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珚被她这一问,也是有些吃惊,他的脸红了红,但迅速又恢复了镇定,只是眼神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宋竹的脸了,“这事……我说了不算吧。”
宋竹心跳如鼓,“你……你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啊?”
“不是你说了算吗?”陈珚的语气倒像是无事人一般——就和在讨论明日去哪里玩耍一样自然,“难道不是?”
宋竹这要说不是,陈珚紧接着提出圆房,她还怎么回绝?可她要说是,陈珚问她何时能圆房,又让她怎么回答?她的脚尖在青石地板上蹭来蹭去,“那……那……这也得两个人商量着定吧。”
陈珚唔了一声,“那你说,什么时候圆房好呢?”
宋竹觉得两个人坐在这里说这事实在是太可笑了,她红着脸,倒是有些赌气,“依我的,那咱们就一辈子也别圆房。”
“那可不行。”还好,陈珚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他为宋竹也倒了杯熟水,认真地道,“这种事嘛,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大概一两年内,你说是不是?我一直没提,也是不想显得心急,今日既然你说起来,那我就和你说说我是怎么想的……”
他又端出了以前和宋竹说周家不能嫁的态度来,认认真真地对宋竹道,“你知道,我和你之间本是没有缘分,虽然心里都存了那份意思,但造化弄人,却不能一起,实在是天公作美,有了如今的小皇子,才能结成良缘。我有时想起以前的事,心里虽然欣慰,可也有些遗憾,总想着,要是六哥还活着,还康健,我只是个宗室子弟,那么当年……不用你和我说那些话,我早就请家里人上门来提亲了。”
宋竹虽然垂着脸,但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听陈珚缓缓说道,“若是那样,你我亲事早定,我又在书院读书,能够时常见面,两人情投意合,只等着异日成亲。那几年又该有多快活?想来你也能少受许多苦楚,我也……我也能更快活些。若是那样的日子,到了新婚之夜,你又还担心什么呢?我自然也不会觉得难以下手,两人自然而然,便会把该做的事给做了,是么?”
宋竹听他描绘的情景,也不禁悠然神往,不由自主便随着陈珚的问话点了点头。陈珚道,“虽然你我二人没那个福分,能过那样没波没澜的日子,但总算还能在一起,我心里也是十分欢喜。你知道,我是个宗室,一辈子也就这么太太平平地在东京城里,去不得别处,和你还有那么好几十年朝夕相处。既然如此,又何必着急呢?总要把那几年快快活活的时光给补回来了,待到两人重新熟悉起来,真的情深意重的时候,顺理成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在这以前,就是逼你,又有什么趣?粤娘,你道是不是?”
宋竹即使再别扭,被这一番话,也要说得心底泛甜,她的嘴角,不知不觉浮上了些许笑意,眨动了几下睫毛,到底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时辰不早了,睡吧。”陈珚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只留下床边的一根,“明日想去哪里玩呢?”
“要不咱们去西太一宫看看呀?”宋竹也来了兴致,“今日重来白首,欲寻陈迹都迷呀。”
“那就去西太一宫。”陈珚拍了版,“再带你去正店里吃酒听曲子,也让你见见世面。”
世上没有人是不爱玩的,宋竹本来也不是做学问的料子,现在大笔嫁妆傍身,又没什么事做,能够出去散心,自然开心,她喜滋滋地应了一声。“成!”
两人又聊了一会,宋竹渐渐地已经有了睡意,正欲倒下安眠时,又听得陈珚问道,“哎,你觉得过门以后,和我重新亲近了没有?”
若是依宋竹的脾气,她肯定要反问‘那你说呢?’,现在实在是困了,便只是随便点了点头,陈珚还不依不饶地问,“亲近了多少?”
“问这个做什么嘛?”宋竹揉了揉眼,有些不高兴,“一些,亲近了一些,可以么?”
