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有些家人凉薄了些。

但,父亲伟岸,兄长温厚,妹妹和姨娘也是性子柔和好相处的。

这样一想,她心里的郁气莫名地就轻了,淡了。

“王爷所言甚是。”元槿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谢谢王爷了。”

想想,她又觉得奇怪。

这人何时成了以己娱人的性子了?竟是在她面前说出了他的苦处。

元槿正兀自疑惑着,却见蔺君泓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与她道别。

“走吧。”他道:“多大点儿事,值当你搁在心上。”

说起来也怪。

虽然端王爷拦了她的马车,而后却当先骑马走了,并未和她一同去往公主府。

元槿到了后方才知晓,原来端王爷今日要教习小皇孙练箭,所以半路转走去接蔺松华了。

说起来,太子府和将军府并不顺路。他为什么要绕路跑这一回,她也想不明白。

路上的时候,车夫有意无意地问了起来,端王爷到底和姑娘说了什么。

送她的这个车夫,她是知道的。

这是以前跟在父亲身边的老人,虽看上去圆滑了些,其实是个忠仆。

自打恶犬事件发生后,邹元钧再不放心随便让人送她。特意让邹义跟着送她。

邹义多嘴问一问,其实也是怕她受了委屈。

毕竟,端王爷的肆意张扬可是出了名的。那位爷,行事没个章法,忒难捉摸了。

元槿自然不会将蔺君泓那番好意提点讲出来,于是说道:“姚先生一向严厉,小郡主怕我去晚了被先生责罚,所以拜托了王爷来与我说一声,尽早些到。”

邹义倒也没怀疑。

他刚才站在树下的时候一直悄悄盯着马车,没发现有甚异常。更何况,王爷虽行事乖戾,却从不和女子相交。也就小郡主得他疼爱,肯为了小郡主跑上一趟。

于是邹义闻言笑着应了一声,再不敢继续耽搁,催马疾走。

到了公主府大门外,元槿还没下车便看到了两个在街口不住徘徊的身影。仔细一瞧,都是刚刚道别不久的人。

孟妈妈和葡萄。

元槿诧异,忙让车夫把车子驶到她们身边,撩了帘子问道:“怎么了这是?”

“姑娘,让闹闹跟着您吧。”葡萄眼圈儿都红了,“您不带着它的话,说不得哪天它就要被那些人跟打死了。”

元槿忙细问缘由。

原来,她前脚刚走,青兰苑里就过来了好些个丫鬟婆子,口口声声说是昨儿老太太已经发了话,要把那死猫打了赶出去。不过是因为三姑娘拦住,所以才暂且歇了。

如今三姑娘走了,也是时候把这扰人的白猫给赶走了。

她们口口声声说是赶走,但看她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分明是不把闹闹打死不算完。

元槿拧眉,沉声问道:“谁派来的人?”

虽然她不喜老太太的做法,但老太太昨儿既然答应了把猫搁她这里,就暂时不会再拿闹闹出气。不然的话,依着老太太的脾气,当时就不会答应,而是即刻驳了她即刻就将猫赶出去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今天放心让闹闹留在青兰苑的缘由。

“不是老太太的人。”孟妈妈了解她的意思,说道:“是白英苑的。”

二太太那边的?

元槿接过葡萄怀里的闹闹,轻柔着抚着它的脊背,兀自沉吟。

旁边一起跟过来的腾腾不住的呜呜叫着,从孟妈妈怀里跳到了马车边上,伏在她身侧蹭啊蹭的。

孟妈妈轻声道:“来的人是白英苑的,瞧着大部分都是二太太身边的。但我看,主要起这事儿的还是李姨娘。”

“李姨娘?”

“就是她!”葡萄这么实在敦厚的性子,提起这事儿也是气得火冒三丈,“那些人里,有一个叫的最大声、最爱煽风点火的,就是她的人!”

