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幻灭了……

佑和颇有些失望。

再怎么说,那位仙人之姿的陆大人也曾是她心里瞻仰的男神,她素来都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情看待他的,现下突然得知他竟用如此低俗的玩笑来捉弄萧直,她心里到底是不大舒坦的,仿佛瞧见饱含青春气息的美丽泡泡被残忍地戳破了。

然而,戳破美丽泡泡的那一位,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一想起当年陆临遇出的那个馊主意,萧直至今仍觉得自己当初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否则他怎么会同意的?

可惜,当断袖之名漫天飞时,他已经回天乏术,也懒得去在意了。那时,他又怎会想到“断袖将军”的名号会一直挂到婚后?更加想不到的是,他搁在心里的小公主竟然也对那个破谣言深信不疑,现下他来解释,她却一脸“你在胡说吧”的表情,教他如何不郁卒?

佑和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大对劲,这时脑中忽然一个激灵,她立时受到了惊吓,拽着萧直的袖子急急问道:“萧直,他会不会对你有……有那种企图?”

萧直一愣,待明白她想岔了,不禁失笑,方才的郁卒也散了,摇摇头道:“公主想多了。”

“那、那他真的就只是为了捉弄一下你?”佑和不大放心地问。

萧直目中浮起一抹异色,但极快隐下,只道:“临遇有时爱说些玩笑话。”

“可是这个玩笑也太——”恶劣了。

佑和咬咬唇,暗暗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重新审视一下那位陆大人。如此看来,萧直恐怕不只受皇兄的欺负啊……

“公主?”萧直见她忽然沉默,忍不住唤了一声。

“嗯?”佑和抬起头,与他的视线对上,关切地问道,“陆临遇时常作弄你吗?”

“啊?”萧直讶然,转瞬反应过来,顿时心情愉悦,便不想再黑陆临遇了,只道,“并没有,只有两回。”且出发点皆是为了他好,只是手段有些……

“哦。”佑和点点头,微蹙的眉舒展了些,拽着他衣袖的手握到他的大掌上,“你是我的驸马,往后谁再欺负你,作弄你,你别忍着,只管欺负回去,又不是家里没有人了……”他从前没爹没娘,孤家寡人一个,还寄人篱下那么久,被人欺负作弄也不说,往后可不一样了……

往后,他有她了。

萧直有一瞬未出声,只是眸光熠熠地瞧着她,瞧够了,才环臂将她搂进怀里,俯首贴上她耳侧秀发。

“公主,我心里好欢喜。”

沙哑低沉的男音贴耳传入,佑和心里发酥,却又因他的话而微微心疼。

纤秀的细臂轻轻挣出,没有犹豫地环上他的腰,热热的脸颊贴紧了他的胸膛。

第35章 恋爱的将军

护国将军府的仆婢小厮们惊奇地发现,这几日,萧大将军翘唇角的次数史无前例的多。就连府里大厨房中最木讷的烧火丫头,也能从远远瞥到的那一眼中瞧出他们家大将军近日心情无限好。

从前的萧将军虽然算不得严厉冷酷,但却是个终年严肃脸,想瞧他笑一回,那纯粹靠运气。是以,如今这情形,直教众人讶异得紧,百般观望外加各苑互通消息之后,大伙儿都确定了一点——

萧大将军的罩门是佑和公主。

不过,所有人都乐见此景,且都在心里暗暗佩服起那个弱兮兮的公主来——能把京城有名的断袖将军掰直,那可不是有两把刷子就能搞定的。起码得有三把。

这些暗暗高兴的人中,自然少不了孜孜不倦的第一助攻秋昙的身影。

不过,对于一个目光长远的老妈子级贴身侍女而言,眼下这情状是远远满足不了她的。

秋昙心里几多欢喜几多愁。

盼了这么久,一个老大难的问题终于解决了——驸马终于被掰直了,并且近日已和她们家公主进入了甜蜜温馨的恋爱模式,比如关着门单独聊天啦,同桌共食啦,互相串门啦,还有一起逛逛园子啦,要不就是两人一起窝在书房里好好学习啦……

可惜,仅仅止步于此——堕入初恋迷潭的那两只好像完全沉浸在温温平平的恋爱生活中,压根忘了他们俩还有另一层关系。

秋昙每日瞧着公主和驸马平平淡淡、谨守分际的相处日常,内心默默呐喊——你俩难道都失忆了么,你俩是夫妻啊夫妻啊夫妻啊!

