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氏又说:“我听小姑子讲了你们在茶馆听到的事。”她说着稍顿了顿:“这事并非空穴来风,刑部那边确有消息,杭州城的确是发现了一具女尸,虽已得不成样子, 但衣着身形看着都像你。这必定不是巧合,若说身形像也就算了,可衣服都一样,便太刻意了。”常台笙的穿着还当真不容易和其他女子撞上,若有证人指认死者所 着与常台笙那晚上穿的一样,必定是伪造。
谢氏头脑很清楚,接着说道:“我起初以为是那位商大夫所为,毕竟他对你的态度有些,微 妙。”谢氏很谨慎地用了这个词,又说:“但这样做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好处,若说是为了让你借此避开一些麻烦,似乎并不十分说得通。后来我想可能是同行之 间的恶作剧,但理由仍不是很能站住脚。最后想了想,要寻到一具身形像你的女尸,还得让官府毫无怀疑地认定这的确就是你,背后做这一切的人,必然不是泛泛之 辈。”
听她这样娓娓说着,常台笙脑海里闪过商煜,又闪过杨友心,甚至是……段书意。
段书意?常台笙忽觉得很费解。最没有立场做这件事的,便是段书意。他因此事卷入了麻烦,如今还被困杭州,伪造她尸体,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虽然眼下端王谋逆,他似乎什么都不用再顾忌,但他当真有这么无聊吗?
谢氏接着道:“不管西南那边如何,段书意总归是回不去了,软禁已是客气,接下来等着他的便是牢狱。杀人若还不算什么,谋逆之罪是逃不掉的。”谢氏想了想:“我设想朝廷捉了段书意,是否会将他当人质?若这般,也不知西南端王府那边会不会有所顾忌。”
后来谢氏又说了许多,最末也不过是叮嘱常台笙近来不要频繁出门。京城虽没什么人认得她,但在这风口浪尖,还是先避一避为好。
婆媳二人就此事聊了很久,正打算岔开话题说些别的,陈俨却已是回来了。因门未关,加上他脚步声很轻,走到常台笙身后时她也未发觉。
谢氏见他虽蒙着眼,却是精准无误地走到常台笙身后,微微俯了身,唇角也有隐约笑意。良配即是如此罢,当真是……令人艳羡。
常台笙蓦地感受到他的气息,陡然回头,又抬眸看他,一时微愣:“何时回来的?”
“就方才。”陈俨说完常台笙便给他拖了张椅子,拉着他的手引他坐下。常台笙坐回自己的椅子:“没有去衙门么?”
陈俨轻描淡写地回:“称病在家,去衙门不大合适,自觉身体不适,便回来继续养着。”
谢氏瞥他一眼:“早上不是说有事要出门的么?做什么去了?”
陈俨对母亲的拆台行为只淡笑笑,随后将手上一直拎着的一纸包东西放在桌上:“昨日听小旺说街上已有售卖桑葚果的,嘴馋便买了一些回来。”他说着看向谢氏:“母亲不是爱吃么?”
“不必想着我。”谢氏说着身子略略前倾,将那纸包打开,里面桑葚个大肉厚,已是完全成熟,淡青色的梗还留在果子上,看着十分新鲜。她的确是爱吃这些,也难为他想着,若搁在以往,又怎能想到他会上街去买这些东西回来呢?