二房的李姨娘,正是白英苑那出众的庶出子女邹元钰、邹元桢的生母。

想到之前闹闹的脚被扎,最后邹元桢被老太太责罚一事,元槿眼眸微垂,浅浅一笑。

果然,能教出那样出色的子女,李姨娘也并非等闲之辈。

之前是还不到出手的时机,所以才按住不动吧。

只不过当初那事儿,闹闹可是最遭罪的一个。脚被扎伤了不说,性子也大变。

怎么到头来反倒是成了它的错、反过来要置它于死地了?!

葡萄怒道:“真是看不出来,李姨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竟是这样狠心的性子。”

孟妈妈看她气得狠了,怕她钻了牛角尖,低声呵斥了句。又与元槿道:“李姨娘固然狠心,但那么多二太太的人,都全听她的怂恿,可见——”

她话未说完,但元槿明白她的意思。

可见二太太是故意纵容、促成此事。

元槿抚摸着闹闹瘦骨嶙峋的脊背,心下泛着疼。有心想要把闹闹留在身边养着,又拿不准主意长公主会不会答应。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小姑娘欢快的声音。

“槿姐姐!槿姐姐你来啦!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杨可晴边喊着边拎着裙摆往这边跑来。后面哗啦啦跟了一大堆的丫鬟婆子,不住地叫着小祖宗慢一点儿。

元槿看到杨可晴,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单手抱着闹闹,由孟妈妈扶着下了车,又顺手把腾腾也抱了起来,这才朝杨可晴行去。

邹义看到小郡主这么急着见到三姑娘。更是对元槿之前的说辞深信不疑。

见到这个情形,邹义知晓姑娘定然是用不上这车子了,又见这里再没什么事情,便当先离去。

距离上一次端午节,可是过了好一段时间了。

再见到腾腾,杨可晴满心里都是欢喜,连连围着元槿绕圈,眼巴巴地问道:“槿姐姐,我可以抱抱它吗?可以吗可以吗?”

看到杨可晴这么喜欢腾腾,元槿心中一动,问道:“可晴,如今我在这里住的时候比较多,把腾腾养在我院子里,你觉得如何?这样你就可以时常见到它了。”

“真的吗?”小姑娘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那我每天每天都能抱它了?”

“当然。”

杨可晴开心地直拍手,连说好啊好啊。

元槿就把闹闹往她跟前抱了抱,“那我再养一只猫行不行?”

小姑娘有些犹豫。

元槿知道闹闹现在很乖巧,绝对不会伤人,就把它往杨可晴的怀里放了放。

小白猫绒绒的一团,又温顺得彻底。让小姑娘的心都要暖化了。

杨可晴把腾腾交给元槿,转而抱住闹闹。

摸过了小白狗那肉呼呼的身体,再摸闹闹,即便是第一次抱猫,杨可晴也发现了闹闹瘦得不同寻常。当即心疼了,说道:“好啊。”顿了顿,又道:“槿姐姐,晚一些我们找人给它们做个小房子?再找几个好点的食盆。我每天给它们多喂些肉肉,让它们长得胖胖的、壮壮的!”

听到小郡主说要把闹闹养胖些,葡萄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小郡主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闹闹的,都知道心疼它。

闹闹在将军府那么久了,那些人就不能对它好点吗?

刚才若不是她把闹闹拼死护在怀里抱着,小家伙早就被打死了!

杨可晴不知道葡萄为什么哭。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元槿轻声说道:“你左臂有伤吧?”刚才葡萄抱着闹闹的时候,她分明看到葡萄的左手十分不方便,动作很僵硬。联系到之前白英苑去闹事,就也想明白了。

葡萄瞪大了眼睛,“姑娘,我…”

元槿安抚地朝她笑了笑,与孟妈妈说道:“我屋里有伤药。让樱桃找出来给葡萄敷一敷。”又叮嘱葡萄:“刚好我这几天不在,你好生歇一歇。待我回去后,少不了你的活儿做!”

