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魁说给陈俨的酒掺了东西是假,她的食物里放了东西才是真。蒋园秀这个混蛋。她心中暗骂了一句,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为了书稿跟着侍女孤身去后宅,不然会发生什么事根本不好说。

马车里没有凉水,但她现在口渴得很,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外面涌进来的寒风根本对她的身体起不到任何缓解作用,旁边陈俨道:“你又没有喝酒,为何一副喝醉了的样子?不冷么?我觉得很冷。”

常台笙紧着眉头:“我求你不要说话。”

陈俨闭了嘴,默默地从藤条箱里取了毯子给她递过去。常台笙瞥一眼,深吸口气说:“我不需要。”

于是陈俨就自己裹上了那条毯子。

他看着窗外,瞥见陈府的匾额,跟常台笙说:“我到了。”

常台笙甚至连话也不想说,皱着眉头挥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陈俨几乎是被赶下来的一般,灰溜溜地连毯子也忘了留在车里,直接就下了马车,迎面就看到了刚刚回府,还在门房站着的父亲陈懋。

常台笙的马车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她此时非常难受,意识到马车还没有动,刚要问车夫是怎么一回事,便闻得有人沉稳有力地叩了叩车厢板子。常台笙不耐烦地偏过头去,却见站在外面的是陈俨的父亲陈懋。

陈懋一身官袍穿着,看起来十分威严。他不苟言笑地看了一眼常台笙,道:“常堂主进来喝杯茶罢。”

朝中大员,这时候亲自喊她下来喝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陈懋见她无甚反应,又道:“常堂主竟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本官么?”

常台笙忽然就放下了帘子,深呼吸了一阵,这才下了车。待她下车后,看起来已无甚太多异常,只是看着面色有些潮红。

三人一道进了府,陈懋走在最前面,陈俨与常台笙并排走在后面。陈俨忽侧头对常台笙小声道:“若给你造成困扰很抱歉,但相信我,不会留太久的。”

陈懋让人煮了茶,也就随口问了问如今苏杭一带书业生意如何。常台笙脑子现在不是很好用,故而她回得非常敷衍,幸好冬日里茶凉得快,她只顾不停喝茶,但手已经有些稳不住杯子。

陈懋瞥了一眼她的手,道:“听闻常堂主祖上都是这行的,令尊还好么?”

“已过世了。”常台笙又喝了一小杯茶。一旁的侍女赶紧又给续上,略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没有兄弟姊妹么?”

“阿兄也过世了。”

陈懋之前自然打听过常台笙的家境,甚至有人说她家自祖父辈便一直有病,男丁死绝的人家,是实实在在的女户。

陈懋没有再问。常台笙这会儿额头已沁出细汗,脸色潮红,看起来倒像是发烧的样子。她搁下茶杯,极抱歉地说了一句:“草民今日身体不适,来日再来拜访尚书大人,先告辞了,还望见谅。”

陈懋没有拦她,常台笙就这么急急出了门。

可她刚走出去,靠着走廊的一侧墙壁便走不动路,只想瘫坐下来,躺进冰雪堆里。她靠墙站着支撑了会儿,忽有一双凉凉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扶住她的肩侧,耳畔是熟悉的声音,低低矮矮说得很小心:“你当真不舒服么?”

常台笙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的气息似乎就萦绕在她耳侧,让她快要站不住。

见她快要瘫倒在地,陈俨忙托了她一下,从身后扶住她,认真道:“定然是吹风吹坏了,苏晔在隔壁宅子里置了个小药库,我可以给你熬药。”

“我想要水,冷水。”她的声音已经变哑,带着一些含混不清的意味与对抗。

冷水?她是要降温么?

