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摸到颈间那根红绳,再将那块小玉拿出来,站在灯下看着走神。

前面的廊道看不清楚,她的前路也一片模糊。

常台笙在外面没待多久,想到还有板子要刻,就匆匆回了书房忙起来。为省工时提高效率,如今多数书册皆用匠体雕刻,就算同本书内书板出自不同人之手,也能最大程度上保持一致。常台笙伏案,对着书稿在空白书板上反贴写样,认真又熟练。

她不记得自己写了多久,因为太专注,就连陈俨悄悄进了门她竟也未察觉。

陈俨与常老太爷下完棋,见书房灯还亮着,遂悄悄过来了。他绕了一大圈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往她肩上盖了条毯子,她这才惊得哆嗦了一下。屋内只亮了桌上一盏灯,她回头看陈俨一眼,他大半张脸都陷在黯光里。

常台笙刚要说话,陈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继续忙,自己则拖了张圆墩在她身后坐下,看她继续写样。

他的目光移到她手边那些已经写完的板子上,自己的书稿,如今一个一个小字皆整整齐齐反着写在上面,只等着干透印进板子,刮掉纸就可以动刀。他阅书无数,从未探究过这其中工艺,刚到芥堂时,他也没有兴趣去接触,但如今他很想帮她一把,学一学这技艺,可惜太迟了。

他闭了闭眼,抬手揉了揉挺直的鼻梁,以及酸痛无比的攒竹穴。

常台笙又写了会儿,觉得脖子有些累,刚放下笔,打算揉一揉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已经搭上了她后颈,力道均匀恰当地替她按揉着脖子。

常台笙心里漫过暖意,提笔继续写样。

颈后的手揉着揉着,忽然停了下来,耳边随即传来温热气息。陈俨干燥温暖的唇轻轻擦过她耳后细薄明敏感的皮肤,常台笙忍不住缩肩,手一时握不稳笔。

她佯作镇定地努力继续写样,可耳侧颈后的触感却越发强烈起来,常台笙的声音有些哑:“别……”

“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休息一会儿。”陈俨的唇依旧在她颈后耳边流连,呼吸似乎都直接闯入了她的耳朵。他如第一次碰她那样,忽然含住了她的耳珠子,随即舌头轻轻地裹了一下,但却比之前要更贪恋。

他一直在她身后进行这些小动作,常台笙看不到他,心里竟有些慌,她轻喘着气侧过头,试图去抓他的手,以控制这局面,陈俨却直接将下巴搁在了她肩头,稍稍前探就吻住了她的唇。

常台笙转过头,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前襟,正要将他拉得更近时,屋外陡然响起了敲门声。

“小姐,那位程夫人,程夫人她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陈俨:公公你成心跟我作对是吗?你以为我傻吗

46、【四六】

常台笙闻言立刻松了手,对门外的宋婶道:“知道了,请她等一等。”

宋婶听到回应却没走,站在门外候着,而屋内的常台笙只低头迅速收拾着桌上书板,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与陈俨波澜不惊道:“我去见个客。”

陈俨并未在她面前坦诚过程夫人即是生母这回事,她自然也不想这会儿戳穿他。若到他以为合适的时候,总会自己开口的。

她说完随即就出了门,没料陈俨竟跟了出来。宋婶看看他们二位,忽凑到常台笙身旁,贴着她耳朵小声道:“您去苏州之后这位程夫人不止来过一回,上回还过来打探陈公子是否住在我们府,这回……说是到我们府来找陈公子的。”

宋婶说着还不时瞟陈俨几眼,一边又注意着自家小姐的反应。没料常台笙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神情里无甚异常地回她:“我见她一面就回来。”

“可是……”程夫人可是指了名来找陈公子的。宋婶瞥一眼陈俨,下半句话咽了下去。

常台笙径自往前厅去。程夫人已在厅中候着,先前宋婶给她端了杯热水,她这会儿正捧着杯子暖手。常台笙刚进去就将门给关上了,似乎压根没打算让她与陈俨相见。

“程夫人若是为澜溪边的宅子而来,大可不必。”常台笙走到主位坐下,不急不忙接着道:“那边宅子已在改建了,我也不打算将来转卖。”