葡萄知道姑娘这是心疼她,最后一句不过是吓吓她罢了。

看着姑娘佯怒的模样,她破涕为笑,赶忙行礼道谢。

杨可晴小心翼翼和元槿说:“她又哭又笑的,脸色转变好快哦!”都快赶上小舅舅的速度了…

元槿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眼看时间再不能耽搁下去了,便和杨可晴进了府去。

春华和秋实知道这个时候元槿会回来,刚才就也出来了等着迎她。

进到府里后,元槿就把闹闹和腾腾交给了她们抱着。

杨可晴一路上都拉着元槿的手,叽叽喳喳地在畅想未来。

“我们把它们养大,养胖”

“然后再生可爱的小白猫,小白狗。好多好多的!槿姐姐,你说怎么样啊?”

小姑娘心思纯善,元槿很是喜欢她。无论她说什么,都笑着答“好”。

等到最后几句才忽然发觉不对。

“它们俩没法一起生小猫小狗的。”她无奈地摸着小姑娘的小脑袋说道。

“为什么啊?它们不都是白色的吗?”

“可它们一个是猫一个是狗啊。”元槿耐心地解释着,想了想,又道:“而且都是公的。”

都是公的所以没法生,杨可晴能够听明白。因为她知道两个男的是没法做夫妻的。

可是一只狗和一只猫为什么不行,她的小脑袋就不够用了。毕竟她这是头一回养宠物。

元槿正苦思冥想着怎么和她解释这个看上去显而易见实则深奥复杂的问题时,忽听后面传来一声轻唤,紧接着,是男孩子疑惑的声音:“表姑姑,你在说什么猫啊狗啊的?”

杨可晴欢喜地转过头,蹦蹦哒哒地跑了过去,“哎呀小华华你来啦!”

瞧见男孩儿身后的那个身影,小姑娘立马站直了,恭恭敬敬喊:“小舅舅好。”

蔺君泓淡淡应了一声,视线掠过丫鬟们手里抱着的小动物,而后停在了元槿那儿。微微一顿,撇开,望向不远处的垂柳。

杨可晴拉了蔺松华过来玩儿。

而蔺君泓,只亦步亦趋地远远缀着,并不往这边靠近。

见他如此,元槿忽然想到,那日消暑宴的时候,她曾经试图让蔺君泓抱一抱腾腾。

但不惧生人的腾腾,那次却怕到发抖。

蔺君泓说,他身上的杀戮之气太重,小动物害怕…

想到他那日细心为她剥虾,想到今日他以己娱她,元槿总觉得,他并非是个心狠之人。

考虑了片刻,她拿定了主意。

闹闹现在身子很弱,就罢了。

元槿抱起腾腾,朝着蔺君泓走去。

蔺君泓没料到她抱着那小白狗过来了。下意识就要后退两步,但是望见女孩儿的笑颜后,就怎么也无法挪动步子了。

元槿轻抚着腾腾的脊背,努力让它放松。而后走到蔺君泓的跟前,笑问道:“你要不要抱抱它?”

蔺君泓本想说,上一次试过了,不是不成么。可是看到女孩儿眼中的希冀,那拒绝的话就怎么也出不了口。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道:“好。”

元槿就把腾腾抱得离她身子稍微远一点,用左手手臂托着,方便蔺君泓抚摸腾腾。

蔺君泓明知自己这样去吓小动物是不对的。可是,在元槿笑盈盈的注视下,他只能探出手去,试着去碰触小白犬。

指尖还没碰到小白毛呢,距离还有个半寸距离时,小白犬已经紧张得瑟瑟发抖,不住呜呜在叫,似是惧怕到悲鸣了。

端王爷一下子没了勇气。暗道,他何必跟个小东西过不去呢?

于是颓然地垂了手指,想要缩回手去。

元槿有些着急。

明明不是那么凶恶的人,明明可以做到的,他为什么总是退缩?

只差一点点就好了啊!

有她在帮忙安抚腾腾,可以保证绝对没问题的!

