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贺太师走出队列,沉声道:“吉时耽搁不起。陛下的大典尚未完毕,还请陛下三思。”

蔺君泓颔首道:“将这孩子送到皇太后哪里。”顿了顿,又道:“和皇太后说一声,她老人家既是想养着他,就莫要让他到处乱跑了。”

原本事情倒这里许是就结束了。

偏偏蔺松华见蔺君泓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心里头的那团火苗就又烧了起来。

初生牛犊不怕虎。

蔺松华可是有一身的胆气在。

他奋力抠抓着侍卫的手,恨声道:“曾祖母如今正病着,你不让人去探望就罢了,还在这里欢声笑语。忒得没有道理!”

往年先皇在位的时候,蔺松华可谓是横行无阻。平日里说话做事稍微过分一些,他的皇祖父哈哈一笑就会饶了他去。

因此,这孩子还是很有几分胆量的。

只不过他的母亲太子妃教导的十分严格,所以,有太子妃在的时候,他大部分时候都十分中规中矩,并没有太过逾越的时候。

但是这个状况只持续到太子妃病故。

自打太子妃过世后,蔺松华的教导就愈发出了问题。先是皇后养着他,而后是太后。如今太后成了皇太后,他的性子已经愈发无法控制了。

毕竟皇太后不觉得自己的儿子孙子还有重孙做错了。

在她的眼里,错的都是蔺君泓。

故而蔺松华的眼里,错全是蔺君泓一个人的。

蔺松华忿忿的将那些话说完后,小胸膛挺着,十分得意。

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冷冷的一声呵斥。

“忒得无礼!哪里来的无知小儿!”

蔺松华被这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给惊呆了。

他没料到,开口的居然是顾阁老。

以往的时候,顾阁老可是十分疼爱他的。哪知道、哪知道…

“你说,是皇太后让你来的?”

悠然懒散的声音从上面响起。

蔺松华弱弱的朝上看了一眼,便见蔺君泓的眼中划过一丝血腥煞气。

他惊得颤了颤。

初时没有回答,最后弱弱点了点头。

冷冽的目光未曾从他身上移开。

蔺松华到底受不住被蔺君泓这样冷冷盯着,很小声说了声“是”。

百官中响起了轻轻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蔺君泓倒是笑了。

“当真难为皇太后她老人家了。”他轻轻笑着,“到了今时今日都还不忘给我添堵。”

百官这便听出了点不对劲儿来。忙上前为皇太后说话。

——当初宣读遗诏还有说出当年隐情的时候,众人都在。那些事情是怎么回事,众人都心里有数。

如今上前为皇太后说话,不过是为了顾全皇家颜面罢了。

蔺君泓待到这唱戏唱罢,便道:“既然皇太后身子不适,那么松华你就不必再在她宫里养着了。不然的话,岂不是要扰了她老人家的休息?”

他淡淡一笑,与宫人说道:“吩咐下去。蔺松华送往徐太后那里,让徐太后帮忙养着。”

谁也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一番吩咐来。

认真说来,蔺松华的父亲当日逼宫,虽没能成事,到底是犯了天大的错。先皇顾念着孩童尚小,只将蔺松华贬为了庶民,未曾治他的罪。但有了太子那一遭,多少人都不愿沾蔺松华这一边。

除了皇太后。

皇太后始终觉得,自家宝贝孙子、前太子是被人冤枉的。而那个罪魁祸首,便是如今龙椅之上的人。

即便太子闹事的时候,端王当日在家养病,未曾去往宗人府。那也被皇太后认为是故意寻了机会造成他自己与之无关的假象。

她既是觉得前太子冤枉,那么,对于如今身份不再的重孙蔺松华,就更加宝贝万分了。

蔺君泓这个命令,让蔺松华养在徐太后那里,直接让皇太后和徐太后对了上去。

这两人间本就是面和心不合,自打蔺君泓登基后,便基本上将那层和睦的假面给撕了下来。

虽然皇太后的身份更高贵些,但是宫里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哪个不知道,徐太后才是当今圣上的生母。若论权势,还是徐太后更高一些。只不过没人挑破罢了。

因了这一层的关系,皇太后和徐太后已经势同水火。如今两个人十分默契的避开了对方,没甚交集。

可蔺君泓这么一来,就让她们俩不得不有了交集。

有位公公小心翼翼的在蔺君泓旁边低声说道:“陛下,若是被皇太后知道了,徐太后那边怕是…”

“你倒是个有主意的。”蔺君泓点点头,“不如你告诉朕,到底谁来做此事最为合适?”