“深夜叨扰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有件事在我心中耽搁得有些久了,想尽早了结掉,所以……”

常台笙心里打了个问号,鉴于上回她的态度,程夫人这次说话不论是从语气还是内容上,都要低姿态得多。一身粗布袄子在身,面容素净,看起来不过是寻常人家妇人的样子,实在与之前的模样差了太多。

常台笙等她将话说下去。

程夫人道:“听闻陈公子住在贵府,我想与他说些事。”

“他已经睡了,有什么话我会替夫人转达。”

程夫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搁下杯子起了身,说:“那我改日再来罢。”

常台笙心中对她存有戒备,事实上并不欢迎程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到访,可她到底没说拒绝的话,起了身打算送程夫人出门。

可她才刚走到门口,伸手打开门,便陡然停住了步子。陈俨就站在门外,一脸平静,淡淡的目光投向程夫人:“有事么?”

常台笙抿起唇角,也没有因为方才谎称陈俨已经入睡而尴尬,一句话也不说,只稍稍让开一些,在旁边静静看着。

程夫人自袖袋里摸出一只信封来,将那信封递给了陈俨:“我能还的也只有这些,先前种种,都忘了罢。”

陈俨低头看看那信封,却没有接:“我不记得程夫人欠我什么,请回罢。”他低低说完转身看一眼常台笙,低头就往卧房的方向走。

常台笙上前送程夫人出府,见她将信封重新揣进袖袋,遂随口问了一句:“银票么?”

程夫人没吱声,临到大门口时,却停下步子:“他虽是陈家庶子,但陈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尚书大人现今虽由得他胡来,但毕竟是官宦人家,常堂主心中最好有个数。”

面对这提醒,常台笙也只淡淡给了一个笑,语声客气:“您费心了,路上小心。”

程夫人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门口,常台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裹紧了身上衣服往府里去。已经倾家荡产甚至负债累累的程夫人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还?若那信封里当真是银票,那她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常台笙想了会儿,没甚头绪,遂重新回了书房。

推开门,屋里没有人。看来陈俨并没有折回书房,而是直接回去睡觉了。

常台笙接连两日都为了那些板子忙到深夜,杭州的冬日越发深,忙完了再回去实在太迟,冷得让人受不了,她遂直接睡在芥堂。

这日一大清早,她还迷迷糊糊睡着,书房门板就被人拍响了,她赶紧坐起来,外边是五台馆馆主李崧的声音:“常堂主,醒了吗?”

和衣睡着的常台笙立刻掀开被子起来,动作麻利地将自己收拾一番,打开门出去。

李崧站在门口就问她:“书船沉了这事你没同杨友心说么?”

“我找过他,也遣人去建文馆知会过。”常台笙一时间根本找不到杨友心本人,遂也只能这样通知他书船半道沉了的事。

“要命……”李崧道,“我岳丈今早说苏州府衙那儿来了文书,说要杨友心回苏州协助审案。杨友心这会在我那里待着呢,得知自己的船沉了还得回去配合知府审案,发了好一通脾气,眼下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你要不先跟我过去一趟。”

李崧语气很急,常台笙这会儿也全然清醒了:“容我去洗把脸。”

待她洗完脸出来,逮住宋管事,悄悄道:“陈俨呢?”

宋管事一头雾水:“他通常都下午才来,您没问过他上午都做什么吗?”

常台笙还真没有问过。

李崧还在前面等着,常台笙硬着头皮就出了门。路上李崧还道:“那边文书上说是状告黄为安蓄意害人、毁人财物,且书状还是个船工递的,真是瞎凑热闹。”

“船工?”常台笙紧了一下眉头。

“是,就那日在船上的,也不知怎么的,就忽然递了诉状。”

李崧显然没将事情说得很明确,但他似乎并不知道陈俨报官这件事。可常台笙心里是有数的,那日陈俨去苏州府衙找了他那位做知府的学生,还说要捞船查案等等,没料动作竟这样快。

但这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船工是怎么回事?那日出事,船上的船工不都心虚跑了么?