似乎遇上常台笙之后,陈俨也变得渐渐有人情味了。抑或那原本就是他天性中有的部分,只是这么些年被压抑了。
谢氏也不独吞这些难得的桑葚果,遂拿过一旁碟子抓了一些,余下的留在纸包里推给了常台笙:“我吃不了太多,你拿去吃罢。”
常台笙见这母慈子孝的,本要开口,陈俨已是将头偏过来,凑在她耳边小声道:“高风亮节地都给她罢,你还有一份。”
常台笙闻言唇角忽弯起,却迅速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与谢氏道:“您都留着罢。”
推让到这份上,也该到此为止,谢氏便欣然接受,全收下了。
三人又聊了一些过往旧事,虽谈不上热烈,却也很是有意思。屋外有短暂蝉鸣,断断续续不成气候,但平添了几分初夏中午的味道,只是,今年的初夏似乎来得特别早。
因早饭吃得迟,中午便省了。陈俨说身体仍旧不是很舒服,觉得困了要去睡会午觉,谢氏便让他去了。他起身,常台笙自然跟着,两人一道回了房。
这时节昼夜温度差得太多,早上的风还有凉意,正午时分却有些灼人的燥热感,清早出门时穿着的衣服此时也觉得过厚了。
因在卧房内,陈俨索性就只穿了身中衣,临床铺了蔺草席子,光着脚坐下来,面前是一包干净的桑葚果。
常台笙怕他贪凉反而加重病情,还特意拿了条毯子过来。若他过会儿想在蔺草席上午睡,也好盖一盖。
她在他对面坐下来,将毯子放在一边,身子前倾伸手要去解开他蒙眼布,陈俨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就暂先这样罢。”阳光太强烈,他此时眼睛并不是很舒服。
略有些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格子照进来,打在他脸上,斑驳交错的影子看着令人觉得有些恍惚。常台笙的手沿着他宽厚的黑缎带往下,最后落在他唇角上,指腹轻轻施压,目光却又移回他的眼部。
他眼睛很好看,没有雾气,干净清亮,只看那一双眼睛的话,大约猜不到他的过去。尽管当下他的眼被黑布蒙着,但每一处细节,常台笙都记得异常清楚。隔着那布,她甚至可以寻到那不起眼的泪痣位置。
常台笙收回手,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低头拈了一粒桑葚果,送到他唇边。
陈俨唇角微微弯起,随后张开嘴,愉快地将送到嘴边的桑葚果吃掉了。
常台笙之后又喂了他一些,也不觉得烦,倒很是乐在其中。她自己则因月事还未结束,故而吃得很少。温暖阳光下,肢体都得以彻底舒展放松,常台笙觉得此时脑子都是空的,懒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 喜欢看他穿中衣,还喜欢将自己的手伸进他袖子里,摸到肘关节,不轻不重地蹂/躏。陈俨说话仍带鼻音,此时声音略有些哑哑地开口道:“你的确是欺负上瘾 了。”从第一次醉酒在她家,到后来因病借宿,以及再后来的种种,好像常台笙一直都扮演着欺负人的角色,而他也只能任其摆布。
旧事一件件浮上心头,甜甜的,就像舌尖上轻轻蔓延的桑葚汁液。
常 台笙忽跪坐起来,手却仍在他袖子里,她身子下倾将他压倒在蔺草席上,隔着单薄衣料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与心跳。她的手顺着宽大的袖子往继续往里探,衣袖便跟着 往上,陈俨的手臂随即露了一截出来。她瞥了一眼,说:“有次你在我家换了我多年不穿的一件旧衣裳,袖子便只到这个地方,当时看着当真觉得……很可笑。”
陈俨安安静静躺着,任她的手在他身上乱摸。他缓慢睁开眼,隔着缎带,仍旧能感受到光亮与太阳的灼热。他忽有一瞬莫名的失神,还在恍惚中,柔软的唇便贴了上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自然而然地启唇,缓慢又温柔地回应她。
他喜欢这个即将到来的夏天,一切节奏似乎都已放缓,美丽得让人不忍心暂停。
虽只是浅尝辄止的唇舌交流,但这春末夏初美好阳光下的难得体验,令人心醉难忘。