可惜,正在园子里并肩闲走的两只听不到秋昙的心声。

如今已快到腊月中,萧直的休沐日多了一些。今日恰逢休沐,且是个天气晴好的日子。

午膳后,两人便出来逛园子了。

虽然冬日的园子也无甚好风景可看,但这并不影响佑和的好心情。

萧直回来有七日了,这七日,她的生活渐渐起了变化,与从前不一样了。

佑和两辈子都不曾想过,有一日会有一个男人每日来看她,每日陪她吃饭,陪她看书、晒太阳、逛园子,而她,却不会觉得厌烦或不自在。

从前,她自得其乐,每一日都尽量愉快地活着,生怕自己那点儿短短的寿命被自怨自艾、寂寞自怜这种无聊事浪费了,而现在,她的生活里多了一个人,即便做的仍是与从前一样的事,心里的快乐却多了不止一倍。

她喜欢每日见到他。

这种体认,让佑和欢喜之余,又有一丝惆怅。

他是个将军,自然有许多正事要忙,不可能每日都陪在她身边,往后若是忙起来,经常离京,那她得多难熬?

佑和眸色暗了几分,想着想着,忽然惊觉自己如今变得贪心了,忍不住在心中暗斥了自己几句。

见佑和步子慢下来,又瞧见她玉洁的眉心微蹙,萧直便有些担心,侧身阻在她前头:“是不是身子不适?”

佑和抬眸,微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笑道:“并没有,你不要这么紧张,我没有那么弱啊。”

萧直没有说话,只是怜惜地将她的小手握到掌心:“有点凉了,冷么?”

手上突然被温暖包围,他的温度捂热了她,佑和心情一松,笑得甚甜:“你这样担心来紧张去的,和我逛个园子比打仗还折磨人吧?”

萧直也笑了,薄唇勾出浅弧,黑眸微微弯了些,眸子里映着暖阳的碎光,柔了那一张素来冷峻的面庞。

佑和呆呆地看了一瞬,忽然觉得自个儿以前真真是有眼无珠,这男人的容貌哪里比不上陆临遇了?他不过是太过严肃了些,美貌敛得深了些,她竟然从来没有多瞧他一眼!想来,少年时的他,一定也是极好看的吧……真遗憾哪!

“怎么了?”低柔的男嗓轻问。

佑和脸蛋一红,终于挪开了眼,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从前好少见到你笑的样子。”

“是么?”萧直笑意又深,眸中光芒耀眼,“你从前倒是常常笑。”

啊?

佑和微愣,带着一丝迷茫望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讶异道:“你从前很少见到我吧?”而且每回见,都是颔首行礼,根本没有仔细看她好吗?

萧直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俊朗的脸庞一下子红了。

佑和脑中灵光乍现,突然想通了,小脸露出难以抑制的欢喜:“你从前就注意我了?”

萧直脸上赭红更甚,微微偏开脸庞,含糊道:“幽园里有几株梅树,要不要去看看?”

佑和清眸都笑成了弯月,不过她倒是懂得见好就收,没再继续追问,谁叫她的驸马是个比她还害羞的人呢!

.

这日,萧直入宫见明德帝,前脚才踏出正清宫,便见不远处一个翩然似仙的俊逸身影迎面走来。

那人一身本白广袖锦袍,腰间覆金线暗纹衿带,坠一块无暇白玉,足上蹬着浅杏色缎面锦靴,阔步而行时袍摆被风鼓起,轻快而飘逸,真如天上仙人踩云而来。

一转眼,那人已走到近前。

白玉冠束起的乌发在日光下闪着柔柔光泽,一张脸容白净细腻,皮肤好得教女人自惭形秽,若真要用“欺霜赛雪”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这样的好皮子若能配上挑不出刺儿的五官,那换了谁都无欲无求了。

偏偏这人幸运得紧,瞥眼一瞧,那斜出的长眉飞扬近鬓,颇有些出尘之味,而眉下那双被京城贵女公认为“祸国殃民第一眸”的桃花眼中流泻着朗月灿星般的光芒,挺秀俊鼻下,一张薄唇微微勾翘着,那唇瓣长年泛着淡淡朱色,他若咧唇一笑,端的是“唇红齿白”。

偏偏这样的容色又配了个高颀的身形,一丝女气也不显,举手投足之间皆是男子风流,气韵疏朗清润便是如此。

这样的男子,也难怪众多京城贵女日夜肖想。就是男人也跟着肖想,都没什么可谴责的。

要不,怎么算“祸国殃民”呢?