“那……是亲近到能拉手的地步,还是亲近到了能抱一下的地步呢?”陈珚的话里,少见地也出现了一丝迟疑。
宋竹和他,现在睡梦中也时常无意识地抱在一起,说实话,对于搂搂抱抱也不太反感了,她实在困得很了,听陈珚还问来问去的,转过身就直接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嗯……可以了吗?睡吧……”
原本想是亲脸颊,但帐子里昏暗,只觉得触上去有些肉肉的,不像是皮肤,但宋竹实在困得不行,也没松开手,就这样挂在陈珚脖子上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起来时,在陈珚的尴尬中,她却是学会了两个很新鲜的名词,知晓了‘精足自举’、‘精满自溢’这两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说下王爵继承的事,之前说过了我记得
由于本文仿宋,而宋代王爵继承就是兄终弟及
宋代对王爵人数的控制相对比较严格。宋代对王爵的继承制度跟别的朝代有所不同,很多情况下,爵位拥有者死后,爵位不传给儿子,而是在他所属的支系下的同一辈份的人中选择年长者继承,直到这一辈份的人都没有了,再从下一辈份的子侄中选择年长者继承。所以可以看到某一爵位在同一字辈的人中传承了好几次。
第102章糖块
虽然陈珚定下了这样的策略,但他毕竟不能万事皆在料中——他接连带着宋竹出去玩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家里有人说他什么,福王妃就和不知道一般,平日里问起宋竹,宋竹也道妯娌们都没人说什么,待她一如往昔,毫无半点排挤的意思。
家里对他们一房会格外放纵一些,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不管怎么说,毕竟曾经是官家的养子,就是现在,宫里三不五时也有赏赐。但陈珚估量着,连续带宋竹出去玩这么久,家里人再怎么样都会看不过眼的,现在期待落空,他倒是有点下不来台了。
你说吧,这天天出去玩也怪累的,别说粤娘了,就是他,每日这么的往外跑也觉得有点折腾,但要是自己收敛了呢,陈珚又觉得有点没面子,好像被人看破了,输了一阵一样。是以他虽然也有几分疲惫,但依然是鼓起余勇,每天带着粤娘出门去游荡,私底下又派人到市井上去打听打听,防着外头有什么不利于粤娘和宋家的传言。
因为新娘子出门第一年,一般都不常回娘家,再加上宋竹自己心虚,也不敢回去,害怕母亲知道了她经常出来玩的事儿,要被数落,因此两人虽然时常出门,但却不走亲戚,只是寻幽探胜,在各处胜地游玩,一个多月下来,把东京城里城外的景致都游玩遍了,连粤娘的马术都精进了不少,实在无处可去,这一日陈珚索性就带粤娘跑到别庄去玩,“就在那里玩一天吧。”
官家赏赐的别庄,其实就是翌日给他分家开府用的,还是在东京城里,刚刚整修完没多久,其实也并不大——东京城里,就没有多少屋子是大的,就连皇宫都不大,一般的宅院还想要怎么占地?是以并没有多少可以逛的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粤娘可以摘下帏帽,说话也不必放粗声音。
陈珚本来有些忐忑,还怕粤娘会埋怨无聊,不想她却是兴致盎然,比游逛一些景点还有乐趣,两人在逛花园的时候,粤娘还主动把手放到他臂弯里,对他嫣然一笑,口中哼着小调儿,四处看着周围的景致,和他来了个‘把臂同游’。
“这园子里的花儿草儿都还挺漂亮的。”小小的花园,几步就逛完了,宋竹又拖着陈珚从大门那头重新逛起,“嗯,我看看,既然是御赐的别府,原来的建制只怕是太高贵了,那些不该有的东西现在应该都拆掉了吧。”
王府也是有资格使用宦官的,自从贤明太子去了以后,张显就一直跟着陈珚,虽然他从宫中搬出来了,但张显也还是没有离去,用他的话说,便是‘当年六哥把我给了七哥,我便长长久久地跟着七哥’,甚而包括胡三教头也一直都跟在陈珚身边保护,这别府就是他们在管着,此时张显就陪在两人身边,闻言便笑道,“夫人所言甚是,自从去岁以来,一直忙着就是这些事,如今家里已经翻修一新,世子、夫人有暇,随时都能过来小住。”
粤娘听了,点了点头,又转头对陈珚笑道,“走,咱们看看去,嗯,这里是大门,这里是正堂,左边这个院子,以后就是你的书房……”
她对每个院子,都有一番想法,细细碎碎地说给陈珚听,“这院子好似有些小了,以后就拿来做孩子们的书房……哎呀,这有一排下房,好多屋子呢,住得完吗?”