常台笙素来没有午睡习惯,这会儿却也扯过毯子,陪他一道睡。桑葚的果香和饱满的甜味占据了整个梦境,都是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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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两人竟临窗酣睡了一整个下午。
常台笙醒来时太阳已快下山,窗外只有夕暮余光。睡时阳光刺眼,醒时天色渐晦,竟有些不知天地日月变幻的苍凉感。可再看身边的人,却又忍不住笑了。陈俨大概也是睡得很香,蜷着身子完全像个孩子,睡颜也十分可爱。
再这样睡下去定是要着凉的,常台笙赶紧喊他起来,见他恍恍惚惚,忙起身给他去拿了外袍披上,道:“该吃晚饭了。”
“恩。”陈俨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好似清醒了其实还是稀里糊涂。
他站起来,跟常台笙道:“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别说梦话了,去洗把脸吃些东西再接着睡。”她知道他很累,若出了远门可能更是休息不好,趁现在还能好好休息时便多休息会儿罢。
陈俨被她推搡着出了门,连睡梦中好不容易得出的“重大结论”也未来得及与常台笙分享,便被赶去洗了脸。
他洗完正要开口时,小旺忽气喘吁吁从前面跑了来,看着常台笙嚷嚷道:“少夫人,有人找您呢,说是有重要消息。”
常台笙闻言,一时间连陈俨也不管了,径直就往前边去。陈俨听到脚步声离开,刚站起来,小旺便跑了过来扶他回去,还不忘抱怨道:“公子您瞧,有事就压根不惦记您了,跑得比谁都快呢。”
陈俨没理会他这深不见底的成见,连扶都不要他扶径直就走到了前边。
来者是个探子,与梁小君有旧交情,常台笙指望不上梁小君时,便只能指望他传一些事。这些人的消息,总比寻常人要快得多。
等陈俨过去时,消息似乎已经交代完了,因只听得常台笙语声淡淡地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1、段书意的事还没挖完
的姑娘哒,因为你爹娘都是颜!控!么么么么么2、常叉叉你会是个漂亮3、午后PIay浪不浪漫你们说,CA,、不接受吐槽嘲笑只接受赞美看我的眼神“"
第106章
探子将事情简短说完便走了,留予常台笙一个窄条锦布包,打开来里面也不过只一页信纸。常台笙回头看一眼朝自己走来的陈俨,将锦布包收进袖袋中,转过身道:“既然洗好脸了,便先去吃饭,我等会儿过去。”
陈俨未多问,从常台笙的声音中判断,他知道这远道而来的消息尚在常台笙掌控之内,这是她自己能处理的事,他横插一脚反倒适得其反。
旁边小旺看常台笙一脸隐瞒,还偷偷收起信,便不由腹诽了几句。领陈俨去伙房的路上更是忍不住多嘀咕了几句常台笙的坏话,陈俨不做声,小白这时倒蹭蹭蹭地跑了来,拖住小旺裤脚便是一番撕咬。
陈俨听到声音,也不多管,丢下小旺径自去了后边。时辰不早,姑母还未回,谢氏则在自己房中吃过了,此时小厅中也不过就陈俨一人。伙房小厮将饭食送了来,给他说明了饭菜方位,便又悄悄退下。陈俨只等了一会儿,拿起筷子,默不做声地吃起来。
正要喝汤时,他听到推门声,便放下了手中调羹。常台笙开门进来,转而又将门关好,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常台笙兀自盛汤喝了一些,若无其事地又吃了半碗饭,最终搁下饭碗,看看对面慢条斯理吃饭的陈俨,问道:“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语气稀松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
此时陈俨碗里还剩几口饭,都快凉了,但他却是低头吃完了才不急不忙反问道:“恩?你想听一听我方才想明白的那件事?”