他语调悠闲懒散,但是双眸凝霜语气冷冽。那位公公直接吓得脊背出了一层冷汗。再不敢多提这个。

其实蔺君泓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觉得,徐太后最近许是有些太过清闲了。所以才有事没事就会找元槿的麻烦。

所以他只好让徐太后多点事情做。只有徐太后她老人家忙的没法分心去想别的了,才能保证他小妻子的最大安宁和顺心。

这事儿像是一出闹剧一般,在登基大典上骤然发生,而后又骤然消弭不见。

只不过,这一个事情发生以后,即便以往还有些人在同情着皇太后,如今也已经将那些心思都停歇了。

——往年的时候,大家看到的都只是皇太后仁慈和善的一面。所以俱都想着,先皇故去,太子他们又都“出了事”,皇太后的心里想必是最难过的。

但如今看到皇太后连蔺松华都不放过,甚至让个孩童来搅乱这登基大典,百官暗叹她目光短浅之余,也歇了对皇太后还有蔺松华的同情之心了。

登基大典继续举行。

蔺君泓方才已经接受了传国玉玺,如今便是大封百官了。

这是文武官员最为关注之事。

众人瞬间将刚刚蔺松华的那些事情尽数抛诸脑后,全神贯注的留意起此事来。

无人再去理会那什么前小皇孙。

更无人理会后宫里头某个身份十分尊贵的老妇了。

蔺君泓这边发生了一连串的转变。元槿那边,也颇为不安宁。

这一次不只是将要举行蔺君泓的登基大典。不多时后,元槿的皇后册封大典也将要举行。

这是蔺君泓早已安排好的。

在他开来,他的极为重要的日子,需得是和自家小妻子极为重要的日子搁在同一天方才妥当。是以钦天监的人择选了多日,方才定下了今天。

原本还有人担心今日不甚合适。毕竟蔺君泓即位多日后,一直要等上那么多天才能等到登基大典,有些说不过去。

但蔺君泓觉得这个日子倒还不错。

已然出了国丧期,丝竹不再受限,还能好生庆祝一番,和乐不为?

况且,他不认为自己掌控了大局后,还有人能从他手里夺走什么。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故而坚决的定了今天。

因此,命妇们今日也齐齐的聚集到了宫里,前来参与到稍后举行的皇后的册封盛典之中。

众人尽皆聚集在元槿的周围,不时的和她说话低语。

说起来,这样的见面,对于元槿来说,还是颇有点有趣的。

回想以往的时候,她还是端王妃。

这些命妇里,有许多是太子妃或者是三皇子妃的好友,又或者是当时的太后她们的至亲。所以,对着元槿的时候,这些人没甚好脸色。

可是,不过短短时日过去,如今元槿早已不是端王妃,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娘娘…

这些原先给她摆脸色看的女眷们,处境就十分尴尬了。

她们坐在众人之间,想要和元槿套近乎,可是又有些害怕碰了壁,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在旁听着。每每有人和元槿说了话的时候得了元槿的夸赞,她们就会不住附和。

但是,被她们附和的那些人,可就不干了。

要知道,那些贵妇是以往就和端王妃就交好的。因此,如今端王妃成了皇后娘娘,贵妇们的底气也是十足,和皇后娘娘说笑起来半点心虚都无。

试问这些贵妇们又怎能忍受得了那些趋炎附势之人的随口附和?

不多时,两边就开始唇枪舌剑起来。

初时还是暗刀子抛来抛去。不多时,就成了明刀明剑。

元槿自顾自拿了茶盏过来,小口小口的抿着,正思量着如今该怎么做才好,忽然,有人不知道说了声什么,所有的妇人都闭了口,开始往一旁行去。

元槿心中好奇,正要详问,已经有宫人匆匆的跑来与她说了。

“回娘娘。有人闯进后宫。所以,太太们不得不避一避。”

元槿大奇。

如果是说家中后宅有人硬闯,那还有点可能。毕竟家中侍卫少,碰上些个莽夫,许是就被人硬闯进去了。

可这宫里层层护卫,单是进入到宫里,就需要费上不少功夫。如果想要进到她这个后宫来,当真是难上加难。

“竟有此事?”元槿诧异不已,拧眉问道:“到底是何人,居然敢硬闯后宫?”

宫人赶忙又出去详问。

她们也是听了人这样说后,小跑着过来提前禀与娘娘,好让大家提前避开。具体细节,倒是还没来的及详问。

宫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了门外,另一个人急匆匆赶了来。

“并非硬闯。并非硬闯。娘娘莫急。”

秋实说着,拎着裙摆小跑着过来,听闻元槿那番话后,赶忙说道:“听说是拿了陛下给的腰牌,所以一路上禁卫军都无人去阻拦。不过,还请娘娘往后避让一下,免得来人冲撞了您。”

元槿听这话,就知道秋实也不晓得来人是谁了。

她原本想要点头应下,可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蔺君泓给了那人腰牌,让对方来到后宫内。岂不是说明蔺君泓同意那人过来的?