陈珚是做大事的人,这些琐事哪里会放在心上,但听着宋竹的唠叨,不知如何,也觉得甘之如饴,见她时不时带笑看自己一眼,心中更是柔情一片,见左右无人,便试着更进一步,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间。
两人本来正在查看一间正房,粤娘正看着窗前的景色,虽然他行动突然,但她只是怔了一下,又左右看了一看——张显也是有眼色的人,早就退到屋外去了——便是面上一红,居然慢慢地,也靠到了陈珚怀里。
虽说已经和她同床共枕了一个来月,不知看过了多少次宋竹可爱的睡颜,但首次得她主动入怀,陈珚依然心跳如鼓,打从心底迸发出了一股强烈的喜悦,竟有种亦真亦幻的感觉,他口中发干,竟不满足于这样单手搂着宋竹,过得一会,又把她搬到自己身前来,用双手紧紧环抱,把脸埋在她颈边,吸了一口气,这才是心满意足——不过心底到底还有些不餍足,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填补,只能暂且忍耐了。
宋竹乖乖地被他抱了一会,便在他耳边笑了起来,低声道,“你做什么呀,大白天的,况且又是……嗯,又是在外头玩呢。”
两人虽然成了夫妻,但依然不改以前斗嘴的习惯,陈珚心底一片宁洽,口中低笑道,“这哪里是外头呢?这是我们以后的家呀。过个几十年,总是要搬过来的。”
福王虽然身体不错,但年纪总也大了,等他去世以后,因为没有同支兄弟,所以应该是大世子即位,别的世子都要分家搬出去,当然,屋舍营生,是不必自己操心的,朝廷自然会分封虚职,拨给房屋钱粮,不过屋子肯定也都不能和陈珚得的这间别府相比。官家和圣人等于是提前把日后的房屋赏给他了,这一层宋竹应该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刚才才会这么仔细地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看过来。陈珚想到她这是在看他们两人将来的家,心里便又是一阵甜蜜,见宋竹并不答话,便偏首亲了亲她的脸颊,笑道,“怎么了,没话回我了?”
宋竹哼了一声,果然并不答话,反而后退了一点,左右看了看,显然是在看有没有人进来打扰,陈珚知道女孩儿面薄,刚想安慰她几句,略赔个不是,便见宋竹搂上自己的脖子,反而踮起脚尖,微微偏过头,亲上了他的唇瓣。
虽说两人现在时而也有些亲昵的举动,但这应该还算是头一次,陈珚脑际轰然一震,一时间别说是东南西北了,只怕连前后左右都分不清楚,把宋竹的唇瓣舔得张开了以后,他的手,不知不觉就插.入了宋竹的头发里,左右辗转,将她亲的吚吚呜呜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自小娇生惯养,但在这件事上的确毫无经验,只能凭本能和粤娘一道摸索,只觉得这亲吻一事,舒服得无以形容,却又让人很是难受,像是有一股瘙痒直入脊椎,怎么都亲得不够。一直亲到陈珚自己气短,他方才放开宋竹,自觉脸红心跳之余,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毕竟是别府,又是白日里,虽然这样的事也很正常,但两夫妻这个样子,就有些放浪形骸的感觉,若是和姬妾什么的,倒还好,这样对正妻,似乎是不够尊重。
但,看着宋竹脸色红若石榴,拼命喘气的样子,些许悔意顿时又飞到了九霄云外,陈珚心道,“管他的,反正我们这也算是关起门来,有谁还能告状么?”
见一旁有一张宽榻,他便把宋竹拉过去坐着歇气,见她绯红着脸,几番欲言又止,陈珚还想赔罪来着,可不知为何,手碰到宋竹肩膀时,又自己把她拉到了怀里,宋竹也是乖顺得很,双眼紧闭,睫毛轻颤,过上一会,见陈珚没有行动,她还睁眼偷看他,被他捉了个正着以后,又飞快地把眼睛紧紧闭上,像是十分不好意思。
陈珚以往,总觉得看的那些杂剧剧本十分好笑,里头有些肉麻的话语,简直不似人能说出口的。此时方才明白了这些剧的高妙之处,他现在也是满腔的柔情,恨不能化作言语,让宋竹知道,又巴不得把自己的心给剖开,让宋竹看看成色——倒不是说宋竹就不信他了,只是他便是想要让她知道,他真是这样地喜欢她。
“我运气真好。”他禁不住道,一边说,一边在宋竹唇上轻啄了几口。
宋竹的眼睛睁开了,半是不解,半是羞涩,被她望着,陈珚觉得心底的情绪都要满溢出来,他又亲了她一会,这才真心实意地道,“我的运气真好。”
“好在哪里?”粤娘也渐渐地习惯了这般的亲昵,她没那么羞涩了,反而伸出手来回抱着他,一双眼就那样笑盈盈地望定了他,神色间传递出的那般感情,让陈珚心底的那股快活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似乎要把他的心给撑得裂开了。“嗯?好在哪里?”