常台笙百思不得其解,那边李崧却絮絮叨叨又跟她说了一些事,随即又问了书市准备情况,得知常台笙做了两手准备,也总算是舒口气。

马车到了五台馆,常台笙随同李崧下了马车后,一进五台馆小厅,便见杨友心板着张脸坐在椅子里,闷头喝茶。他见到常台笙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好像心里堵得要爆炸了似的。

常台笙安安静静站着,也不回话,等他稍稍平静些,这才道:“船虽沉了,但并不会影响到书市。至于沉船之事,因少了防人之心导致惨剧发生,晚辈深感歉意。但听说苏州那边状告的是居安堂黄堂主,晚辈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杨友心眉头紧蹙,又作痛心疾首状,装得很是到位。

再后面他几声叹气落在常台笙眼里,分明就是老虎挂念珠。她甚至大胆揣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杨友心在操纵。明知道她要用那艘船,又得知黄为安买通某位船工做手脚,遂顺水推舟让船工依黄为安设计的去做,最后再让其他船工出面指证。

而苏州府衙,很可能也已经被杨友心买通。沉船这事兴许只是个开头,后面要怎么整黄为安,谁也不知道。

如今吏治不清明,这些能用钱达成的事,常台笙丝毫不感到意外。杨友心底子比黄为安厚实得多,这些年广印各类小书狠狠赚了不少,沉艘船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不可能因为一艘书船怒成这个样子。

总之常台笙觉得后背一阵冷意。跟杨友心合作,无异与虎谋皮。

李 崧站在一旁不说话,末了叹口气道:“杨堂主要不还是暂且先回苏州罢,那边的事……总要处理掉。杭州书市这边有我与常堂主,至于黄堂主……”李崧没接着说下 去,杨友心已是猛灌了自己一杯茶,跟常台笙道:“书市给我好好办,至于那案子,若要你出面的时候,会找人知会你。”

常台笙点点头,没做声。

待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崧暗松一口气。常台笙留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欣悦,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角,同他道:“那我也先去忙了,告辞。”

没有一个好人。李崧也一样恨不得黄为安早点滚出书市,让居安堂彻底消失。

这对于芥堂而言其实算不上是坏事,如果居安堂塌了,那原本的三个席位就空了一个出来,空位给谁?常台笙心里大概有个数。

而沉船一事,也有可能是坐上这个位置前的下马威,但常台笙似乎不大想趟这浑水。

她心事重重地去了芥堂书肆,站在柜台与掌柜核对账目时,忽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常台笙蓦地回头,只见贾志敏手里拿了本书对她浅笑笑,云淡风轻道:“从苏州安然回来了?”

常台笙松口气,合上账册递回给掌柜示意下回再看,转过身来靠着黑油油的柜台跟贾志敏道:“你如何有空过来?”

“这时节西园怪冷清的,没什么事好做,看天气好便出来转转。”贾志敏依旧一副闲淡模样,她打量会儿常台笙:“道听途说了一些事,据说陈公子当时也在船上?”

常台笙心道风声传得真快,真是什么都瞒不住。

贾志敏忽然淡笑一下,与她道:“你们出事时,陈尚书恰好在苏州。”

常台笙蹙眉,有些不明白她为何提这个。

“所以这件事,可能不止是书商之间的斗争,你明白吗?”

常台笙脑子迅速反应了一下,她刚要开口求证,贾志敏却已接着缓缓道:“不管有意无意,有人动了他儿子,就要付出代价,谁也不例外。”

常台笙觉得后背冷透了。

47、【四七】 ...

贾志敏说着将书钱搁在了柜台上:“不耽搁你了,书市在即,你也应当很忙。总之这件事,心里有个底就好了,不要太去探究。”

“我知道。”常台笙取过柜台上流水簿,将这笔流水账记了下来。贾志敏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一下。她并非是不放心,而是常台笙的性格注定情路吃力,何况对手还是权臣之子的出身。她相信常台笙能熬过去,但也不希望她太辛苦。

这日书院放了旬假,陈俨早上没去书院便起晚了一些。天气晴好,宋婶抱了被子在院中曝晒,小丫头套了个厚棉袄蹲在走廊里背书,背到一半忽然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望着正在忙活的宋婶道:“姑姑都两日没回来了……她不想我么?”