既然如此,想必是同意了对方来见她。

思及此,元槿歇了这个想法,说道:“不必。等他过来后,带他过来见我就好。”而后,她又赶忙吩咐宫人好生安置这些命妇们。

命妇们到底是在后宅里长大的。乍一听闻有人硬闯,而且还是个男人,当即就有些乱了阵脚,忙不迭的往旁的屋子里去。

但是,还没去到旁边,她们想起来这里是皇宫,不能随意乱走,就来向元槿求个主意。

元槿思量了下,让人将命妇们都带去了旁边的偏殿——那里无人居住,而且十分宽敞。命妇们过去了后,若是暂时不能过来,还能在那边坐着闲聊一番,倒也不至于太过局促。

而后,元槿又让人调了一队的侍卫来到宫殿外。

虽说那人拿了腰牌,但是,因为身份未曾严明,到底不敢大意。

更何况蔺君泓那边刚好的登基大典。如今那边不能派人过去问一声,免得扰了那边的仪式。所以无法和那边证实这个说法,唯有她这里也警醒着点,提前提防着些,免得到时候事情有误再出了岔子。

这般安排下去后,元槿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正想着还有什么遗漏之处,人就已经来到了宫殿外头。

元槿自是端坐在殿内,遣了宫人到殿外责问。

她在屋子里,遥遥可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和宫人们在那边对峙。

宫人们问了许久,对方好似都不肯开口。

这时候侍卫上前。

因为侍卫手中持着兵器,所以大汉高高的怒喝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高喊,让元槿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猛然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着:“莫不是爹爹?”

茫然的往外看去。

虽然说那络腮胡子遮住了颜面,但是,那身形,那样子,分明就是自家父亲邹宁扬无疑!

元槿又惊又喜,已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觉了。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快步朝外奔去。

殿外之人正是邹宁扬。

此刻的他正被宫人们围在中央,不住质问。

邹宁扬本就不是温和的性子。刚才一路行来的时候,他为了给女儿一个惊喜,所以强压住自己的身份,不曾多说半句。

那样被人追问了一路,都只能用腰牌来挡着。对于邹大将军来说,已然是极其难得了。

可是眼看着就要见到自家女儿了,却硬生生被挡在了屋门外头…

是个爹,就没法忍。

邹宁扬怒了。眼瞅着这些挡着他的禁卫军里,有几个毛头小子还是他手底下人的儿子侄子,邹大将军怒火再也难以遏制,当即高喝出声,想要这几个家伙尽快退散出去。

哪知道如今这年轻皇帝选的人也都不是盖的。

虽然邹大将军气势盖天,可是这些小将们也都没有犯怵。一个个的死守住皇后娘娘的宫殿,半点儿也不退缩。

——有皇上赐的腰牌怎么了?

他们还有皇后娘娘的命令呢!

陛下说了,他不在的时候,娘娘的命令就跟天一样大!

小少年们激情四射,手持兵器,锐不可当。

邹宁扬被气笑了。

他一手叉腰一手不住的晃着手里的腰牌,朝前不住点着,“行啊你们。想要拦我?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

“是谁我们也不怕!”冲在最前头的那个侍卫看着他手里那块御赐的腰牌,挺直了腰杆儿说道:“为了娘娘,我们不会怕!”

邹宁扬乐了,朝他扬了扬下巴,“嘿,你叫什么?改明儿我让我家姑娘给你升升职。”

“您家姑娘谁啊?怕是管不到我们吧。”那侍卫嗤道。

众人哈哈大笑。

邹宁扬倒也不恼。

他环顾四周,望见了从殿内奔出来的一个娇俏身影,登时眼睛一亮。

“槿儿?”他惊喜地连笑都忘记了,当即一把推开前头拦阻的所有人,大跨着步子走了过去。

那些侍卫被他拨开的时候,很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他们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胡子拉碴高高瘦瘦的莽夫,居然是个会功夫的。三两下居然就把他们给拨开了。

侍卫们顿时惊的有点头皮发麻。

之前这汉子肯定是在让着他们。

不然,以他的身手,一下子撂下他们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众人正暗自惊奇着,回头一看,顿时头更晕了。

只见那汉子奔到了皇后娘娘跟前,一把…一把握住了娘娘的手…好吧,很快就松开了。

不过,他说的是什么…

“槿儿,许久没见,爹爹可是想死你了。”

槿儿?爹?

侍卫们的眼珠子都快惊得瞪出来了。

之前站在最前头的那一个,现在的腿也是抖得最狠。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拦住了旁边的葡萄,问道:“那、那个人,叫娘娘,什么?”

葡萄刚刚奔过来,所以,并不清楚之前的事情。

她往那边瞅了一眼,奇道:“啊,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

说着,葡萄不住的回头摆手,招呼着刚赶过来的樱桃和孟嬷嬷她们,“是大将军!是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