“求你……”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含混:“告诉我井在哪里。”

常台笙周身越发没有气力,陈俨自上回见她直接晕过去后,便再也未见过她这样子。她几近要瘫下来,陈俨一惊,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语声也似乎有些着急:“你等一会儿。”他抱着她从西边小门出了府,直接就绕进了隔壁宅子。

黑灯瞎火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跟上回侍女管事满府灯笼比起来,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地方。

陈俨循着黑暗中的走廊顺利走到了一间客房前,一脚踹开了门。那间客房偶尔苏晔会住,苏晔又是极考究的人,这客房便算得上整座宅子里最舒服的卧房,且定期有人打扫,防止有灰尘气。

陈俨小心地将常台笙放在了床上,连忙取了旁边架子上的脸盆冲到后院打水。他当真以为常台笙是发高烧,遂匆匆忙忙赶回来,给她用手巾敷了额头后,说要去给她熬药。常台笙强撑着坐起来,看到矮墩上搁着的盛水脸盆,费力地伸手拖过来,在陈俨还未反应过来时,就举起盆子,直接从头顶浇了下去。

周身传来刺骨的冷,让她瞬时清醒了一些,她急促地呼吸着,手撑在床榻上,头深深低了下去,双目紧闭,妄图完全地醒过神来。

陈俨在一旁看着简直愣住,回过神连忙上前俯身握住她的肩:“你烧糊涂了么……”

冷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下来,睫毛潮湿,在这昏暗的环境里,唇亦是红艳得令人心神荡漾。常台笙微微抬了眸,声音喑哑地只说:“再给我一些冷水……”

“饮鸩止渴。”陈俨迅速地下了结论,看了一眼被她淋湿的衣裳,又探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下意识地就将手往她颈下移:“不能这样,会更严重的,先把湿袍子换掉。”

可他的手才刚刚触及她光裸的皮肤,常台笙几乎是无意识地就搭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

“我只是想帮你换掉外袍。”他眼下神情严肃得很,似乎下一刻常台笙就会被这湿淋淋的袍子给冻坏。

“你离我……远一点。”常台笙呼吸越发急促,她脑子混混沌沌,已经快要失去理智。陈俨搭在她襟前的手是凉凉的,那是她渴求的温度。

陈俨无奈蹙眉,竟在床沿坐了下来,松了手道:“那你自己换。”

可常台笙许久没有动静。陈俨凑近了轻碰了碰她的肩,担心地低唤道:“常台笙。”

可常台笙却是一头栽进了他颈窝,陈俨吓一跳,这是又晕了吗?

可埋在他颈窝的头却稍稍动了动,那滚烫灼人的气息仿佛熨在他凉凉的颈侧皮肤上,柔软的唇瓣亦有意无意地擦扫过他的皮肤。他能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以及身体压过来的迫切感。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烫人的手,软软无力地搭在他前襟处,指尖往上则无意识地轻轻扫过他的喉结,但意图却似乎是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想要推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陈俨:纯洁的我似乎明白常老板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了 但我真好纯洁的呢

30、【三零】 ...

她的手忽然不动了,掌心抵着他的前襟,不知是在酝酿力气还是已经晕了。陈俨一时无措,想了想伸手扶住她的肩,让她重新躺下。此时常台笙眼皮轻阖,还有些无意识的小动作,应当不是晕过去了。

他伸手试试她额头温度,还是滚烫得吓人。趁这当口,陈俨俯了身,打算将她湿淋淋的外袍换掉。常台笙的手偶尔会抬起来阻挠他的动作,但每回都被陈俨按回去。

陈俨小心翼翼褪下她的袖子。那袖子全湿了,就连中衣的袖口也湿嗒嗒的。脱下外衣才知道里面中衣也湿掉了,陈俨将湿外袍丢在地上,站着琢磨了一会儿,犹豫半天,到底要不要帮她将中衣一起换了呢?

他紧着眉,想得很认真。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常台笙忽然有些烦乱地翻了个身。陈俨一看,她中衣系带不知何时散开了,她这一翻身,中衣遂……散了开来,可以看见亵衣,以及……裹胸。

一向聪明的陈俨这时候很困惑,想了半天觉得还是换掉吧,连同这湿嗒嗒的被褥都得换掉。可这儿哪有干净被褥?他不大清楚。他最终做了决定,让常台笙睡他自己的卧房,毕竟那儿被褥是干的。他随手扯了条毯子将常台笙裹起来,将她从床上抱起,沿着依旧黑漆漆的走廊一路往自己卧房去。