然而,现下那人咧唇一笑,萧直看到的却不是“唇红齿白”,而是……

不怀好意。

“这不是日理万机的萧大将军吗?”清朗的男嗓如淙淙流泉,“陆某真乃三生有幸,竟能在此得见!”

“临遇!”萧直无奈地一抿唇角,对他的矫情作态采取无视态度。

陆临遇朱唇一扯,睨了他一眼,桃花眼中忽然闪过异光,下一瞬,原本站在两尺之外的白色身影倏地闪近,长臂闪电般攻来,修长的手指顿成利爪状,直袭萧直喉腔。

萧直并无一丝慌忙,长身一退,健臂便来格挡,陆临遇长腿一旋,欲攻其下肢,却被他先一步踅身避开。一眨眼,两人已在正清宫外你来我往地过了数招。

直到双臂皆被萧直桎住,陆临遇才无奈地叹口气,幽怨道:“约你跑马你不去,现下连交手都不愿让着我了?阿直,你怎恁的无情?有了新欢,便忘记旧爱了吧!”

“你胡说什么!”萧直浓眉蹙起,松开了他。

陆临遇忽然朗笑,一面扯了扯衣袍上的皱缬,一面噙笑揶揄道:“你否认也无妨,如今京城可是人人皆知,我陆临遇是你萧大将军刻骨铭心的旧爱啊!”

“你还好意思说,这不都得归功于你?”萧直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我那不是为了救你出火坑?”陆临遇心痛地长叹,道,“我这大盛第一美男子可是连名节都牺牲了,你不感激也就罢了,倒还记恨至今,果真是个薄情的!”

萧直不置可否。虽然坏了名节的明明是他,但陆临遇说的也有对的地方,毕竟是为了帮他才行此一招,而且现下再来争论到底牺牲了谁的名节,也没什么意义了。

见萧直不说话了,陆临遇也不奇怪,两人一起长大,跟手足兄弟似的,萧直什么性子他还不了解吗?

“你我的断袖首尾,你都同公主交代清楚了?”收敛了玩笑嘴脸,陆临遇问起正经事。

萧直轻轻点头。

陆临遇有些惊讶,忽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问道:“包括我家里那个?”

萧直面色一顿,眉头拧了。

陆临遇便明白了,抿了唇道:“你还是别对公主提了吧,到底是咱们家的家丑。”顿了顿,忽然也蹙起了眉头,缓缓道,“上回公主亲你的事传到了外头,家里那位也听说了,不过,你如今都成亲了,大抵也无事了,我也懒得费那心神估摸,现下只是告知你一声罢了。”

萧直神情有些复杂,沉沉应了个声,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陆临遇才道:“你好几年没回去住了,我母亲时常念着你,都不怎么提咱俩断袖的事了,你不如带着公主一道回来一趟?”

萧直想了想,只道:“再说吧。”

第36章 深夜候君归

当日,萧直没有回府用晚膳,而是和陆临遇一道去赴逍遥侯阮琛的约,离开阮府时,已是戌时中,又回军卫处理了一些亟待安排的急事,待做完一切回到府里,已近亥时。

步入御风院寰宸堂,便见赵松迎过来。

“将军总算回来了,公主还在书斋等着呢。”赵松连忙禀告。

萧直眉目倏凝:“她何时来的?”

“没到戌时,大抵是用了晚膳便来了,还带了食盒来。”赵松不用问也晓得那食盒里一定装着精致的小点心,几日里,公主已经来过两回,每回都会给将军捎好吃的点心来,谁都瞧得出来,公主待将军可是很用心呢!

只不过,前两回将军都在府里,公主一来就和将军一起待在沁浊斋里,将军还特地吩咐三柳搜罗了一些姑娘家爱看的话本子,就怕闷着公主,可是没想到,今日将军回来得这么晚,把公主一个人晾在书房许久,只怕不太妙啊。

瞧见萧直浓眉拢得深了,赵松更为忐忑:“公主一迳去了书斋,只道要等将军回来,奴才们也不敢打搅。”

“火盆和暖炉总该送过去了吧?”萧直的语气颇有些沉肃。

“送了送了。”在府里待了多年,赵松岂会看不出萧直现下的愠意?见大将军脸色不好看,他立即躬了身,禀得仔仔细细,“三柳连自个儿屋子里的火盆也挪过去了,再加上后边偏院不用的那个,现下书斋里有三个火盆子了,想来冻不着公主的。”公主的身子有多娇弱,他们又不是没听说过,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当的话,哪里还配做这护国将军府的下人?

