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腾腾死缠烂打的这个举动,让蔺时谦烦不胜烦,这才将它一把拎起来拿到这里来兴师问罪。

至于汤圆…

许是遭受了池鱼之殃。

汤圆汪汪叫了几声,十分委屈的扑到了太后的怀里。

太后看着定北王,笑得和蔼,“你啊,还是这个性子,喜欢较真。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来来回回跑跑闹闹的,给人逗个乐。何须如此介怀。”

蔺时谦负手而立,“虽然看着不过是些小动物,不过若是惹起事来,寻常人都比不得。终归是小心点的好。”

说到这儿,他话语猛地一顿,忽地想起来这狗儿是端王妃的,扭头过来朝她歉然一笑,“我就事论事,并未在说你。”

元槿刚刚被他那句话说中了心事,正暗中心虚着。

听闻蔺时谦的道歉,她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无妨。是我家猫狗先到处乱跑的,皇叔无需如此。”

“话不能这么说。”蔺时谦撩了袍子随意寻了个空位在旁坐下,“既是弄错了,终究是要道一声不是。不然的话,人人错了都要蒙混过去,那这世道也就一黑到底了。”

这话说得元槿一愣,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了。

六公主蔺天语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睬她,就往前行去,对蔺时谦行礼。

谁知行礼至一半还没起身,就听面前之人轻喝一声,叱道:“四卫是你叫来摔角的?”

这话中带着的威势让蔺天语身子颤了颤。不多时,她回过神来,起身说道:“是。正是我。”

眼见蔺时谦眼中怒意不减,蔺天语也有些恼了,美眸一转,反倒笑了起来。

她款款行至蔺时谦跟前,语声娇俏的说道:“皇叔祖莫要生气。我不过是早已听说过四卫的威风,所以想要看一看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步而已。”

蔺天语本就生的娇美,嘴巴又甜。平日里做错了事后,这样一嗔一笑,长辈们也就原谅她了。

说完这些话后,她本想着蔺时谦能够不计前嫌对她态度和软些。

可她显然不太了解这个并未见过几面的皇叔祖。

蔺时谦眸色转冷,语气愈发冷淡,“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对待浴血奋战的将士的?”

蔺天语正要驳斥四卫不过是四个侍卫罢了,话还没出口,转眼望见了太后对她抛来的眼色,她赶忙急急住了口。

稍一思量,她忽地惊觉,当年端王爷在西疆征战沙场的时候,四卫亦是他战场上的副手。

这四个人的三品武将身份,一半是靠着出众的武艺得来的,一半是靠着军功挣下来的。

思及此,蔺天语一时语塞,讷讷不得言。

蔺时谦唤了人来,让四卫穿好衣衫在外候命。

而后,他拂了拂衣袖,语气平静的说道:“你若是知道错了,就过去给人道个歉。”

虽未明说,但是所有人都知晓,他说的是蔺天语。

蔺天语脸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

心知明着反驳蔺时谦落不了好去,蔺天语求助的望向太后。

太后倒是不太在这件事。

她原先不过是想知道事情是不是四卫做的。如今已经看到了四卫没有伤口的肩膀,知道他们和昨日的事情无关后,她也就没了兴趣非要看他们摔角。

见蔺时谦坚持如此,太后便顺势说道:“既是如此,那就依着定北王的意思吧。”

太后了解蔺时谦。

这个弟弟看似性子洒脱不羁,但是对于一些事情,却十分的较真。

遇到了他坚持的事情,还是不要和他对着干的好。不然的话,大家都落不得好去。

蔺天语没想到太后竟然不帮她,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美目一转,侧首望见在旁端坐着的元槿后,她心里头又冒气了火气。

蔺天语银牙紧咬,滞了片刻让自己面容看上去正常了许多。这才旋身坐到了蔺时谦身侧,探手挽着他的手臂,嗔道:“皇叔祖好偏心。小婶婶的猫儿狗儿冲撞了您惹恼了您,您都能一笑置之。偏偏我这里做错了一点小事,您就要罚我道歉。我不依。”

她这最后几个字,是娇意十足。往常的时候,在皇上太后和太子他们面前,是百试百灵。

只是今日她注定了要碰壁。

蔺时谦蓦地将手臂抽出,一脸嫌恶的看了她一眼,“你为了逃避责任,竟自降身份和猫狗相比?”

他拧眉望向太后,不悦道:“陛下和娘娘平日里如何教导子女的?居然容忍她这般胡作非为!”

蔺时谦口中的娘娘,自然指的是皇后娘娘。

身为先皇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弟弟、皇上嫡亲的皇叔,他这般指责着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倒是无甚大碍。

太后听闻后,脸色颇不好看,开口的时候语气有些生硬:“依着定北王的意思,倒是皇上和皇后的不是了?”