“好在……”好在我是娶了你,才明白,原来欢喜一个人,又不能和她一起,竟会这般难受。好在我现在和我欢喜的人在一起。好在我终于能和你在一起。
无数的言语,在他心底盘旋,陈珚张了张口,却说道,“好在这屋里是有床的。”
宋竹的脸一下就红透了,小拳头恼怒地砸到了他身上,陈珚被她打得也舒坦,他故意垮下来,“哎哟哟,你把我给打疼了,打疼了……”
年轻的情侣在一处,就是什么都不干,光是耳厮鬓磨都能消磨掉一天,两人又是打闹,又是亲吻、亲昵,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回到正题,宋竹拧着他的耳朵,玩笑般地轻轻扭了一下,“你刚才说那句话,什么意思嘛?”
“你道什么意思呢?”陈珚又逗她。
宋竹的脸又红了起来,她咬着唇,斜着眼看了他一会,忽然哼地一声,又把他给推开了,“我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走吧,天色不早,先回去了,下次再回来看。”
陈珚心底也说不上多失望,今日他已经觉得快活到了极点,见宋竹正经起来,便起身开始收拾衣衫。
两人都穿戴好了,又唤张显进来说了几句,要出门时,宋竹忽然对他说,“等等,我和你说个事。”
陈珚不觉有异,“什么事?”
粤娘瞅了张显一眼,便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在这儿不能洗澡,多脏啊……家里不也有床吗?”
陈珚一时还不能理解,见粤娘得意地看他一眼,轻笑着跑了出去,站在当地凝思了一会,想到之前的对话,方才是灵光一闪,只觉得耳旁轰地一声,已经是面红耳赤,即使是当着张显的面,都不能止住这血流上冲……
第103章双喜
“又出去了?”福王妃听着下人的回报,难免有几分愕然,“是去哪儿了,听说了么?”
“好像是听说桑家瓦子来了两个极胖大的相扑将军,去看相扑了。”大世子夫人小心翼翼地说,“二弟妇,你是听着这么说的?”
“早起撞见七哥他们,是听了这么一句。”二世子夫人也是低眉顺眼的,不敢高声。“来问安以后就出门去了,原以为会早些回来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嫂子碰了一下,几个新妇都没有开口,全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就怕动静大了,被姑姑迁怒。——孝道不可违,王妃在王府后宅,那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若是真不喜欢新妇,发句话,把新妇休弃也就是很简单的事。富贵人家里,很少有忤逆之事,就是最不像样的人家,做新妇的也不敢给姑姑气受,须知道,忤逆那可是十不赦的大罪,一旦被告发了,且不说新妇本人,就是做儿子的都被黜落官身,更不说天家宗室要做天下表率,更是极为看重这点。
也所以,在座几个新妇,没有敢当着王妃的面玩心眼的,就是二世子夫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也是惹得大嫂子大为紧张,就怕陈珚夫妇惹恼了王妃,偏偏人又不在跟前,迁怒之下,倒是告状的反落了不是。
“罢了,出去了就出去了吧。”王妃沉思了一会,倒是没有发怒,反而缓了神色道,“让那几个说书人上来,还有演戏法的都来吧。”
虽然很少摆宴席,但女眷自己叫人来说些因果故事解闷,外加看看一些小尼变的戏法,也是常有的事。王妃也是一片好意,女儿儿子要上学,就不叫了,让新妇们都来解解闷,谁知道七夫人居然又出去了。这不免有些扫兴,即使七夫人去看的相扑也未必就好看,但今日的聚会,众人都没什么兴致,也不曾怎么说笑,便是王妃,让人演了半个时辰,也就喊累,借势散了众人,只是留下大儿媳来陪她说话。
“今日的事,你在妯娌之间也圆一圆,不要让新妇们心里有了什么想法,觉得我便是如何偏心了。”
没料到福王妃一开口,还是为七房说话,大世子夫人都有些吃惊了。“是……新妇知道了。”
福王妃扫了新妇一眼,也是叹了口气,“连你也没想明白这一层吗?你七弟妇也是名门出身,没出嫁以前,连借着礼佛出门玩耍都是没有的事,在我们王府住的时候,几个月不出院门,连过年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过的,为的就是家里有长辈身陷囹圄,不敢游乐。她会是那样闲着无事便要出去玩的性子吗?就连你七弟,在宫里两三年,也没见他偷溜出来玩过。怎么一成亲就转性了?”