常台笙都差点忘了这茬,之前陈俨醒来便迷迷糊糊说忽想明白了什么,但她当时并未让他说下去。不过那并不重要,常台笙拿过茶壶倒了一杯微凉的水喝了一口:“不是。”
屋外起了风,又好像有只灯笼熄了,故而走廊光线黯了一黯。陈眼蒙着眼自是察觉不到这些变化,常台笙却偏头朝窗子那边看了一眼,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动静便立即起了身,正要往那边走时,陈俨忽伸过手隔着餐桌抓住了她左腕,示意她坐下。
常台笙身子僵了一僵,余光瞥向窗子那边,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
屋外又只剩了风声,陈俨握着她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道:“回房再说。”
他声音不高不低,恰能让对面坐着的常台笙听清楚。常台笙将余光收回,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屋外已没了动静,但她仍能觉察到一些异样。在这个节骨眼上,有眼睛盯着陈府这边的一举一动也并不稀奇。
外面看似还风平浪静,其实内里已波涛暗涌,而陈俨离开京城则是早晚的事。她本以为吃晚饭时陈俨会主动与她提这件事,可他到底是没说。难道是因为怕被人听了墙角暴露行踪?他称病在府里待着必定是有理由的。
常台笙正兀自思索着,扣在腕间的手忽地松开。陈俨起了身,默不作声地绕过餐桌走到她身旁,伸过手去。常台笙握过那只手,随后站起来,带他离开了小厅。
走廊里灯光昏昧,两人一道回了卧房。侍女将洗漱热水送了来,常台笙试过水温让陈俨先洗澡。黯光中她解开他眼上系带,道:“光线很暗,你可以睁开看看。”
近乎一天都未见光明,陈俨缓缓睁开眼。常台笙随即递过去一块刚刚拧干的温热手巾:“捂一会儿。”
白日里打算给他解开时,他觉得阳光太强烈所以拒绝了。也许是病了的缘故,就连眼睛的状态也变得糟糕了。常台笙心中不免有些担心,那边陈俨却用手巾捂着眼道:“烫。”
“哪里烫了?”常台笙说着将手伸进木盆里,水温略高却也不至于烫人,遂随口说了一句“娇气”。
陈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仍是捂着眼道:“说来京城水土不比江南,人在这里会被养糙的。我想——”他说着忽顿了一下,偏过头去时,常台笙已是起身往窗子那边去了。
她方才忽发觉窗子未关,便起来去关。待她将窗子关好再折回来时,陈俨接着说道:“我想你大概要回江南了。”
常台笙步子微顿,走过去在浴桶旁的矮墩上坐下,看着他道:“所以?”
“路上小心。”简短无比,语气也算得上轻松。
太会猜,竟能猜到她收到南边消息时一定会再回去。
常台笙原本还打算在京城多待上一阵子,但她到底是要回去的。虽比预想中要快了些,但也都是打算之内的事。她静静坐了会儿,只道:“我会小心,你也一样。”说着她从陈俨手中拿过渐渐凉掉的手巾,语声平静地将话锋一转:“你也要离京,是不是?”
陈 俨闭着捂了好一会儿的眼睛睁了开来,两边唇角均弯了一弯,笑着回说:“你预计得没错,不过我不上战场所以不必为我担心,而且在秋天到来之前,我们一定会再 见面。届时——”他稍稍闭了下眼似在迅速思考,可最终却弯着唇角认真说道:“我还没想好会在哪里见面,所以容我想一想,思考周全了我会告诉你。”
他语速不急不慢,是一如既往的闲定怠懒,看着好似不靠谱但其实比谁都认真。
不 上战场就不必担心安危?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逻辑,比起面对面硬碰硬的战场,战事背后难以避免的周旋才更凶险未卜啊。常台笙摇摇头,侧过身伸手将架子上的干净 中衣取下来:“水快凉了,洗好便出来。”她说着直接将另一只手伸过去试了试他额头,大夫般像模像样道:“恩,没有再烧。”
微凉的手心感受到的是温温的额头皮肤,细薄又有些潮湿,让人心头稍松。
她说完便放心地起身走了。有些行李需要收拾,陈俨的,还有她自己的。那家伙自理能力依旧很差,若放任他自己收拾行李恐怕会一团糟。
常台笙思路清晰手脚麻利,收拾行李这等事自然不在话下。直到侍女催促了好几次,说送来的热水要凉了,她这才将包袱打好去洗澡。
原本打算早早歇息,结果事情全部忙完,却已过了戌时。常台笙支额坐在小案前翻看书稿,顺带等头发干透。宽松中衣套着,已然半干的长发垂下来,坐姿慵散,神态却是分外专注。
虽她暂时离开芥堂,但收书稿看书稿却已成生活习惯。哪些值得看了再看、哪些值得印出来分享给别人看,这些都已变成下意识的判断。对于常台笙而言,并没有纯粹的读书,她带着甄别的眼光去评判每一种文字组合,书在她眼里,早已不仅仅是书。
好半天,她才合上书稿,回头一看,不远处的床铺上陈俨已安安静静睡着。昏昧灯光下,常台笙动作缓慢地起了身,弯腰灭了烛火,借着屋外黯光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轻慢地放下床帐,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侧躺下来。