蔺时谦听出了太后语气中的不善。

他顿了顿,笑道:“倒也不是。不过,看着六公主这样,有些担忧罢了。说起来,天语也到了招驸马的年龄了吧。当年明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定好人选了。”

“这个不必担心。”太后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她的脾性比明乐要好上不少。这事儿上断然不会像明乐那般糊涂。况且我老婆子还身体好得很,这事儿也不需要定北王来操心。”

蔺时谦听闻后,眉目间划过冷色。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毕竟蔺天语这骄纵的性子和明乐长公主蔺君澜有点像。

所以他刚才想着,蔺君澜到了蔺天语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将亲事定下来了,蔺天语也该收一收脾气,好好择一户人家。

却没想到,太后居然揪了他这个话头来反激了他几句。

蔺时谦本就知道太后对于他的到来不甚满意。毕竟监国一职太过重要,而他当年又被先皇所忌惮。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蔺时谦顿时觉得自己再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本就是看不惯四卫被人这样当戏子一般戏弄,故而来此为这些将士们来寻一个公道的。其他的事情不过是顺手罢了。

蔺时谦当即就要起身离去。谁知双手刚刚放在了扶手上,就听旁边响起了个娇娇软软的声音。

“不知太后说姐姐糊涂,指的是什么事情?我觉得姐姐聪明的很,做事干脆利落,一直佩服得紧。定北王爷也很厉害。爹爹一直夸赞王爷勇猛,北疆有王爷在,再不用担心。”

蔺时谦倒是有些惊讶了。

他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向眼神迷茫的元槿。

小丫头这番话看似是牛头不对马嘴,和他的话和太后的话,都衔接不上。不过,却奇迹般的缓和了刚才那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若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在他的接风宴上,这个小端王妃和明乐长公主也是里里外外都不和的。

为何她反倒要帮明乐说话?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好。

明着是维护了明乐,实际上也维护了徐太妃和端王。

这小丫头,倒是个有胆色的。

反驳太后,要不得。

但是,借了太后的话来反过来赞扬一番,却是使得。

而且这一招旁人用不行,只有她,能够仗着自己年龄小,说出看似懵懂的这番话来。

并且…

定北王爷发现,小丫头夸他的那几句,也让他受用的很。

蔺时谦凤眸半眯,淡笑着看向元槿。

其实,他猜的倒也八九不离十。

元槿倒不是因为喜欢蔺君澜所以帮她说话。

她还记得,当初萧以霜来向她挑衅的时候,蔺君澜说的那一番话。

——她们的关系好或不好,都是她们自家的事情,无需旁人置喙。

既是如此,夫君的姐姐被人欺到了头上,她再一声不吭,岂不是让自家夫君也没了脸面?

元槿所思所想,不过是为了蔺君泓罢了。

至于蔺时谦。

她还记得当初蔺君澜为难她的时候,定北王出言相帮。

这个人情,她一直记在心里。

即便她人微言轻帮不了定北王什么,但是,能多出一分力也好的。

太后听了元槿的话后,微有不悦。不过,她也发现了刚才定北王脸色不佳似有隐怒。

如今朝中上下还要靠着定北王来暂管着,她到底也不想和定北王闹得太僵,便也没有说元槿那话怎么样。随口扯了几句旁的,就将这事儿暂且搁下。

不多时,太后说道:“我也有些乏了。你们自己玩着吧,我先回宫去了。”

大家纷纷起身恭送。

太后摆摆手,语气有些疲惫的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天语送我回去就行了。”

这就是在借机让蔺天语免于向四卫道歉了。

蔺天语赶忙过去,搀着太后往外行。

元槿这才有些诧异的发现,徐太妃竟是没有跟在太后身后过去。而且,先前那番周折之中,徐太妃居然也是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太后走了,元槿转眸望过去,才见徐太妃的视线落在了空出,望着脚前的地面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蔺君泓朝元槿示意了下。两人就一起向徐太妃行礼道别。

谁知转身走了没几步,蔺君泓被徐太妃给叫住了。

蔺君泓示意元槿先走。

元槿也争优此意。

徐太妃既是没想搭理她,她也不会过去自讨没趣就是了。

她正打算去御花园走一走,顺便等着蔺君泓一起回去,却听蔺君泓说道:“槿儿她对宫里不熟悉。不知道皇叔有没有空,帮我给她带带路?”

虽然说是带路,但他这样一说,元槿和蔺时谦就都反应过来。

蔺君泓是怕他不在的时候,蔺天语会寻元槿的麻烦。故而特意问蔺时谦有没有空帮忙护她一会儿。

蔺时谦笑道:“自是有空。不过我要先去皇上那里探望一下。很快就好。不如让端王妃与我同去?”

蔺君泓想了想,去病入膏肓的皇上那里,总好过于让元槿遇到蔺天语或者是太后,故而笑着与定北王道:“那就麻烦皇叔了。”

蔺时谦洒然一笑,也不多言,当即朝着元槿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与她一同往皇上的寝宫行去。

元槿知晓腾腾留在蔺君泓那里跟着他一同去徐太妃处的话,怕是多有不便。因此她将腾腾抱在了怀里,跟着蔺时谦一路往前行。

蔺时谦不时的回头看她一眼,而后又四顾望了望。半晌后,终是问道:“你那猫儿呢?怎的还不回来?”

