道来了,得知你也在此处,便想见一见,佑和别后可好?”

佑和闻言,眉心微凝,看向他的目光突然多了一丝警惕。她微微侧目,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殷旭,随后一脸平静地对凤眠书道:“劳静王殿下挂心,本宫尚好。”

她突然改口,且语气淡漠,凤眠书自然感觉到了她态度上的疏离。

她一定以为他和殷旭狼狈为奸了吧?

凤眠书笑笑,面上神情如故。

三人在屋子里坐了约莫半刻钟,佑和本就心不在焉,现下瞧见凤眠书竟和殷旭谈笑风生,更是心情不愉,偶尔望向凤眠书的眼神带着些许不理解的气愤,她全程都不怎么开口,只是摆着一张凉凉的脸坐在那里。

似乎感觉到她精神不佳,没过多久,凤眠书便提议让她回去歇息。

这提议正合了佑和的意思,是以闻得此言,她立即起身告辞。

兴许是看在凤眠书的面子上,殷旭并没有勉强她,温和地唤人进来送她回去。

佑和走出门,第一眼便望向站在右边第一个位置的侍卫。

那人也在望着她,但是他只看了一眼,很快就恭谨地敛首垂眸,视线觑着地面。

佑和强自抑下如狂潮般起伏的心绪,缓缓收回目光,跟在守卫头头后面往前走,一众侍卫仍按照来时的队伍跟在她身后。

走到原先住的小院,到了门口,守卫头头打开了锁着的房门,便请佑和进屋。

佑和站在原地迟疑了一瞬,方迈了一步,然而走到门槛边,她忽然回头,对守卫头头道:“我有些饿了,你现在去厨房替我弄些吃食过来。”

守卫头头微微一愣,现下还未到用膳时间,以往公主的膳食都是按固定的膳点送来的,是以公主突然有此要求,他有些为难。

佑和瞧着他的神情,有些不愉地催促道:“我恪皇兄只是禁了我的足,可从没有说过要饿死我,你还耽搁什么,还不快去!”

守卫头头迟疑了一下,颔首应了声是,转身便唤了后头一个守卫,正要说话,却被佑和打断。

“你别想随便遣个人敷衍我,上回我可说过了,你们厨房的丫头挑的菜式难吃死了,这回你亲自去盯着,叫她们弄些好的来。”佑和板着面孔,高高抬着白玉般光洁的小巧下巴,一副颐指气使的高傲模样。

那守卫头头领教过她上回骂陆皎的泼辣劲儿,心道这怀孕的女人可真是难伺候,她到底是个公主,对主子尚且有用,这点小事顺着她点也算不得什么,总比教她弄出上回那血流成河的麻烦好。这般想着,守卫头头便应了声是,将手中的钥匙递给旁边的人,快步往厨房去了。

接了钥匙的守卫见头头走了,便躬身上前,请佑和进屋。

佑和睨了他一眼,不高兴地冷哼一声,抬脚跨过了门槛。

守卫赶紧上前将房门锁好。

谁知,他堪堪拔下银钥,便听里头传来一声剧响,紧接着便听见佑和公主的惨叫。

“公主!”他连忙喊了一声,这时,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守卫大步跨过来,一脸紧张地道,“快开门看看,若是公主出了何事,主子定饶不了我等!”

这般一说,门外的守卫都急了:“快开门啊!”

那守卫见头头不在,原是不敢私自做决定的,但现下被大伙儿一说,也顾不得了,连忙开了门,当先的四个守卫一齐跑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