这时,她身心舒展地轻轻打了个哈欠,随后闭上了眼。
耳畔是暮春夜风的声响,风大却暖和,莫名地反倒令人心安倦懒。
常台笙昏昏睡着,迷迷糊糊中隐约觉得有一只手轻轻划过她的心口,却不知黯光中的某人侧身正看着她,回忆着往事。说起来……他第一次见她时,她居高临下又咄咄逼人。那时他当真以为,常台笙是长了利爪的老虎呢。
只没想到,是纸做的。
下着雨的那日夜晚,这只看似凶悍的老虎拉开遮挡光线的纸门,将他暴露在光亮中,也闯入了他的人生。他记得再见时,她在书院集会上试图替他挽回一些口碑,那偷换概念的说辞实在是暴露了她是个油滑奸商的事实。
现在想想,那时她即便孤苦,似乎也生机勃勃地活着,尽管头顶悬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尽管行内也是尔虞我诈一团糟……
无往不利的常台笙自从遇到他,似乎就……有点倒霉。
不过,想到这里,他脑子里回荡的却是一句:要是更早些认识就更好了……既然倒霉不可避免。
他将思绪收回,心有不甘地深呼吸了一次,调整了睡姿,手老实放好,这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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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陈俨与常台笙一道出了门,对旁人也只是说去集市逛逛。车内陈俨在假寐,他近来总是一副无论如何也睡不醒的模样,也不知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集市很远,车子也行了很久。车子里似乎安静极了,常台笙索性就也跟着假寐。行至集市便意味着分别在即,她不是聒噪性子,没那么多离别的话要说,便享受这短暂的安宁无扰时光。
她知道这府里出行都已有人盯着,大概是不想让陈俨一离京就被人立刻察觉跟上,才安排了这一出。
行李已先行。集市人多热闹,今日两人又穿得极普通,实在不易成为目标。常台笙将他送到这,等他离开了自己再坐府里的马车回去。
两人不嫌累地逛完这人山人海的热闹集市,再原路折回,行至一处岔路时常台笙忽紧拽着他的手拐了进去。悠长窄巷中没有旁人跟来,看多了话本子的常台笙甚至还抬头看了看巷子上面有无高人栖着,这才飞快行至窄巷尽头。那里,早已有一辆马车在候着。
马车几乎堵了巷口,小旺跳下来赶紧让陈俨上了车。前一日还嘀咕常台笙不是个好人的小旺这时候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竟还拍着胸脯跟常台笙打包票:“少夫人放心,我不会弄丢公子的。”
态度急转让陈俨都诧异三分。
时间紧迫,常台笙催他赶紧驾车将陈俨送出城,隔着车窗,陈俨却忽拉开帘子探出头,一本正经道:“有几件事。我们会在杭州重聚,府里的眼线是做羹特别难吃的那厨子。还有——”
常台笙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但她还是神色紧张地询问下文,却忽被人伸出手来屈指弹了一下脑门。
“你想的这离京办法太烂了,一定是话本子看得太多,少看点。”他短促停顿了一下,最后也不过是说了一句:“段书意是左利手,在他被处决之前,确认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常叉叉:公公你月底之前能放我出来嘛我快憋死了呢
第107章
陈俨语速难得快,话音刚落,小旺已经挥鞭子驾马走了,当真是尽职尽责,一点工夫都不耽搁,也不让即将分别的人多说几句话。
于是道别的话还未来得及说,站在巷口的常台笙便只能看着那马车消失在了街市里。
她 就这样送走了陈俨。巷口有风涌进来,暮春阳光有些刺目,她伸手挡了一挡,这才回过神来原路折回。府里的马车已停在事先约定好的地方,常台笙上马车之前也不 忘四下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跟着。她以前再小心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转念一想谨慎些也是好事,尽管她那因谨慎而想出的法子方才还被陈俨嘲笑烂透了。
常台笙上了车,闭目思索了一番陈俨临行前仓促交代的几件事,想到最后一件事时,她霍然睁开了眼——段书意是左利手?确认一下?
陈俨如何会知道他是左利手?既然知道,又为何要让她去确认?这家伙不将事情说清楚,故意出题让人猜,真是玩心太重了。
段书意目前涉嫌谋逆,必定已被杭州地方上禁足扣押,更是不可能再随便见人。要回杭州确认段书意是否当真左撇子,对常台笙而言,又哪里是什么易事?