“怎么会呢?小姐只是太忙了而已,等忙完就好了。”宋婶拍拍棉被,这样回她。

“接着往下背。”陈俨在走廊里坐下来,拿过戒尺点点常遇,另一手则抓了块点心吃着。

小丫头闷着脑袋接着往下背,陈俨则对着阳光继续吃东西。

宋婶晒完被子回头看看,忽揉了揉心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身后背书声暂歇,这才转过身去。

常遇道:“背完了,我去找东西吃。”

小丫头说罢就起了身,宋婶看看仍坐在走廊里的陈俨,斟酌半天,开口道:“您打算何时请个媒人过来说亲呢?”

“说亲?”

宋婶忙点头,接着道:“眼下虽不兴那么复杂了,但说个亲再换个庚帖,之后再下聘……这些事还是要做的,您难道打算让我家小姐这般没名没分的……”

宋婶没将话说太透,她是觉得陈公子这般聪明博学,不会连这点事都不知道。但陈俨却当真不清楚这其中门道的,何况在他看来,明明是常台笙让他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

他将最后一口点心塞进了嘴里,吃完了蹙眉与宋婶道:“我不认为我提亲有用,难道女方不能提亲吗?”

宋婶差点没被这句话噎着,她支支吾吾回问道:“难不成……您打算入赘我们府么?那将来生出来的孩子可是要姓常的……”

入赘?孩子姓常?陈俨稍稍想了想,一本正经回道:“我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

宋婶一时词穷,半天问出一句:“尚书大人应当不会同意罢。”

提到他父亲,陈俨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又想了想,没有回宋婶的话。

宋婶在一旁这么看了会儿,末了还不忘“提点”一下迷茫中的陈俨:“年初可有个极好的日子,可若想候上那日子,眼下就得提亲换庚帖,将婚事定下来。”

“好提议。”陈俨也只简单给了这样一句评断,便抱着空点心盒子起了身走了。

宋婶看着当真心焦,这俩人谁都不急的样子,要等到何时?也不知这陈公子到底“觉悟”了没有。

陈俨去后边马槽牵了马。常台笙自然不会让小棕去拉车,故而它在府里几乎派不上用场,已经被冷落很久了。

陈俨骑着小棕出了门,到芥堂时常台笙刚好也从外边回来。陈俨刚下了马,打算牵它去马槽,可小棕却往常台笙面前走去。常台笙顺了顺它头上的毛,小棕便去蹭她,以示亲昵。

陈俨在一旁看看,觉得自己太能理解小棕的心情了,幽幽道:“我现在与它差不多。”被冷落许久期待被重新关注的心情。

常台笙懒懒看了他一眼,牵过小棕递给出门迎接的宋管事,随后就进了芥堂,随口问跟在身后的某位:“听宋管事说你通常都是下午过来,上午在府里睡懒觉么?”

陈俨含含糊糊地将话题岔开,道:“我去帮忙刷板子。”

常台笙闻言刚回头,他已经进了刷版间,帮忙印书去了。他如今可真是不挑活啊,若搁在之前,恐怕会说“这种事为什么需要我来做,他们没有手吗”这样的话罢。

常台笙有时候想想,并非他发生了改变,而是他可能原本就是这样,只是处得久了,最外面罩着的那层壳被敲碎了,才看到最真实的他。

真实,好像言之过早了。常台笙低头往里间走,她刚走到内廊尽头,忽听得前堂一阵陌生人吵闹声。

常台笙一惊,大步折回去,只见一人不顾阻拦冲进了刷版间,抱起旁边还未来得及装订的书稿就往陈俨身上扔,嘴里嚎道:“快将我的钱还给我!快交出来!你与我娘是什么关系,她为何要将银票给你?!”