“您是说——”大世子夫人若有所悟。
“他们这也是用尽心思在装疯卖傻、韬光隐晦啊……”福王妃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把这个放浪形骸、年少荒唐喜游乐的风声放出去,宫里有些人怎么会放心呢?邓妃为宋家筹措嫁妆,你当真是因为看好宋家吗?”
大世子夫人被说得冷汗涔涔,想到七弟两口子,也是多了许多同情以及后怕——王府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他日陈珚得了什么罪名,福王府也绝无可能置身事外。“姑姑说得是,我倒是想得浅了,心中还是暗自奇怪,还在想呢,若是年少贪玩,带出去一两日也就够了,这几个月常常出门,难道就不累得慌?原来竟是有这么一层在。”
“我也是被大王点醒了一句,才明白过来。”福王妃摆了摆手,“本来还想说上几句的,现在也不必了。七哥心里一向都很清楚,不论是娶三娘,还是怎么荒唐,想来都是有用意在,咱们也帮不上忙,一边看着就是了,也不必说穿了……家里毕竟,人多口杂。”
大世子夫人心领神会,“便是几个弟妇那边,新妇也不说穿,含糊安抚几句也就是了,弟妇们都是贤良女子,想来也不至于犯那口舌之过的。”
“嗯,别坏了一家人的和气就行了。”福王妃想到七哥的处境,也是又叹了口气,“我现在心里就想着,便是十几年间不生孩子也好,若是没后,宫里自然更是放心……只是这种事也没法管,还是随缘吧,有也有有的好,没有,也有没有的好。”
其实以大世子夫人来看,三娘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年纪又小,又是成天往外跑,仿佛几年内也考虑不到这个,因此便笑道,“还早着呢,七哥自己都和个孩子似的,您也别想太多了。”
这姑姑、新妇两人,还在这里商议不休,担心着福王府将来的处境,陈珚和宋竹却是已经出了桑家瓦子,回别府休息了。——这两人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与其在外游荡,还不如在自己别府里来得舒服。去桑家瓦子看完了相扑,宋竹也不想在那风月之地里多加逗留,虽然这里也不仅仅是有勾栏,但因为街两边都是青楼楚馆,她觉得很不自在,忙忙地就把陈珚拉到了别府里来。两人正是吃过了午饭,从床上小憩起来,趴在枕头上下棋呢。
琴棋书画里,宋竹没什么能胜得过姐姐妹妹们的,便是最小的宋荇,下棋居然也能稳胜她,不过陈珚棋力也是一般,宋竹和他倒是旗鼓相当,两人都没有留手,抓耳挠腮地下得很动感情,宋竹数次想要悔棋,都被陈珚喊了回去,两人一边落子一边唇枪舌剑,互揭疮疤,倒也颇为好玩,这个说‘你连娘子都要赢,好没意思的大官人。’,那个便说,‘你怎么也是宋家女,难道在书院里就学了悔棋?’
两人已经下了一盘,是宋竹赢了,这一盘她居然也获得优势,因此心思便涣散一些,一面把手伸到棋盒里,把棋子拨拉得哗哗响,一面又有些忧虑地问,“你就这样把我带出来,姑姑那面真的不要紧么?”