大约是屋外冷的关系,常台笙感官有些受影响,她虽然睁开眼,但意识却依旧不受掌控。陈俨忽然察觉到,她环在他颈间的手,正微微用力,指尖抓得他疼。

颈侧皮肤上瞬间起了一片红,陈俨赶紧踹门进了屋,将她放下后手脚匆忙地点灯,然后将她已经湿了的头发拆开来,取过干手巾打算给她擦头发。

他坐着俯身贴近她给她擦头发时,前襟忽地被她抓住。常台笙无意识地将他拉得更贴近自己,抬起自己的头,脸颊贴上他凉凉的脸,似乎是舒服地叹了口气,随后那双纤手又移至他脖颈处,火热的唇亦贴了上去。

她吻得很用力,陈俨颈边细薄的皮肤很快转红,唇瓣舌尖的触感虽柔软,但脑海里腾上来的感觉却是强烈、尖锐又明晰。

陈俨忍不住轻抽一口气,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略略无奈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但能不能……轻点。”

常台笙的手顺着他的衣领无师自通地滑进去,那凉凉的皮肤于她而言仿若甘泉。她下意识地渴求那些。她手指所到之处,引得陈俨一阵战栗,温暖的手在他胸前背后不客气地游走,他只觉头皮发麻,浑身不由紧绷。

陈俨还未来得及思考,她的唇已贴了上来,吻住他的唇,先是轻咬,继而舌尖滑过他的唇间,毫无章法地探进去勾住他的舌尖,主动求索。这勾人又大胆的举动,虽然吓不到陈俨,但也没让他有思考的余地,下一瞬,那人就狠狠咬住了他唇角。

噢,破了。陈俨用舌尖迅速地舔了一下,尝到了血腥气。

他看了一眼她半阖的眼,那其中迷离,忽然让他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了。她应当不是发烧,而是吃了坏东西。不过,这坏东西的滋味似乎还不错,眼前的常台笙与平日里只一张冷脸的状态差了太多,她克制又暴虐,努力自控,却又掩不住内里的暴虐本性。

她骨子里的压抑与负担,在这个吻里体现得一览无余。求索,但又非常狠,控制欲很强,有主导倾向。那些她吃下去的坏东西撕掉了她的表皮,现在这个常台笙,才是她心底里压抑最深的那个常台笙。

唔,这样也很……可爱啊。

陈俨飞快地思考着,但很显然思考会影响体力的发挥,常台笙这时已坐起来,上身前倾,按着他的肩头将他压倒,将头埋在他颈间亲吻,依旧是毫无章法并且……非常用力。

她俯身时其实中衣都散开了,落进陈俨视野里的,便是黯光中潮润的头发,好几缕头发沿着白皙的脖颈垂落下来,黑发映衬着那宽厚的白色裹胸,却又隐约可见其浅浅沟壑,光景迷人,令人……耽溺。

陈俨喉头燥热,偏过头想要帮她将这衣服系起来,可手探下去找系带时,却又不小心碰到了她发烫的小腹,陈俨连忙将手缩回来,瞥了一眼那平坦的小腹。就在这时,对方却已经扯开了他的衣服。

陈俨只觉一阵凉意,再然后,便是一具滚烫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她将他压在身下,虽然不沉,但陈俨也隔着单薄的中衣感受到了她的“热情”与“压迫感”……

常台笙的呼吸就在他皮肤上萦绕,让他觉得愈发燥热。她的亲吻不断往下,手扒开他的中衣,沿着他的锁骨、前胸一路往下,她的手指按住他胸前硬硬的某一点时,陈俨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噢,太美好了。

可待常台笙的手移到他硬邦邦的小腹以下时,陈俨眸底陡然黑透,身体彻底绷紧,立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我可是正常的年轻男人。”他认真说完,蹙蹙眉,缓了口气说:“上半身可以随你使用。”

常台笙这会儿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故而若他不阻止,她就算摸遍他全身也不奇怪。

她的手柔软光滑又有些烫人,游走在陈俨凉凉的皮肤上简直要他命。那陌生的、带着情/欲的抚摸带来的刺激感受,一遍遍冲刷着他纯洁的脑海。在陈俨看来,这无疑是常台笙喜欢他的证明,他当然不会承认这只是药物作用,且常台笙这时候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凉凉的可以解燥的物体而已……