陈俨伸手挡了一下,对方却已经是冲上来扯住了他的衣裳:“快还给我!”

陈俨轻蹙了眉头:“你是程康?”

程夫人的宝贝儿子程康,他的弟弟,这时候揪着他的衣服,为一张银票急红了眼:“不要跟我废话!快点将银票交出来否则我扯你去报官!”

这发狂的气势吓得周围都没人敢上前阻止,空气里一阵凝滞。常台笙这时已赶到,她听到方才程康这一番不知死活的话,走到他身后不远处,扫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的书稿,凉凉道:“我建议你换个地方,否则被扯去报官的就是你了。”

她说着抬起头,沉着非常。

陈俨衣襟还被程康揪着,他看看陈俨,又看看周围这么些人,眼里闪过一丝怯意,但转瞬就不知怎么给自己壮了胆子,咬着牙朝常台笙吼道:“关你屁事!”他说着就紧拽住陈俨的衣服将他往外拖,陈俨似乎也不打算反抗,遂任由他拽着出去了。

屋内人都松口气,常台笙则立刻走了出去。她不打算插手这件事,程康这种小儿科的威胁还不足以让她出面,何况这还是“家务事”,陈俨自然会解决。

可下一瞬她就改了主意,程康将陈俨按在墙上,袖子里陡然冒出了匕首,锋利的刀口就横在陈俨的脖子上:“快说银票在哪儿!”

常台笙刚要靠近,陈俨却看她一眼,似乎在示意她不要插手。

陈俨低了头,看着眼前为一千两银票急得发疯的少年,淡声道:“然后呢?拿了银票再去赌么?”

“闭嘴!用不着你管!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程康用力说话间,手也忍不住使了力气,锋利的刀口在陈俨白净的脖子上划出血痕。

常台笙的脚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可陈俨的眼神却立刻阻止了她。

陈俨仍是不温不火地开口:“你从哪里听说我拿了你母亲的银票?”

“不用你管!”握刀的手又更用力了些。

“那你杀了我吧。”语气淡到不能再寻常,看向少年的目光里有疲惫的懒怠意味。

“别以为我不敢!”

陈俨没有理他,程康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似乎有些心虚。

双 方耗了一会儿,陈俨觉得有些无聊了,竟然抬起手摸到颈上伤处,指头沾了些血伸舌头舔了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少年道:“你觉得你有胜算?对一个手脚都自由 的人横把刀就可以赢了吗?趁我心情还好,告诉我你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或许我会给你一千两。哦不,两千两,怎么样?”

程康脑子都快糊涂了,本来就不聪明的脑子这会儿嗡嗡响,努力地回过神,振振有词道:“商大夫说我娘那日晚上带着银票去常府找你了!那是我的银票!”

“商煜?”陈俨神情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是想了会儿,察觉到脖子伤处有些痛意传来,抬腿便给了程康一脚。

这一脚非常狠,程康丢了刀捂住腿直皱眉。陈俨走上前捡起那把刀,低头看看程康,没有说话。他忽然俯身,与程康低声道:“赌钱就算了,但不要赌人心。不要对你母亲的忍耐心有太大期望,可能哪天受不了了,你就是她手里的死尸。我希望你记住这句话。”

他声音很低,站在不远处的常台笙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程康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之意,他尚还不能理解这话中的所有意思,但他回道:“不要你管!”已经隐约有些哭腔。

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被纵得无法无天的孩子。

陈俨转身走回芥堂,走到常台笙身边时,手轻轻握了一下常台笙冰凉的手,旋即又松开,低头走进了屋。

常台笙被方才那更凉的触感惊醒,陡回过神,叮嘱门房不要太大意,遂也跟着进去了。

堂间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闷,都在埋头做各自的事。常台笙走进刷印间,陈俨正俯身收拾着地上一团糟的书稿。她静静看着,末了,陈俨将整理好的书稿放回原处,走到她面前,俯身动作轻柔地抱住了她,声音低低的,像是呓语:“对不起,有些书稿被弄脏了,可能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