萧直脸色缓了些,微微点了个头,径自往沁浊斋去了。

推门而入,便感觉到屋内融融的暖意。

三柳这事儿做得不差。萧直心里很满意,面上神色更好了些。绕过帷帘,往侧窗边的圆桌一瞧,一时愣了愣。

伫足看了好一瞬,高大的身形才缓缓走近。到了桌旁,他微微俯下身,动作轻缓,连呼吸都刻意放慢了,深怕惊醒了睡得正香的人儿。

眼前小小的身体斜坐在特地为她布置的软垫绣墩上,上身歪扭着,以一种明显不会舒服的姿势侧趴在圆桌上,两只纤细的玉臂交叠而置,小脑袋就枕在上头。

白玉般的小脸蛋正对着他,寻常灵动的眸子如今安静地闭着,密长的羽睫阖上一块儿,没有像平常一样扇动,却依旧能搔着他的心。那小巧的鼻子挺翘得很,柔光照耀着,在一侧脸颊上投下小块暗影,薄薄的小唇瓣微微嘟着,不是妖娆妩媚的朱红色,仅是淡淡的微粉,但对他而言,却已足够诱人。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的睡颜,也许旁人家的姑娘睡着了也是如此模样,可是此刻这位大将军却瞧得入了神,眸珠动也不动,目光像是被锁在了那张小脸上。

他纵是一颗阳刚之心,现下也软成了浆糊。

极小的时候,偶尔夜里从梦中醒来,到处找娘亲,最后总会在爹的书房里找着。

有时,便会见到娘亲也是这般趴在桌上睡着了。

那时,他太小,不大理解为何爹回来得那么晚,娘亲还偏要等,软软的床榻不睡,非要跑到那硬得硌人的冰冷桌子上趴着。后来才晓得,那样的深夜等待,是娘亲喜爱爹的方式。

而现下,他的小公主正在他的书房里睡得酣然。

心满意足,大抵便是如此感觉。

大掌轻轻探出,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长臂温柔地将熟睡的小人儿捞到怀里。他的动作既慢又柔,仿佛对待堪堪破壳而出的小雀儿,深怕微微用力,就弄折了那初生的细胳膊细腿儿。

睡梦中的佑和隐隐约约闻到熟悉的杜若香息,恍惚中感觉到被人抱着走了一小段路,又被塞到软软的床榻上,而那被褥中,竟也有淡淡的杜若香气……

梦中,萧直俊朗的面容忽然出现,又忽然远去,佑和心里一急,瞬间惊醒了。

“萧直——”

一声软糯低唤让正替她脱靴的男人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她迷蒙不清的眸子。

“怎地醒了?”萧直皱了皱眉,“是我弄的?”

佑和有些迷糊,不确定现下是梦境还是现实。

待头脑渐清,视线渐明,小脸便有些欣喜地笑开:“你回来啦?”

萧直被那毫不掩饰的欢喜笑容融得心窝子大热,将她小靴脱好,又将两只着了罗袜的纤足移进被窝里,这才坐到榻上,伸手搂她入怀,宠溺地垂眸觑她,沉嗓透出心疼:“公主做甚么要等到这深夜,分明都困极了。”

佑和脑袋抵在他胸膛,小脸红了红,软嗓柔柔道:“其实、其实……也没有很困啊。”

“往后别这样了。”说完,温热的唇瓣印上了她的额。

佑和被亲得心里发酥,小脸更红了。忽然眸光无意一瞥,惊诧地瞪了瞪眼珠子,视线往四周绕了一圈,顿时从萧直怀里退开:“这、这是……你的屋子?”

萧直不大自在地点点头,转而将她塞到棉褥里,只露出个小脑袋。

“公主今晚就睡这里。”

啊?

佑和心口激跳,傻愣愣地脱口就问:“和你睡?”问完便大窘,脸上红晕直染到脖子根。

萧直也脸红了,咳了咳才道:“我去隔壁睡。”

隔壁?

“书斋?”佑和问。

萧直“嗯”了一声,替她掖好被角,便起了身。

佑和却拉住他:“书斋就一张短榻,你怎么睡?还是你睡这里,我回去好了,秋昙大概还在等着呢!”说着,便要掀被起身,却被萧直按住。

“我遣人去说过了。夜深了,外边太冷,你就睡这里。”

小身子再次被塞进被窝,萧直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又低又柔:“我不想瞧见你生病,睡吧。”

说完,便收回手,把两侧床帷放下,就起身走了。

堪堪走至门口,拉开了门,便听床榻上一声急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