陈俨如玩偶般被她任意摆弄。他由着她胡来,且又在不停地挑战自己的意志巅峰。

他忍!他一定要看看这意志与本能的大对抗,最后谁会赢。

再凉的身体也禁不住这般撩拨抚摸,待他的身体热起来,常台笙似乎失了兴趣,大约也已经是倦了,竟有些恹恹地滚至床里侧,蜷成一团,闭上了眼。

陈俨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一双亮眸陡然睁开,噢,他的意志力赢了!

这时候已经光裸着身的陈俨坐了起来,他看看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再看一眼像小孩儿一样蜷缩在床里侧的常台笙,默声走到柜子前,从里头翻出两件干净中衣出来,自己套了一件。系带子时,他忽然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他意志力胜利的“成果”,连忙用中衣将自己裹了起来。颀长的身体被裹在那中衣里,小腿露了一截,他却丝毫不觉得冷。

他走到床边,将常台笙捞过来,手伸到她发间一探,还是湿湿的。她身上依然滚烫,双眉紧蹙,似乎很痛苦。又在暗暗地独自对抗了么?

陈俨这一瞬忽然庆幸,今晚在她身边陪着的是他自己。

心头忽然有根细细的绷得紧紧的弦,被什么利器刮了一下,“噔~”地发出闷闷的声响,唔,好疼,又有点酸。

他俯身将干净的中衣袍子给她套上,心无旁骛地迅速解开她潮湿的裹胸布,几乎是瞬间将中衣合上,拉过系带打了结,一气呵成地拖过被子,给她盖好。

这时候脖颈间火辣辣的疼意,终于明显了起来。

他套上外袍,出去打了冷水,再折回来给她冷敷。一直到屋外五更鼓声闷闷响起,常台笙的体温才降了下去。

陈俨坐在床边像只猫一样看着她,就差喊一声“主人”了。他将她额头的手巾取下来丢回盆里,摸摸她的头发,又看看她的脸,视线落在那小巧又饱满的唇上。不是说薄唇的人才寡情么?她的唇看起来……手感很好啊。他不自觉地去轻捏了捏,又将手收回来,掖了掖被角,又以非常认真的姿态继续看着她。

天渐渐亮了,他突然想起来应该给“耗尽体力”的常台笙弄点早饭吃,可这座宅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去隔壁父亲的别院里找些吃的拿过来了。

他起身整了整衣服,穿好袜袋鞋子,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陈懋年纪大了,自然醒得早。陈俨过去时,恰撞上他在庭院里慢悠悠地打太极。陈懋知道他过来找吃的,便随他去,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待他走近时,陈懋才看到他颈上的一些……痕迹。

陈懋轻挑了挑眉。昨日听下人说他抱着常台笙从西门出了府绕进了隔壁宅子,眼下看来,这一夜过得似乎……很精彩啊。

“留常堂主过夜了?”

陈俨毫不避讳:“是的,感谢您关心这些。”

陈懋没有说什么,继续练他的太极,随他去了。

陈俨在伙房里挑了些吃食,看看锅里的寡淡无味的白粥,想了想又跟厨工说:“我记得这里有黑豆的,不能煮一些黑豆粥么?”

厨工对少爷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有点困惑,眼神表达了一下,陈俨淡瞥他一眼,说:“黑豆补肾,不是么?”