今天他们倒不是不记得福王妃要喊新妇们过去听说书,只是这些因果报应的故事,在宋竹看来十分迷信,是佛道一流,她家自小就是不许听这些的,她听着也十分不得劲,总觉得假,再加上那些尼姑话里话外总是提着化缘的事,更觉得没意思。上回和陈珚说了以后,今日知道她们又要来,陈珚便提前把她给带了出来,免得她难捱。
“没事儿。”陈珚满不在乎地道,“我也是有些故意,就看娘是否连这件事都容了,不来说我。——你放心好了,都知道是我把你拉出去的,就是要说,也不会说你,只会来说我。”
宋竹嘀咕了几声,“……其实本来就该说你,要不是你带着我这么跑来跑去的,我也不至于连娘家都不敢回。”
因为小张氏还在东京的关系,她的确还不敢回去,免得被母亲数落、盘问,不能不把陈珚的荒唐计划向她透露——小张氏肯定是要管着他们,不许他们这般‘狡诈’的。
“吃。”陈珚提了她一个子,拿起白棋敲了宋竹鼻子一下,笑道,“你倒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啊,吃我的,睡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还要我每晚上服侍你,白天带你出来玩儿,为你端茶倒水……就这样还不足够,还要反过来怨我。”
有些事,其实就差一层窗户纸,真的捅破了,那进展便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之前还是生涩得不成样子,第一次还要宋竹和他一起找地儿的陈珚,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和她说这样的荤话了,宋竹面上红了红,哼道,“就是要怨你——这些事,本来都是你求着要做的,我又没求过你,所以做不好有罚,做得好也没赏。——打劫。”
她也提起一个子来。陈珚看了棋盘一会,忽然往上一扑,哀叹道,“罢了,罢了,我就是个受气的命——你听听你这话!”
“哎呀,你受气归受气,不能把棋盘搅乱了啊!”宋竹眼看要赢的棋被搅合了,不由大为着急,连着嚷道,“又耍赖,臭七哥,又耍赖!”
两人闹腾了一会,忽然听到外头远处传来了轻微的爆响,接着便是一阵呼叫之声,不由都停了下来。陈珚回头叫道,“外头出什么事了?问问去?”
过了不久,张显倒是亲自到了门外回话,“回世子,是关西小王龙图大胜——一路露布飞捷,回京报喜了!”
他的话里透了止不住的亢奋,显然是欢喜无尽,就是陈珚一听,也腾地站起身来,“怎么说?是哪一路得胜了?”
“大破敌军十万,收复了原来被打下的渌州!”张显匆匆回身出去,又过了一会,喜气洋洋地便进来说道,“杀敌上万,大胜中的大胜!”
北地军事,一直都是国朝上下的心病,不论张显还是陈珚都极为亢奋,一个说得高声大气,一个听得喜动颜色,陈珚听着就站起来穿衣服,“进宫去给姨丈贺喜!”
宋竹想要起身帮忙,可心思却还在那大胜的消息上转悠着,想到金戈铁马、百战黄沙,她一面也是怀想师兄功绩,深感自豪,一面,想到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却也是深深地感到颤栗,也不知为何,胃肠里忽然兜兜转转一阵起伏,才是坐起身子,就又扶着床头弯身干呕了起来……
第104章喜讯
在福王妃心里,宋三娘虽然是个极好的小娘子,但却只怕和她有几分犯冲——刚到京城的时候,王妃对她的印象好得不得了,从那时起想到三娘,她心里就是一阵惋惜:这么好的孩子,却不能娶进门,她真觉得可惜了的。
结果呢?之后就是几次婚配的风波了,这当然是太后的事,但对王妃来说,也是个刺激,等这件事完了吧,又来了那谋逆的大案子。
三娘被接进府里后,虽然她也不曾做些让人不快的事,成日都呆在自己的静园里,但想到自己那不省心的七哥,之所以会那样坚决趟浑水,多少也是和她有关,就算知道这也不是她的错,但王妃心里,肯定是不得劲的。再加上陈珚几次夜里偷偷去看她,即使两人不曾越礼,三娘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这做娘的也总是悬着心,害怕闹出事来。