她又恼又急,眼看这那一点点的距离将要拉大,来不及细想,当即快速地伸出手去,拉过他的手指越过了那半寸的鸿沟,引着他触摸到了腾腾的身上。

蔺君泓没料到她居然拿着他的指去触摸小白犬。脑中轰地下炸开,根本无法思考了。眼中心里只看得见感受得到她柔软细滑的肌肤,旁的根本无法留意。

不知是因为有元槿拿着他手指的关系,还是他现在的目光太过柔和、气场太过温柔,腾腾竟是真的不再发抖了,任由他的指尖划过它的皮毛。甚至还舒服地哼唧了几声。

这几声叫让蔺君泓猛地回神。

他忽地起了一种冲动,想要反手握住女孩儿的指尖,好好禁锢在自己的掌里。

反正元槿背对着孩子们和丫鬟们,她们现在都看不到这里的情形…

为什么不试试?

他想要试试!

端王爷打定了主意,即便耳根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泛红,即便手指微颤,依然坚定地往前探出手去。

谁知,手中忽然一沉,多了个白绒绒的小东西。

“你看,也没那么难不是?”元槿把腾腾放到了他的掌中,“你抱抱它吧。时间久了,小动物们就也不怕你了。”

蔺君泓薄唇紧抿,慢慢地、慢慢地抬眼看她,眸中神色极其复杂。

简直各种纠结都蕴含其中。

元槿看不分明,疑惑道:“你不想抱它吗?它好像不怕你了。”

蔺君泓深吸口气,缓了缓心神,淡淡说道:“走吧。”然后单手拎着那罪魁祸首的小家伙,紧绷着脸,动作僵硬地当先往前行去。

蔺松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蔺君泓,极其小声地和杨可晴说道:“小爷爷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杨可晴看了看,“嗯,好像真的生气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是你怎么办。和我无关。”杨可晴一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将小手背到身后,一本正经说道:“我和槿姐姐要去上课了。而你,要独自跟着小舅舅练箭去。”说罢,沉重地叹了口气,“保重。”

于是,在蔺松华紧张得要哭不哭的视线里,杨可晴背着小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临了,还不忘了高喊一声,叫了元槿一同过去。

元槿和杨可晴赶到学堂的时候,徐云灵已经等在了那里。

俩人一出现,徐云灵的眼睛里就仿佛冒了火,恶狠狠地朝着元槿看过去。但是等到元槿去到座位上时,徐云灵已经收回了之前的目光,要笑不笑地拂了拂自己衣袖,自顾自地开了口。

“唉。有些人呢,就是自不量力。”她声音中还带着几分的喜悦,“总觉得自己得了一两件东西,再努力过就能得到了全部,趾高气昂得让人厌烦。殊不知,所要奢求的根本就是自身能力之外,无法得到的。之前那一个两个,也不过是浮华一梦罢了。”

徐云灵之所以能够这样底气十足地讥讽元槿,是因为开始摸着一点希望了。

刚才她刚到了公主府,便去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待她颇为和颜悦色,甚至还留她了一盏茶的时间,和她说了会儿话。

原本端王和长公主就是徐云灵的表兄、表姐。如今再看长公主这态度,她觉得自己在长公主面前努力一把,还是能够成事的。

所以,她看到元槿后,忍不住显摆一番。告诉元槿,只得了王爷一件衣裳罢了,没什么大不了。那个位置,不是元槿能够奢求的。

徐云灵一高兴,不免卖弄了一番,说的话很是拗口。

杨可晴听着她这弯弯绕的,不明白。疑惑地问元槿:“她在说什么?”

元槿心知徐云灵这人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你敬她一尺,她还得问你要一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于是元槿想了想,说道:“她的意思是,之前她自己能够跟着姚先生学琴,不过是运气好。只守着这一课就行,别妄想太多。想要跟着姚先生从头至尾地学全部课程,对她来说,着实是在能力之外、根本就无法得到。如果妄图得到,一个不小心就会连琴都没得学,成了浮华一梦。”

徐云灵听闻,气得火冒三丈。

她分明是在说这死丫头不够资格觊觎端王妃之位。怎么就成了她自己学习的事儿了?!

徐云灵怒极,扬手一挥,把元槿的琴给拂到了地上。

砰地一声响,琴当即应声而断,裂成两半。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徐云灵。

之前她把琴挥到地上的时候,动作太快,根本没人来得及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