“哦……”厨工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连忙跑纱橱旁的罐子里翻找黑豆子去了。

天越发亮,陈俨站在伙房外面轻打哈欠。一夜未睡,他这会儿觉得有些疲了。阳光渐渐爬上走廊,照在他身上有懒怠美好的味道。回想起昨夜的一些事,陈俨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认真地,小心翼翼地,仿佛自己独吞了什么美丽的大秘密。

那边厨工将熬好的黑豆粥和一些点心装进食盒,陈俨便拎着那食盒折了回去。

常台笙睁眼时觉得眼皮沉得很,她头痛非常,下意识地咬了咬牙,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周围,想了一会儿给出了结论——这不是她的床,这里也不是她的家。似乎是冷静了一下,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撑臂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可怕的念头。

她陡惊,恰这时,陈俨推门而入,阳光灌了满室,让常台笙觉得有些刺眼。

陈俨将食盒放下,看看她:“醒了吃点东西。”

常台笙迅速整理自己的记忆,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这陌生的、无比宽松的中衣,再看一眼陈俨,瞥见他脖颈间可疑的红痕,以及有伤口的唇角……一些支离破碎的混乱片段陡然浮上脑海,惊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待她再看到地上丢着的衣服以及架子上搭着的裹胸布,纵使再从定冷静的常台笙,埋在被窝里那只手,也不自觉地微微抖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陈小妾:常大爷~~~你不能睡了就走啊T T @常台笙 千万别做负心汉

公公:楼上自重,抱紧楼下土豪

31、【三一】 ...

她能记得很清楚的,只到当时自己端起水盆将自己淋了一身湿为止。天气潮冷,料想那些衣服就算过了一夜也是湿的,算了,不要了。她忍住心慌,很快稳住神,从床上起来,扯过里侧的一条毯子,裹好了这才对陈俨道:“帮我准备一辆马车,请尽快。”

她声音很哑,但神情里竟一丝一毫的异样也瞧不出,陈俨看看她散乱的头发,低头看一眼食盒道:“我觉得你累了一晚上,应该吃点再走。”

他能不能别说话别提昨晚的事。

常台笙闭了一下眼,同时深吸一口气,言声非常平静:“知道了,请你尽快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我现在想回去。”

她这会儿浑身都冷,中衣太单薄,毯子又不厚实,屋外照进来的阳光简直杯水车薪,根本无法让她觉得暖和一些。

常台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实则她当下非常焦躁。她自然没有动那食盒里的早饭,待陈俨出去了,她也只是裹着毯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光着脚,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是多么的“衣衫不整”,她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地睡一觉。简直要命,她快要疯了,但不能这样。

陈俨从隔壁宅子借了马车,折回来接常台笙时还很贴心地递了鞋子过去。常台笙一手抓着胸前毯子,一边低头穿鞋,陈俨忽想起昨日她俯身时的光景来,竟无意识地好好回味了一番,又瞥见架子上挂着的那一条裹胸布,蹙眉想想,唔,还是不告诉她了罢,留着好了,留着。

常台笙脚步匆忙地出府上了马车,陈俨本要一起上来送她回去,却被她一眼给瞪得止住了念头,只好老实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开。

此时天色已大亮,芥堂的宋管事见常台笙到这点还没来,担心出了什么事,遂打算去府里看看怎么了。可他刚到门口,便见一辆陌生的马车驶过来,常台笙只着单衣,裹着毯子下了车,头也不抬地往府里去。

门房见状亦是满脸疑惑地开了门,常台笙谁也不理,兀自往里走,直到宋婶急急忙忙地迎上来,她才简洁明了地吩咐了一句:“烧热水,我要洗澡。”

宋婶愣住了,常台笙却已径直走回了卧房。芥堂的宋管事蹙着眉头走进来,他自然知道昨晚常台笙的行程,她昨日傍晚是去了蒋园秀府上赴宴,可为何眼下……这个样子回来了?他立时问宋婶道:“昨日车夫自己回来的?最后送东家去哪儿了?”

宋婶陡回神,回说:“车夫说是最后去了北关水门那儿的陈府,似乎是尚书大人请小姐下来喝茶,小姐进去后便未出来过,说是同陈公子一道去的,那陈公子竟是尚书大人家的儿子啊,真是极好!”宋婶的关注点和宋管事完全不在同一件事上。

宋管事瞪她一眼:“东家都这模样了,你在想什么?”

“尚书家的公子,大富大贵啊,太好了。”宋婶居然没有半点忧心的表示,立即去后院吩咐人烧热水了。

宋管事则还站在原地。依照他对陈俨性格的了解程度,这位应当不是强人所难的类型,那这情形……又是哪一出?难道是事后闹了什么不愉快?