好容易风波平息,两人眼看就要各自嫁娶,小皇子横空出世,又闹了这么一遭,七哥‘假公济私’,软磨硬泡地把她娶到手的过程,王妃到现在都是不愿回想,虽然——还是和她无关,但……毕竟陈珚娶的那还是她呀。饶是王妃素来不是冲动的性子,心里对着三娘,也还是有几分别扭的。
成亲后的事,那就不说了,确确实实和她没什么关系,都是陈珚拉人,王妃就是昧着良心也不好怪罪三娘,要说起来,过门不到半年就有了喜讯,这肚子也是争气的。就是……就是总是有点和她对着干的意思——早上刚说完,‘最好别那么快有孕’呢,这就传出了好消息。
虽然心里有些情绪,但添丁终究是喜事,王妃到底还是高兴的,把给宋竹扶脉的医生请来问过了孕情,知道脉象颇为不错,她也宽慰,又打发人去宋家报喜,这边也把陈珚喊进了屋里,打算叮嘱他一些做父亲的事情。
见到儿子带着笑脸跨过门槛,就这么笑模笑样地走到跟前,王妃的心,忽然间又软了下来:七哥自小就经常出入宫廷,虽说那都是自家亲戚,但毕竟也是天家,在宫里处处都要小心,指不定就能惹祸。为了避免给家里带来麻烦,自己没少对他耳提面命的,也就是因此,这孩子其实很早熟,虽然表面看着一团稚气,但心里的那根弦一直都没有松过。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回了王府,小事上或许有放纵的,但大事上,他从来都是谨慎小心、深思熟虑,可以说就没有多少不懂事的时间。
虽然这样让人放心,但比起府里别的孩子,七哥这样成熟,就显得有些命苦了,虽然他得了别府,得了那些金银珠宝,但和他本来能有的那些东西相比,这都是不值一提的事,王妃心里,其实对他是颇感愧疚和心疼的。只是从前也没什么能补偿他的地方,看他每天笑嘻嘻的,也没觉得多委屈,这份心思才是淡了下来。今日见他这么满面春风地走过来,脸上仿佛从肌肤里放出光,她方才是忽然明白——原来从前的七哥,竟不曾真正开心过,真正开心的七哥,是这个样子的。
就算心里对三娘曾有过什么想法,这念头如今也是烟消云散,王妃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暗笑了一声:这孩子自小就难,如今难能娶了一个三娘能让他快活,就是看在他面上,自己对三娘好些又何妨呢?
“从今日以后,还是别带着她出去乱跑了。”她也就没数落什么,而是直接交代道,“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还是安稳在家里养胎的好,一会,我派个知事的使女过去,该避讳的事情都和你们说说,你也知道,新妇不爱有人在身边服侍,她有了身孕,也许又爱忘事,这些事就由你来记了。”
“哎。”七哥轻快地应了一声。
“还有,这个不爱有人服侍的毛病,孕中最好也改改。”王妃也是打算得很细——她是怕小两口不听那使女的话,“等孩子落地了,伺候完月子了,你再把她带出去玩也好,不要人服侍也好,那都成的,孕中就还是在院子里老实歇着,什么活都别干了。”
“娘说得是,不过,我刚才也已经给她家里人送信了,就是听三娘说起,大娘子自己生了两次,孕期起居也一如以往,仿佛那样生得还顺一些。我们也不懂,等大娘子来了,和娘派去的婆婆一起商量着定个起居的规范,我们跟着来就是了。”陈珚安排起这些事也是井井有条。福王妃听了,先是有些失落,后来想想,也就自己想转过来——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说,大娘子也是闻名天下的才女,见事那肯定是要比自己身边的老婆婆分明。
“那便是这么办也好。”她道,“你可知道,孕期是要分房睡的?”
陈珚笑嘻嘻地说,“知道的,娘放心吧,不过,我还和她睡一屋里,便于夜里照顾。”
怎么说都是个世子,要他来照顾,难道别人都死绝了?王妃心中刚是一阵不悦,便听陈珚续道,“横竖白日里也是无事,真睡不好,白天多睡些也就是了。”
她不觉又有些心酸,叹了一口气,点头默认了下来,又问道,“可是知道小王龙图大捷的事情了?”