元槿苦笑了下,说道:“怕是在外头迷路了吧。等会儿若是还没回来的话,王爷和我再去寻一寻它。”

蔺时谦点了点头,这便不再多言。

元槿紧随在蔺时谦的身后。

蔺时谦步入皇帝寝殿的时候,所有的宫人都自动退了出去。

只因定北王蔺时谦每日来寻皇上的时候,都是要谈论朝中大事。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资格留下来听。

蔺时谦未曾让元槿也跟着出去。

他看了看外间,指了门口不远处的一张椅子,示意她坐在那里。

元槿本打算一起到外面等着。不过看到他这般示意后,思量再三,她打算依着他的主意留在寝殿外间。

说起来,女孩儿嘛,终究还是爱漂亮的。

烈日之下,那些宫人俱都退在了寝殿外的院子里。

而她不想跟着那些人一起经受太阳的烤炙,生怕晒得太黑了不好恢复。毕竟这个时候没有好的防晒措施,而且晒了之后,也没有什么好的弥补办法,只能提前预防着,才能让自己少遭一些罪了。

左右这也是蔺时谦的主意,她索性顺了他的意思选择留在外间。

蔺时谦看到了她的选择,微微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只给她了个安抚的眼神让她稍等片刻,他便进了屋子里,并轻掩上了房门。

元槿发现那屋门掩的并不算太严。最起码,离得最近的她,还是能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一些情形的。

比如那角落里放置的药壶。

再比如,药壶旁边的七八个药碗。

即便心里再好奇,元槿也硬生生的收回了视线,坐正了身子,垂眸望向怀里的腾腾,半点也不挪开视线。

初时屋里的声音都是低声细语,元槿听不不甚清,也没打算去听。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可是不多说,里面的声音开始大了一些。争辩声里隐隐掺杂着争执声,越来越高。

只不过这个“高”,是相对于之前的低语而言。在这边听起来,还是比平常人的正常说话声要小上一些。

这样的声量下,即便元槿不刻意去听,话语声也是自己钻进了她的耳中。

“皇叔,你千、千万要帮、帮我这、这个忙。”

皇帝蔺君淙的声音断断续续,听着还有点含糊不清。只是,并非被人打断的那种断续,而是说话时候无法喘息、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感觉。

元槿的视线微微挪移了下,暗暗惊疑。

皇上的身子居然差成了这样么…

好似连说话都困难了许多,那其他的事情,想必做起来更为困难了。

也难怪急召定北王回京监国了。

元槿心下微沉,忙稳住心神,再不敢挪开半分视线。

定北王蔺时谦说了什么,她没有刻意去听,因此那些细微的声音并未进入她的脑海。

不过,没有多久,蔺君淙的声音复又激动起来。

刚开始他支支吾吾说了些事情,都是和朝中相关之事。

元槿额上冒着细微的汗,硬是把那些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想听也不可能。在她这个位置上,门又是微微开着,她除非塞住耳朵才会听不见。那样反倒是更要引起殿外宫人的注意了。

就在她心情十分复杂的将那些话听进去后,蔺君淙话锋一转,忽然带了点哽咽出来。

“皇叔,我知、知道父皇对、对不住你。他驾、驾崩前,说、说对不起你。”

蔺时谦显然被这个话题给触动了,竟然声音也高了些许,“当年的事情,不必再提了。”

“可、可是,这本来也是你的,我、我…”

“我说了不要再提了!”蔺时谦的声音忽地拔高,而后落了回去,“我既是走了,就是不怪他。如今他已经不在,你无需替他多言。”

两人再说了什么,元槿已经听不到了。

此刻的她,耳中嗡嗡作响,惊愕不已,半天回不过神来。

说实话,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话。

蔺时谦和蔺君淙的话虽然说得含蓄,但是,以她对蔺家人的了解,还是从中琢磨出了一点味道。

心下惶然。

元槿环顾四周,她发现殿外的宫人们都没有反应。稍微一想,这便明白过来。

或许,只有她这个位置能够听到一些话。

而且,若不是之前蔺时谦关门关的不是太严,想必连她都不一定能够听得到。

元槿顿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细想当年的先皇和定北王,细想皇上和蔺君泓,再思及后来的太子和三皇子…

她只觉得这些仿若一个笑话一般。

事实竟是这样。真相居然是这样?

元槿心中惊疑不定。心慌了半晌后,冷静下来,却是面上维持着坦然自若的神色,开始温柔的安抚住腾腾。

她生怕被人发现了不对劲来。也怕腾腾发现了她的心情变化继而叫出声。

惊到了外头的人或者是惊到了里头的人,对她都完全没有好处。

元槿一直轻柔的抚着腾腾的脊背,让它不要开口。

腾腾倒也乖巧,一直在她怀里蹭啊蹭的,半个声音也不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