总之,宋管事此刻对东家的终身大事表示深深的忧虑,且他跟着常台笙这么多年了,东家的脾性和自尊心他是知道的,这一回,恐怕对她来说当真是件……大事。

那边宋婶急急忙忙地给常台笙送去了热水和干净的换洗衣物,又张罗着给常台笙烧点补物,当归红枣炖羊肉、枸杞木耳炖鸡之类的,一样也不能少。可就在她忙着张罗的时候,府里忽有客人来了,还自带了……食材和药材?

常台笙整个人都埋进了那浴桶里,憋到快要死了,这才浮上来,手攀住桶沿,眼有疲色地叹了口气。待身体暖和些了,她从浴桶里出来,连鞋子也未趿,站到一面镜前,看着自己的身体走神,直到身上的水珠都快干了,一阵阵凉意往骨子里钻时,她打了个喷嚏,拖过架子上的中衣,套上后躺进了被窝里。

她很累,头也很疼,但睡不着。她身体是冷的,被窝也是冷的,像是睡在冰窖里。常台笙蜷成了一团,她渴望并怀念母亲的怀抱,闭上眼想象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能窝在母亲温暖暖的怀里无忧无虑地睡觉。

可她还是冷得睁开了眼。

自己已身在成人的世界,妄图回到小时候根本就是幼稚的想法。

没出息。

常台笙翻了个身,但被窝依旧还是凉凉的,就算后来睡着了,也是冷冰冰的噩梦一个接一个地到来。直到——宋婶敲开了她的门,将食物端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床边,道:“小姐快补补,您气血不好,这会儿最该补了。”

常台笙坐起来按了按太阳穴,又理了理头发,端过一旁放着的温暖的汤,坦然自若地喝起来。熬汤费工夫,讲究火候,这汤做得很好。她低头吃完,忽又偏头看了看宋婶有些暧昧又有些探究的表情。

常台笙以最寻常的姿态皱了眉,问宋婶道:“宋婶是不是觉得我发生了什么?”

宋婶暧昧笑笑,不说话。

“什么都没有发生。”常台笙语声凉凉,是她一贯的做派。她从定地搁下碗,躺下去拉起被子:“我还要再睡一会儿,最好帮我生个炭盆。”

宋婶轻手轻脚地端起漆盘出去了,常台笙则又闭上了眼。

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很干净,连吻痕也没有。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婶刚出了常台笙卧房,便瞥见了站在走廊拐角处的陈俨。陈俨十分满意地看看已经空了的碗,很自信地说道:“啊,她果然喜欢我的手艺。”

宋婶连忙点点头,拍马屁道:“是是是,小姐喜欢得不得了,想不到陈公子如此精通厨艺药理,真是了不起。”说实在的,他之前自带食材药材过来说要借伙房熬点汤时,她还很怀疑这公子哥能做出什么东西来,没料竟然如此对小姐胃口,真是……极好,极好啊!

陈俨似乎并不是很在乎宋婶的夸赞,别人的夸赞话都是假的,他只想要常台笙夸他。

宋婶见他微抬了抬唇角,又道:“小姐这会儿又睡了,恐是累了,您让她再歇会儿罢,要不您去书房坐坐?”

某人自然很尊重常台笙的睡觉欲望,了然地点点头,遂跟着宋婶去了书房。

府里这书房亦是满满当当,真不知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囤积这些东西的,家具也好,书也好,小物件也好,还真是个恋旧的人啊。主人不在,遂不好乱翻的道理他是明白的,于是他也不过是找了个地方坐着,无聊了半天,忽看到一个柜子中间的抽屉被抽出来一段,没有推进去,他遂起身走了过去,想将抽屉推回去。

可他从缝隙里瞥见一个纸袋,想了想,又拖出来一些,最后索性将纸袋拿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的小方块儿,全部都是棠梨木字胚,且都刻上了字。再一看那抽屉里面,还有刻刀和雕盘。唔,这些都是常台笙自己刻的么?她会这手艺不奇怪,但是……她刻这些无章法的活字是做什么呢?