“知道了。”陈珚沉默了下,“只是如今这事,咱们也管不了了,且让他们闹去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虽说咱们不便直接出面,但也得帮着亲家想想法子,使使劲儿。”福王妃把儿子叫过来,其实主要也是为了这事,就算她不喜欢宋三娘或是宋家的做派,也是得为亲家考虑,更何况王妃对宋家是有些歉疚的——究竟是自己家儿子,强娶了三娘,三娘愿意不愿意嫁,还是难说的事。“朝中有人没人,差得就大了,若是此番胜局已定,不乘着新胜,挟势回京,只怕姜相公就要把小王龙图摁在地方上了。”
“儿子明日就去岳丈那里商议。”陈珚也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王妃见他听话,也不禁点头,“亲家是正人君子,有时难免受人欺负,你既然做了人家的女婿,就得为岳家好生遮风挡雨,不能见人家吃亏了去。小皇子眼看就一岁多了,几年内势必要开蒙读书,若是到那时候小王龙图都没回来,宋学只怕就真的一蹶不振,到那时候,却是我们家对不起亲家了……”
她没有说明白,但相信儿子能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小王龙图在地方上掌军似乎很有威胁,但对重文轻武的朝廷来说,小王龙图回京以后,有功要赏,那就不是进枢密院,就是进政事堂,一旦进去则是宰执之身,从此身份就不一样了。姜相公若是想要阻碍小王龙图张上清凉伞,那就肯定要用宋家和福王府的这门亲事来做文章。宋家原来是,但和陈珚联姻以后身份就有些暧昧,到底是勋贵呢,还是书香人家呢?很难下定论,这就给了姜相公兴风作浪的借口。若是勋贵门生,小王龙图要晋位两府,那就是有些难了。当然所谓发扬光大宋学的事情,更是无从谈起。
这件事,陈珚娶三娘的时候就是预先想过,但其实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毕竟把柄就在这里,不可能预先规定,让姜相公不去捉。只能说他本来就是宋先生门生,这一层关系也够姜相公做文章的了,那么也犯不着为了顾忌这一点,就不去娶三娘。
和母亲说了一番话,又受了一番教育,他回到自己院子里,忽然间就觉得有些憋闷——虽然王府的院落也不算太窄小,但和别府比起来,那又不可同日而语了。若不是父母在,不好自立门户,以陈珚所想,还是宁愿和宋竹住到别府去。
“姑姑都找你去说什么了?”虽说是孕妇,但宋竹除了偶尔会反胃以外,倒是活蹦乱跳的,没一点不舒服,此时也是正在院中闲步,见到他来,便上前牵住陈珚的手,很是自然地和他一起并肩回了屋子。——陈珚也不记得是从哪一日起,两人的亲昵就变得这般自然而然的,反正,耳厮鬓磨多了,牵手这样的小事,也就是水到渠成,一点也不需要酝酿了。
“是在说些照料你的事,还有王师兄的事情。”他也没瞒着三娘的意思,反倒是问道,“王师兄回京的事,你怎么想的?”
宋竹边听边磕松子吃,此时一个松子还在唇间,动作就是一顿,看来宛若一只大松鼠,十分可爱,陈珚见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门,宋竹眨了几下眼,方才是继续自己的动作,“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管得了朝廷的事。”
“你什么时候又妇道人家上了?”陈珚忍不住笑,“从前咱们俩在书院的时候,你说得还一套一套的呢,那时候怎么不‘年幼无知、妇道人家’了?逗我呀?”
宋竹脸红红地,呸了一声,“那不是我‘知耻近乎勇’吗?当年的事,知道是自己浅薄,也就不提了呗,就你还要和我翻旧帐。”
陈珚倒是真不觉得宋竹浅薄,两人当年随口说的那些政事,虽然也就是说着玩的,但宋竹有多灵醒也是能看出来的。她虽然不是出口成章的才女,但在这些事上的悟性倒真是不差,不然,当年在宫里,听说太后有意赐婚,也不能立刻就把王家的事端了出来。
“真不是和你闹着玩,”他也不想和宋竹打趣太过了,免得惊动胎气,“我是正经问你呢,明日我要去见先生,肚子里总是要揣着主意去的——还请夫人不吝指点。”
宋竹看了他一会,似乎是在试探他的心思,过了一会,方才嗫嚅着说,“但,女子不干政……”
“那是天家。”陈珚嗤之以鼻,“再说,世上也没几个人赶得上我们家三娘的聪明。”
这话说得,确实是有些肉麻,但宋竹的神色却柔和了下来,她就拿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就那样含笑望着陈珚,眼中波光流转,神色温柔,过了一会,方才低声道,“七哥……”
陈珚本来也的确是有逗宋竹开心的意思,但宋竹动了感情,他也被看得甜了起来,垂下眼睫,竟不好意思和宋竹对视,只是伸出手握住娘子的小手,轻轻地捏了几下,心里想道,“唉,这辈子能和她在一块,真是再值得不过。”
感到宋竹回捏他的轻柔力道,他忍不住拿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要吻时,宋竹忽然间又把手给夺回去了,扑哧一声,失笑道,“就不给你亲——说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