马车一路回了府,常台笙径直往后院走。谢氏则仍如往常一般在花房忙碌,似乎今日校其他时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她虽知道陈俨今日便会离京,且所要周旋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辈,孤身入敌巢更是凶险,却到底也没有唉声叹息担惊受怕。
她活到这年岁,历经过大风浪,知道有些事毫无建树,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正修剪着花枝,约莫是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手中剪子便停了停,抬头即看到行至门口的常台笙。
“回来了?”谢氏说着又低下头去,继续修剪花枝,并未问多余的话。
但常台笙是过来同她告别的,自己要离京的事还未来得及与谢氏说,正想着要如何开口,恰碰上谢氏一脸闲定地侍弄花草,一时更不知要怎么开口。
谢氏蓦地抬头忽对她笑了一下:“来,帮我将这盆搬到那儿去,这日头当真是愈发厉害了。”
常台笙微愣了一下,赶紧上前搭了把手。给盆景挪了位置后,谢氏搁下剪子带她出了花房,说去洗手。常台笙应了一下,补了一句道:“还是母亲花房中凉快,这时辰外面确实晒得慌。”
谢氏不慌不忙去洗了手,路过伙房时还嘱咐厨工将梅子吊到井里去凉一凉。常台笙恍然瞥见陈俨口中那个做羹难吃的厨子,那家伙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竟是……眼线?
她都快不知陈俨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结果谢氏微微侧头小声说了一句:“人不能貌相。”
明知是眼线还留着?
常台笙忙应了一声,也不往那边再看,跟着谢氏拐进了内廊。谢氏边走边道:“京城这天气就是这样,太燥。到了夏天,人都快烘焦了,偏偏大半个月连雨星子都见不着。”行在内廊中都能听到外面热闹蝉鸣声,夏季的确是近了。
谢氏补了一句:“到底不如江南舒服,若哪天我能不必耗在这里,也去江南寻个好地方,省了里外应酬,过怡然自得的日子。”她到底是有品级的命妇,在京城必有诸多交际走动,多少有些身不由己。
“母亲大约是未体会过,江南连绵梅雨也难熬,天像是破了个口子,怎么也修不好一般。”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内廊,常台笙看一眼碧晴的天,又低声接着道:“这时日,南边也该梅雨不断了。”
“等你回去,梅雨大概也快停了。”谢氏极自然地带出了这句,“若不是这府里得有人留着,我都打算同你一道走了。”
常台笙微愣,谢氏解释道:“那孩子今早与我说你有事要回杭州了,打算何时走?”
陈俨竟全都说了,也不知会她一声,这家伙果还真是专断啊。
常 台笙回说近几日就走,谢氏应了一声便转过身,往卧房的方向去。谢氏认为常台笙在这当口离京是好事,毕竟她现在是已死的身份,在杭州那假尸迷局解开之前,她 待在京城,也许会招麻烦。何况再过几日,朝中必有大事发生,京城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还是离这风暴中心远一点为好。
谢氏进了卧房,常台笙出于礼貌便站在外面候着,谢氏转头见没了人,忙又出去将她带进来。常台笙正要开口,便见谢氏自屏风后抱了一只小箱子出来。
谢氏将箱子放在窗边翘头案上,打开小锁将里头东西一件件取出来,嘀咕道:“上回在苏州,也没给常遇那孩子像样的见面礼,这次就托你顺带过去,一定要给她。”
都是些稀奇玩意,有上面赏的有市面上很少得见的,从首饰到小器物,什么都有。
“太多了……”常台笙见她那架势,似要将这箱子里的宝贝全掏出来给她似的。
“不多不多,也有你的份。”谢氏一边翻找一边说着,“当时也未给你像模像样的见面礼,你就从这里头挑罢,余下的就带给常遇。你这次会先回苏州罢?”
常遇如今住在苏府,常台笙若要去替她送这份心意,必定是要去苏州的。若那样,必会见着苏晔,依苏晔的性子,恐是不会让常台笙单枪匹马回杭州,能帮一把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